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认同视角下东帝汶语言教育政策实施困境分析

2021-12-02 23:35涂瀞文吴坚马早明
比较教育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东帝汶政策国家

涂瀞文,吴坚,马早明,3

(1.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631;2.华南师范大学东南亚研究中心/教育国际化研究中心,广东广州 510631;3.华南师范大学东帝汶研究中心/东南亚文化教育研究中心,广东广州 510631)

东帝汶民主共和国(以下简称“东帝汶”)于2002 年5 月20 日正式独立,是21 世纪新生的国家,成为第191个联合国会员国。由于受到多次人口迁入以及长期殖民统治的影响,东帝汶成为一个语种丰富的国家。独立之前,两次重要的被统治历史影响了东帝汶的语言生态:一次是16世纪初至1975 年葡萄牙对其进行了400多年的殖民,另一次是1975年12月印度尼西亚(以下简称“印尼”)入侵东帝汶后,对其实施了24年的统治。1999年8月30日,东帝汶人民公投决议脱离印尼,此后近3年,东帝汶内外事务都由联合国东帝汶过渡行政当局(United Nations Transitional Administration in East Timor,UNTAET)暂时接管,这段时期国际组织在东帝汶所使用的语言为英语,这再次丰富了东帝汶国内的语言生态。基于上述历史因素,东帝汶政府独立后为了摆脱过去被统治的阴影,陆续颁布了多项法令,希望从官方语言的制定及语言教育政策的实施来突出其国家身份的特点,从而构建国家认同。

一、构建国家认同的东帝汶语言与教育政策

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是指一个人对所属国家的认同或归属感,它是一个民族凝聚力的核心,主要表现在独特的传统、文化、语言和政治上。[1]语言作为国家重要的文化载体、民族凝聚力的媒介,对于一个刚刚独立的新生国家来说至关重要。因此,东帝汶独立之初便制定宪法及相关法令,对构建国家认同提出明确的政策方针。“语言教育政策是国家语言政策和规划的主要实施方式”[2],换言之,语言政策实施的主要途径是教育,因而东帝汶政府在基于语言政策的上层指导下,陆续颁布相关的教育法令,以期通过教育来进行语言同化,建立国家语言使用的统一原则。

(一)作为上层指导的语言政策

东帝汶宪法第1 3 条指出:“德顿语(Tetum/Tetun)及葡萄牙语(Portuguese)为东帝汶民主共和国的官方语言;德顿语和本国其他民族语言应由国家重视和发展。”[3]此外,宪法第159条提出,必要时印尼语和英语应同官方语言一样,作为政府部门行政时的工作语言。宪法对四种语言的规定显示出它们的国家地位。[4]其中,德顿语不仅是本土民族语言,也是当地使用最多的通用语言,因此它对构建国家认同相当重要。为了明确德顿语的地位并使其标准化,东帝汶政府颁布了2004年第1号法令《德顿语标准正字法》,该法令声明德顿语是东帝汶人身份的重要象征,它身为官方语言及国家语言,应由整个国家行政当局及媒体等机构使用。法令第3条也规定:“官方德顿语(Tetum Prasa)应用于普通教育系统、官方出版物和媒体;公共标志也应优先使用官方德顿语和葡萄牙语。”[5]上述宪法和法令内容都显示出政府对德顿语的重视程度。

(二)作为语言政策实施途径的教育法令

东帝汶独立后相当重视对教学媒介语言的选择。印尼暴力统治期间全面推行印尼语,废除葡萄牙语,限制德顿语及其他本土语言的使用。东帝汶独立之初,便急于与印尼划清界限,在教育系统中废除印尼语,重新启用德顿语和葡萄牙语。2008年国民议会批准了独立以来最重要的法令《国家教育法》,其中第8条明确规定教育系统中的语言为德顿语和葡萄牙语;第12条提出小学阶段要掌握德顿语和葡萄牙语;第57条规定,自2010学年起,只有使用东帝汶官方语言作为教学语言的机构才能纳入东帝汶教育系统。[6]2010年,东帝汶颁布20年长期发展规划《东帝汶发展战略规划(2011—2030年)》,教育部以此为指导原则颁布了《国家教育战略规划(2011—2030年)》,再次强调教育发展规划主要基于2008年的《国家教育法》,显示出政府希望通过教育来巩固官方语言地位的决心。

