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媒体在城市声景系统中的建构性意义

2021-11-27 13:04
视听界 2021年3期
关键词:听众广播

徐 巍 王 瑞

对广播媒体的生存与发展问题进行思考时,声景理论是一个值得加以重视的维度。所谓声景(Soundscape),即“声音景观”,借鉴自更加成熟的景观(Landscape)概念。有研究者认为,声景概念的使用最早可以追溯到芬兰地理学家格拉诺(Granoe)1929年的研究,而其真正在学术界受到重视,则源自加拿大音乐家莫瑞·沙弗尔(Murray Schafer)所做的研究。沙弗尔结合自身的创作经历,使用这一概念针对噪声污染问题进行讨论,并且着重批判声音环境在工业/技术时代所遭受的破坏。

“随着人文主义的兴盛,理论家们纷纷反思视觉文化霸权,并呼吁人类所有感官的重建”[1],声景理论便引发了来自各个学科众多学者的关注。在各类感官文化中,听觉文化的重要性并不亚于视觉,但往往被人们忽视,导致了长达千年的视觉至上倾向。事实上,听觉“联系着民众与社会,是具有充分参与性和共享性的社会化感官”[2]。具体到声景理论的本土化,我国学术界对此的研究相较西方国家起步稍晚。在最近20年的研究中,我国有关声景概念和相关理论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城市空间规划、园林设计、声学制造等领域,而原本与其关联密切的传播学及传媒实践研究方兴未艾。本文尝试以声景理论为切入点,对广播媒体在城市文化建构中凸显的意义进行讨论。

一、处于城市声景系统之中的广播媒体

概而言之,声景理论关注的是人与所处环境中声音元素的互动。声音环境、感官文化以及具体情境达成一种同构关系,三者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形成一个动态的系统。其中,声音环境大体包括两类,一是自然声音的环境,二是人文声音的环境,传播学研究更加偏向对于后者的考察,但也需要关注前者起到的辅助与补充作用;感官文化关注的是不同个体或群体面对某一声音元素时,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情感认知的差异所产生的相异感受;具体情境则是指人们产生收听行为时处在怎样的空间环境、心情状态之下。

(一)广播媒体参与城市声景系统建构

以城市为例,这是一个经由各类媒体深度介入并加以改造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中,广播参与构建的声音景观早已成为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时刻面对的客观环境。声景系统是叠加而成的,在一座城市中,广播里传出的声音与其间充斥的特有说话声(如方言的独特发音、人们习惯的说话方式等)、车辆声、商家的广告或叫卖声等,混合着各类自然声音,共同组成了一座城市实际的声景系统。

广播声音与城市声景系统中的其他元素产生对话、呼应,形成了米哈伊尔·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所说的复调式(Polyphony)鸣响,体现出矛盾性、对话性、开放性和未完成性并存的特征,对于城市而言,这正是活力和生机的体现。可见,广播媒体对于听者产生的影响不只体现在具体的节目上,广播中传出的声音本身同样具有不容小觑的重要性。但在目前有关广播媒体的研究中,所关注的重点通常集中在内容方面,而声音作为一种重要的感官元素,其本身与人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并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二)广播媒体与城市声景系统的互动

对广播媒体参与城市声景系统构建的问题进行探讨,需要着重注意两方面的问题,即广播媒体作为城市声景的一部分对听众具有何种意义,以及现有的声景系统会对广播产生怎样的影响。

就前者而言,要具体分析听众接触广播时的人数和状态。从人数的角度来说,听者可能是个人,可能是多人(如一家人围坐餐桌时播放的广播),也可能是一个特定的群体(如单位或学校广播台播放的广播)。对于不同人数的听众,广播所能产生的建构效果是不同的,因为听众必然会受到他人的影响(如议论、评价、干扰等)。从收听状态的角度来说,听众可能是专注的(如在专门的时间段选择收听固定的节目),可能是随机的(如乘坐出租车时收听司机播放的广播),还有可能是完全无意识的(如经过路边店铺时听到传至耳边的广播,但并未实际接收到具体、有效的信息)。可以确定的是,相较于广播所传递出的信息内容,其声音本身的伴随性意义同样重要。长期出现在一座城市中的广播声音会成为人们生活背景中的一部分,进而形成一座城市特有的声音标识,这“是在长期的人文活动中形成的,展示了某个时代、某个地域或某个民族的社会现实和文化艺术属性,是一种人文景观”[3]。声标的意义与地标同样重要,只是无影无形的特点使其往往被忽视。但在某些特殊的情境之下,声标的重要性便会被凸显出来。例如,由于出差或求学而长期离开家乡的人,在听到家乡广播声音的时候,便会引起平日难以察觉的情感共鸣以及思乡/归乡感。

就后者而言,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经济实力的提升和科技的进步,人们的客观生活环境和媒介的可选择性都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声景系统也随之改变,日趋复杂。城市里汽车数量的增加使得行人收听广播时面临更多的干扰,并且过于沉浸式的收听也会影响出行安全;网络电台的兴起对传统广播媒体造成了直接的挑战,将听者分流的同时,加深了不同受众群体间的媒介认知差异;戴着耳机独自收听的方式大大减少了多人共享的机会,使收听音频节目成为更加私人化的行为。由此可见,广播媒体参与城市声景系统建构的同时,又在现有(且处于不断变动中的)声景系统影响之下继续发出声音,两者之间形成了有机的互动。

