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嫁给了瑶寨

杨俊富

晚上，正准备洗漱休息，女儿打电话来了，说她将在“十一”国庆节与嘉乐在龙胜的瑶族山寨里举行婚礼，因路程遥远，就邀请我和妻子、她舅、舅妈4个代表娘家亲人前去参加。

本来，我和妻子都不太同意这门亲事。好好的一个成都平原的女娃子，为啥要跑到天高地远的广西龙胜去，嫁给大山里的人家做媳妇？

女儿在2015年从成都旅游学院毕业后，在成都一家旅游公司上班，离家也近，周末坐动车，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每周能一家人相聚，其乐融融，多么美好啊。2016年初夏的一个周末，女儿在没有一点先兆的情况下，突然带回一个男生，说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成了同事，现在是男朋友。他的名字叫嘉乐。

女儿的突袭，让我和妻子措手不及。

这个叫嘉乐的男生，长相倒不错，俊朗，嘴甜，懂礼貌，属于阳光型男孩。他提着两袋礼品盒，一袋是两瓶绵竹大曲。这肯定是女儿告诉他的，我每天晚上都要喝一杯酒，且一直都喝本地的绵竹大曲。另一袋是给妻子的阿胶糕。我看见妻子接过礼品，喜上眉梢的样子，她对女儿带回的男朋友是满意的。

我们家庭向来很民主，只要女儿喜欢，我们没发现大问题，就不会干涉。

当女儿跟妻子进厨房去做饭，客厅就剩下我陪着嘉乐。我便与这个男孩闲聊起来。

我问，你家里几个人？

他说，以前四人，父母，我和妹妹。去年，妹妹出嫁了，现在就我和父母三人了。

他说的是普通话，我听不出他是哪里的人，但这是我最关心的。便问，你家在哪里？

他说，我家在广西。

广西？远啊。是不是刘三姐唱山歌的那个地方？电影《刘三姐》家喻户晓，我最早就是从这部电影里知道广西的。那时，刚上小学。

不是，是桂林。小伙子笑了一下。

桂林山水甲天下，我做梦都想去看看呢。

叔叔说的是桂林阳朔的山水。我的家乡不在阳朔，是在越城岭山脉西南麓的湘桂边陲，与湘西南、黔东南接壤。我们那个县有近30个少数民族居住，被命名为龙胜各族自治县。我是瑶族。

哦，這样啊？那你家乡的现状怎样？我想，我问这话时，我的眉头一定皱了起来。我对他家乡的条件有点不满意。

不瞒叔叔说，我老家那个村，到现在还没通公路，还是个贫困村，我的家庭，因为我妈治病欠下3万元的债，也被认定为贫困户。不过，我上了一年班，已经把债还清了。现在，我的家乡正在开发旅游，听说我们那个村寨被县上纳入30个民族村寨之一，开发旅游，公路很快就会修通。我们那个地方很美，旅游资源丰富，等路通了，一定会吸引很多外地游客……

嘉乐很坦诚，越说越兴奋，眼睛闪烁着憧憬的亮光。

饭菜很快做好了，凉菜、炒菜弄了七八个。吃过午饭，女儿说，她带嘉乐去李调元纪念馆看看。

我说，还可以到白马关去看看金牛古道和庞统祠、道湾古镇，你们都是学旅游的，让嘉乐感受一下我们这里的三国文化，了解下我们罗江的旅游产业。

这两个地方都在县城边边上，离家都近。妻子看着他们手拉手出门，眉毛都带着笑。

我看出来了，妻子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当我把小伙子的家庭情况说给她听了后，妻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无不担心地说道，那么穷的地方，芯儿嫁过去会吃很多苦的！

我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是都在成都上班吗？今后结婚，也肯定是住在我们这边，他们不可能回老家那大山里去居住。

下午六点半左右，女儿和嘉乐兴冲冲地回来了，还给我带回了下酒的卤鸡爪、鸭脖。看得出，他们游玩得很尽兴。在我酒足饭饱之后，女儿突然宣布，爸，妈，我明天就要跟嘉乐去他的家乡创业了，我过年回来看望你们。

女儿的话犹如一枚炸弹，把我和妻子都惊呆了。

不行！在成都上班，条件好，待遇好，离家近，工作稳当，我不同意。我的声音是瞬间爆发出来的，一定很响亮。

叔叔，你别急，听我说。我老家正因为山高不通路，很多旅游资源没被开发出来。我们寨子紧挨龙脊梯田核心景区，现在县政府把我们村纳入了旅游脱贫的重点开发村之一。县旅游部门知道我是学的旅游专业，联系了我多次，邀请我回去，为家乡旅游发展出点力。我答应了。现在，我们村正在政府的引领下，新建民宿，开发旅游。我家也按民宿接待设计规划，驻村扶贫工作组还帮贷了专项扶持款建房。昨天，我爸打电话来，说房屋马上就竣工了，问我啥时回去。其实，我爸我妈最早也反对我回去，他们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学，就是为了让我走出大山。后来，看到有别的大学生回乡创业成功，加上帮扶干部做思想工作，才同意我回去。叔，你放心吧，我和芯回去后，开民宿接待，顺带给游客当向导，这是我们的专业，一定会做好。

芯是女儿的名。嘉乐刚停下来，女儿又接上来了，她说，爸，相信我们吧，我们商量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你同不同意，反正成都的T作我已经辞职了。

女儿是我家的独苗，被我惯得有些任性。这不，辞职这么大的事，都先斩后奏，我不得不生气。但我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人们常说，女大不由父，女大不中留。这话真没说错。

这一晚，我和妻子都失眠了。是不舍？是担忧？

第二天一早，女儿和嘉乐要出发了。明明不舍，我和妻子还是面带笑容为他们送行，并将一件本地特产“罗江斗鸡”让他们带上，回去分享给亲友品尝。

到了之后，女儿发回嘉乐家乡村寨的照片和他家的房屋照片。寨子在一个山坡，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座座木质结构的二层、三层楼房，屋盖都是灰色小瓦，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新修的水泥路通向每一户院落。嘉乐家的新房建了三层，有15间，很宽敞，院前还有一个小型停车场。寨子周边的山上，是一层层梯田，像村里老人堆积在额头的一道道皱纹。

女儿在微信里说，我们正在做民宿开张的筹备工作。这个季节，寨子里刚刚泡田插秧，来看梯田的游人络绎不绝。这里海拔高，又是夏天避暑的好地方。现在正是旅游黄金期，我们得抓紧开业。

以后，女儿常在她的公众号和抖音上发当地景区的美照和她接待游客的照片视频。看到她过得快乐、充实，我也放心了。很快过年了，我们盼着女儿回来，她却说，回来不了，她要在年节期间，参加当地一些民俗活动，了解当地各个少数民族的民间风情，才好给游客当好导游。

到现在，女儿一去四年多了，这期间仅回来过两次。她老说，忙得很。我说，累，就回来，爸爸养你。当然，这是我跟女儿开玩笑的。

女儿说，爸，我累着，也快乐着。等你和妈退休了，我把你们接过来养老。你不知道，住在那山里有多爽，不仅风景秀美，还适合康养，冬暖夏凉。

女儿的话，对于向来喜欢山水的我，是一种诱惑。我在心里默默地期待着。

接到女儿邀请去参加婚礼的电话，我心里的期待更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