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攀岩:纪录片创作者的理智与情感

2021-11-30 22:13何雪霁
艺术科技 2021年17期
关键词:理智纪录片情感

摘要:徒手攀岩即无保护自由攀岩,也被许多攀岩爱好者称之为“最纯粹的攀岩”。这不仅代表着它攀爬方式的纯粹,也预示着结果的纯粹——成功或是死亡。这项运动的特殊性让导演金国威对亚历克斯徒手攀登酋长岩的拍摄具有了不同于其他纪录片的意义,这场拍摄行为本身也成了一场艺术与道德伦理的巨大挑战。本文从金国威与亚历克斯的情感联系以及金国威多重身份对影片创作的影响入手,探求在巨大的伦理风险下,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理智与情感的介入及平衡。

关键词:纪录片;《徒手攀岩》;创作者;理智;情感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17-00-03

0 引言

优秀的纪录片创作者除了需具备扎实的影视艺术创作功底,善于用影像、声音等表现形式记录生活或再现真实外,还应敏锐地感受拍摄对象的内心世界,挖掘现象或行为背后所具有的普遍意义和启迪价值。在这一过程中,创作者与被摄者是否应该存在超出拍摄关系的情感纽带,抑或创作者与被摄者的情感关系是否应该有一个明确的界限,这个界限有无明确的标准,创作中的真实性与纪实性应当如何把握,这些在纪录片发展史上一直是被讨论的话题。围绕这些问题,纪录片创作史上曾衍生出“直接电影”和“真实电影”等不同的流派,其对创作者与被摄对象的情感关系和创作者的介入方式各有主张。从这一视角出发,《徒手攀岩》是既不同于“直接电影”又不同于“真实电影”的纪录片,题材与拍摄手法的特殊性让它介于多种流派之间。导演与摄制团队作为亚历克斯亲密的战友与伙伴,在片中以参与者的姿态出现,并与亚历克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在长达两年的准备阶段中,亚历克斯通过有保护的攀岩练习默背下了所有的攀爬细节,拍摄团队亦是如此。无数次的练习与极尽准确的镜头规划让这部纪录片似乎带有舞台表演性质,唯一与舞台表演不同的是,他们并不确定结果将会怎样。而这些特殊性也让《徒手攀岩》的创作陷入了艺术与道德伦理间的困境,非科班出身的导演金国威最终在理智与情感的平衡间给出了属于他的答案。

1 创作者与被摄者间不可或缺的情感共通

《徒手攀岩》的导演金国威有着让人赞叹的多重身份——美国职业攀岩者、登山家、滑雪家、冒险家、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和电影导演。尽管将电影导演的身份排在最后,但毋庸置疑,在《徒手攀岩》获得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奖后,纪录片导演的身份成了大部分人眼中金国威最具光环性的标签。

同为攀岩运动的狂热爱好者,金国威和亚历克斯与攀岩结缘的故事各有不同。金国威于1973年10月出生于美国明尼苏达州曼卡托,父亲是温州人,母亲来自哈尔滨。这是一个典型的传统中国式家庭。尽管在攀岩圣地埃斯蒂斯公园长大,但金国威的家庭环境让他儿时从未想过此后会与极限运动结缘。44岁的金国威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在远离冒险的环境中长大,从小没有接触过攀岩和滑雪,我小时候只知道读书。”

转变发生在大学时期,在卡尔顿学院,金国威学会了如何攀岩,并深深沉迷其中。他曾组织和领导过多次攀岩、高海拔雪山滑雪和远征探险,足迹遍布全球,包括中国、巴基斯坦、尼泊尔、坦桑尼亚、乍得、马里、南非、婆罗洲、印度和阿根廷。他的朋友和攀岩伙伴评价他道:“国威有着非凡的个人魅力和驾驭能力,他野心勃勃但十分谦逊,大家都很喜欢他,希望他成功,我们也很乐意与他合作。”

