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言导也”:牟子三教观探析

2021-11-26 03:01欧荣坤牟永生
关键词:佛家慈爱众生

欧荣坤,牟永生

(苏州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牟子自少研究中国传统儒家经典以及老庄著作,故对其都有深刻的认识。所以他能够在宣传印度佛教思想时将儒家、道家的思想与佛教理论进行融合,创作出《理惑论》,为印度佛教中国化奠定了一定的理论依据。在《理惑论》中,有人问牟子什么是佛道,牟子便回答到“道之言导也,导之以无为”[1](P2),同时又对道的作用做了大体的概括,“道之为物,居家可以事亲,宰国可以治民,独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充乎天地,废而不用,消而不离。”[1](P2)所以道有利于提高个人修养,创造和谐的社会关系,指导国家政治。牟子想要宣传的“佛道”与道家的“道”、儒家的“道”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是万物之根本并对人有导向作用。儒道佛三家之道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儒家之道——导之以仁义

(一)儒家的仁义之道

老子认为道法自然,人道必须顺应天道。而儒家中的“道”实际上亦是天道与人道。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2](P168),孔子认为天道自然,无声无息。天道作为本质规律,自然万物都依据它而变化,人道当然也应该遵循它。“仁”是人道的集中体现,指的是在人内心之中的道德,亦是无非教也。儒家以仁义作为核心思想,其中“仁”主要表现为人的爱、恻隐之心等内在的道德情感;“义”则表现为礼仪、公正等在社会以及社会关系中应当遵循的道德规范。仁与义是儒家的价值基础,所以儒家之道就是仁义之道,目的是指导人们做仁义之人,行仁义之事。

(二)“仁”的涵义

在春秋末期,正值等级制度崩坏,社会风气败坏之时,孔子为了挽救当时社会制度以及改变社会意识形态提出了他的“仁”学思想。孔子将“仁”作为儒家学派的核心思想,主张“仁者爱人”。孔子的“仁爱”推己及人,由亲至疏,具有等级差别。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2](P51)孔子认为要有仁德之心,首先要在家孝顺父母,这是家族中的亲亲之爱;其次要在外敬爱师长,这是将仁爱推向了社会;最后孔子再将“仁”的思想推向国家政治,便产生了“仁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道之以德,齐之以礼”[2](P55),指导国家以“仁政”治理百姓,以刑法制约百姓,以仁德教育百姓,以礼教约束百姓。孟子继承了孔子的“仁”,将“仁者爱人”作为民本思想的根本出发点,提倡“民贵君轻”的新政治主张,同时也发展了他的四端说和义利观,推崇人性本善,教导人们向善行善。荀子主张“性恶论”,更是把具有仁德之心、实行仁义作为君子的最高标准。

(三)“义”的涵义

在儒家经典中对“义”的涵义没有具体概括,但一直在补充发展。“义者,宜也。”[2](P30)这里所谓的“义”就是适宜,做适合、适当的事。儒家的“义”可以说是一种道德规范和道德实践的统一体。孔子认为“义”是君子之道,所以要做君子必须提倡施行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2](P53)孔子认为“义”就是指导人们讲究诚信。在四端说中,孟子认为行义是懂得羞耻心的开始。孟子在不可兼得的生命与道义之间舍生取义,他认为作为君子道义甚至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品质。但相比于孔子的重义而少言利,孟子更加提倡“以义待利”,肯定人的需求和利益,所以孟子不仅强调“民贵君轻”的治国之道,同时也很重视经济建设。荀子的“义”是符合礼仪制度的,可正身可治国。对于个人素质的提高和本性的改变,他认为需要通过后天正确的礼仪制度。对于国家,他认为应当“隆礼重法”,也就是推崇礼制又重视法治达到“义政”从而实现王霸统一。

(四)“仁”与“义”的关系

仁是义的根本。在孔子与子夏的一场关于天生丽质的美女的对谈中,孔子回答说要有白色作为底子才能在这个基础之上进行绘画。子夏随即问到:“那礼就在之后吗?”他立刻领悟到只有将仁德之心作为基底,正确的礼仪才会展现。

义是仁的外在表现。儒家的“义”实际上就是每个参与到社会活动的人都应该遵循的礼仪制度,它在教育百姓思想品德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服务于政治。规定人人都要遵守礼仪,明确尊卑贵贱的等级,创造社会自上而下的秩序,这样才有利于家庭和睦,社会和谐,国家统一。

