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的楼兰

2021-11-29 19:58阿慈兰若
飞天 2021年11期

阿慈兰若

找到它们的巢并不容易

趁着有雾的天气,我四处寻找山噪鹛们在夏季筑好的巢。

我原以为它会像乌鸦或喜鹊那样把巢筑在林台边缘或人家附近的高大的松树和榆树上去,想象中它的巢一定不怎么好看,粗糙简陋,起码建筑工艺也无法媲美喜鹊家的房子。这是我对它们的成见,是它们以往留给我比较深刻的印象,可是我完全低估了它们的勤奋和审美能力,当然还有创造的能力。我找遍了一架山岭上整个的林台,那里只有柠条锦鸡儿和沙打旺一行行似五线谱规则地排列着,茂密而整齐地生长开花,鹪鹩、林莺、山雀、戴胜鸟和斑鸠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着,随处可见它们筑在地上或枝条间的巢窠,它们是睦邻友好的典范,雀鹰和隼来袭扰时,它们会不约而同一致坚决地迎击侵略者。我在这里没能如愿寻找到山噪鹛们的巢,也极少见到它们三五成群地结伴在柠条丛中活动,其实直到我度过整个夏天,在秋天临近时也未能找到它们的种群。有人说它们的老家在青岚、武山、兴隆山、白山、连城一带的茂林周边,反正我只在新集附近农家零星的大树上见到。

大圆茅蓬旁的老榆树上,一家山噪鹛赶在六月初建成了自己称心的别墅,其实那仅仅是用茅草枯叶编织而成的敞口杯式的巢而已,里面铺上了蒲公英的绒毛算是毯子,看上去很舒适,很快它们就产下了六枚绿松石般的蛋,月亮照在上面真还跟宝石没什么两样。七月下旬的时候它们已经将幼鸟孵出,并养育长大。这期间,雌性山噪鹛还会发出与红尾伯劳同样凶戾刺耳的叫声,对试图靠近者们予以警告。灰背伯劳和红尾伯劳一天到晚疯疯癫癫,打机关枪似的不停叫唤。

有些调皮的鸟儿会在六月或八月底,蒲公英和苦苣,以及大小蓟的花朵完全变成了绒毛,并牢牢拴着种子的时候,将地埂上和田野里洁白似棉团般的绒毛一撮一撮揪下来叼在嘴上四处撒播。那些长着羽毛的种子飞雪般纷纷扬扬弥漫在空中,笼罩着田地和荒山上的灌木。中午阳光充裕,我会顺着山道边的草丛捡拾地衣菜,一边找寻鸟儿们活动的轨迹。蓝天白云下,莽荡逶迤的山川大地一览无遗,美不胜收。或者挖苦菜,置身于这种风景时就会出现幻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粒巨大的蒲公英种子,就要被飘浮在空中的绒毛带上天空,错觉告诉我那些往山外飘走的云,也是凭借着这些绒毛的思想和力量越过一座又一座山梁。我当年不也是借着蒲公英的思想这样飘走的吗?以至一飘就是三十多年,至今也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瓦立足之地,哪怕像蜂鸟的巢那样的方寸之地安身立命。当然,这是我欢喜自找的人生,我乐意这么度过一世的极简生活。

我以为在没有森林,只有无际尽头的灌木遍布的山地里,蜂鸟是不会愿意安居乐业的,可是下午我就在去往西巩驿山边的荒野林台上看到了那只和我的鼻子大小般的蜂鸟,喙长足有它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二。它的家极其漂亮,如同它自己美丽的外表,大概它是花了一些心思叼来了锦鸡儿和紫苑的花瓣,还有大蓟正在开花时红色的细条花缨,蒲公英黄色的花瓣也在其列,看得出它是趁那些花瓣色彩艳丽时把它们用泥巴贴在茅草叶编织的巢的外面的,它很懂得装饰,很会享受生活的美好,它的精巧的巢里还铺有数片其它禽鸟掉落的绒毛。厦门东坪山上的栗喉蜂鸟就不会这样诗意的生活,它们会在傍晚来临时匆匆找个安全的地方,在低矮的灌木上蜷缩起来度过夜晚。它们的天敌往往不一定來自其它禽鸟,我亲眼见过并解救过一只被蛛网捕获的蜂鸟。