二、东帝汶语言教育政策的实施阶段

东帝汶自脱离印尼统治后进行了多次语言教育政策改革,其政策演进历史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个阶段。

(一)独立初期:废除印尼语,重新引入葡萄牙语与德顿语

东帝汶独立初期的语言教育政策是在学校课程体系中除去印尼语,引入并提升葡萄牙语的地位。虽然在小学阶段仍保留印尼统治时期的课程,但教学媒介语逐渐由葡萄牙语取代印尼语,并且印尼语不再作为一门科目在学校教授,而葡萄牙语作为一门科目,每周需授课4小时。[7]

2004—2006年间,东帝汶语言教育政策转变为学生在小学阶段先学习德顿语,之后逐渐过渡到学习葡萄牙语的“过渡性双语制”。此阶段的语言教育受《2004—2008 年教育政策框架》制约,在教学中引入德顿语,允许同时开发葡萄牙语与德顿语教材。自2005年起,小学一年级至二年级每周安排5小时的德顿语课程和3小时的葡萄牙语课程。随着年级增长,葡萄牙语的教学时数逐渐增加,到了六年级,德顿语的课程仅剩1周2小时,葡萄牙语则增加为6小时。[8]但实际上由于德顿语教学资源匮乏,基本没有在学校教授。之后,东帝汶教育部于2006年表示,教学媒介语将以葡萄牙语为主,德顿语则作为教学中的辅助语言。[9]政策再次偏向重视葡萄牙语。

(二)政治危机前后:政策实施全面停止至双语并重发展

2006—2007 年间,东帝汶出现了政治危机。这场危机是由于西部地区的士兵声称受到来自东部地区的高级官员的歧视及不当管理而被解雇所致。但事件爆发前,东帝汶国家政治已动荡不定,其中包含高级官员在国家和民主发展的愿景上产生了重大分歧。[10]在此背景下,暴力事件频频发生,国家秩序一片混乱,随后的政府更迭也使国家政策陷入僵局。“在这次危机中,语言问题并不是这场暴力的起因,但冲突肇事者以民族身份为借口,企图利用民族偏见制造东西部地区人民之间的分歧。”[11]这场暴力和动乱使东帝汶人民陷入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之中,显示出国家民族团结的迫切需求。

因此,2007年东帝汶新政府成立后,为教育投入了更多的经费,希望通过教育改善民族团结问题。2008年,《国家教育法》的颁发对东帝汶的教育与语言教育政策实施具有标志性意义。首先,在教育公平方面提出要保障所有公民免费获得9年义务教育的机会;在语言教育政策的实施方面,明确规定了德顿语和葡萄牙语在学校的使用比例。不同于独立初期,德顿语仅被作为教学辅助语,这一阶段的教学媒介语为德顿语和葡萄牙语,并被作为教学科目分别排入课程系统中。特别是在小学一年级至四年级,德顿语作为主要的教学媒介语,使用比例不少于50%。[12]可以看出,政府希望通过巩固德顿语来增强民族凝聚力。

