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爱的两难

2021-11-28 13:46杜若晨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埃德加两难呼啸山庄

杜若晨

(郑州大学 外国语与国际关系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一、两难结构

1.文学作品中的两难

黑格尔认为,真正有价值的悲剧不是出现在善恶之间,而是出现在两难之间,两种合理性的冲撞。文学创作中未知的两难结构,往往成就了作品的高度,比如《红楼梦》中无法填补的两难结构。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指出《红楼梦》中有许多无法解决的两难结构[1]。比如我们希望林黛玉和贾宝玉结合,就是曹雪芹给出一个无法想象的难题。他们两个人都具有很多美好的品质,但他们的精神占有难以消受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和麻烦,形成了无法结合的人格构架。《红楼梦》中的两难挖掘出了人类的一种本真矛盾,使作品变得伟大起来,因为这种矛盾在任何时间、任何条件下都没有办法解决,是贾母或者任何权势消失后也平衡不了的矛盾。文学作品中没有任何解决方案的矛盾就是决定作品高度的大两难。

2. 《呼啸山庄》爱的两难

《呼啸山庄》的爱情故事是人类与永恒力量自然对峙的故事。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爱情的两难结构也是《呼啸山庄》超脱于一般爱情故事之流俗的根本。老舍曾说,爱情的题材往往是两类作家写的,一类是九流作家,还有就是最好的作家。在王安忆[2]看来,九流作家所制造的人生美梦和心灵世界的区别在于,他们的故事再神奇,也是满足现实的心,是在小说里做梦,补偿现实的缺陷。而真正的心灵世界不解决问题,它告诉你根本看不见的东西,需要你付出思想和灵魂的劳动去获取,然后永远照亮你的生命。

《呼啸山庄》的爱情不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爱情,它是一种和人类对峙的、永恒的力量。整个故事就是在写永恒的力量——爱情,爱情是那么强烈,它可以把人的理智摧毁、肉体摧毁,而它永远存在。在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故事里,即便是没有画眉山庄和埃德加,也会有鹦鹉山庄和其他绅士闯入凯瑟琳的生活,进而搅乱凯瑟琳的感情。衣食富足的凯瑟琳虽然生活在不讲究任何规矩的呼啸山庄,她的心向往的却是上层阶级的体面生活。她与希斯克利夫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这是他们之间爱情悖论之所在。

二、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情

1. 两小无嫌猜

希斯克利夫没有父母、没有国家、没有种族,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在来到呼啸山庄之后,尽管老肖恩出于莫名其妙的缘故而宠爱他,他仍旧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既不是主人也不是仆人。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一起长大,呼啸山庄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使凯瑟琳意识不到他们的差别,也不曾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真相。直到后来偶然的机会,凯瑟琳和埃德加相识,开始欣赏画眉山庄优雅而温和的生活氛围,并最终答应了埃德加的求婚,似乎在此时她才意识到她的婚姻和希斯克利夫是有关系的。但是她对希斯克利夫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埃德加在她的生活中又是怎样的角色?

凯瑟琳对女仆耐莉说:“我很爱埃德加,我能看见他的感情,从他身上也能折射出我的感情……而希斯克利夫是什么呢?他就是我,他和我是一体的、我看不见他对我的爱,也看不见我对他的爱”[3]。凯瑟琳通过埃德加看到自己,却通过希斯克里夫成为自己。凯瑟琳以为希斯克利夫是永远和她在一起的,在同意埃德加的求婚之后才开始明白希斯克利夫对她的意义,那就是如果希斯克利夫在,她什么都能看见,而他不在,她什么都不能看见。因为他们是一体的,缺了他,生命变得不再完整,这就是她对他的感情。除了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凯瑟琳还是个虚荣心很强的小姑娘,见识了画眉山庄所代表的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之后,她把心留在了那里。她意识到希斯克利夫是一个不体面的下等人,这是她认为自己不能嫁给希斯克利夫的原因。她痛恨辛德雷带给她的这种感觉,但又摒弃不掉这种感觉。

对于希斯克利夫来说,凯瑟琳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石板上看到的是凯瑟琳,水塘里看到的是凯瑟琳,墙上看到的是凯瑟琳,镜子里看到的还是凯瑟琳。除了凯瑟琳,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们对于彼此感情的区别造成了他们永远的分离,这是他们爱情悲剧的开始。希斯克利夫愤而出走,凯瑟琳大病一场,但她仍旧和埃德加结婚了。凯瑟琳和埃德加可能没有什么热烈的爱情,但画眉山庄的生活方式是她心中所向,他们共同生活的几年和睦而宁静。

2.当爱已成过往

希斯克利夫的归来像一颗春雷,在凯瑟琳的世界里炸响。希斯克利夫坚持去见凯瑟琳,因为他是一个强有力的人、一个信念坚定的人,他一定要做心中认定的事情。希斯克利夫的坚定让他觉得埃德加“这么一个软弱的人,他哪怕爱她八年,都比不上我爱她一天”[3]。如果说埃德加的感情像河水,而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爱则是漫流的滔天大水。回归后的希斯克利夫不再是那个不懂规矩也不遵守规矩的野孩子,他掌握了现实条框的技巧,非常生硬地运用规则来影响凯瑟琳。

