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与群众

2021-11-25 05:48布鲁诺鲍威尔李彬彬
现代哲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斗争本质力量

[德]布鲁诺·鲍威尔/著 李彬彬/译

为了拥有某种伟大的东西,人们最近把群众推举为领导者。

人们希望群众提升为自己:好像群众就会奇迹般地提升到如此之高,好像群众就会从自身的要素中、从群众性中、从无机的大众形式中超脱出来!这与犹太人在两年前的情况一样,那时人们也声称,犹太人不用再费任何周折就能够把自由的馈赠握在手中,因为人们与犹太人一样共同怀有同一个偏见。

人们不让群众接受批判,因为他们希望自己本身也能免受批判;人们把群众用作反对精神的中介;为了重新缓和旧的利己主义,人们把群众变成崇拜的对象。

有人说,群众没有偏见——相反,因为群众中的那些原子没有大的运动轨迹,他们的偏见最深重。而那些上层的处于领导地位的大众中的各个原子主义的点就在这个大的运动轨迹中流浪,他们在这个大的运动轨迹中获得全局视野、鉴别力,获得纠正自己错误以及意识到自己是利己主义的能力。

群众在其作为无产者的规定性中是其对立面瓦解之后的映像和结果——只有当共同的等级利益已经分解为纯粹利益、分解为无限竞争的利益时,他们的无机集群才可能形成。因此,个别化支配着他们双方,既支配着上层,也支配着下层。但是,从上层看,群众必须违反自己的意志,迁就一个更大的社会运动轨迹,迁就各种各样的联合,这些联合把个别化的劳动结合为一种体系,并且赋予群众以思想和思辨的外观;从下层看,群众则在感性上被局限于一种特殊的、固定的活动和操作,而且他们丧失了获得精神的任何可能性。纯粹体力劳动的奴隶对普遍竞争的精神奴隶压根没有任何认知,他对于它的压迫只有基本的感受,而不能解释和澄清它——如果他没能形成关于一个东西的观念,没能意识到这个东西,那么他就没有能力与之斗争。

精神在为了更高的利益而斗争时得到发展。它最终也许可能会发现一种秩序蓝图,一切利益都将在其中得到满足,而且不再需要更多的牺牲品献祭给它的利己主义的个别化。现在,精神必须使大众确信它的观念的真理性,精神必须使群众避免斗争,它将平静地、确定地把群众提升到普遍劳动的立场上,而且群众也将轻易地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从受限制的和永恒重复的体力劳动的锁链中解放出来。

这样可以吗?如果离开斗争,任何观念——不论它是什么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形成。如果观念只能从与更广泛的、精神性的利益群体的摩擦中产生,从一种必然引发巨大冲突的摩擦中产生,那么群众还应该在没有对立的情况下确信自己的真理性吗?难道斗争只应该出现在上层,而下层是完全和平的?在上层,分裂的意识竭尽全力获得各种意见,而且确实也只有在上层,分裂的意识才会受到斗争,难道事情只有在上层才能协商解决?而在下层,事情从一开始就会被视为商定了的,并被称作受欢迎的?毋宁说,在下层,斗争很难被开启,而且斗争又不是不必要的、不是不可能的。恰恰因为人们并不知道而且也不能知道在各个党派瓦解之后才出现的新的斗争转向,简言之,因为人们从“党派的高处”落进群众之中,还无法承认如果只是把真理提供给人们,人们也无法接受真理,所以人们才没有想到要与群众进行斗争。

同时,斗争很久以来就开始了;人们很久以来在无意之间就已经接受它了。而且即使人们乐意承认大众是由没有偏见的美德殉道士组成的共同体,大众也将接受那本应属于他的立场。大众虚弱混乱的形态反映了其毫无精神的处境。作为这种处境的结果,大众事实上也会用这种无精神的状态反对发展。由于受自身的迷茫、懒惰、畏惧的奴役,同时由于其需要和劳动都局限于一个点,他当前很难接受一种普遍的观念——但是他在党派崩溃之后赢得的那些同盟者们又将使他的畏惧变得更大,激发他的懒惰,并发动他对精神的仇恨。

类过去一直表现为明确的差别,只有在这些差别变得苍白无力之后,群众才是一个能够接近的现象。群众是类解体为诸多单个原子的大众,是各种特定限制的消失。这些特定的限制在过去虽然把个体分隔开,但又把他们联合在一起,并使他们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群众是单纯的基础材料,是有机形态解体之后的沉淀物。

如果人们尝试再次承认类,再次强化这些软弱的、在他们的疲乏状态中已经变得空洞无物、不受约束的诸多个体并由此把他们联合起来,那么在类中为他们指出一种更高的、所有人共有的力量,会怎么样呢?群众不会再次被扬弃,类不会被恢复吗?