二、道家之道——导之以慈柔

(一)道家的慈柔之道

正因牟子深谙老庄之学,所以他才能将老庄之学与印度佛教的基本教义进行结合,初步实现印度佛教的中国化。老子认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并将它作为道家哲学的最高范畴。老子描述道无形无状无象,认为要达到这种形而上的道,就要“孔德之容,惟道是从”。[3](P82)就是说如果想要拥有大德就必须遵从于道,这是唯一的方法。所以尽管《道德经》分为了《道经》和《德经》两篇,但“道”与“德”二者是绝对不可分割的。老子的“德”是建立在无象之“道”上的人生智慧。庄子继承了老子本体论上的道,但是又进一步发展成齐物论,认为万物没有等差之别,在“道”的层面上都是齐一的。辩证思想是道家学说的精华,提出了“有”与“无”、“有为”与“无为”、“以弱胜强”等对立统一的观点。总体来看道家真正的大德便是“慈”,即大公无私,大道致公;道真正的智慧便是“柔”,以柔克刚,以弱胜强。道家真正的目的是指导人们提高智慧,实现大德。

(二)“慈”的涵义

老子认为圣人有三宝,分别是慈爱,节制和不敢走在天下人的前面。此三宝就是三德,并且老子将慈爱作为三德之首。老子的慈爱主要表现为对万物的一种无私、平等的态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3](P20)这里的“仁”就是“德”,也就是“慈”。他认为天地和圣人不会有任何的私情与偏爱,因为任何的偏颇都达不到慈爱的高度。真正的慈爱就是“道”产生了天下万物,但是却不会将万物自私地据为己有,滋养万物却不自私地主宰它们,让天下万物不受外界以至于影响自然成长。老子的慈爱还体现在“无为而治”的治国方略中。他认为应该“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也就是在政治上不引起人们追名逐利,在经济上不激起人的贪婪,在道德上不惑乱民心,都要以“无为”的态度进行治理,才能保证社会的安宁以达到治国的目的。同时他反对战争的态度也十分明确。他认为兵器是“不详之器”,战事为“凶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3](P119)。也就是要为在战争中阵亡的士兵们哭泣,战争即使胜利了也是丧礼。这样的慈爱饱含着对人的博大情怀以及对生命的尊重,可谓大德,这对现代较为严峻的国际形势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庄子的齐物论更是进一步发展了慈爱。庄子反对以人为中心,并非不重视人,而是更提倡和强调万物平等。在《齐物论》中他举例相差悬殊的细小的“莛”与高大的“楹”,丑陋的“厉”与美丽的“西施”,因为在庄子看来,宇宙万物,或广大或渺小,或丑陋或美丽,它们在表面上无论有何种差别,在道的层面上都是有价值与意义的,都是齐一的。道家平等地对待世间万物,是最高境界的慈爱。

(三)“柔”的涵义

“柔”深刻体现了老子的处世智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3]( P294)老子通过举例世间再坚强的东西也比不过柔弱的水来说明以柔弱战胜刚强的道理。老子用“婴儿”比喻“德厚之人”,“天下之母”比喻“道”。“母”和“婴儿”都具有柔弱的特征,但是在老子看来,这又代表着伟大与生命力,与无象的道是一样的。“道”表面上“柔弱无力”,反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从而达到“有为”的结果。而“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3](P172)“柔”不仅仅可以战胜“至坚”甚至可以驾驭“至坚”,能够穿梭在无间之中。这体现了“柔”灵活、变通的技巧。这是对“柔”的含义的补充。对于“柔弱”如同“无为”一样,不能单单从它的表层含义来理解。道家的“柔”实际上是另一种存在形式的“刚”,一种处世智慧方式,一种修养法则。

(四)“慈”与“柔”的关系

道家吸收和继承了早期母系宗教传统文化,所以思想中就自然地显现出慈爱,柔弱等特征。而将“慈”与“柔”联结在一起的正是“母性”。因为只有母亲才会无私地将爱奉献给孩子,只有母亲拥有柔弱的身体却又有坚强的精神意志。所以“道”作为万物本源,在面对天下万物时就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致公致诚,大公无私地去慈爱。“婴儿”继承着“母性”,虽然它很弱小但又代表着强大的生命力和未来。拥有慈爱之心平等地对待万物,不去妄加干涉,对自我、他人以及其他生命都友善相处,达到对整个社会和世界都有益处。即使柔弱也不气馁,用巧妙的技巧去克服思想上或者生活上的困难。看似后退,实则以退为进,道理如同老子的“无为而治”。道家的“慈”和“柔”始终体现着道家的思辨性。可以说道家一直在指导着我们的处世哲学,把握到“慈”与“柔”的智慧就是把握了人生的智慧。

