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可避免吗?

2021-11-24 15:59沈联涛
财经 2021年24期
关键词:历史学家精英文明

沈联涛

2021年1月6日,美国首都华盛顿发生暴力示威,部分示威者冲进国会大厦,与警方发生冲突,当时正在举行的认证大选结果的国会参众两院联席会议也被迫中断。图/法新

所有人都需要思考:战争是否不可避免。托洛茨基曾说:“你可能对战争不感兴趣,但战争对你感兴趣。”如果我们像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学家芭芭拉·塔奇曼所说,高奏“愚政进行曲”而步入战争,那么几个大国在面对核毁灭威胁时,岂能谁又能全身而退?

单极大国承受了更多的疫情伤亡(上一次统计的死亡人数达752000人),并在阿富汗被部落游击队击败,所以如今谈论美国(以及西方文明)是否在衰落,没有人会感到惊讶。美国著名杂志《外交事务》今年推出了三期刊物探讨这一议题,分别为:“美国能否复苏?”“衰落与失败——美国能否再次领先?”以及“中国能否继续崛起?”。当读到那些针对美国竞争对手的无休止谩骂,人们必有冷战已卷土重来之感。

然而,在蕾塔·桑伯格及其志同道合的环保主义人士看来,世界各国领导人的首要任务应当是共同努力,应对迫在眉睫的气候灾难。

但为何领袖们却在这个水深火热的星球上彼此缠斗?难道我们不应该先“暂停”,思考一下如何携手解决人类和地球困境,即那些更具紧迫性和事关生存的问题?

近日,世界经济论坛在迪拜举行会议,其议程从“大重置”转变为“大妥协”倡议”,以便“为人类塑造更繁荣、更包容、更尊重自然的未来框架。”“宏大叙事”听起来可能像一个媒体故事,但现实是大众不太可能接受精英驱动的梦想,除非他们也成为叙事的一部分。

看看出身哈佛大学的历史学家塞缪尔·亨廷顿,及其“文明冲突”叙述。这套论说创作于1996 年,很有预见性地预测了西方文明与其他文明(即中国、日本、拉丁美洲,以及印度教、伊斯兰教)之间的冲突。他尖锐地质问:“西方的中心主题是(除了我们面对的外部挑战之外),能否阻止和逆转内部的衰败过程。西方能否自我更新,或者说持续的内部腐朽会不会加速其终结和/或加速其从属于其他经济和人口结构上更具活力的文明?”

亨廷顿基本上表达出了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的忧虑,即自文明从原始社会发源,其发展繁荣的关键就是精英能否有效应对新的挑战,无论来自内部还是外部。汤因比对此比其他西方历史学家(如著有《罗马帝国兴衰史》的吉本)看得更清楚,文明的崩溃不一定都由蛮族入侵导致,而是统治精英能否克服自己的贪欲或利益,以应对新的挑战。

从纯粹的经济、金融、技术和军事角度来看,几乎没有人质疑西方在几乎所有方面都保持着优势,仅人口数量除外。根据麦迪逊对人口和GDP的预测,到2030年,富裕国家(主要是西欧,加上西方诸国如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兰以及日本)将有9.47亿人口,GDP占世界总量的36.3%,而亚洲(中国、印度和其他亚洲国家)的人口将达到47亿,GDP占全球总量的49.6%。这将扭转2003年时的情势,当时西方(包括日本)占世界GDP的一半,而亚洲仅居三分之一。这种急剧逆转是由于中国、印度和亚洲其他地区到2030年,将主要通过贸易以及技术追赶,达到更高的中等收入水平。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总人口约达为10亿的富裕西方国家,必须与崛起中的中国(14亿人)、印度(13亿人)和伊斯兰国家(10亿人以上)展开竞争,后者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与西方截然不同。如果地球如预期般继续升温,预计会有更多拉丁美洲、非洲和中东的穷人拥至西方国家边境,想要移民到这些国家。与此同时,美国继续妖魔化俄罗斯和中国,这将把两国拉得更近,美国不得不同时应付包括中东在内的三条战线,而国内政局动荡也将难以措手,政治两极更会有碍于保持内部的凝聚力以及政策的连续性。

这一现状让人想起伊斯兰国家,在其伟大的历史学家伊本·卡尔敦笔下,伊斯兰国家经历了王朝和帝国的循环。当社会凝聚力或纽带足够强大时,国家合法性就会提升,帝国从而崛起。当其衰弱时,王朝便会崩溃,帝国消失无踪。在2020年1月6日华盛顿特区发生骚乱之后,许多人倾向于相信,美国境内正在出现自相残杀的部落主义。

同样,根据中国古代史学家司马迁和司马光的记载,帝国之陷落与其说由于外部入侵,不如说是亡于内部衰败。按照耶鲁大学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著有《大国的兴衰》)的标准,美国是否已经进入了“帝国过度扩张”状态?即美国全球野心和所承担责任,是否已超过其财政和工业生产能力?毕竟,当前并没有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但美国政府的债务却已经达到了二战结束时的水平。

所有历史学家都知道,兴盛衰败从不是注定的。不能凭借过去而线性预测未来。单极秩序已经衰弱,但关于新秩序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国之间没有达成任何“大妥协”。要达成“大妥协”,现任霸主就需要承认其他伙伴的实力已与自己相当,也要认可他们所提出的放弃旧秩序并重置游戏规则的要求。这并不意味着很快就会有人取代美国,因为在全球疫情结束后,所有国家都需要争取时间来整顿国内秩序。

简而言之,在作出任何宏大叙事之前,我们需要与各方(包括最弱小者乃止最强大者)进行一系列对话:对个人和集体而言,全球疫情之后的世界秩序应该是什么样子。除非所有人之间都进行了充分的对话,否则精英们不可能完成宏大叙事。

当温柔的人软弱时,他们必受苦。但当强者感到不安全时,那就是战争开始的时候。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翻译:臧博;编辑:袁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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