当法国人创造了诸多体系来组织群众的时候,此时德国批判所采取的方向是,试图再次恢复类的所有荣耀——这是费尔巴哈已经采纳的方向。

这位批判家想要澄清宗教的“本质”,他的出发点是,由于宗教把单个人的幸福作为那种在世界创造之前就已经以永恒决议的形式决定了的秩序的目的,宗教已经动摇了类概念。与此相反,人必须重新服从自己的“尺度、法则和规范”。这种“绝对的尺度”就是类的尺度。“我在类的尺度中思考,我所想到的,就与人一般能够想到的一样,而且如果一个人想要正常地、合乎规律地、因而真正地思考的话,就必须想到这些东西。”“跟类本质一致的,就是真的。”“人所能够和应当超越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个体性的界限,而不是自己的类的各种法则和积极的本质规定;除了人的本性的本质之外,人不能把任何别的本质当作绝对的本质来思考、表象、感觉、信仰、意愿、喜爱和尊崇。”那么,什么是人的本质,什么是“人之中真正的人性”?“理性、意志和心。”“理性、爱、意志力是人的本质的完善性,是绝对的本质完善性、最高的力,人作为人的绝对本质,人的定在的基础。它是属神的、绝对的力量,是构成性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他的本质,而这本质既不为他拥有,也不是他所创造的。”

但是毋宁说,这种力量是他的软弱。这种本质不是由他创造的,毋宁说表达了他的无力。这种本质夺走了他的创造性力量,或者毋宁说,这种本质假定了他没有任何创造力来完成他的最高的、即他本身的人的事业。因此,真正人的东西在他那里倒成了一种他无法达到的限制,对他来说成了独立的东西或变成了教条的他的完善性,它最高只能成为礼拜或信仰的对象,而礼拜和信仰又使绝对的不完善性成了必要的,这是彼岸的王对他的诅咒。

费尔巴哈已经让自己置身于他想要批判的那种关系中。在实体的形式中,那种关系变得更加稳固。因为,尽管他已经把那种关系转变为人的本质的关系,他还是仅仅把它变得更加生硬。

也就是说,如果像费尔巴哈那样把下面这一点确定为公理,即“每一种存在物本身就是自足的,也就是说,没有哪种存在物能够否定自身的本质性,没有哪种存在物本身就是有局限的存在物,毋宁说,每一种存在物自在自为地说都是无限的”,那么对人而言他的本质就是一种他不配批判的力量(Madu),而且他也压根不能使之屈服于批判。只是因为他的本质像履带一样本身就是自足和无限的,也就是说,无法触及到自己界限的,或者换句话说,只是因为他的界限把他包围得太结实了,以至于他的思想在围墙内部和外部都被消灭了,他的本质才是无限的和自足的。

在自己的本质中看到自己的无限性,人的这种自我陶醉却是一种排除了他的影响和活动的无限性,是一种不拥有他同时他也不拥有的无限性,这种自我陶醉必然会导致听天由命、麻木不仁,导致每一个人都屈从于自己被配给的特定局限性。

只有解体的痛苦变得无声无息,只有群众的野蛮冲动被外在地束缚住,只有历史误入其中的对立被掩盖,才能恢复类。

本质不能治愈破坏——作为替代,本质只是遮盖了伤口。

这是徒劳的。绝望把遮盖伤口的东西撕开了。自私自利不会使自己满足,而那些现成的治愈力量不会让自己在死亡的遮盖物之下被窒息。

费尔巴哈所促进的是一件艺术品、一个假象,它只能持存一眨眼的工夫,而且只能作为个人的高超技巧出现,但是它在让现实运动起来的激烈热情面前消失了。

使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具有明确差别,难道这不恰恰属于类的概念吗?为那些最终产生了单个人的一切普遍斗争的力量和天赋划分层次,难道这不是类的力量吗?无数的胚胎在出生时被窒息了,同时大量的个体只赢得一种已经枯萎了的存在,难道这不是类的无力吗?软弱的人和残障的人的觉醒的意识,难道不已经是对类的怀疑吗?明确差别的消失,难道不是类枯竭的信号吗?最后,被批判地考察的历史难道没有证明它在多大程度上把类思考为这样的吗?批判难道没有证明表现在历史中的本质绝不是一种包裹住人的规定性吗?这种规定性与履带并不相像,履带将这些爬行的事物都卷进一个唯一的和最高的世界。