希斯克利夫的出现让凯瑟琳觉得愉快,她发现了生活的生机,且没有意识到他对她婚姻的影响。埃德加不像他的妻子那样仍当希斯克利夫为朋友,开始仇视希斯克利夫。同样受到希斯克利夫影响的还有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她对希斯克利夫一见倾心,并与他私奔,她没有意识到他娶她是因为要报复埃德加和凯瑟琳的婚姻,报复埃德加对他的仇视以及所有破坏他野蛮、原始但是近乎纯洁的心灵世界的东西。悲剧进一步加深了。

在凯瑟琳的心中,希斯克利夫仍是她的一部分。希斯克利夫折磨的不是凯瑟琳,而是他没有从她那里得到对等的爱,那种他们青梅竹马成长过程中让他的精神唯一感到温暖和柔情的、来自凯瑟琳的爱。因为他是一个下等人,他想象中的爱就这样被掠夺了。这个支撑他的心灵世界的唯一的支柱轰然倒塌,使他对凯瑟琳的爱开始变得复杂。他用冷酷的表面掩盖内心的伤痛和藏在心底的爱情。希斯克里夫的回归是他对现实规则的妥协,因为他的爱人凯瑟琳已经投向现实的怀抱,在他看来,想要追回爱情,只能站在现实规则的顶端,然而他终于走上顶端的时候,他的爱情却物是人非,无法追回。

3.在今生等待来世

凯瑟琳去世之后,希斯克利夫的精神世界开始像失血过多一样瞬间枯萎,他开始憎恨这个世界,对所有的一切讨厌到透顶。他带着一种疯狂的幻觉在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等待着和凯瑟琳在天堂重新结合。在他焦急的等待中,除了恨,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恨,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愤怒的追思,对过往的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由于自杀的人,死后不能进入天堂,所以他拖着健康的、强壮到彪悍的身体和病入膏肓的灵魂盼望着通往天堂的路早点向他打开,他把精神寄托在身后,因为他总觉得她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

希斯克利夫失去爱的时候,也失去了自我。他对于下一代人的命运的安排和捉弄完全是机械化地的复仇,且在凯瑟琳仍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启动,所以即便是在某一刻他突然看到自己,也无法中途停止。他对耐莉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亲手导演的悲剧很快就要实现时,我心里并不高兴。我感觉我就要死了,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3]一个人的内心,无论有多强大,在他计划一件事情伊始,或许能掌控全局,但是等事情的诸多因素像逢春的枯木一样迎来盎然生机的时候,他只能是一个始作俑者兼时而会困惑于自己当初作为的旁观者。

下一代的命运,仍旧是因为爱情的强大力量而回归自我。年轻的力量非常强大,在林顿死后,凯蒂和哈里顿慢慢地好起来。爱情寻找到了年轻有力的生命,开花结果,抛弃了衰老的,耗干了活力的生命,这就是“永恒的力量”[2]。那是一种无论人间或地狱都无法破坏的祥和,爱情的力量把希斯克利夫的暴政所带来的阴影驱散。生命在无限地延续,爱情无限地和谐,欢乐无限地充溢。如果可以选择,这或许也是希斯克利夫想要的爱情模式,他也想要一个丰沛到幸福的爱情故事,只是他限定的女主角是凯瑟琳。

三、爱情赋予希斯克利夫的心灵世界

《呼啸山庄》是一个在神话一般的地点、神话一般的时间、神话一般的人群中产生的神话一般的爱情故事,但在这神话中偏偏存在现实的法则,比如婚姻中的门第观念,妒忌引起的仇恨等。希斯克利夫野蛮而原始的心灵世界里,只有对凯瑟琳的爱和凯瑟琳对他的爱。无力对抗现实法则的爱,像打破的墨水,把他要看到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这使他在强悍的外表掩盖下的心开始失控,和他坚毅而冷漠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看似疯狂的内心,都隐藏着一种有成百上千、甚至全人类的热力积聚起来的、超常的能量,使他们所做的一切都那么不符合人间常情,使他们在人群中显得古怪、偏执、极端,且符合我们现实世界的疯狂的标准,这种所谓的疯狂下面却有着超凡脱俗的原因,那就是爱情赋予的心灵世界。这是一个强烈的爱情故事,一个凡人的爱情,借着刻骨铭心的爱,最终走到了超人的爱情。

爱情的题材是带有超生的飞翔力的材料,因为它带有幻想的特征和不真实的、虚无的表面[2]。正是这种潜伏于人类本性的幻象之下而又把这些幻想升华到崇高境界的某种力量的暗示,使这部作品与其他小说相比显得出类拔萃、形象高大。“艾米莉似乎能够把我们赖以识别人们的一切外部标志都撕得粉碎,然后再把一股如此强烈的生命气息灌注到这些不可识辨的透明的幻影中去,使它们超越了现实”[4]。艾米莉把爱写到了极致,也把恨写到极致。有爱就有恨,这是一种原始的情感表现,带有动物本性的特点。经过修炼的人,或许对爱与恨的表达会有所修饰,并因为对现实有顾虑而压抑自己的感情。艾米莉笔下的希斯克利夫正是一个恍如来自原始世界般的人物形象,他的爱与恨虽然原始、粗鲁,但是却给人一种情理之中的印象。《呼啸山庄》是透过爱情故事对一个内心世界的真实的表达,这个世界,是希斯克利夫的;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是一种只能纯粹到精神的爱恋,他们的爱情,注定走不到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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