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视角的爱伦·坡恐怖小说影视改编

2021-11-24 23:39刘元直
现代交际 2021年20期
关键词:爱伦编导视野

刘元直

(哈尔滨师范大学公共英语教研部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大师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的作品语言优美、形式精巧、内容多样。他在作品中对种种影视手法的超前使用倍受当代影视编导的青睐。影视媒介的产生使爱伦·坡的作品不再局限于文学领域,其影视作品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接受者面前。影视作品画面效果的直观性、声音传播的生动性及光影色彩的艺术性等优势,将爱伦·坡的文学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爱伦·坡在当代视觉文化中的影响与日俱增,这或许得益于爱伦·坡在文学创作中强调的“独创性”和“关注读者心理”等创作思想,这些思想与之后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的接受美学中的“读者中心论”有一定的相似性。本文将探讨接受美学的核心概念“期待视野”“召唤结构”与爱伦·坡的创作哲学思想的契合点,以及爱伦·坡恐怖小说影视改编对这些思想的传承与发展。

一、接受美学与影视改编

接受美学以德国文艺理论家汉斯·赫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1921—1997)和德国文艺理论家沃尔夫冈·伊瑟尔(Wolfgang Iser,1926—2007)的理论为核心。姚斯提出了“期待视野”(the horizon of expectation)这一概念,“指在阅读一部文学作品时,读者原先各种经验趣味、素养、理想等综合形成的对文学作品的一种欣赏水平和要求,在具体阅读中,表现为一种潜在的审美尺度。”[1]在每一次艺术作品的鉴赏过程中,“期待视野”会不断地变化与深入。伊瑟尔提出了文本“召唤结构”(appeal structure)这一概念,召唤读者对文本进行填充。

朱立元在《接受美学》一书中曾这样概括:“个体阅读是一个由原有的‘期待视野’出发,在与作品的‘召唤结构’具体接触、碰撞中,调动读者的感性经验积累和想象力,对作品的‘不确定性’进行‘具体化’重建,最终达到读者视野与作品视野的沟通和交融的过程。”[2]可以说,小说的影视改编是一个文学阅读接受活动,是编剧和导演的“期待视野”与文本的“召唤结构”相碰撞、对话、交流,从而达到融合的一个过程。改编后的影视作品是改编者对文学文本“具体化”的结果,是文学文本翻译和再创作的艺术品。编导的“期待视野”由其特有的文化背景、思想观念、人生阅历、个性气质、欣赏品味等因素决定。编导的“期待视野”不但决定了所要改编的文本选择和理解程度,还决定了文本改编的效果。影视改编有一定的特殊性,它不完全等同于读者的阅读接受活动。一是普通读者的阅读行为往往是无功利性的审美需要,而影视改编者的文学阅读则带有很强的功利性,有明确的创作意图。改编者在阅读过程中要时刻想着如何将文学语言转换为影视语言,编导在阅读过程中需要不断地与文本进行影像对话。二是编导不仅作为个体读者阅读文本,同时代表着影视观众。编导及观众的“期待视野”是研究影视改编的关键。

二、“期待视野”与文本再创作

强调文学的“独创性”是爱伦·坡提倡的主要文学创作思想之一。他在《杂文撰写》(1836)中认为,“真正的独创是缜密、耐心和巧妙地糅合,是通过细致的叙述推理和各种艺术手法的运用而实现的”[3]。追随爱伦·坡的恐怖大师们(编导),深受爱伦·坡对“独创性”阐释的影响,他们将自身的审美经验融入影视作品,再现爱伦·坡的创作手法与气氛营造,并对原文本的人物和情节进行开拓、填补与再创造。在爱伦·坡恐怖小说影视改编过程中,编导的“期待视野”是文本再创造的程度与效果的重要因素之一。

