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感知与反思——哈佛零点计划“艺术推进音乐课程”述评

●王丹琴

创作、感知与反思——哈佛零点计划“艺术推进音乐课程”述评

●王丹琴

（浙江音乐学院，浙江·杭州，310024）

持续了五十多年的哈佛零点计划，不仅推动了美国的教育改革，同时也对世界教育改革产生很大影响，“多元智能理论”是其最有影响力的研究成果。“艺术推进”课程是零点计划非常重要的一项艺术课程和评估研究项目，它的音乐教育理念和教育手段及评估方式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思维方式，值得我国音乐教育界去思考和学习。

零点计划；艺术推进；音乐

哈佛大学教育研究生院宏伟的朗费罗大楼四楼，是“零点计划”（Project Zero）的所在地。自1967年，哲学家尼尔森·古德曼创立了“零点计划”以来，经过研究人员五十多年的不懈努力，“零点计划”成为哈佛大学运行时间最长的研究中心之一，也是教育领域最具影响力的研究中心之一。从刚开始的“松散智囊团”运作，发展到现在拥有来自十九个国家的六十多名研究人员，涉及十三个研究领域。“零点计划”在教育理论及实践领域所取得的丰硕成果，不但推动了美国教育改革，同时对世界教育改革产生了极大影响。而这一伟大项目最初设立的目标是：“探索和理解艺术发展的本质”[1]（P245-249）。

一、“零点计划”的艺术根源

“零点计划”的产生来源于三个因素：首先是创始人尼尔森·古德曼对艺术的挚爱。古德曼是美国著名的哲学家，他与艺术有很深的渊源，古德曼父亲开了一家画廊，很小的时候，古德曼就对哲学和艺术产生了共同的热爱。读大学时，他开始经营他父亲的画廊，后来娶了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家妻子。在60年代，他的书《艺术的语言》出版后，促使他渴望去创办一个专注于艺术知识和艺术教育的项目。其次是时代背景。在1957年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刺激下，60年代的美国，政府花费巨资用于改善中小学的科学、数学和技术教育，而艺术和人文学科很少或者根本没有得到注意。这种不对称性使社会各界感到震惊，于是一些私人和公共机构决定对这种现象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正，希望提供资金进行艺术及艺术教育研究。最后是哈佛的选择。当时的哈佛大学教育研究生院院长西泽尔正在寻找促进艺术研究和教学的方法，期望成立一个艺术研究项目，他们认为古德曼是合适的人选。1967年，在奥多明尼安（一个私人基金会）和基础研究委员会（美国教育部的一个分支机构）的支持下，古德曼领导的“零点计划”在哈佛大学启动。

在最初的五年，“零点计划”的研究目标是“探索和理解艺术发展的本质”。古德曼认为当时的艺术教育的知识有很多，但是关于艺术教育的通用知识几乎为零，因此，将项目命名为“零点计划”，一切从零开始。这五年间，产生了由古德曼、霍华德·加德纳等人撰写的100页最终报告——“艺术理解和创造所需的基本能力”（1972年），由大卫·帕金斯和芭芭拉·莱昂达尔编写的《艺术与认知》一书。从1972年，帕金斯和加德纳接管“零点计划”后，项目进入了“心理学十年”。“帕金斯领导的认知技能课题组，主要研究成人的知觉和认知潜能。加德纳领导的发展心理课题组，主要研究正常儿童和天才儿童在符号运用方面的发展特征。”①在这一阶段研究的基础上，加德纳提出了著名的“多元智能理论”（1983年），认定音乐智能是人类七种智能（后来扩展到九种）中的一种。多元智能理论使一直饱受争议的音乐教育价值得到了有利的理论支持。帕金斯在这一时期根据对艺术家创作中的“过程追踪研究”，出版了著作《大脑的最佳作品》。到了80年代，由于受到美国教育改革的需求，除持续心理学研究外，“零点计划”的研究更多地涉及到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更多地参与课程和评估。“艺术推进”项目正是在这一时期产生的。虽然五十多年间，“零点计划”的研究范围不断在扩大，但它最初的艺术属性，一直在延续。正如加德纳所言“借鉴艺术思维和分析，而不局限于艺术”。

