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民族音乐的个性引领方向
——作曲家崔臻和速写

2021-12-01 02:13文/朱
音乐天地(音乐创作版) 2021年8期
关键词:专辑创作音乐

文/朱 明

艺术的本质是一种对话——艺术家之于他手下的作品,作品之于社会生活、人类情感,作品之于欣赏作品的对象等等,无一不是相互审视、相互对话的关系。“艺术家拿作品说话”,不仅指作品所反映的作者思想内涵、艺术理念和创作水准,更指作品本身所传递出的丰富信息和这种信息起到的审美、认知和教化功能,尤其是审美功能,这是艺术的核心功能。

艺术追求个性。个性是风格,是符号。崔臻和的音乐有着鲜明的个性。

作曲家张卓娅曾这样说:“崔臻和是一位有实力的作曲家,他的音乐完全有能力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获得过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金钟奖、文化部文华奖、群星奖、中国广播新歌金奖、中国音乐电视金奖、鲁艺奖……国内音乐类奖他几乎拿了个遍。能成为全国宣传文化系统人才工程当中的“四个一批”之一,是必须靠实力的。

我的音乐始于生长牧歌的地方

看过崔臻和三十多年前的一张照片,面容清俊,长发飘飘。那时他在东北玩乐队。七岁学琵琶弹奏,十三岁成为独奏演员。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音乐开始在中国内地盛行时,他已是一个能演奏能作曲的多面手。

东北人能歌善舞,有人说这与他们“猫冬”的生活习性有关,应该说与广袤肥沃的黑土地有关,与丰富悠久的多民族文化有关。崔臻和出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那里曾经是中国重工业基地之一,既有相对较早的工业文明,更有悠久的历史文化遗存,民俗文化、宗教文化、流人边塞文化的融合,形成了当地独特的多元文化特质。

崔臻和是汉人,但他对少数民族尤其草原民俗文化情有独钟。齐齐哈尔梅里斯区是达斡尔族人最集中地区之一,崔臻和早期成型的民族民间音乐创作多源于达斡尔族音乐,这可以从《生长牧歌的地方》和《爱唱乌钦的阿爸》中寻找到“音源”。

“好蓝好蓝的一条大江/好绿好绿的一片草场/这里是达斡尔富饶的家园/这里是生长牧歌的地方......”这是他创作于1999年的《生长牧歌的地方》,一首仿佛能闻到草原青草味道的的民歌,音乐风格上还保留着更多的草原原住民气息。同年创作的另一首歌曲《爱唱乌钦的阿爸》,则是他早期个性化民族歌曲创作的代表作之一:“牛儿走出了草滩/羊儿回到了围栏/一把悠扬的四胡/流淌在阿爸的马鞍......”歌曲除了大量巧妙自然地引入乌钦演唱的说白手法,更多地融入了流行音乐的创作技法,流行歌曲的逐字吐音与民族音乐的婉转拖腔相结合,酿造出一种原味十足又前卫时尚的新感觉。

最具这种韵味的草原歌曲是2000年创作的《阿爸的草原》:“阿爸知道有天边/他很早离开了草原/勒勒车的梦想我的童年/就这样过去了许多年......”歌曲以一段蒙语念白和无词长调作为引子,之后出现的是极其抒情的女声,随着那抑扬顿挫、起伏错落的叙述性歌唱,跟随着勒勒车缓缓倒流在那美好的时光里......这首歌有几个演唱版本,最受听众喜爱的是乌兰托娅和齐亚男的两个版本。齐亚男的版本更有流行味道,演唱也更具有张力和层次感,流传更广。

东北达斡尔,新疆维吾尔。北方题材歌曲当中,崔臻和的新疆题材作品也非常有特点。《玛纳斯》是他2001年写的——“玛纳斯回到故乡/回到白羊星升起的地方/寻找他放牧过的羊群/寻找他心爱的姑娘......”尽管这是一首很动感的歌曲,但仍然流动着他一向追求的“音乐的丰富性和演唱的变化感”。节奏是要律动美的。

2007年,创作《十二木卡姆》。十二木卡姆是新疆维吾尔民族民间音乐的一朵奇葩,融音乐、文学、舞蹈、戏剧等各种语言和艺术形式于一体,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和叙事性,堪称世界艺术之林中一绝。敢于用有一首单曲来展示十二木卡姆,且敢于直接以“十二木卡姆”做歌名,不能不佩服创作者的勇气和底气——“十二条河流来自远古/在我的心里汇于一处/天山南北绿洲洒落珍珠/人们的脸上写满幸福......”不管你知不知道、了不了解十二木卡姆,听过之后,相信你都会情不自禁地赞美一句。不能不被崔臻和在驾驭民族歌曲创作上的那份自信所折服。《十二木卡姆》的音乐上采用了受波斯、阿拉伯音乐体系影响的维族民歌调式,锯齿型旋律线条和装饰性曲调形成的丰富的变化音,与热瓦甫、铁鼓等鲜明个性配器的交织,随着齐亚男那种带着风沙感的演唱,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十二木卡姆的味道。

