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儿子

2021-12-03 17:12叶敬之
故事会 2021年23期
关键词:员外师爷少妇

叶敬之

1.遭遇鬼案 

这年仲夏,卢运生中了进士,到句容县走马上任,做起了县令。

上任头一天,县衙前的那面大鼓就被人“咚咚咚”地擂响了。卢运生和师爷对望一眼,转头吩咐衙役:“何人敲鼓?给我带上来。”

衙役下堂,带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卢运生打量此人,只见他面色红润,身穿丝绸长袍,大腹便便,一双眼睛骨碌直转。

卢运生清了清嗓子,发问:“姓甚名谁?为何敲鼓?”

男人双膝下跪,低头答道:“我叫包桂芝,是本县洪山镇乡民。我的弟弟,是我父亲和鬼生的儿子!”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卢运生示意肃静,让男人详细说说。

包桂芝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鬼儿子,分了我父亲的遗产……”

原来,包桂芝的亡父叫包志伟,以经商为生,别人都叫他“包员外”。包员外的正室是梁氏,大儿子便是包桂芝,多年后,包员外纳王氏为妾。自从娶了王氏,包员外每次外出经商都把她带上。一次,刚离家没几天,王氏染了恶疾,船到桃源县吴城,竟去世了。天气炎热,加上还有生意要做,包员外忍着悲痛,在吴城租了一块墓地,草草葬下王氏,打算等腾出时间再来迁坟。

一年后,包员外雇了船,来到吴城。头天上午,他托人到附近雇了一些农民,说好第二天辰时挖坟。不料当天下午,一位老太太来到包员外所住的客栈,敲响了包员外的房门。包员外跟老太太非亲非故,她会有什么事?老太太接下来的一段话,让包员外目瞪口呆。

老太太说:“我是街西头卖粥的,大半年来,我每晚点钱,都发现卖粥的钱里有鬼钱,不多不少,两个铜钱。后来我细细观察,发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妇,每天都来买粥,每次只买两个铜钱的粥。我把少妇给的两个铜钱单独存放,到晚上再看,果然变成了鬼钱。”

包员外好奇地问道:“这个少妇是谁?她买粥干什么呢?”

老太太说道:“我不清楚。每天给我两个鬼钱,怪瘆人的,她是鬼,万一惹着她了,不是闹着玩的。昨日,少妇买粥时对我说,她是您包员外的如夫人,给您生了个儿子。鬼没奶水,只好天天来买米粥喂孩子。她知道您今天要来迁坟,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您,把儿子带走。我问,包员外要是不信呢,少妇拿出一支金簪,让我把这个给您看。”老太太说着,取出金簪递给包员外。包员外一看,果真是他给王氏陪葬的金簪,顿时眼泪簌簌直流。他把金簪往身上一揣,撒腿就往外走,老太太忙问:“哎,您去哪里呀?”

包員外道:“现在就去挖墓!”

很快,农民们挖开坟墓,逝者王氏面色如生,她的身边,果真躺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

第二天,包员外带着婴儿和王氏的棺木赶回了句容。这就是那个鬼儿子的来历……

听包桂芝讲完,卢运生疑惑道:“如此说来,你这弟弟真是鬼儿子?不过这只是你的说法,还有什么能证明你弟弟是鬼儿子?”

包桂芝道:“有!我弟弟叫包桂冠,他今年才五岁,把《古文观止》背了个滚瓜烂熟,我三十出头都背不过他。人都说‘鬼才,若他不是鬼,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才华?”

卢运生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为了证明你的话属实,我慢些时候会‘借你弟弟一用。你先回去等候消息。退堂!”

卢运生很快查明,正室梁氏不能生育,包桂芝是抱养的。本想有一个养子就够了,可包桂芝生性顽劣,包员外极度失望,只得娶王氏为侍妾,打算再生一子,可王氏尚未生子就病故了,之后包员外去吴城,遇见了卖粥的老太太,按她所说领回了鬼儿子:包桂冠。包员外临终前把家产平分给两个儿子,让自己的姐姐照顾包桂冠。没几年,大儿子包桂芝就把家产挥霍殆尽,打起了小弟的主意。

摸清包桂芝的情况,卢运生和师爷乘船北上,沿着运河来到桃源县城。

上了码头,见不远处有人烧纸,还跪着磕头,嘴里念念有词,隐约听到“魏大人”几个字。卢运生向一个路人请教,路人说:“他们受过魏大人的恩。魏大人死后,遗体用船运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埋葬,所以他们在河边给恩人烧纸。”