由于“期待视野”不同,编导们根据爱伦·坡恐怖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有着各自独特的“独创性”。如电影《魔鬼双瞳》(1990),由两个独立的故事构成,分别由美国导演乔治•罗梅罗和意大利导演达里奥·阿金图执导的爱伦·坡恐怖电影。恐怖大师罗梅罗被称为“丧尸之父”,他儿时就非常喜欢狰狞怪兽、僵尸和吸血鬼的形象,这为他成年后的恐怖影视创作埋下了种子。在《魔鬼双瞳》中,罗梅罗执导的上集改编自爱伦·坡的短篇小说《瓦尔德马先生病例之真相》(1945)。爱伦·坡的这个经典恐怖故事自然成为罗梅罗发挥其经典丧尸特长的电影。达里奥·阿金图执导的《魔鬼双瞳》的下集《黑猫》,改编自爱伦·坡1943年发表的同名短篇小说。阿金图从小迷恋爱伦·坡,他的电影侧重悬疑惊悚的氛围营造,他热衷于通过展现人类的暴力与凶残,引发人们对人性及社会的思考。影片的剧情惊心动魄,让人欲罢不能,充分制造了悬疑惊悚的气氛。编导在原著的基础上加上了阿金图式的充满道德教育意义结尾。男主人公在杀死两位侦探后逃亡时,由于失手把自己吊死在树上,害人终害己,将影片转向了对人性及社会的思考。由米克·加里斯编剧的《恐怖大师之黑猫》(2007)与1990年的《黑猫》风格迥然不同,正如他执导的《闪灵》一般,加里斯尤其热衷于创造由人物精神幻化出的诡异事件。加里斯把原小说的男主人公套在作家爱伦·坡身上,把所有诡异的事情归结为爱伦·坡产生的幻觉,魔化那只妖孽的黑猫,制造惊悚悬疑的氛围,并刻画人物心理和举止的变化,这一点完全继承了爱伦·坡式的恐怖。

无论是爱好丧尸元素的罗梅罗,关注人性和社会的阿金图,还是擅长精神幻化的加里斯,由文化背景、思想观念、人生阅历、个性气质、欣赏品味等因素决定的“期待视野”,影响了他们影视改编创作的切入点。他们继承了坡的“独创性”这一创作理念,沿袭并拓展了爱伦·坡式的“氛围营造”等创作手法,创作出风格迥异的优秀影视作品。爱伦·坡的恐怖小说被拍摄成电影的很多,除了上文提到的《瓦尔德马先生病例之真相》《黑猫》以外,《厄舍古厦的倒塌》(1939)、《红死病的假面具》(1942)、《陷坑与钟摆》(1942)、《泄密的心》(1943)等著名短篇小说也被众多导演反复翻拍。这些小说的情节人们耳熟能详,对于编导的再创作来说无疑是一个艰巨的挑战。编导会考虑从观众的“期待视野”出发,对小说进行颠覆性的改编。当观众在欣赏新的影视作品时,如果作品符合观众的“期待视野”,观众会对该作品产生亲切感,乐于接受该作品,如果都是符合预先想象的影视作品,观众会因为作品毫无创新而感到枯燥乏味。反之,如果新的作品在一定的程度上超越了观众的“期待视野”,必定会勾起观众的好奇心,引起观众的兴趣。因此,在小说的影视改编过程中,观众的“期待视野”不容忽视。

迈克尔·科斯塔执导的《泄密的心》(2009)的情节与原小说差距甚远。原小说是一篇非常简洁的惊悚小说,是爱伦·坡心灵式恐怖的代表作。原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我”讲述故事。“我”杀害了隔壁老人,只是因为厌恶他那秃鹰般的灰蓝色眼睛。我在几乎要逃脱警察的盘问时,由于忍受不了地板下依旧跳动的死者心脏声,在癫狂状态下承认了谋杀。小说没有细致的人物刻画,没有刻意的社会效益追求,几乎所有的浓墨重彩、精雕细刻都是描写杀人犯的心理变化。电影《泄密的心》讲述了一位中年男子接受了一项心脏移植手术,在那颗残存着前主人记忆的心脏驱使下,男子尝试寻找幕后真凶,卷入到了器官捐赠不可告人的秘密中。影片除了借取原著中一颗因复仇而依旧跳动的心脏,其人物和情节等与原著几乎没有多少关系。再如由詹姆斯·麦克提格执导的电影《乌鸦》(2012),影片虽与爱伦·坡的著名诗歌同名,但故事情节与诗歌的内容毫无关系。影片涵盖了爱伦·坡的短篇小说《莫格街谋杀案》《陷坑与钟摆》《红死病的假面具》《玛丽·罗杰奇案》《一桶蒙特亚白葡萄酒》《泄密的心》等的经典桥段,是一部能让观众享受的爱伦·坡经典盛宴。“电影《乌鸦》将爱伦·坡的多部恐怖小说镜头杂糅在一起,情节紧凑、扣人心弦,重现作案现场、暗设破案线索、逻辑推理严谨,再现了小说中离奇惊悚的画面,赋予了爱伦·坡的作品以生动的演绎和时代的特色”[4]。一部与原著反差较大的影片能给有一定文学及影视审美经验的观众带来新鲜感,超越观众的“期待视野”。面对最熟悉的陌生事物,观众能够始终保持着亲密的疏离状态,同时由于观众的种种“期待视野”不同,感官上得到的相同信息却能产生不同的效果。