二、广播媒体创造城市认同感与归属感

在各类新媒体,尤其是以喜马拉雅、蜻蜓FM、荔枝FM为代表的网络电台发展日臻成熟、受众规模不断扩大的新时代,很多研究者都在积极思考传统广播的应对策略,从业者也有着向网络电台学习的自主意识,认为“在当前的移动互联时代……广播不再是单向度传播,而是向可交互、场景化的音频媒体嬗变……广播正在向新型音频媒介转型”[4]。类似的观点似乎已经成为业界的共识,而传统广播自身的意义则进一步被轻视,甚至遭到质疑与解构。但如前文所述,在社会处于转型期的重要时刻,传统广播媒体在声音景观整体系统中所肩负的使命,其在创造文化认同感与内心归属感方面起到的作用其实更加值得认真对待。

(一)社会转型期中的迷茫个体

由于近四十年来中国处在转型的特殊历史阶段,同时面临经济问题、文化问题、意识形态问题的挑战,使得个体的价值确认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从社会身份的角度来说,现代化带来的是全面科层化的结构,每一个个体似乎都被固定在一定的位置;而后现代文化带来的冲击又使得原有的层级界限被打破,表面上给予个体自主性的同时,也使得个体成为没有依托的漂浮物,社会认同与自我身份认同呈现迷茫之势。

再就媒介环境的变化而言,受众借由网络获得了更多自主选择权以及个体发声渠道,这加剧了原子化生存的趋势。人们在享受网络媒体便捷性、高效率,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内容筛选的过程中,也就为自己编织出了一座信息茧房,逐渐被封闭在了狭小的自我世界里。于是,不仅在网络用户与非网络用户之间产生了愈发明显的认知沟壑,网络用户内部的价值矛盾、观念冲突也在不断加剧。种种因素无疑造成了人们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不断降低,城市中的“迷茫心灵”无处安放。

(二)广播媒体在“底色”/“图像”维度上的建构性意义

面对认同感、归属感缺失的问题,有研究者提出营造温馨家庭氛围、加强社区互动、加入各类社交圈等解决方法。本文认为,就人们日常生活的城市整体环境而言,通过大众媒体建立熟悉感、信任感也是颇为必要的做法,长期的大众媒体浸润可以帮助人们累积与城市“共存的知识”。

广播声音是城市文化中的重要元素,已经成为“人们对城市中体现了城市历史文化特点的声音要素认同后所产生的集体记忆”[5]。有研究者在分析广播对于乡土社会所具有的意义时指出,在广播媒体所形成的传播网络中,“人们讨论、交流身边的人和事,逐步形成文化认同,加深亲密感和归属感”[6]。而对于城市的广播听众来说,其共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情感连接作用,可以让听者产生融入其中的归属感。广播作为大众媒体一方面能够为听众提供詹姆斯·凯瑞(James W Carey)所强调的仪式感,另一方面其高覆盖性可以让听众感知到自己身处一个共有的、地域性的现实群体之中,传统广播通常采用的直播形式还会加强共时性的体验,让听众产生“同呼吸、共生活”的感受。

借助视觉文化的概念,沙弗尔将声景系统中的声音元素区分为“底色”音与“图像”音,前者是背景,后者则主要包括被凸显出的声音元素,是用以传递具体信息内容的信号音(Signals),其中具有高地区性、文化性辨识度的部分被称为标志音(Soundmarks)。广播媒体在“底色”音与“图像”音两个维度上都发挥了重要的建构作用。

如前文所述,在一座城市中,广播声音融入日常生活、工作,以“底色”音的形式参与到城市生活的文化建构之中,伴随功能已经成为广播无须赘言的基本属性。人们往往选择将其作为“陪伴者”看待,即使对内容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接收状态也会选择打开广播,因为“独处或单独做某件事情时,广播电台的节目像朋友一样陪伴着他,使听众不感觉寂寞,进而心情舒畅地去做自己的主要事情”[7]。而广播中的具体节目则为不同听众群体提供了多样化的信息,成为重要的信号音。即便在网络信息爆炸的时代,广播依然扮演着重要的信息传递者角色,尤其对于不熟悉网络媒介的群体以及不便使用其他媒介的场合(如驾驶汽车的过程中)而言,其具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地方广播所传递出的信号音形成一张网络,将不同角落的听众勾连起来,共享与自己所处城市密切相关的信息内容,产生一种收听的共在感。此外,广播节目中的标志音更与具体的城市记忆、生活体验紧密相连,不论是广播中长期使用的节目片花、串场音乐,还是“常青树”节目主持人的声音等,都构成了城市文化认同的一部分,能够使听众产生熟悉感、亲切感,进而凝聚成心理归属感。