山噪鹛和乌鸫的天敌当然绝不会像倒霉的蜂鸟那样复杂,但据我长期观察,鹰和隼,还有雕类的猛禽都会把它们当做美味时时在心里打着主意。这些粗莽凶残的家伙,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眼里不会有什么音乐天才和歌唱明星之类的看法,只有对鸟和鼠兔们的贪得无厌,鸟雀们斑斓的羽毛在它们看来无非就是,五花八门摆在超市货架上包装炫目的食品。我真的认为在它们眼里这些生命都是眼花缭乱的各种好看可口的点心而已。对我格外喜欢的山噪鹛和乌鸫这样的鸣禽而言也毫不例外。

山噪鹛与乌鸫相比,其音乐天赋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叫声音质圆润、多变,婉转。据资料显示,近年来它们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已近频危的状态。多年来人类作为宠物的无有节制的猎取,已让它们的生存情况甚为堪忧。

茅蓬后面的几棵老榆树上生活着五六只山噪鹛,每天早晨我都会听着它们的歌声在院子里经行,这是居住在都市里的人们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遗憾的是即便是非常容易想象,大多数人还是片刻不停地追逐车轮一样飞快浮躁的所谓现代生活。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人跟鸟儿一样,谁都有追求自己理想生活的自由,不同的人生向往,才让这个世界五彩纷呈。但奢靡浮躁的生活,一定不是文明智慧的生活方式。

剪掉翅膀也要奋力飞翔

很早就读过艾诺斯·米尔斯的书,那时候太过年轻,只觉得书中的内容非常有趣,以后找个机会一定认真重读几遍,遗憾的是随着年纪增长,不断急需要读的书实在太多太多,总没能找到合适的时间哪怕重读一遍他的任何一部著作,但在我的读书笔记中记载着他曾说过的一段话:“在大自然的召唤下,所有的候鸟每年都要进行南北长途迁徙,其中金鸻也许是大自然中最伟大的旅行家,它们每年要迁徙超过3.2万公里的路程,从北极圈飞往南美的巴塔哥尼亚。”

太平洋的鸻从阿拉斯加起飞,途径没有岛屿歇脚的海洋,飞越3200公里的行程,前往它们位于夏威夷岛上的冬天之家,按照米尔斯的这种观察,鸟儿对家和故土的迷恋远远超过了人类,现在社会的巨大变迁不得不让太多的人义无反顾远离故乡去往天涯四海拼生活,很多人一生都难再回来。我少小离家,雁踪水影,漂泊三四十载,能挣扎着回来一次,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了,但也是一只掉队的候鸟,竟然过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重归故里。

世界上常听闻有千里行军之人,却也见万里行军之鸟,鸟和一些野生动物都有一年来回迁徙的行为,在如此壮观的队伍冲过难以想象的各种艰难险阻时,作为头领的知识和经验无疑能经得住任何考验,且勇气和才能除了一少部分是后天的训练,大部分应该来自天然,真是不可思议,鸟类在此方面所突显的才华更为优秀。

数以万计,百万计,千万计,万万计的鸟群,组成庞大的迁徙队伍,整齐划一地遵从严苛的纪律,形成富有美学的鸟浪,变换阵容,跟随它们的头领一路飞越复杂多变的环境,最终到达希望的地方,真是上苍的杰作,除了它们难道还能有第二种群做到这些吗?简直无法想象,单说这种坚韧勇毅的追求精神就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何况那种对带领它们的头领的至坚信心和摧不垮的团队精神足可让人类奉为圭臬,虚心学习。

真的很惭愧,如此说来,我的这种迁徙,多少带有一点灰溜溜的感觉。

定西地处黄土高原和西秦岭山地交汇区,地势起伏较大,山脉纵横,形态各异;气候类型属于南温带湿润或中温带半干旱区,大陆性季风气候明显。

喜鹊、乌鸦和麻雀本是西秦岭与青藏高原交汇处这片独一无二的黄土丘陵地带的原住民,这些土著们在这雄浑广阔的土地上已经生活了数万年或者更早。据博物馆展出的实物和现有资料表明,早在石炭纪时期就有鱼类活动。那时的植物中蕨类极其普遍,白垩纪时期的水牛化石也在凤翔镇李家岔出土,更新世時的猛犸象牙、羊角、鹿角,也都在高峰乡红沟山和青岚山乡付家湾出土,还有全新世的鹿头骨化石在凤翔镇丰禾村出土。在这片地球最柔软的地方,有着唯一厚达万米的土质层,地下水源丰富,养育了中华民族的先祖,孕育了灿烂的华夏宝贵文明。