二、何为“艺术推进”？

“艺术推进”是一项艺术和人文学科的教学和评估方法。“艺术推进”项目出现正值美国教育改革时期（20世纪80年代），这个时期许多举措的核心重新考虑教师、学生、学习和评估的作用，都将教师视为促进者，而不是知识的分配者，并且将评估视为促进学习的过程。在这样的改革思潮下，零点项目建立在艺术发展和艺术教育方面的研究基础上，吸收教育发展心理学、认知心理学和教育测量的研究成果，为高年级学生开发设计了“艺术推进”课程与评估法。1985年，由哈佛零点计划和教育测试服务社这两个研究机构，以及匹兹堡公立学校共同合作开发“艺术推进课程”。“艺术推进课程”主要以音乐、视觉艺术、写作三种艺术形式为教育内容，促进学生这三种主要艺术能力的发展。由于时间和精力有限，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其中一种艺术形式深入学习，了解该艺术领域的独特思维及创作方式。

从1985年以来，“艺术推进”引起了美国教育界以及艺术界的极大兴趣，被美国各级各类学校参考或采用。并在1991年被《新闻周刊》评选为世界模范教育项目。

三、“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的内容

（一）课程教育目标

“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研究者们认为，音乐最有效的学习发生在学生创作音乐（无论是表演、作曲或者为所听到的音乐画图），敏锐地倾听（倾听自己唱歌或演奏、自己或者别人创作的音乐），然后批判性地思考他们正在创作或听到的东西。他们将创作、感知和反思三种能力的发展定为课程的教育目标，并在所有课程中，都专注这三种能力的发展。1.创作，指的是创造或表演作品的过程。如作曲、排练、表演、即兴创作等。2.感知，是指能够对音乐的元素、作品进行仔细研究。注意到音乐作品之间的联系和区别。比如辨别不同时期的音乐风格。3.反思，是指在创作过程中或追溯中，思考创作过程或解释作品。对音乐家及自己的作品和创作过程的思考及评价。创作、感知和反思相互交织在一起，不可分割。学生参与的每个领域专题都涉及这三个过程。

（二）课程教育手段

1.领域专题（Domain Project）

领域专题是长期项目，关注领域的核心问题。受学校课程表的限制，学生经常被要求在非常有限的时间内（一个课时）完成任务，这种碎片化的学习，很难让学生建立起相关知识的联系。领域专题通常分为几个单元进行，各个单元循序渐进，确保学生有机会深入或广泛地探索这个专题的知识。并通过整合创作、感知和反思活动，使学生不断地参与创作和修订过程。“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研究者们设计了许多领域专题，如发明记谱法、第一旋律等等，这些专题包含了音乐艺术的大多数重要概念。领域专题并不构成完整的课程体系，必须与艺术课程体系相融合。

传统普通音乐课的重点主要集中在表演和欣赏上，而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创作上。因此，艺术推进设计的音乐领域专题也主要围绕创作而展开。下文将简要介绍其中两个领域专题：

（1）发明记谱法（Invented Notation）

发明记谱法专题呼吁学生创建一个符号系统，以记录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学生以图形的方式来表示所听作品的音乐元素，发明了不用标准记谱法就能生动地描绘简单旋律的曲线轮廓的方法，用自己的方式标注音乐的力度、节奏和结构。它让学生在学习标准记谱法之前积累了创作经验。为了向学生介绍这个领域专题，教师首先通过分析简单而熟悉的旋律，如儿歌、流行音乐或者民间音乐，来展示旋律轮廓和形状的概念。鼓励学生用铅笔和纸，记录他们所感知的旋律轮廓，然后根据自己的记谱将旋律唱出来。通过记录听的过程和描述旋律，学生对于旋律轮廓的理解得到了发展。在学生掌握错综复杂的标准记谱法之前，培养了他们感知音乐维度的能力。通过这个领域专题，引起了学生对记谱法系统的关注，学生开始思考旋律、旋律的轮廓、句子的结构和曲式。

（2）第一旋律（First Melody）

该专题是一个专注于作曲技巧的领域项目，要求学生先建立节奏模式，然后建立旋律片断，再构建多乐句旋律。学生首先要了解作曲所需要的基础知识，如C调的基本音高；乐句的概念、结束句和其他乐句之间的区别；音名、节拍、音值的记谱方法；旋律轮廓、重复和对比的概念等。并在旋律乐器（旋律打击乐器或钢琴等）上学习基本的演奏技巧，以便能够进行创作和演奏旋律。在学生掌握了基本的作曲技能后，开始进行创作。有教师给出开始的音符、节奏、拍号范围，学生根据要求用标准记谱法创作4-16小节的旋律。而后，学生根据老师或者同伴的批评意见来修改他们的作品，并在旋律乐器上演奏并用录音机录下来。