而“85后”加州男孩亚历克斯是美国攀岩圈的传奇人物,他自5岁时接触室内攀岩运动起,就将攀岩视为一生最爱。19岁那年,在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后,亚历克斯选择从加州伯克利大学退学,将所有的时间用于热爱的攀岩运动。从23岁起,他陆续刷新了攀岩运动的多项全国乃至世界纪录,包括多条著名岩壁线路的首次无保护独攀记录、连攀速度记录等,突破了攀岩这项运动的极限。许多人猜测他选择徒手攀岩并不断进行高难度极限挑战是为了名利或寻求极端感官刺激。但实际上,亚历克斯只是因为在练习攀岩之初,羞于开口寻找搭档。由于家庭原因,亚历克斯从儿时起便孤僻害羞、沉默寡言,在处理人际关系和亲密关系方面一直很笨拙。

金国威具有的与亚历克斯存在显著差异的性格特点成了对亚历克斯内向性格的极好补充,这在其后的拍摄过程中得到了印证。亚历克斯不善言辞,金国威总是不厌其烦地反复确证亚历克斯的想法与需求。同时,对攀岩运动的狂热构成了金国威与亚历克斯间的情感共通渠道,这是普通纪录片导演在通常拍摄行为中难以实现的。有的导演在个人生活和生命因素的激发下,带着某种理想信仰,投入某一主题或群体的拍摄,往往能够更加深刻地体察和理解被拍摄者[1]。缺少自然情感纽带的普通创作者往往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与创作对象进行情感链接,因为这样的情感共通对于纪录片创作者来说,确实是必不可少的。

2 创作者对被摄者内心世界的理性挖掘

《徒手攀岩》并不是记录亚历克斯传奇般攀爬壮举的唯一影片。2010年的纪录短片《孤身绝壁》记录了亚历克斯无保护攀登犹他州锡安国家公园370米高“月光拱璧”以及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半穹顶600米高“西北壁常規路线”的过程。但《孤身绝壁》主要展现的是亚历克斯高超的攀岩技巧以及徒手攀岩这项运动的惊险刺激,因此这部短片似乎缺少了某些理性的深层意义。

从这一角度看,金国威在《徒手攀岩》的创作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冷静理智的创作态度,影片最终仅用了13分钟呈现亚历克斯无保护攀岩酋长岩的过程,而用了90多分钟表现亚历克斯长达八年的心理建设过程和两年的实际准备过程。尽管这十几分钟已经足够让观者捏紧双拳、冷汗直冒,但不得不承认,对于一部记录了攀岩史上“登月”般壮举的纪录片而言,这样的展现是极为冷静克制的。

这样的影片风格与处理方式十分“金国威”。金国威多次回忆,父亲在他儿时常说:“在少林寺门口做了很多年扫地僧后,主持才有可能注意到你。”金国威深谙此理,必须先做好自己。这种带有传统东方色彩的教育理念不仅融入了金国威的成长历程,在《徒手攀岩》中亚历克斯的身上也清晰可见。在影片结束时,金国威询问刚成功挑战酋长岩的亚历克斯:“你现在已经成功了,下一步想干吗?”亚历克斯答道:“我现在要做一下悬挂训练。”[2]这样的回答也十分“亚历克斯”,实为影片的点睛之笔,这是对所有观影人心中“为何他能做到,他是如何做到的”疑问的最好解答。

或许正是创作者与被摄者之间的共通性,金国威更为细致准确地捕捉到了亚历克斯这一在徒手攀岩界创造了诸多神话的顶级运动员的内心世界与性格中所具备的诸多特质。那不仅是亚历克斯成长为一名顶级攀岩运动员的原因所在,更是每一个渴望走向成功的普通人所应具备的特质。而要读懂亚历克斯身上的这些特质,首先就要读懂徒手攀岩这一运动的真正含义,它不仅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不断挑战自我、战胜自我的本能冲动,还是对自然和生命的极度敬畏,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甚至体现出了一种哲学般的意味。因为徒手攀岩实际上是一种极具矛盾性的运动。一方面,攀岩者需要具备极强的挑战精神与胜负欲,这是激励徒手攀岩运动员冒着生命危险不断挑战人类极限的终极动力。另一方面,需要将胜负和欲望抛之脑后。对物质极低的欲望使得亚历克斯常年保持素食,这对他长期保持极佳的攀岩状态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更为关键的是,当进入无保护攀岩状态后,排除胜欲及恐惧的干扰显得尤为重要,在最终的攀岩过程中,亚历克斯必须以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心无旁骛地做好每一个动作。他曾在采访中不止一次强调,保持专注对徒手攀岩者的重要性,“在攀岩的过程中,你什么都不能想,所有的注意力都要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

