论影视剧《流金岁月》中女性友谊的叙事新解

2021-11-14 20:45
戏剧之家 2021年29期
关键词:流金岁月情谊闺蜜

袁 也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24)

女性友谊究竟是什么样的?很长一段时间,国内影视剧对女性友谊的刻画始终离不开“撕逼”,从呛辣婆媳到塑料姐妹花,主流镜头下的女性群体似乎永远无法达成共情理解或守望相助。2020 年末,改编自亦舒同名小说的38 集连续剧《流金岁月》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首播,并在爱奇艺同步播出,引发热议。正如其英文名“My best friend’s story”,该剧讲述了性格迥异、家境悬殊的挚友蒋南孙与朱锁锁在生活中相互陪伴、共同成长的故事。该剧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正是故事里两位女主角的“闺蜜”情谊。

一、《流金岁月》与“闺蜜”情谊的书写

小说《流金岁月》写于1987 年,是亦舒的代表作之一。第二年,该小说被搬上银幕,张曼玉饰演蒋南孙,钟楚红饰演朱锁锁。然而导演杨凡对原作内容进行了大幅度删改,电影中的朱锁锁和蒋南孙同时爱上了一个名叫“宋家明”的男人,故事也由此落入“闺蜜变情敌”的窠臼。这样的改编无疑有违亦舒的创作初衷,原作小说《流金岁月》之所以区别于其他都市情感故事,恰是因为其核心表达——红尘纷扰里两个女孩间不可动摇的“闺蜜”情谊。

“闺蜜”情谊是女性友谊的一种。在性别刻板印象和类型化叙事的双重影响下,影视剧中经常出现对“闺蜜”友谊进行贬低和公开诋毁的桥段。然而,正如美国女性主义史学家玛丽莲·亚隆与小说家多诺万·布朗在《闺蜜:女性情谊的历史》中指出的那样,随着女性渐渐拥有读写能力、社会经济资源和公民权利,“闺蜜”情谊才开始变得越来越显性。“闺蜜”一词指女性之间私人的亲密关系,在漫长历史发展和社会思潮涌动之下,它的内涵不断发生变化。这与女性在社会结构中身份定位、权力地位和阶级境遇的变化有着紧密联系。进入现代社会后,友谊的价值逐渐与后工业时代的情感困境接轨,人们开始关注其精神内涵、感知方式和表达特征。在影像叙事中,友谊已逐渐从功能化转而指向更为丰富的自我表露和强烈的情感连接。值得注意的是,性别气质的差异造就了男性与女性在友谊中的表现差别,情感、自我表露和相互依赖被视为女性在友谊中的特征。

近年来,“女性同盟”成为影视创作的热门词汇,可以说,“女性同盟”正在成为一种类型元素,逐渐融入主流叙事公式之中。改编自“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意大利剧集《我的天才女友》好评不断,其通过个体成长的轨迹折射出女性友谊的珍贵;而包括英剧《布莱切利四人组》在内的诸多剧集则采用更为激烈的方式呈现女性同盟的可能性。相对而言,国内影视剧创作则倾向于稳中求进,2020 年热门剧《二十不惑》《三十而已》都显示了“女性友谊”新解的意向,但其仍以辅助线索存在于叙事之中。

“闺蜜”情谊的表达是女性意识发展中不可或缺的积极力量,《流金岁月》是首部将“闺蜜情”作为情感内容叙事主线的影视作品,它的出现具有开拓性。创作团队将原著小说的旧日时空置换到了现代的上海,通过蒋朱二人的友谊向观众诠释了“闺蜜”情谊的当代价值。对“闺蜜”情谊的新书写,是发挥影视文本补偿性功能的新叙事策略。

二、考察女性向文本的补偿性功能(compensatory fiction)

女性向文本应包括两层内涵:一是专门针对女性受众而创作的文本;二是以女性自身话语进行创作的文本,投射女性内心欲求和情感模式。女性向文本可被视为通俗浪漫小说演化的结果,本质是一种提供给女性受众的补偿性策略,其补偿性功能指向女性受众对现实生活的不满。珍妮斯·A·拉德威在《阅读浪漫小说》中指出:阅读浪漫小说引发了一个认同过程——读者对女主人公经历的事件作出了反应,但读者并非只会作出此种层面的反应。消费女性向文本的过程可被视为一次情感世界的乌托邦旅程,在充满隐喻的象征世界中,女性受众通过与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间接地成为一个特定的他者所关注的对象,代替性地满足了情感呵护和价值肯定的需求。虽然这种体验是代替性的,但其所激荡出的审美愉悦却是真实可感的,并稳定地治愈着女性受众。对女性受众来说,这便是女性向文本最为核心的补偿性功能。