卢运生想再问问清楚魏大人是谁,路人已匆匆离开。卢运生走到近前悄悄观察,发现那烧纸的袱子上写着“魏公福光大人收用”的字样。

“魏福光……”卢运生嘴里喃喃自语,慢慢地踱着步走了。

2.吴城惊魂

吴城距桃源县城三五里路,镇上几百户人家,二四七九逢集。即使不是集日,街上也有人摆摊。一年到头,有几个摊子雷打不动天天出摊,卖粥的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早上,老太太像以往那样,用稻米煮了一锅粥,盛到两只陶瓮里,挑到街上卖。辰时,粥快卖光了,摊点前面的人渐渐散了。此时,一位打扮俏丽的少妇,快步走到老太太的摊点前面,轻声说道:“我买一碗粥带走,自己有碗。”说罢,她递上一只黑陶碗。老太太给少妇盛好粥,递给她,少妇接过粥,递上钱币,转身就走。

老太太接过少妇的钱币,忽然眼睛发直,握在手里的勺子掉到陶瓮里,发出了“哐啷”一声。她抬眼朝少妇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匆匆忙忙收拾好担子,挑起来,脚步急促地离开了街道。路上,碰到人跟她打招呼:“罗大娘,粥卖完啦?”她也不像以往那样笑吟吟地回答“哎,卖完了”,而是头也不回,匆匆回答两个字:“嗯、嗯。”她脚步不停,飞快地往家里赶。

接连几天,老太太没有出摊卖粥。第四天,老太太又摆出了摊子,但她心神不宁,一边卖粥,一边往前几天少妇出现的方向张望。接近辰时,没什么顾客了,前几天那位少妇又出现了。少妇走上前来,轻声说:“我买粥。”

少妇接过粥,给老太太钱,老太太接过钱,像接过一根烧红了的棍子,手抖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钱也掉落在地上。随即,老太太摊子也顾不上收拾,转身就往家里跑,衣服也不脱就上了床榻,不住口地“哼哼”起来。

老太太的兒媳见婆婆莫名其妙地“哼哼”,感到奇怪,就到床前问:“娘,您怎么啦?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老太太却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鬼,鬼……”这副样子把儿媳吓得不轻,她扭头向外走,想把这事告诉丈夫,让他拿个主意。

刚到院子里,院门口来了三个人。前面的一个二十多岁,高个子,头戴纶巾,一副读书人模样;中间的一个四五十岁,留着三绺胡须,像秀才;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少妇。

儿媳停住脚步,疑惑地打量他们,问道:“你们是……”

二十多岁的高个子说:“我叫卢运生,是大夫。听说你婆婆病了,来给她瞧病。”儿媳不解:我也才知道婆婆生病,你一个外人怎么就得到消息了?但对方说是大夫,她就没细想,忙说:“快请屋里坐。”

卢运生一行三人来到老太太床前坐下。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惊恐地发现买粥的少妇就在其中,她忙把被子拉过来蒙住头,叫道:“鬼!鬼!”卢运生慢慢地把老太太的被子扯下,安慰道:“老太太,您不用害怕,这位少妇不是鬼,是我们差遣她去买粥的。”

老太太露出头,说道:“那她怎么用鬼钱买粥?”

卢运生说:“我们只想让您回忆一件事情。几年前,也有一位少妇,拿鬼钱买您的米粥,是吗?”

老太太缓缓说道:“对。”

卢运生又说:“那位少妇在坟墓里生了一个儿子,她说买米粥喂儿子,最后还托您转告她丈夫?”

老太太道:“是有这么回事。”

卢运生摇摇头,说:“老太太,您在撒谎。”

老太太道:“我没撒谎。”

卢运生说:“当年那位少妇用鬼钱买粥,您为什么不吃惊,不害怕?我们找个人用鬼钱买粥,您又为什么会吃惊、害怕,匆忙逃回家里,还生起病来,为什么?”

老太太眼睛看着屋顶,一言不发。卢运生严肃地劝道:“实话告诉您,我是句容县县令,正在调查一桩关于包志伟的案子。如您胆敢撒谎,恐怕要进监牢的。”

一旁的儿媳听了,忙说道:“娘,您快跟大人说实话吧!”

老太太叹了口气:“唉,是吴先生让我这么说、这么做的。”

卢运生追问:“吴先生是——”

老太太说:“是个秀才,私塾先生,好人!”接着,她把吴先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卢运生。

卢运生问:“包员外侍妾王氏的坟,您还记得在哪里吗?”