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中战胜恐惧心理、保持高度专注,这是亚历克斯常年训练的结果,也是亚历克斯与生俱来的天赋。当拥有这种独特天赋时,听从内心的召唤,将全部生命奉献给毕生理想,是亚历克斯表达对生命尊重的方式。但无论是否具有天賦,当你心无旁骛,以极度专注的态度投身某一事业时,自身的潜能无疑会被最大限度地激发。这一理性的建构与表达使得《徒手攀岩》获得了超越其作为极限运动挑战纪录影像本身的意义,正如许多观众在观看过后的评价:“它给予了我战胜困难的力量。”

3 纪实与真实——创作者面临的伦理困境

作为在电影产生之初就出现的一种艺术形态,纪录片创作中关于纪实性与真实性的争论一直存在[3]。诚然,纪实是为了保证纪录片的真实属性,但纪实就等同于真实吗?纪录片作为非虚构电影,在许多题材的拍摄过程中,100%的纪实恰巧成了影响纪录片制作的桎梏。本片导演的妻子伊丽莎白曾说:“非虚构电影和虚构电影最大的区别在于,在非虚构电影里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亚历克斯要做的事就是个极端例子,因为这就像是一个存在主义问题,会不会因为我们在拍摄,他就更容易从山上摔下来然后死掉?”

位于优胜美地的酋长岩是地球上最大的花岗岩巨型独石,底部到顶端高达838米,超过地球上最高楼的高度。攀岩者一致认为它是世界上攀登难度最高的岩石之一,将其称为“攀岩宇宙中心”。这意味着攀爬难度与危险系数的成倍增加,即使使用绳索成功登顶,对攀岩运动员而言也是终极荣耀。在亚历克斯之前,从未有人试图徒手挑战酋长岩。

金国威与亚历克斯的友情可追溯到十多年前,相对于大部分纪录片中的拍摄者和被拍摄者而言,金国威与亚历克斯的亲密关系远超寻常,双方在攀岩和摄影方面都曾有过默契的合作。亚历克斯对于金国威来说首先是可信任的登山伙伴、亲密的朋友,最后才是拍摄对象。金国威十分清楚亚历克斯的挑战只会出现两种结果——成功或者死亡。在这样的情感基础上,金国威的拍摄行为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种情感与理智的矛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困扰着金国威,他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拍摄,直至与著名畅销书作者乔恩·克拉考尔对话后,他才找到了答案。乔恩在得知金国威想要拍摄亚历克斯无保护攀登酋长岩后十分惊讶,但他随后又问道:“无论你们拍不拍,他都准备爬,是吗?”在得到了金国威肯定的答案后,乔恩说道:“如果这是一次能够载入史册的攀登,那么不应该被记录下来吗?”

正是这次对话,坚定了金国威拍摄亚历克斯无保护攀登酋长岩的信念。但严格来说,这也是创作者与被拍摄者双向选择的过程。事实上,在亚历克斯开始制定徒手攀岩酋长岩的计划后,曾有多个拍摄团队与他接洽,表示了对拍摄这一纪录电影的积极意愿。而金国威与亚历克斯的良好关系使后者最终选择了同金国威带领的国家地理团队合作,因为他相信金国威夫妇真的在意这个故事,并且两人共同的极限运动经历让他确信金国威能在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同时,尽可能地完成此次纪录。