(三)政治稳定期:鼓励以母语为基础,逐步过渡至学习官方语言

除了宪法中规定的两种官方语言及两种工作语言外,东帝汶还有16种公认的国家本土语言。东帝汶的官方语言并非多数人的母语,特别是在偏远乡村。以官方语言为主要教学语言对很多母语不是德顿语或葡萄牙语的儿童来说,在学习上有很大的困难。因此,2010年东帝汶教育部颁布《基于母语的多语言教育政策》(Mother Tongue-based Multilingual Education Policy)[13],并于2012—2015年(后来延长至2017年)在东帝汶三个地区的12所(实际参与为10所)幼儿园及小学试点实施。该政策将儿童的母语用作学前教育至小学三年级的教学语言;将德顿语设定为多数儿童的第二语言,教师会在学前教育至小学一年级时作为口头语言使用,并从小学二年级至三年级开始,与母语一起作为教学用语。同时,德顿语也作为一门科目在小学二年级至三年级教授;葡萄牙语设定为儿童的第三语言,在小学一年级至三年级作为口头语言使用,到四年级被设置为一门教学科目。此时,葡萄牙语与德顿语开始共同作为教学用语。[14]《基于母语的多语言教育政策》以学生最熟悉的母语作为教学媒介语,逐步学习官方语言,可以增加学生的接受程度,提高教学效果。

此外,2009年世界银行对东帝汶的小学生进行了葡萄牙文及德顿文阅读能力评估,结果显示:超过70%的学生在完成小学一年级的学习后,仍无法阅读简单文字段落中的单词,完成小学二年级学业的学生中,这一比率仍高达40%,说明许多东帝汶儿童在小学低年级阶段没有掌握好阅读技能。[15]这些评估结果令人忧心。因此,东帝汶教育部于2015年颁布第4号法令《批准基于基础教育第一和第二学习阶段的国家课程》,制定出国家基础教育第一和第二学习阶段①东帝汶教育部将小学至初中分为三个学习阶段,一年级到四年级为第一学习阶段,五年级到六年级为第二学习阶段,初中三年为第三学习阶段。的课程框架[16],该框架提出要鼓励教师利用学生的第一语言作为语言教育基础,逐渐转向德顿语学习,当学生掌握德顿语基本的读写能力后,再以口头方式引入葡萄牙语,建立相关语言能力,最终在小学毕业时基本掌握两种官方语言,为将来的教育打下基础。[17]此政策呼应了《基于母语的多语言教育政策》。同时,东帝汶教育部于2014—2017 年间开发及制作了大量的德顿语与葡萄牙语书籍和教材,为政策的推进提供了相应的配套材料。

(四)新政府时期:语言教育政策再次摆动

2 0 1 7 年,东帝汶教育部部长安东尼奥·达·康塞桑(Antonio da Conceição)发起全国教育大会,认为2015年第4号法令需要再次修改。虽然此设想遭到非政府机构、教育工作者等多方质疑和反对,但新的法令仍在2018年发布,并再次将葡萄牙语作为课程的主要教学语言,而德顿语作为辅助语言。2018年7月,在第五届制宪议会成立后,新的修正法令(2018年第3号法令《修改学前教育国家基础课程》、第4号法令《修改基于基础教育第一和第二学习阶段的国家课程》)正式进入议会审查。然而,不同政党再次在法令修改的意见上产生分歧。反对派呼吁应该继续加强葡萄牙语的推进,并对《基于母语的多语言教育政策》的试点项目提出质疑;而多数成员认为2015年的法令为提高两种官方语言教育质量提供了明确的计划。最终,经投票表决,多数人赞成2015年的法令继续使用,而2018年初的修正法于同年8月被正式撤销。[18]

纵观上述各个语言教育政策的实施阶段,可以看出东帝汶政府在教学语言的选择上表现出摇摆不定的态度,其政策在葡萄牙语、德顿语及其他母语之间徘徊,造成政策实施的难度加大。但不难发现,无论政策如何变化,葡萄牙语始终是语言教育政策最终的目标语言。

三、东帝汶语言教育政策与建构国家认同的悖论

许多殖民地国家在获得独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殖民化,并将本族语提升至国语或官方语言的地位,以此作为民族国家的象征。[19]东帝汶独立后,其官方语言不仅包括本土通用语“德顿语”,还纳入了宗主国语言“葡萄牙语”;政府虽然一再强调德顿语对构建国家认同的重要性,但其在政策实施中却被忽视和弱化,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语言身份认同的危机。本文将从构建国家认同的四个维度:主体维度、时间维度、空间维度、权力维度[20]来分析东帝汶语言教育政策与构建国家认同之间的悖论。