可以说,《十二木卡姆》的随性老辣,是“崔臻和韵味”形成的标志。崔臻和的主题旋律往往带有明显的“波峰”特质,几个连续渐高音之后是略短的渐低音,且多次反复,营造出“一涌一涌”的情绪波,形成听而能哼的记忆点——既生疏又亲切,既甜美又悲伤的矛盾统一体风格,让人产生莫名的遐思。

“拆别人的毛线,织自己的毛衣”

欣赏崔臻和的民族题材音乐,总有一种“又像又不像”“又遥远又在身边”的奇妙感觉,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的创作理念:一是,民族音乐的灵魂,充分尊重民族音乐原有的风格;二是,以原有的音乐动机为创新源点,创新,拓展,升华;三是,音乐尤其歌曲创作的最终目的是好听,能为群众所喜闻乐见。

对于崔臻和实践创作理念的理解,或许可以从他的QQ 签名找到入口——“拆别人的毛线,织自己的毛衣”。初看这句话,有一点“偷别人东西”的感觉。后来才明白,这是东北人的幽默,是他对“传承与创新”的口语化注释——创新不可能无中生有,一定是在总结前人智慧的基础上形成的,只有充分学习和借鉴别人优秀的东西,将其融会贯通到自己的新思维中去,才可能产生被接受和认可的新东西。

崔臻和音乐创作的更高飞跃,是来到广东之后。岭南,“插一根筷子都能发芽”热土,这里生长着丰富的民族民间音乐和流行音乐的“食材”,任你大快朵颐。2005年,作为艺术人才引进,崔臻和来到广东,落脚中山。孙中山故乡、香山文化发祥地、中国近代文化的重要源头,中山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中山,民歌之乡,遍地民歌,咸水歌曾唱到北京,收到周恩来总理的夸赞。中山,有丰富的“毛线”供崔臻和“织毛衣”。

四年之后的2009年,崔臻和的第一张岭南新民歌专辑《咸水谣》推出,发布会在北京举行,歌词泰斗乔羽,大作曲家傅庚辰等到场祝贺。时任中国音协分党组书记的徐沛东,对专辑给予了诗歌般的评价:“打开这张专辑,你就会听到那里的悠长历史、优美传说;打开这张专辑,你就会听到那里的秀丽山水、旖旎风光;打开这张专辑,你就会听到那里的质朴民风、独特民俗;打开这张专辑,你就会听到那里的开放胸怀、前进脚步……”

对于《咸水谣》专辑,崔臻和有这样一段感言:“在《咸水谣》专辑创作中,我主要抓住三点:一是在保留原民歌风格的基础上,采用嫁接、摘句等方式进行创造;二是吸收和运用咸水歌的音乐元素,进行大胆的创造性的融合;三是在咸水歌音乐的动机中寻找创作灵感,以综合、杂交的方式进行新的创作尝试。”这是他创作理念的具体操作。从北方来到南方,要适应的不仅仅是气候、饮食习俗等,更有文化的差异,如何将自己的新民歌理念与南方的音乐有机嫁接,《咸水谣》是一次试验。

“一个仙女变成一个村姑/一个村姑种下一片金荷/一片金荷送给一村穷人/穷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大沙田的传说》)“三妹爱唱歌的三妹/窄窄的小褂/宽宽的裤腿/夏至时你在堤上牧鹅/唱红了两岸的芭蕉蕾......”(《爱唱歌的三妹》)两首歌曲都很巧妙地运用了“拆织”融合术,包括“摘句”“嫁接”“杂交”“综合”等技法。崔臻和认为,北方音乐旋律变化较多,给人豪放劲道的感觉,而南方音乐展现的多是秀美柔和,风格不同,创作上就需要有创作者自己的思考,移花接木、南北融合,不失为一种实用的方法,而且南北音乐的相互引入,可以突破原有的味道,形成似是非是、非是又似的通感效果。