对女性向文本的需求是特定的文化语境和社会结构的产物,它源自父权制婚姻对女性的情感剥夺(emotional deprivation)。值得注意的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女性向文本自身也衍生出了包括耽美在内的诸多新叙事策略,并与更多的叙事主题发生关联——如家国情怀、现代观念、代际差异等,女性向文本正逐渐演化出一个庞杂的叙事体系。常规的女性向文本仍以“一男一女的爱情故事”为叙事主体,在文本中,男女主人公历经波折,最终明确心意,确定关系。这一叙事策略象征性地实现了女性受众的情感和欲望诉求。在从文本内容获取想象性浪漫体验的过程中,女性受众得到满足的诉求有二:与被视为“他者”的人建立关系而获得独立自主和差异感;通过与一个和自我极难分辨的个体的结合来实现界限的消解和个体意识(singular consciousness)的消失。

虽然以一男一女为主人公的爱情故事仍然是女性向叙事的主流,但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注意到,在文本中真正发挥补偿性功能的不是异性间的爱情关系本身,而是在文本中逐步建立的不可动摇的同盟关系。事实上,这一同盟关系还可以被扩大到友情、亲情的范畴。女性受众通过接受这一同盟关系,仪式性地满足了对人生伴侣的幻想。《流金岁月》的成功之处,便是以“闺蜜情”的形式,变相缔结了这一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剧中,朱锁锁与蒋南孙的爱情、工作和家庭生活永远风波不断,但在生活中唯一不变的就是挚友间毫不动摇的信赖与陪伴。

三、女性友谊的新肖像及其对父权制的隐形反抗

《流金岁月》打破了“闺蜜必有一撕”的创作铁律,剧中两位女主角没有任何吵架或闹别扭的戏码,她们始终相互信赖、守望相助。该剧通过强调凤凰男、父债子还等诸多与男性人物相关的戏剧矛盾,放大了父权制下的女性在主流社会中面临的诸多困境。朱锁锁和蒋南孙这样一对如镜像般的好姐妹之间的情谊颇有浪漫色彩,在泛化的都市情感剧叙事模式中,其打造了一种女性友谊的符号化新肖像。

《流金岁月》的故事整体呈现为“流水的男人,铁打的闺蜜”。如前文所述,女性观众通过观剧实践来满足对人生伴侣的幻想。在文本中,她们想获得的是一段有安全感的同盟关系。这一同盟关系的缔结,本质是主人公将自己的终极价值认同交付给对方。当两位女性缔结这一同盟关系时,主人公和与主人公产生审美共鸣的观众便顺利地逃离了主流社会对女性价值“必须包含被男性认可”的规训。

虽然在《流金岁月》中,两位女主角的形象远不能被贴上“独立女性”的标签,剧中诸多不合理的设计也引发网友吐槽,朱锁锁的情感线进入叶谨言和谢宏祖部分时,剧情开始与前半程的现实质感脱节,走入了常规都市情感剧的“高大上”路数。但需要承认的是,《流金岁月》在文本表达层面还是实现了对传统都市情感剧叙事的部分挣脱。创作团队拿捏住了亦舒女郎“拎得清”的核心气质,朱锁锁对爱情的热情和清醒十分亮眼,与叶谨言的错过、和谢宏祖的闪婚都因为“不圆满”而精彩;在蒋南孙的家庭这条叙事线中,创作团队增添了许多现代的叛逆表达。蒋南孙的家庭结构包括祖孙三代,奶奶思想保守,重男轻女,一心盼着一个孙子,最后等来了一个孙女,取名“蒋南孙”。这个阴盛阳衰的家庭始终以男为尊。在唯一的儿子欠下债务跳楼自杀后,奶奶仍惦念着儿子的好,伤透了一家女人的心。此时,蒋南孙一席话惊醒梦中人:“但是奶奶你要知道,造成今天这个状况的,不是我们任何一个女人,而是你的儿子,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

这段台词被网友截图,流传开来。剧中还有许多台词流露出对父权制下婚姻的反思,这也契合近年来关于女性主义的热门话题。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流金岁月》大量地削减了“雌竞”的情节。许多“大女主”戏的写作常通过丑化一名女性的方式来抬高女主人公,让“女性成功”变成同性竞争的戏码,而男性在剧中往往扮演着置身事外或如神助攻的角色。《流金岁月》塑造了许多丰满的女性配角,如清醒强势的小姨戴茜、敢爱敢恨的教授之女莉莉安、敏锐聪明的唐欣等。无论是职场还是情场,剧中的女性都有着强烈的自我表达,她们找寻自己的人生道路,不与男性角色捆绑。这一举措,在一定程度上为过去都市情感剧强加于女性角色身上的以“恪守母职”为中心逻辑的心理结构松绑。

四、结语

曾几何时,“狗血”和“撕逼”似乎是都市情感剧创作的灵丹妙药,在这样的影视剧中,女性友谊不是“导火索”就是“背景布”。近年来,以“女性”为叙事重心的影视作品不断出现,文本类型越来越丰富。这一切都在表明:“她”时代正在到来。女性受众正不断向影视行业提出新的要求。该如何把握时代脉搏,更新叙事策略,是每个影视工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注释:

①珍妮斯·A·拉德威.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M].南京:译林出版社,2020.237.

②珍妮斯·A·拉德威.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M].南京:译林出版社,202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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