从这个领域专题中，通过创作和表演原创作品，我们看到学生表现出的音乐天分，并认识到即使是初学者也有作曲的能力。学生通过演奏和作曲提高了音乐听力敏锐度、丰富了音乐语汇。该项目帮助学生将他们对所听音乐的学习和对标准记谱法的了解相结合，并可能使他们走上一条将作曲作为自己艺术表现手段的道路。

2.过程作品集（Propel Portfolios）

过程作品集是融合课程和评估的学生学习纵向样本。学生将领域专题的作品放在文件夹中，就形成了作品集。艺术推进音乐课程作品集并不像一般的作品集，仅仅收录艺术家的最佳作品，艺术推进音乐课程作品集包含初稿、修订稿、已经完成的作品，好的作品和不好的作品，早期的作品和最近的作品，还可以包括学生的日记、教师的评价表等。它是“过程作品集”，体现了学生艺术学习的整个历程。它是学生变化或成长的依据；体现创作决策的依据；进行自我评价的依据；体现个人风格的依据。

过程作品集的概念起初与艺术推进音乐课程无关。音乐教师传统上并不倾向于在集体课中记录学生的个人作品，更不会花时间去组织和评估作品集。但是，随着音乐推进课程的发展，收集学生个人发展的证据变得很重要。同时，领域专题和书面反思中的信息也需要收集，音乐“艺术推进”团队就接受了“过程作品集”。音乐“过程作品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收集的学生作品的集合。它包含学生各个时期的书面作品、日记、教师评论、彩排和表演的录像带或录音带、其他形式的评估（测验或标准考试）等。

班级每学期至少有一次定期的作品集评审。平时，教师也偶尔会和学生一起浏览作品集，探讨创作的过程、目标，评价作品。通过创建作品集，学生们看到了自身作品的发展。同时，逐渐发现自己的风格、长处和弱点，逐渐认识到自己的发展特点。并在学习中成为主动的学习者，指导自己的艺术创作，而不是被动的学习者。

过程作品集的目标之一就是通过增强学生对自己作品的反思、批判和塑造的能力，来提高他们对自己学习的认识。目标之二是为学生和教师提供纸笔考试不能体现的学生发展情况，帮助学生了解他们已经达到和尚未达到的课程目标。以便学生了解自身的优势和需要改进的方面。同时，也为没有参与课堂的家长和其他人提供了评价依据。

（三）课程评估

评估从一开始就是“艺术推进”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研究者们认为评估不能与教学分开，评估是一种有效的学习。课程的设计也与评估相关。从创作能力、感知能力、反思能力、工作方法四个方面对学生的音乐学习进行评估。评估不是发生在最后，而是在课程过程中进行。评估主要是由教师的观察评价和学生的自我评价两部分组成，但参与评估的人员还包括专业音乐家、音乐教育家、学校行政管理人员和家长等。教师在课堂中、讨论中、学生的作品中捕捉学生的评估信息。领域专题和过程作品集是两个强有力的评估实施工具。艺术推进评估具有以下特点：

1.评估是多维的

传统评估认为学习一维的，因此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分数来评估。而艺术推进评估认为可以从学生多方面的表现来评价其音乐学习能力及成果，更注重过程性评价。评估的手段也多种多样，包括领域专题、音乐过程作品集、创作过程的录像和录音、学生创作中的书面反思、学习日记、自我评价和同伴评价、学生及家长问卷等。

2.评估能为教学提供参考

艺术推进评估的教学目标、评估范围和评估标准都是公开的，老师、学生和家长都知道。因此，学生和家长一开始就知道课堂的真实学习情况。学生参与对自己和他人工作的评估。这种评估可以成为教学的自然和不可或缺的部分，能为教学提供参考。

3.非正式评估也很重要

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的教师经常举行评论会议，在听课时对教学进行非正式的评估。在课堂中，教师也会非正式地评估学生的表现。非正式评估通常不会留下纸面痕迹，它能捕捉到正式评估无法获取的信息，比正式评估更有实效性。

4.学生参与评估过程

在艺术推进评估中，学生积极参加自己的评估，成为主动的自我评估者。学生在与老师的非正式讨论和他们自己的日记中评估自己的优缺点。在审查会议时，学生也会进行自我评估。这种自我参与评估的过程，更深入地促进学生对自己创作及学习过程的反思。