相反,费尔巴哈说的是:“屈服吧!听天由命吧!”即使他用的是别的词。

他说:“谁在自己的等级中、在自己的艺术中成了卓越的,或者正如人们在生活中说的那样,谁完成了自己的岗位工作,并且全身心地奉献给了自己的职业,那么,他就也把自己的职业思考为最崇高和最美好的职业。既然他通过行动来加以赞美,又满怀喜悦地献出了自己的力量,他怎么能够在自己的精神中加以否认,在自己的思想中加以贬低呢?如果我还是必须否认贬低它,那么我的活动就是不幸的,因为我与自己发生了分裂。工作就是服务。如果一个对象在我的精神中不受重视,我怎么能够服务于这个对象呢?”费尔巴哈接着说,但是,特定的工作必然有崇高的地位,因为它同时既是工作,又是为了类的存在。“因此,谁在生活中意识到类是一个现实,那么他就把自己的为了他者的存在,把自己的公共的、公益的存在,当作是与自己的本质之存在同一的存在。”

但是,工人已经视之为最崇高和最美好的特定职业,是他的界限,这界限阻碍了他对类的其他共同劳动形成看法,并使与其他人的成就作比较变得更加困难。更进一步,如果劳动是服务——而且日常的劳动丧失了斗争和统治的特征,那么它不会变成奴隶制吗?不会变成受感性和单一需求压制的奴隶制吗?不会变成最受局限的机械主义的奴隶制吗?类思想应该是对这种最低种类的机械主义的安慰,但难道不正是类使各种劳动成为必要的吗?而各种劳动又窒息了更广泛的统一性和更高级的普遍性的思想。相反,奴隶的最好的力量被驱逐进了受限制的劳动领域里,把这些受限制的劳动领域与一个更高的生活范围进行比较的力量难道不会觉醒吗?如果正确运用,难道这种比较不会引向对造成这种分裂的类本质的批判吗?

难道应该再次这样不顾及不幸和分裂的感觉,使其在劳动的烈火中被遗忘?

有很多广为人知的昆虫,它们与滋育了它们并构成它们的世界的叶子的颜色和形态都非常相近,以至于几乎不能把它们与叶子区别开。

傅里叶曾经想要用这样的树叶昆虫挤满世界。按照费尔巴哈的说法,为了克服那些分裂的感觉,工人们必须变成这样的树叶昆虫。有人在别处说,毋庸置疑的是,类的家务在进行的过程中已经俘获了许多牺牲品,因为家务并不是正确地有意识地进行的。劳动是必要的,但是劳动过去都被隔绝了,而劳动必然在孤立中被消耗殆尽;需要与生产之间的平衡是无法达到的,因为这种平衡遭遇了同样的情形,这些情形在本性上,例如,决定了为了供养一个物种有多少颗种子应该避免受到成千种破坏。因此,支持“组织劳动”的人中有一部分说,政府必须作为生产的最高组织者出现。他们说,要授予它更大的权力,借助于这种权力,它才能借助自己智慧和大局观使那些由类的不同种之间的根本斗争所引发的东西变好,并在未来阻止其发生。他们说,要交给它一种方法,使它可以通过一个资本来消灭各个小的孤立的资本之间的竞争,这个资本能够吞噬其他资本。

这个建议是从绝望中产生的,这种绝望也不再相信类在当前的危机中具有任何力量,不再相信类能够从各种竞争力量的斗争中产生自由呼吸的人的形态。有一个区域,只有思想、意愿和组织力才有一席之地,因此这个区域在劳动社会的巨大平面之上应该形成孤立的顶端。这种观点希望独立性的最后残留物在这个区域中合作。

按照这种观点看,与站在费尔巴哈的立场上来看,理性、意志和特性也是完全不同的力量。它们构成一个既不拥有这种存在物,也没有形成这种存在物,而是纯粹地单纯由这种存在物构成的社会的本质。类本质保留下来了,只是变得更加狭隘了,因为类的普遍力量已经组织成一个主管机构,这个主管机构必定会以最严厉的形式处罚劳动奴隶,阻止他关注超出分配给他劳动额度之外的任何事情。