亚历克斯面对摄像机时的心理变化,正是大部分纪录片工作者在拍摄过程中要面临的第一大难关。一般情况下,导演通常会通过长时间与被拍摄对象沟通互动,使拍摄对象习惯与摄像机在同一环境中共存,并逐渐保持日常生活状态。但当被拍摄对象是一名徒手攀岩运动员时,摄像机所记录的每分每秒都是被摄者在刀尖上舞蹈的过程,情况也就变得复杂起来。同时,这项工作对于金国威来说,也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拍摄过程是否会对亚历克斯造成影响,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心理波动,都有可能造成行动上的误判,从而产生难以挽回的惨痛结果,这给了摄制团队极大的心理压力。虽然亚历克斯在此之前已经参与过许多次商业影片的拍摄,但显然,这次挑战对他来说事关生死且意义巨大,必须最大限度地确保每一个细节万无一失。而拍摄行为对被摄对象形成负面影响或造成伤害的情况在普通纪录片的拍摄过程也是较为常见的,这是艺术创作在道德困境和伦理风险上无解的难题。

最终,经过反复商定,金国威选择了以独特的纪实手法进行拍摄,在保证影片真实性的同时,最大限度地避免拍摄行为对亚历克斯带来不良影响。因此,金国威组建了极其专业的制作团队并制定了极尽细致的拍摄计划。在这个团队中,每位摄影师都是专业攀岩者,他们根据亚历克斯的攀爬线路设计好每个拍摄点位,在山下使用长焦镜头全程跟踪,以金国威为首的摄影团队将带着20~30kg的装备从山顶绳降,以尽量躲避亚历克斯视线的隐形方式进行,他们清楚地知道什么方位需要什么镜头,何时移动何时推进,并将这变成一套烂熟于心的操作,以保证在丝毫不影响亚历克斯攀岩挑战的前提下进行拍摄。因此,摄像机所记录的亚历克斯的攀岩过程具有很强的纪实性与真实性,但这一拍摄过程连同亚历克斯的攀岩过程经过了相当复杂且精密的研究及编排,与通常意义上的纪实手法有着很大的不同。至此,金国威在艺术与道德伦理的困境中找到了较为平衡的一个立足点,尽管结果仍无法保证,但对于一名纪录片导演而言,创作的目的并非仅仅是纪录成功,无论结果如何,这一伟大挑战的行为本身就具有无与伦比的历史价值,这也许也是金国威对这一“薛定谔的猫”式创作难题的自我解答。

4 结语

随着技术的进步,纪录片创作者得以从更加多样的角度,用更加高超的手法、更加丰富的形式创作出更多震撼人心的影像。但无论技术如(下转第页)(上接第页)何进步,纪录片创作者在理智与情感、艺术与伦理间的平衡与抉择始终是决定一部纪录片能否具有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和启迪生命的普遍意义的关键。一名纪录片导演肩负着记录真实、再现历史、价值导向与情感观照等多重责任,但归根究底,只有强有力的影像才能作为承载责任的本体,纪录片的本源仍在于记录现实的本质属性。金国威与《徒手攀岩》的成功难以复制,但金国威在创作中的取舍之道仍可供创作者借鉴和思考。

参考文献:

[1] 刘忠波.纪录片的道德困境和伦理风险[J].中国电视,2012(8):50-53.

[2] 陈晓彤.纪录片的纪实美学分析——以第91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徒手攀岩》为例[J].声屏世界,2019(7):71-72.

[3] 李燕.纪录片创作中的纪实性、真实性和观赏性(上)[J].东京文学,2016(7):134-135.

作者简介:何雪霁(1991—),女,四川宜宾人,硕士,研究方向:广播电视。

猜你喜欢
理智纪录片情感
失眠
如何在情感中自我成长,保持独立
情感
纪录片之页
纪录片拍一部火一部,也就他了!
纪录片之页
如何在情感中自我成长,保持独立
解读服装造型中蕴含的情感与理智
论纪录片中的“真实再现”
青春有梦理智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