石峡湾乡出土的马家窑类型划纹红陶双耳瓶,马厂型四大圆圈菱格纹彩陶双耳罐、双耳壶、半山型平行线锯齿纹彩陶双耳壶,齐家文化的玉璜、石铲、玉钺,刻有新莽诏书铭文的中国博物馆馆藏的律权石,台北故宫博物馆馆藏的铜环权,中国博物馆馆藏的律九斤,台北博物馆馆藏的律六斤、律三斤、新莽衡钩、铜丈,中国博物馆馆藏的铜衡,以及铜镜等,无一不证明着这片热土曾经的沧海桑田所滋养的文明历程。

虽然目前未能发现喜鹊、麻雀和乌鸦们的化石,但资料显示,它们作为此方鸟类三剑客,已在这里伴随人类活动至少不下四五千年之久了。上文说过的原因,在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年左右时间里,它们的数量急剧减少,乃至喜鹊已在十几年时间里和狼一同于此绝迹。毋庸置疑,现代文明对生态环境所产生的深远影响不仅只是触目惊心,频发的未知灾难和健康问题的应对也让人们措手不及,显然力不从心,辐射和污染无处不在,我们不得不认识到抑制贪婪和自私的确刻不容缓,这绝非危言耸听,人类文明的进步应该是越来越多的人们对朴素和知足形成了观念,达成了共识,不会因自己无度的贪欲和自私造成的无处不在的人祸,和人为导致的所谓自然灾害而胆战心惊,人类不能一边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一边享用着所谓的现代文明。我一直认为现代文明其实就是西方价值观主导的文明,而面对这种文明所带来的的困扰时却不得不用东方传统文明的思维,痛定思痛,我们是该复兴中华传统文明来主导人类文明发展的时候了。当然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山野隐者的闲言碎语了,我们还是继续跟随鸟儿们自由的翅膀和歌声,寻找他们快乐的生活吧。

现在正是鸬鹚、渔鸥和斑头雁们从鸟岛的方向涌来,飞往南方过冬的时候,虽然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鸟类飞往印度和孟加拉湾等地去越冬,有些不愿意选择挑战唐古拉山和喜马拉雅山的斑头雁也会同其它候鸟一样越过甘肃大地直飞南方的湖泊和江河中的岛屿,以及气温较为温暖的沼泽地带。有的甚至飞越大洋的尽头,去往地球的另一端,遗憾的是已经好久都见不到那种壮观的鸟类迁徙大军经过家乡上空的场景了,就连那些往来家乡大地上的本土鸟类也不再组成一波波有着神秘诗意的鸟浪在此频频上演了。

伟大的米尔斯说,候鸟们一但到了要迁徙的时候,就是被剪掉了翅膀,它们依然会朝着迁徙的方向昂首阔步。对他的这种说法我毫不怀疑,小时候在学校院子里有一个未来及清理的水塘,是建筑新教室时用来蓄水和泥才临时挖出来的,池子里抹上了厚厚一层水泥,存满了雨水。一天上午下了最后一堂课,我循着上课时听到的叫声找到了掉在水池里的一只可怜的鸬鹚,当时它正在拼命挣扎,想奋力离开水面爬上池塘,塘太深,它好像受了伤,根本无法离开池塘,待我找来竿子和网兜将它捞上岸时,才发现它的翅膀被人剪掉了。后来知道是姓黄的班主任干的,而这时他因为打篮球摔断了胳膊,吊着绷带。这人心胸险隘,连自己的学生都嫉妒,如果学生的家境稍微富裕一点,便时常会招来其无缘无故地冷嘲热讽,各种打击报复。这只鸬鹚是从南方迁徙青海途中因伤病掉队的,这位姓黄的老师最近心情不怎么好,他有可能把报复同事的心转嫁在了正好被它遇到的这只鸬鹚身上,虽然鸬鹚失去了它赖以生存的翅膀,但它努力朝着鸟岛的方向奔逃,只要你放手,它会反复重复一个动作,就是撑直了脖颈,伸着头往前冲去。

我想如果我们从今天起,学会鸬鹚的这种奋争精神和对实现美好向往的决心,就一定能够摆脱对农药化学品的依赖,对西方价值观的崇拜,对医药和饮食的作假,让空气、土壤、水源、粮食和植物被逐渐恢复到造化赐予生命的本来面目。

其实我们所面临的问题远比我们的想象严峻得多,我们真不能再这样麻木或放任下去了,我们需要确实可行的方案从当下做起。我们需要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科学全面制定法律法规,以监督那些方案的具体实施,我们不能总是活在假如怎样怎样我一定会如何如何的想法和说法中。假如人人也长翅膀,一定能做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假如蚂蚁的腿脚也像人的腿脚一样劲健壮硕,人一定不会再青睐什么赤兔宝马,只要骑着蚂蚁便可驰骋四海;假如火车能站起来跑,它不知该跑多快,因为它趴着跑时都能风驰电掣……其实,当这一切的假如都成为了现实,结果并非如人所愿,完全会是另一番样子,因此,当下才是真的。