(一)主体维度:德顿语作为主体民族语言在语言教育政策实施中的地位被弱化

构建国家认同,首先要厘清“谁是国家这一政治共同体的主人”,并区分“我们”与“他者”的不同。[21]语言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一个文化认同的载体,成为每个脱离殖民霸权而独立的国家所首要重视的问题。在被殖民时期,官方语言及教学媒介语都以宗主国的语言为主,并将宗主国的语言赋予至高无上的地位。然而,独立后的民族国家为了摆脱殖民阴影,须尽快区分“我们”与“他者”(宗主国)的不同,首要任务都是从语言政策的制定着手。首先是取消宗主国语言的官方语言地位,将其排除于教育体系;其次赋予主体民族语言官方语言的地位,并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中。例如,缅甸在受英国殖民时期,英语是其官方语言及教学媒介语。1948年缅甸独立后,政府将其主体民族语言“缅语”作为法定的官方语言及教学媒介语,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其宗主国的语言地位不断下降,英语课曾一度在小学课程中被取消。[22]东南亚各国独立后以主体民族语言作为官方语言的情况很普遍,此外还有越南、印尼等也是如此。东帝汶独立之初,亦同上述国家,通过宪法的制定,将主体民族语言德顿语赋予官方语言的地位,但同时也将前宗主国使用的葡萄牙语作为共同官方语言。从国家认同的视角来看,作为多数人所使用的德顿语(82%)相较于少数人使用的葡萄牙语(5%),更符合东帝汶民族国家的象征。

然而,在语言教育政策实施的过程中,德顿语却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首先,在教育系统中,德顿语作为教学语言被置于次要地位,甚至在独立初期不受重视。2004年后,德顿语纳入教育系统,但只作为一种辅助性语言在教学中使用。这体现在2005年由教育、文化、青年和体育部(Ministry of Education, Culture, Youth and Sport)颁布的一年级和二年级小学教育新课程框架(2004—2009年)当中。该课程框架指出,葡萄牙语和德顿语是教学媒介语言,课程目标是两种语言在相互充实的过程中同时发展。同一文件的另一部分则认为,德顿语是教学上的辅助语言,在某些领域可与葡萄牙语一起使用。[23]据澳大利亚学者玛丽·奎因(Marie Quinn)的调查,也发现了这一事实。学校多次被告知优先考虑使用葡萄牙语教学,德顿语逐渐退让成辅助教学语言。[24]这揭示着政府对德顿语的“自我贬低”,将该语言的官方地位降低为象征主义而非实质内容。[25]2011年东帝汶教育部颁布的中学课程政策中也强调,葡萄牙语是所有教育层面唯一的教学媒介语,它是必修语言,却没有关于德顿语的相关规定。[26]其次,德顿语教材受到漠视,并未积极开发。2012年,东帝汶国家教育委员会主席科斯蒂·斯沃德·古斯芒(Kirsty Sword Gusmão)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发表学术演讲时指出:“东帝汶的学校拥有学习葡萄牙语的精美语法书籍,并附有教师手册和学生用书,但没有一本关于德顿语的教科书。”[27]直到2014年,东帝汶教育部才开始开发德顿语教材,但时至今日,德顿语教材在教育系统中仍相当缺乏。