这种建议对精神和自我意识一无所知——它完全不了解精神和自我意识,因为问题并不在于把指令性的智慧和消灭竞争所必须的狡计作为一种特权分配给那个工业主管部门。

相反,唯一要做的工作是对无限的大多数即整个人类做出规定吗?是对除了那只是在汇总和分配各种单一劳动的工业主管部门之外的整个人类做出规定吗?难道问题不在于消灭劳动的压制性力量和个别化力量吗?难道只需要打破资本和劳动之间的竞争吗?难道精神就没有参与竞争的力量吗?如果精神在类的这种危机中会慢慢死去,难道劳动所受到的越来越大的压力不会越来越多地唤醒精神吗?

启蒙的各种幻象造成的疲乏,使得形成一个上述建议中的工业主管部门成为十分必要甚至是必须的。这个工业主管部门不受限制地下达命令,囊括了一切思想和意愿。被启蒙的诚实人已经看透整个世界,因此确实是最适合于统治的。批判消除了这些人虚幻的自我感觉,同时也唤起了必然席卷一切的反动势力。因为批判经由那些误入歧途的启蒙者而增强了,他们把批判扔到被启蒙者的怀抱和脚下。竞争导致诸多资本的片面集中,这些资本最终必然会屈服于一个唯一的资本。群众除了自己的感性实存之外不承认任何更高的东西——对于依附于那个保障其职业和生活的资本,他会迟疑吗?

竞争接下来被简化了——自我意识将澄清其专一的、独特的对立面,即特权,将澄清充分发展的反动势力。事情随后有了新的纯粹的转变。

法国共产主义提出的另外一个假设导向的是同一个目标。如果说建立那些工业主管部门是以如下前提为出发点的,即在竞争中自相斗争和完全使人不安的群众没有力量再帮助自己,那么共产主义观点的出发点就是一个教条。这个教条比其他曾经引领过人类前进的一切教条都更加具有排他性。这个教条就是“工人生产了一切,因此对一切都有权利”。按照这种观点,受损的只是有机体的一个部分,除了这一部分之外的整个其他系统都处于最完善的健康状态。与这种古怪的病理学观点相一致的是如下治疗方案:对受损的部分实施截除手术,把整个其他的有机体与之隔断,这样一来,那受损的部分就被治愈了。这种激进的方法就是,不包含在作为有用劳动者的群众之中的一切都被否定了,而且由于被否定了,它们也被取代了。取代国家的决不是非国家,取代政府的决不是无政府,统一性、兄弟之爱、自由与平等取代了被截除的差异。但是这只能发生在一瞬间,只能作为空想出现,因为这种粗暴的否定被迫再次同样粗暴地扬弃自身,并暴露了这种治愈方法是不成功的。自由的兄弟们构成的群众只能通过一部“原则上决定了涉及营养、着装、住所、婚姻、家庭和工作等一切问题”(1)卡贝语——译者注的宪法来保障他们的自由与平等,简言之,通过一部没有给自由留下任何空间的宪法来保障他们的自由。因为这个社会是由没有任何意志的存在物构成的,所以在这个社会中“没有任何犯罪和诉讼”。社会的统一性不再受到破坏,因为在这个社会中只有一个教条,而且这个教条作为整个真理的表达以相同的方式控制了所有的弟兄们。因为“真理是不可分的,单靠它就可以引导人的理性,人们必须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整个地、在一切地方宣告真理”。这种新的兄弟共同体的幸福最终会被类概念中所包含的对立的思想完全消灭。劳动者与屈服于像一部专制宪法那样的排他性教条的诸多原子之间的群众性联合在如下命题中徒劳地宽慰自己:“对于人而言,不论是观念、品味、倾向,还是技巧,没有任何东西是天生的,因为否则的话,人们就必须接受存在着两种不同人类的观点。”这种联合无法掩盖的是,只有通过排斥精神,它的实存才是可能的,因此它以类的差别为前提,而且必须违背自己的意志去承认这些差别。明确的差别打破了统一性,因此类的对立在这个无差别的群众王国中也保存下来,而类则在这样的群众中瓦解了——这种对立作为一种压迫力量,作为必要补充,其实是作为不能否认类本质的那些群众的规定性而保存下来了。

因此,所有这些尝试都以一场大众反对精神和自我意识的无法避免的战争而告终,这场战争的意义仅仅在于,它确定了批判的事业是反对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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