真诚把握好每一个当下,才是智者应有的品格,才会无事不办,坚信这种生活态度的人,才能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和走过的人生无怨无悔,更重要的是无愧于天地万物而心安理得。

夕阳正在朝山后林谷下沉,像个兢兢业业的老人,黄昏归林的鸟儿们如放学的孩子们大声争论着当天学到的知识,跟我儿时有着同样天真美好的快乐。

望着稀稀拉拉的飞鸟,田野吹过的山风里听不到一丝的虫唱,雕鸮在附近鸣叫……

我该离开让我流连忘返的梯田地埂,回到茅棚去了。

黑枕黄鹂给我的惊喜

骆驼蓬已经结籽了,牦牛儿苗开花了,阳光明媚,天高气爽,山路边杂草丛的根部生出一堆一堆山木耳似的地衣菜。

我决定采些地衣做今天的午餐,这里的粉条名扬四海,将它和地衣一起清炖,加一把花生米进去,再用干豆皮卷蒲公英,主食只需半个面饼就好了。因此我要趁着能在这里度过夏天的机会多采一点,我要把它们与远方的朋友分享,于是照样在早课后顺着那些门前屋后长满杂草的老宅子间的空地穿过去,再爬上半坡的梯田,我本想去寻找大华盖柳树上常来乘凉的黑枕黄鹂,因为已有两天没看到它来了,很担心它会遇到什么意外,我在地埂上欣赏了一会儿角雉,然后告别了它,沿着硬化过的山路走出去很远,在山路左边陡坡上的梯田地埂上,一只灰头鸫在那里挑选着它的宝宝们喜欢吃的昆虫,这只灰头鸫不歇气儿地鸣叫着,反复认真挑选的动作,又好像它难以抑制的鸣叫使得它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叼起一只虫子来,它的叫声清脆响亮,看来它正处在繁殖期,它发现自己引起了我的注意,立刻飞向了山路右边的林台上去。那里有它们的家,深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整个山岭的坡面上都是一丛丛整齐的灌木。我决定明天再来。返回茅棚的时候我顺着梯田地埂一边继续寻找黑枕黄鹂,一边欣赏风景,地埂上串串灯笼似的沙参花裹在繁星般的柴胡花簇里,绣线菊和紫苑的花蕊上蜂蝶在忙着采蜜,蒲公英、棘豆和山苦荬都在开花,每一个梯田地埂都是一本野生植物花卉的图谱。

在去往茅棚的岔路口有几棵百年老榆树并列长在路边,我在那里遇到了赤颈鸫和红胁蓝尾鸲,就在上周的雨后我还曾在这里看到一只白喉红尾鸲正在焦急呼唤外出觅食的先生,它皮黄色的眼圈都快要哭肿了,它的抽泣让两翼的白色条纹在阳光下很晃眼。

它们似乎并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因为我好像看到了隐匿于枝叶间的那只黑枕黄鹂,情不自禁地径直跑向大树,惊飞了树上所有的鸟儿,但是它们马上就意识到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不对它们的安全构成威胁,便又回落在了树冠里。黑枕黄鹂却飞走了,可是它并未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飞往茅棚门外的大华盖柳树上去,而是向着山顶的一片箭射豌豆地飞去,也许那里正在发生着它和另外一只雄性黑枕黄鹂热恋的故事。

芨芨草在阳光里很刺眼,凤尾菊的个头越长越高,秋日的云朵显得更加洁白,谿壑里的晨雾也浓若乳浆。太阳已经升高了,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奇幻的色彩,花草上的露珠似乎也变成了彩色,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影。我在一片荒地里捡了一兜新鲜诱人的地衣,像站在地埂上歌舞的角雉和环颈雉那样做了几个简单的晨练动作,享受了一陣清爽的山风,然后返回茅棚。

我想说的是,真正的快乐一定是来自心灵的知足和慰藉,它的愉悦绝非外在财富和地位能够替代;最好的幸福来自于你尊重一切也赢得了对方的尊重,尊重让你智慧而充实,甚至高大。

我非常尊重这里的所有生命,不管是动物或植物,我十分感激它们在我的生命里有缘相遇,这些来自心灵深处的喜悦,正是因为它们我才有幸享受。

你看,那只黑枕黄鹂早已回到了柳树上,它在准备给我惊喜。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