崔臻和把他的“拆织术”玩到极致的一个例子是获得“全国优秀流行歌曲创作大赛”一等奖的歌曲《海峡之梦》(魏德泮词,谭晶演唱)。“亲情之花开在万顷波涛上/夜莺衔来海峡的梦境/涛声穿过秦汉穿过明清声声不息/亲情走进唐诗走进南音代代传承/千年海涛一个音/万家灯火一个梦......”前奏起始和首句“亲情之花”的一小节音乐“拆”的是电影《海霞》插曲《有路莫来同心岛》开头的一小节,这一截“毛线头”起的轻柔,后面的旋律接得婉转,整体上创造性的、新鲜而舒展的、带有鲜明南方海韵的旋律,与北方“乌钦”中淬炼出来的、似唱似说的流行音乐叙述技法,织就一曲令人陶醉的“海峡之梦”,这也是崔臻和最具代表性的歌曲之一。

“拆别人的毛线,织自己的毛衣”——拆得好,天衣无缝,锦上添花;拆得不好,东施效颦、狗尾续貂。拆哪截,怎么接,很讲究,它需要对原有素材的充分认识和发酵能力的准确判断,它需要与原有素材相匹配甚至更高标准的创作功夫。

喧闹中的那一份宁静

崔臻和的创作是在民族音乐题材、世界音乐语言和个人音乐灵感的三维空间里穿梭进行的。用老崔的话来说,世界音乐语言是皮肉,民族音乐题材是灵魂,灵与肉的结合靠的是艺术家个性化的思维。

2015年,岭南新音乐创作基地、崔臻和音乐工作室在东莞松山湖挂牌,挂牌仪式上,专辑《天语》发布。崔臻和不把基地和工作室落户在很多艺术家喜欢的由老旧建筑改造的创意园,而是在松山湖工业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看中的是松山湖高新科技园的现代感,这与他以“广东传统乐曲作基础,融合现代世界音乐语言,创作一批高质量的岭南新音乐”的思维契合。

《天语》专辑之后,崔臻和的音乐越加趋向于安静。专辑封面是他自己设计的,黑色底上仅有的是一圈圈的年轮图纹,陪着金黄色的“天语”两个字,简洁脱俗的画面让视者在沉默中进入一种遐思的状态。这很符合人过五十的心境。他的确越来越安静了,为人处事,音乐追求。崔臻和是东北人,奔放幽默的性格中,却更多的是南方人的细腻多情,甚至略带忧郁,旋律中常常不经意地飘着一丝凄美。这并不奇怪,情到深处人孤独,孤独是一个怀有使命感和哲学审美灵魂的艺术家所具有的境界和素质之一。

简约而不简单,是一种至高境界。“《天语》的音乐创作用的是‘减法’,去繁就简,简单而不简约。演唱上不求炫技,情绪和声音的‘松’是关键。”这是他的解释。“时光煮茶/岁月有话/抛开沧桑/淡了牵挂”《天语》犹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娓娓诉说着智者对天地、自然的崇敬和对中国禅意文化的眷恋,这种在自然与人文的造化中流淌出的哲学思考和文化表达,是这个纷纭时代中极其珍贵的。崔臻和追求这种宁静与旷达。

无疑,《天语》是崔臻和继《阿爸的草原》《神奇的达幹尔》和《十二木卡姆》三张个性特异的民族流行风格专辑之后,推出的一张此前未有的新世纪音乐风格的专辑,纯净透明,带着些许的神秘,带着破中有立的新思维。《天语》发布,崔臻和来到南方整十年,十年,不短不长,时空变换,心灵变迁,得失之间,感悟淡泊心境中的自由收放……

集中展现崔臻和岭南新音乐思维的创作,当是2017年的《“岭南意象·山水清溪”崔臻和民族管弦乐作品音乐会》了。一直深深记着这场音乐会结束时的场景——就在主持人走到台前,宣布音乐会圆满结束的时刻,所有的观众仍然静静地待在座位上,甚至以为接下来还会有第三乐章。一直深深记着这场音乐会的灵魂——崔臻和走上台谢幕的那一刻——深深一鞠躬之后离开舞台,一句话也没说——他怀中的鲜花和久久伫立鼓掌的观众说明了一切。

这是一部很有设计感、也很能体现崔臻和“想法”的大作品。开篇的《传说》就表现出他在“摘选原料+现代技法”上的功夫。接下来的《听雨》可以说是一教科书式的作品,极其优美、极富才华。繁花盛开的《花街》,扬帆出海的《思乡》,远航归来的《潮歌》以及收尾的《丝路欢歌》,每一支曲子之间意境相连,环环相扣。第一部分结束后短暂的场间灯暗中,70 多人的乐队是怎样突然“蒸发”而腾出舞台的,令人叹服。崔臻和的“想法”不仅体现在作品,体现在各个作品的有机衔接,还体现在演出时的每一个细节。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