四、“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的独特贡献

（一）学生在学习中承担三个角色——创作者、感知者、反思者

艺术推进课程在所有的领域项目都专注于学生创作、感知、反思能力的发展，学生在课堂中扮演者三个相互关联的角色：创作者、感知者和反思者。三者深深交织在一起，不可分割。在创作过程中，学生通过对音乐记谱法的运用、听自己和他人表演的录音带，参加音乐会表演，进行音乐感知，促进了音乐感知能力的发展。通过感知活动让学生们有机会去探索其他音乐家的作品，逐渐了解不同文化和不同文化背景的音乐家是如何处理音乐的，无形中促进了音乐创作能力的提升。以书面和口头形式定期为学生提供反思自己作品的机会是“艺术推进”的主要特征。通过课堂评论、学生解释创作过程的决策、学生互相评价、写日记等反思活动，学生构建了自己的理解，他们的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他们开始意识到艺术作品中的问题和难点。通过反思，学生们了解了自身创作中存在的问题，以及今后努力的方向。通过思考创作过程或解释作品等反思活动，同时促进了学生对音乐作品的感知能力。在我国的普通音乐教育中，对创作和反思能力的重视程度较低，更注重音乐知识的传授和音乐感知，接受音乐教育的形式较为被动和单向。“艺术推进音乐课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为先进的理念。

（二）注重个体艺术学习的纵向发展

普通音乐课以集体课形式，统一教授学生知识，比较注重学生集体的发展和进步，较少去关注学生个体的纵向发展。“艺术推进音乐课程”通过音乐“过程作品集”的使用很好的为学生保存了个人学习过程的资料，包括学生的创作、评价表、反思日记和录像录音带等。作品集是监视创作、感知和反思能力发展的工具。通过创建作品集，使学生个体纵向发展的特点和情况变得清晰，更有利于设定音乐学习下一阶段的目标。

（三）开放式教学理念

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的研究者们认为，在教学中，学生应该去面对开放性问题。所谓开放性，是指对于问题，没有明确的解决方法，没有一个正确答案。就像没有人告诉作曲家要如何创作乐曲。画家画画，也没人会告诉他画什么，怎么画。教学中应该给予学生那些能激起创造性思维的问题，让学生能够参与创造过程，而不是明确告诉他们怎么做。开放式教学理念符合音乐学习的特点。

（四）革新音乐教育评估

艺术推进音乐课程的评估与普通的评估相比较，在两个方面进行了革新：1.评估与教学相融合。“艺术推进”专家们认为，艺术能力的评估不可能只看结果，就像挖掘有潜力的运动员一样，必须去观察他运动的过程，只有通过评估学生从事艺术活动过程，才能评估学生真正的学习能力。因此，“艺术推进”研究者们设计了课程模式和相对应的评估方法。评估标准、评估范围都是向学生和家长公开的，学生参与对自己和他人的评估。2.推动评估从单维走向多维。传统评估都是以分数为主的单维评估，忽略了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表现。“艺术推进”评估从更多的维度对学生的学习进行评估，例如重要的技能（如创造性）、愿意深入地解决问题、批判能力、感知作品品质的能力等。多维评估反映了学习的复杂性，也更为准确地评价了学生的能力及发展。

“艺术推进”以评估为起点，发展成课程和评估相融合的体系。紧紧围绕以促进学生创作、感知、反思三种能力的发展目标。通过开设“领域专题”，深入学习和关注音乐领域的核心问题，在过程中，通过感知和反思，不断改进自己的音乐创作，增强对音乐技能知识的理解和掌握。创建“过程作品集”，为学生个体的纵向发展提供了依据，为教师评估学生的能力和发展提供了依据。“艺术推进课程”研究的高潮虽然是在20世纪90年代，但仍然对我国当代的音乐教育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维方式，值得我们去思考和学习。

①刘沛《音乐教育的认识与发展心理探讨：从“零点计划”和多元智力理论到音乐教育的观念更新——音乐教育的认知主义观点》，载《音乐教育的实践与理论研究》，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年9月。

[1] Howard Gardner:”Project Zero: Nelson Goodman's Legacy in Arts Education ”,, Vol. 58, No. 3. (Summer,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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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琴（1979～），女，浙江音乐学院音乐教育学院讲师，上海音乐学院音乐教育学博士候选人。

2020-10-23

责任编辑 春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