三、“召唤结构”与审美效果

伊瑟尔认为,文学文本中存在着“不确定性”。文学文本激发和诱导读者进行创造性填补和想象性连接,读者在阅读时用想象将不确定因素确定化,完成对文本的审美欣赏。“不确定性”是文学文本具有“召唤结构”的前提之一。小说及影视改编作品的开放式结局具有不确定性,构成了“召唤结构”,有效地拓展读者及观众的审美向度,召唤并激荡着接受者的灵魂,通过想象以再创造的方式接受作品。

在电影《泄密的心》结尾处,女友告诉男主人公他的心脏是她买来的,听到这里,男主人公流下一滴眼泪,受惊的心脏为之一跳,然后画面进入黑场,故事戛然而止。从眼神、动作及背景音乐中,男主人公的内心矛盾被充分地表达出来。男主人公接下来的行为如何,已抛给了满怀期待的观众去创造。再如电影《爱伦坡的丽姬亚》的最后一个镜头,随着远去的车辆,小女孩露出那眼眶内全黑的眼球,观众从此镜头获知了丽姬亚的灵魂已附体于小女孩,可小女孩之后会如何对待男主人公依然交由观众去想象与续写。“召唤结构”使观众在观看影视作品时有自己的想象空间和对作品的独特理解,从而完成了作品的审美欣赏过程。

爱伦·坡主张“采用一种‘召唤’或‘暗示’的方法,像敲击燧石取火那样去击发读者的想象”[5]。爱伦·坡的文学创作倡导“以读者为中心”,他是文学史上是第一位直接关注读者反映的美国作家。爱伦·坡的小说创作借鉴了戏剧舞台效果元素,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添加了对声、光、色的描写,以此增强作品的艺术感召力,从而更好地实现召唤读者的创作目标。从爱伦·坡影视改编的作品中可以明显地追寻到爱伦·坡文学创作的哲学理念对影视作品产生的深远影响,在其声音层和光色影像层构成了影视作品的“召唤结构”。

从声音层看,恐怖电影中的语言、音响和音乐效果制造的恐怖气氛能够给予观众较大的想象空间,往往带来比那些鬼怪僵尸的峥嵘面孔更强烈的恐怖感。当音响响起时,观众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期待恐怖事件的发生,有效地烘托恐怖气氛。电影《爱伦坡的丽姬亚》(2009)的画面和配乐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本片的改编切入点是“灵魂附体”。在每次丽姬亚窃取人类灵魂时,常伴着带有喘息或怒吼声的阴森空灵的配乐,使观众通过听觉上的刺激体验身临其境的感觉。影片通过利用音效和观众的期待欲心理,召唤观众内心的惊悚高潮,想象画面背后的人物心理活动。

从光色影像层看,爱伦·坡式的恐怖场景多发生在潮湿阴暗、阴森恐怖的地下室、地板下、下水道、墓地等,其色调大多为冷色调,光影效果充满了阴暗、冷峻的气息。如电影《乌鸦》中的故事多发生在黑夜。灰黑色是影片的主色调,加之惨白色的人物面孔,构成了冷色调的画面,使夺目的红色血液变得更为突出醒目。即使是白天的场景,其背景颜色也是灰蓝色。这种色彩上的强烈对比,不仅增强了观众的视觉刺激,还唤起了观众对爱伦·坡死因的想象和构思;不仅激发观众重温爱伦·坡的文学经典,还对爱伦·坡的作品进行补充与再创作。

通过“召唤结构”,不同的接受者所把握到的作品的形象和意义也各不相同,也就产生了不同的审美效果。影视作品的“召唤结构”,既是满足观众审美欣赏的需要,也是影视艺术创新发展的需要。

四、结语

爱伦·坡的恐怖类型电影的高频产出,不仅源于这位恐怖大师的传世佳作,更源于其伟大的创作哲学思想。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不仅要满足艺术创造者的创作目的、商家的利润需求,还要满足观众的审美需要,不断地迎合和超越观众的“期待视野”,达到精神上的升华。同时,随着接受者审美经验的丰富,恐怖类型影视作品也要与时俱进,在满足观众视觉盛宴的同时也要转向更深层次的人文关怀;注重形式多元化,融入更多的文化内涵,使人们在感官愉悦之后得到心灵的涤荡。影视改编者不仅要有创新意识,还要考虑接受者的意识。美国著名导演罗杰·科尔曼(1926—)在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期,拍摄了一系列改编自爱伦·坡恐怖小说的电影作品。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要尽自己所能制作出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但也要时刻记得为观众带来娱乐,我想二者的结合十分关键。”[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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