三、佛家之道——导之以悲悯

(一)佛家的悲悯之道

牟子最为推崇和敬重的就是佛家之道。印度佛教在中国能够完成中国化的转变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因为它本身思想中有一种独特的宗教理念——出世,它给予了当时处于动荡社会中的中国人民一种新的思想拓展。佛家的“出世”与道家中逍遥洒脱的“出世”不同,它的含义是指涅槃重生,解脱到达智慧彼岸的境界。为何要解脱到达彼岸?是因为佛家看到现实的人生中充满了苦难,并且它贯彻了人生命的始终。如何可解脱人生苦难?佛家说“四等心”即慈,悲,喜,护;“四无量心”即慈无量心,悲无量心,喜无量心,善无量心。佛家便是看透了人生真谛,要求人们以慈悲为怀,弘扬慈、悲、喜、善。但“佛”是“觉悟者”,是彻底觉悟的人,同时是为其他行走在尘世间的迷途者的引路人,他并不能赐予人解脱而只能指导人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和行动去探寻人生本质。佛家与儒道两家的道不同就在于它要普度众生,帮助人们达到超脱出世,脱离一切烦恼苦闷到达智慧彼岸,“独信佛道当得度世”。

(二)“悲”的涵义

“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在佛教中“慈”就是愿众生永远安乐,“悲”就是愿众生永离悲苦。佛家认为人的所有烦恼和苦痛都是由人的“我执”引起的,是人与生俱来的弱点。释伽牟尼用“四圣谛”来向人们诠释“苦”: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它们分别对应了苦的形态,即人生变幻莫测,苦病;苦的缘由,即造业;苦的消失,即寂灭和解脱;拔苦的方法即正道解脱。在传《金刚经》时,当惠能大师听到五祖为他说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突然大彻大悟到世人不应该为世俗所迷惑,被欲望所控制,应该放弃所有执念,因为一切相都是虚妄,都是没有意义的。可以看出佛家对人生本质的理解是十分悲观的,但正因如此,佛家就更强调慈悲为怀,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人生离苦得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4]( P13)就是说菩提之心便是无私地为众生谋利,而如果菩萨不执着于世间一切事物的假有的相状,以大悲之心向他人施于福利从而使他人离苦得乐,可以获得不可思量的福报。这同时体现了佛家强调因果轮回——有因必有果,行善即获乐果,行恶便有苦果。所以佛家在实践上是让人们怀着大悲之心放弃“我执”,实现自我解脱以及帮助他人。

(三)“悯”的涵义

在佛教中,众生都是苦难的。这种苦难不止是个体生命的苦难,更是整个世间众生的苦难。生命的有限性与欲望的无限性造成了生存的悲剧。悯,本意为同情,是一种对悲剧的共感。想摆脱悲剧的命运,放弃“我执”,便要去领悟佛家的“悯”的深层含义。人作为生存在现世的有情识的生命可以说是“我执”最多的生物,也就是最能感到自己悲剧的生物。但佛道的“悯”不仅指导人们感同身受他人的悲剧与痛苦,更要求人们懂得平等尊重,宽恕罪恶。“既无始来,一切众生,轮转五道,经百千劫,于多生中互为父母。”(《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世间万物生回流转,冥冥之中彼此相互牵挂联系,都受过彼此的恩惠。众生在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中生死轮回,在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罗道、天界六道中经历痛苦和烦恼,无论它们是错是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应该是平等的。所以佛家的“悯”是同情,更是宽恕。同情自己的悲剧命运,进而同情整个人类、万物的悲剧,然后懂得原谅别人的缺陷或宽恕别人的罪恶。

(四)“悲”与“悯”的关系

佛道以“大悲为上首”,要求人们要有大悲之心。菩提心便是“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之心,发菩提心就是同情,帮助众生普度苦厄。“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4](P94)众生生来就是有佛性的,就有成佛的可能性,但总是会被妄想、假相或者执着所蒙蔽,故不得成佛。“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顿见真知本性?”[4](P103)所以可见悲悯之心需要从自心顿见,才能见真知本性的。对于无法避免的悲剧与苦难,“悲”和“悯”实际上是提供了解决与克服的实践方法,是有共通性的。它们的共通性对人类来说是“爱”,也就是“悲悯之爱”。就如菩萨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利益只为普度众生,并且不出于任何喜恶地宽恕众生的罪恶或缺陷,保证众生平等。佛家的“悲”、“悯”不仅是对人类自身命运的反思更是对世间万物的尊重与关怀。

四、结语

儒家之道的“仁义”,道家之道的“慈柔”,佛家之道的“悲悯”,三家之道在理论和方法上各有侧重,但在本质上都是指导人向善,行善的。可以总结为“爱己”,提高自身修养品德和智慧;“爱人”,友爱亲人朋友、人类群体以及懂得原谅和宽恕;“爱物”,与自然和谐相处。牟子曰:“圣人能授人道,不能使人履而行也。”[1]( P4)牟子强调三家的“导”,只能教授人“仁义”“慈柔”“悲悯”的道理,真正去做还是要靠自身的努力。而如今创造和谐社会、实现“中国梦”、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些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实际上都离不开“道”的指导。儒、道、佛三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对我们今天的思考与言行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和指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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