如此,广播中的声音元素便在“底色”音和“图像”音两个维度立体式地参与到了城市声景系统的建构之中,既为城市生活提供了基本的声音背景,也为听众传递了有关资讯或娱乐的各类信息,并且通过长时间的累积沉淀为一座城市独特的声音记忆,成为人们对于自己所熟悉的地区、文化加以认知的重要标识。由此可见,在声景系统迅速变化的同时,传统广播媒体既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也要坚定自身存在的特殊价值与意义。

三、声景理论对于广播研究的启示

由于关系到声音环境、感官文化以及具体情境等多重维度,无论是声景概念本身还是城市声景系统建构的理论与方法,都是十分复杂的问题,因为其中既涉及各个学科的理论交叉,也包含着实际操作的种种困难。具体到本文讨论的广播媒体,以声景理论视角介入研究的时候,需要着重思考、应对两个方面的问题,分别指向广播媒体与城市整体声景系统以及听众之间的关系。

首先,既然广播媒体处于更加宏观的声景系统之中,会受到系统中其他部分的影响,那么就有必要对于具体空间中的声景状况做出分析。这里所说的具体空间既包括城市或乡村这样的整体性范围,也需要细化到诸如商场、学校、写字楼、住宅小区、公共交通设施等更为细化的区域。只有明确了不同环境的具体情境,不同类型的广播媒体才能够做出相应的调整与规划。在这方面的研究中,生态环境和城市规划等领域的相关学者做出了较好的示范,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对于某些自然区域或人文环境中的声景系统进行深入考察,并且取得了颇丰的成果。例如,园林景观研究者提出环境中的主导音与听者的情绪高度相关,其中“鸟鸣声、流水声与放松的、舒服的情绪显著正相关;而小贩叫卖声、汽车行驶声较容易引起人工的、嘈杂的情绪感受”[8];城市规划领域的研究者经过声学测量后指出,“在空间方面,空间类型、使用功能、混响感受和人群密度等空间因素对主观响度和声音舒适度存在影响;在环境方面,湿度、照度等环境因素与主观响度和声音舒适度存在相关性;而温度对主观响度和声音舒适度无影响或影响很小”[9],这些已有的成果都极具参考价值。当然,广播媒体的研究者与从业者借鉴其他学科已有研究成果的同时,也需要借助民族志、田野调查等方法加以细致考察,开展真正具有实操意义的跨学科合作。

其次,需要关注广播媒体与听者心理状态,尤其是情感、喜好之间的具体关联。已经有研究者指出,“通过引入认知心理学和生态心理学方法对实验室听音结果的分析,证明了声喜好的存在以及声喜好与声环境的主观评价也就是声景评价密切相关”[10]。只有在对此类问题加以了解的基础之上,才能够更加准确地把握广播中声音元素的使用方法和调整方向。当然,想要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就不能只对广播中的声音进行类似积极声源、消极声源或悦音、噪音的简单区分,而应该进入到情感关联层面,分析怎样的声音表达会产生、调动何种情绪,去发现“声音信息以具象和抽象能量的视觉化方式进行传播,其传播过程以阶段性方式呈现,由物理空间、感官空间、心理空间逐层深入”[11]的具体过程,甚至细化了解不同感觉寻求者对于声音唤醒心理状态的反应差异等问题。不过,“目前,针对具体声源种类与情绪感知关联这一层面进行的研究仍然不多”[12],因此这方面的探索之路还较为漫长。

简而言之,声景概念及相关理论可以为媒介实践领域的传播学研究提供一个不同以往的视角,形成一种有益的补充。尤以广播研究为例,毋庸讳言,现有的很多分析和讨论依然还停留在主持人播音能力提升的老生常谈与所谓新旧媒体融合的泛泛之论中。在这样的情况下,新鲜的理论“血液”便显得更为珍贵。希望本文的抛砖能够引起传播学界和广播业界对于这一问题更多的关注,为声景理论在相关领域的发展与运用尽到微小之力。

注释:

[1]路金辉.城市形象宣传片的声音景观——以2018年上合峰会青岛城市形象宣传片为例[J].青年记者,2020(11).

[2]李盈盈,单世联.论当代文化的听觉转向[J].天津社会科学,2020(03).

[3]张莹.创造虚拟现实电影的声音景观[J].当代电影,2018(12).

[4]陈俊.移动互联时代广播的嬗变与重构[J].传媒,2019(03).

[5]吴承斌,彭导琦,高梦盈.数字人文视角下城市声音记忆开发策略与价值实现:以西安市为例[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9(10).

[6]陈苏,丁和根.乡土认同建构中的媒介力量——从有线广播视角的考察[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7(10).

[7]王玉生,李节.广播的陪伴性功能[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04(09).

[8][12]许晓青,庄安頔,韩锋.主导音对自然保护地声景感知情绪的影响——以武陵源世界遗产地为例[J].中国园林,2019(08).

[9]孟琪.地下商业街的声景研究与预测[D].哈尔滨工业大学,2010.

[10]唐征征.地下商业空间声喜好研究[D].哈尔滨工业大学,2010.

[11]陆钧怡,黄秋野.艺术空间中声音的特性研究[J].大众文艺,20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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