(二)时间维度:葡萄牙语作为构建国家认同的语言之一出现集体历史记忆的代际差异

从时间维度来探讨国家认同需要关注 “(一个)国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纵向联系,研究的是集体记忆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28]。回溯历史,在受殖民统治之前,东帝汶并没有所谓的“国家”或“民族”概念,而只是以传统的部族社会形式存在。[29]直到1974年,葡萄牙新政府在推进葡属殖民地的非殖民化后,东帝汶其中一个新成立的政党“革阵”才开始认识到国家与民族意识对于团结人民的重要性,东帝汶的民族与国家意识因此萌生。[30]而后,印尼的入侵及其24年的暴力统治,更加速了东帝汶人民国家意识的建立。为了抵抗印尼的统治,葡萄牙语与德顿语都作为秘密语言,在脱离印尼统治的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也是独立后东帝汶政府会将葡萄牙语与德顿语并列为官方语言的原因之一。因此,对东帝汶人来说,国家认同是建立在人民对印尼统治的不满及抵抗运动获得成功的集体记忆上[31],这在东帝汶《宪法》中得到了强调。然而,在抵抗运动中,德顿语作为口头和书面上使用最广泛的本土通用语,在构建国家认同中获得了广泛支持;而对葡萄牙语却充满争议,主要分歧发生在老一辈与年轻一代的东帝汶人民之间,他们的集体历史记忆出现了代际差异。

如本文所述,过去的东帝汶有两段深刻的被统治历史,而这两段历史也影响了两个世代的东帝汶人对过去记忆的认知。首先,就语言本身来说,许多曾在印尼统治时期接受过印尼教育的年轻一代东帝汶人认为,采用独立之初仅有5%的人使用的葡萄牙语作为官方语言,是政府领导对过去的怀念,是一种情感主义,对大多数东帝汶人来说,葡萄牙语并不与当代国家认同密切相关。这样的质疑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当年在反对印尼争取独立的过程中,发挥绝对作用的“东帝汶抵抗运动全国委员会”成员多是接受过葡萄牙殖民时期教育的老一辈东帝汶人,在葡萄牙的庇护下成长。东帝汶独立后,他们成为政治精英,担任政府要职,对于他们来说,葡萄牙语作为东帝汶的官方语言是他们更乐见的。年轻一代人所受教育背景不同,使用的语言也与老一辈政治精英不同,因此他们认为对葡萄牙语的强调加深了社会分化,有悖国家认同。其次,在殖民历史的记忆方面,年轻一辈认为语言政策是历史的产物,葡萄牙与东帝汶同样曾是殖民者与殖民地的关系,葡萄牙在殖民的400多年间不仅没有对东帝汶进行任何建设[32],反而大肆进行资源掠夺。学者道格拉斯·卡门(Douglas Kammen)也指出,葡萄牙殖民时期不是和平渗透,即使在所谓的和平时期也有战争。[33]上述观点也是年轻一代东帝汶人对学习葡萄牙语持消极态度的原因之一,他们甚至质疑葡萄牙语的使用是一种文化强加和新殖民主义的形式。[34]所以直至2015年,东帝汶5 岁以上人口的葡萄牙语识字率仅有30.8%,仍低于德顿语及印尼语。[35]

(三)空间维度:葡萄牙语的使用地区有限,无法与其他地区人民的内在情感产生联系

空间维度要探讨的是“人”“语言”“领土(或区域)”三者之间所建立的联系。换句话说,就是分析人民所使用的语言与其所生活的领土/区域之间是否能建立内在情感的联系;人民在使用一种语言时,能否感受到自己是这个领土/区域的一分子。

在受葡萄牙殖民以前,帝汶岛(包含西帝汶)曾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入,伴随移民进入帝汶岛的还有丰富的语言种类及语言类型。此后,这些语言在长时间的相互影响下,最终融合为帝汶岛的本土语言。本土语言包含16 种属于南岛语系与跨新几内亚语系的不同语言。[36]而南岛语系中的“德顿语”在14世纪成为当时统一帝汶岛中部地区的韦哈尔王国(Wehale Kingdom)的通用语,受到广泛使用,也成为后来多数东帝汶人的母语。因此,德顿语与东帝汶这片土地及人民的情感联系更紧密。