“雨”“花”“歌”组成第一部分脉络,“山”“水”“人”则是第二部分的灵魂,形式更加丰富。《麒麟粤舞》酣畅淋漓;《春歌》是一首乐队与人声的作品;《溪水潺潺》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画卷。整场音乐会唯一男声独唱《雨思》,歌词作用退居其次,突出反复的变化所带来的音乐性。《迎客来》带着西域味道;《欢唱》则是一首即兴和渲染气氛的乐队作品,把音乐会进入尾声之前带入高潮。《再次启航》为音乐会点下完美的句号。结合水乡特色,配合歌、舞、音、画,全部采用原创作品——这是崔臻和来到广东后存放在心中多年的一个愿望,这场音乐会是一个比较满意的了结。

“以前只知道崔臻和的歌写得好,没想到他拿出这样一台民族管弦乐作品音乐会。整台晚会非常动听,新颖,精彩。首先,体现了作曲家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和文化担当。第二,很好地处理了民族器乐作品创作的继承、融合和创新三大问题。”作曲家王祖皆这样评价。“这种探索非常好,坚持下去可以形成岭南音乐的一种新的风格。”作曲家郑秋枫这样肯定。

转眼,四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场音乐会,除了美轮美奂的音乐,留在印象深处的是依然是他谢幕时眼含泪花的转身。

“音乐是与自己心灵的对话,这种对话要做得高级,有品位,实在太不容易了!”崔臻和感慨地说。是的,太不容易了!这应该是所有对艺术抱有虔诚之心的艺术家的共识。因为虔诚,所以执著,因为执著,所以要放下很多常人放不下的东西。

作为文化馆副馆长,多年来崔臻和大部分工作时间用在群众性音乐创作和活动上,他创作了大量主旋律歌曲和朗朗上口的大众通俗歌曲,从频频在各大主流媒体演唱的《中国梦》、到入围群星奖的《水墨乡情》,到中国音乐金钟奖最佳作品奖《脚印》,无论哪种样式的歌曲他都追求可听性,体现个性创作的“小感觉”。他从来追求与众不同。

“老崔是品质的保障,歌词交给老崔放心。”这是词作者们的评价。正如好的厨师能把普通的食材做成佳肴,崔臻和经常情愿不情愿地拿到一些不上道甚至蹩脚的歌词,但一旦贴上他的旋律,都“乌鸡变凤凰”成为“挺好听”的歌。“不管怎样,我相信人家词作者都是用了心的,虽然写得不尽如人意,但要尽量给它穿一件漂亮的衣服,丑姑娘更要好好打扮嘛。”他对自己的旋律很较真;他说他脸皮薄,写得难听“拿不出手”。

梳理崔臻和的创作轨迹,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年他的创作理念也在发生悄然转变;从追求民族音乐与世界音乐的融合,逐渐向民族音乐的个性引领方向探索。

“我认为真正的好音乐,是既有本民族音乐的原味,但又找不到其中哪些是原本的东西;既有国际音乐的先进理念和技术,但又感觉很中国。”

“我们可不可以让穿长袍马褂弹三弦的形象,比穿牛仔裤弹吉他的形象更酷?完全可以,关键看你那张脸上透露出的精气神,看你骨子里散发出的底气和傲气。这就叫民族文化的自信。我们有责任树立这种自信!”

跟崔臻和聊音乐是一种享受,他总能激发你很多的新的想法。他很想沉浸在只属于他的音乐世界里,他有太多的想法想去摸索、去尝试,但作为文化馆的音乐创作领头人,他很难分身。今年年初,崔臻和当选东莞市音乐家协会第九届主席,更让他在感到一份荣誉的同时,又多了一份责任,他必须从他满脑子的音乐世界里随时抽身出来。一个人带动一方音乐。十多年来,崔臻和不仅让东莞的歌曲创作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更把他的音乐创作理念悄然植入了一大批歌曲创作者的思维触觉中。

“他是一位有想法的作曲家。”作曲家刘长安曾经这样评价崔臻和。

“为了那点想法,都想成小老头了。”崔臻和指着头上日渐增多的白头发笑着说。

崔臻和仍然孜孜以求,仍然在不断创新,他以他的“想法”和对每一种想法的实践,回答着如何在艺术“高原”上隆起“高峰”的可能性。

猜你喜欢
专辑创作音乐
陶瓷文化传承创新专辑
《一墙之隔》创作谈
音乐
创作心得
音乐
傻傻的
秋夜的音乐
创作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