葡萄牙虽然对东帝汶进行了400 多年的统治,但在1950年以前葡萄牙并没有花心思对殖民地进行同化教育,当时在东帝汶的葡萄牙人也是极少数,即便到了1970年葡萄牙对东帝汶统治的高峰期,在此生活的葡萄牙人也仅占东帝汶总人口的0.2%,并且他们只聚集在如首都帝力(Dili)这样的少数城市地区。[37]从这个方面分析,会发现葡萄牙语似乎只与帝力这个区域的特定人群能产生情感联系,对于其他地区的人来说,葡萄牙语就像外来语言一样陌生。澳大利亚学者凯里·简·泰勒-利奇(Kerry Jane Taylor-Leech)曾在2004年对东帝汶进行实地调研与访谈,当问及“葡萄牙语是否能构成东帝汶人的身份认同”时,有受访者回应,葡萄牙语对于身份认同的构建只适用于少数城市地区及少数受过教育的地区,在农村地区的人民几乎接触不到葡萄牙语。因此,受访者不相信葡萄牙语是东帝汶国家认同的一部分。[38]2010年国家统计局发布《东帝汶人口和住房普查》,依据城市、农村与各地区居民所使用的母语情况收集了人口分布的数据。数据显示,首先,在东帝汶13个行政区的1,053,971人口中,以官方德顿语为母语的人口占36.6%,以葡萄牙语为母语的人口仅占0.06%;[39]其次,每个行政区都有一定数量的人口以德顿语为母语,而以葡萄牙语为母语的人口不仅相当少,而且绝大部分都在首都帝力。由此可见,葡萄牙语与东帝汶人民、领土之间,还无法达到国家认同中的情感联系。

(四)权力维度:葡萄牙语地位的强化使多数人民被边缘化

构建现代国家认同,“关注的是谁在行使国家权力……在现代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向人民开放,所有的公民都有平等的机会来获取权力。”[40]“平等”与“权力”是国家认同中权力维度的关键词,同时也是依附论中所关注的问题。受过殖民统治的国家在独立后,都在寻求有利于建立独立自主、保留自身文化特色的教育政策。然而,由于自身民族语言长期未得到发展,独立后只能延用宗主国语言,这样只能强化对宗主国的依赖。[41]面对此现象,第三世界国家的精英群体往往更乐于接受,这样可以与工业化世界保持紧密联系。他们可以通过垄断殖民语言来维持自身的特权地位,进而持续拥有行使国家权力的机会[42],结果就造成了精英群体以外的人群在这个政治体中被边缘化。东帝汶独立后的语言教育政策恰恰反映了这个事实。

东帝汶《宪法》规定德顿语和葡萄牙语共同作为东帝汶的官方语言,同时也肯定了德顿语是构建国家认同的重要语言,但无论是在语言教育政策的实施与教育资金的投入上,还是工作机会上都强化了葡萄牙语的重要性,以至于有人质疑葡萄牙语的强化是老一辈掌权者用来控制新一代的手段。[43]东帝汶虽然多次调整学校的教学语言,但在初中及以后各阶段的考试中都以葡萄牙语为主。面对政府以少数人使用的语言作为学校教育的侧重语言这种做法,许多家长排斥将儿童送入学校接受教育,认为学校教育所使用的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无助于孩子的学习发展,因此造成东帝汶即便提供了9年免费义务教育,却仍存在入学率底、辍学率高等问题。此外,在教育资金投入上,2010年4月,东帝汶政府与葡萄牙签署双边协议建立葡萄牙学校项目,到了2013年,该项目的学校被纳入公立学校系统,政府对其投入的预算与提供的资源,远远高于以德顿语或以母语为教学用语的同等公立学校。并且,该项目的学校虽为公立学校,却隐藏着招生不公的现象,如要求学生家长会讲葡萄牙语。[44]综上所述,东帝汶在教育均等问题上,有潜在的不平等现象。在工作机会上,更是要求教师、公务员、政府官员等必须学习葡萄牙语[45],而不是德顿语或其他工作语言,使在印尼统治时期受教育的一代东帝汶人以及其他不懂葡萄牙语的群体被边缘化,这违背了公民获得权力机会的平等性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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