老太太答:“记得,地是我小姑子家的。坟在西北角,北边一片小树林;西边一道排水沟,长年没有水,沟岸上长满了灌木;东边和南边都是庄稼地。”

卢运生道:“您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老太太一口答应了。

3.暗度陈仓

卢运生打发了买粥的少妇,跟随老太太来到坟地。坟还在,坟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包王氏衣冠冢,包志伟立”等字样。他们从老太太那儿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她反复说:“包员外来迁坟的前两天,吴先生找到我,让我和包员外说了那些怪话。后来,真从坟里挖出一个婴儿,我还以为吴先生能算命,通阴阳哩!”

看完坟地,卢运生和师爷回到县城客栈。师爷说:“看来,这吴先生是关键,我们这就去找他?”

卢运生摇摇头,说:“不找吴先生,我们回句容。”

师爷愕然道:“这么早就回句容?案子还没有查完啊!”

卢运生笑道:“正因为没查完,我们才要回句容。”

师爷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连连摇头,动手收拾行李。

两人收好行李,叫了两个役夫,把行李运到河边。卢运生换了一身官服,昂然地出了客栈。眼看到了河边,卢运生却不上船,而是拐了个弯,绕到街市,行人纷纷投过惊奇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卢运生先进县衙,说是辞别县令;此后再次来到老太太家里,跟老太太说,他要回去了。

经过一番折腾,卢运生才回到船上。师爷埋怨道:“大人,您有些太招摇了。”卢运生微微一笑,说:“以后一定改。”

船行十几里,太阳就要落山了。卢运生忽命船家掉转船头,在更鼓未敲之前,悄悄回了桃源县衙。师爷发蒙,问卢运生:“您这唱的是哪一出?”

卢运生说:“这叫‘声东击西。老太太说,吴先生饱读诗书,为人正直。像吴先生这样的人,对于自己刻意隐瞒的事,我们从正面着手,不一定能行得通。”

师爷恍然大悟:“哦,所以您大白天穿官服、拜访老太太,都是故意做给吴先生看的?”

卢运生道:“对。这样他必然会找相关的人打招呼,让他们保守秘密。可吴先生应该很谨慎,若我们还在,他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我大白天穿上官服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告诉吴先生,我们走了。”

师爷问:“如此说来,他今天晚上会有所行动?”

卢运生道:“不出意外,两更后他会出来。我已请桃源县令派了几名机灵的衙役,随我们行动。”

不出卢运生所料,两更后,吴先生偷偷出了家门,前往吴城,先后敲开镇上几户人家的门,说了几句话,随即匆匆离去。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吴先生前脚走,衙役们后脚就到了,把他敲过门的几家主人都带进了县衙。

吴先生在赶回县城的路上,也被衙役们拦住,带进了县衙。吴先生五十多岁,高高瘦瘦,山羊胡子白了多半。吴先生是读书人,在本地也算是个人物,卢运生对吴先生非常客气,他让衙役们退了出去,自己和吴先生面对面坐下。

卢运生开口道:“虽然刚到桃源县,但我对吴先生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很钦佩您的学识和为人。”

吴先生不卑不亢地说:“哪里,草野小民,不值得大人钦佩。”

卢运生道:“我从几百里外赶赴桃源,为的是一桩由吴先生一手谋划的怪事。”

吴先生故作惊讶道:“怪事?”

卢运生道:“您让一个卖粥的老太太,在包员外前来迁坟时,编了一个用冥币买粥的故事,让包员外多出来一个鬼儿子,可有此事?”

吴先生装痴卖傻地说:“老朽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卢运生微微一笑,道:“那好,先不谈这个。我想再请教一下,既然吴先生年纪大了,晚上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为什么半夜三更,一个人从县城到乡下去?”

吴先生回道:“月朗风清,我想去乡下赏月,这也犯了法令?”

卢运生笑道:“读书人赏月,是高雅之举。可我不明白,既然是赏月,为什么您不看月亮,而是急匆匆地访问了好几户人家呢?”

吴先生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说道:“想必是大人看错了,或有人诬陷老朽。”

卢运生笃定地说:“吴先生今晚所访问的人,我已派人一一查明,并将他们都带到了县衙。我想,他们不会闭口不言的。”

吴先生眼光里掠过一丝不安,但嘴上仍说:“听便。”

卢运生道:“您先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他来到西厅,把师爷叫出来,问道:“进展如何?”师爷道:“他们一个个讲好了似的,都说老太太瞎说。”卢运生道:“好吧,不用再问了,明天把他们都带去墓地。”

4.现场揭秘

第二天上午,吴先生和几个农民被带到包员外侍妾的坟地,看热闹的人挤满了刚刚收割完毕的庄稼地。卢运生和师爷站在人群中间,师爷手里拿了一把铁锹。

辰时,卢运生对吴先生和几个农民说道:“怎么样,还不打算告诉我实情?”

吴先生偏过头去,看看其他几个农民,见他们目光坚定,心里有了底,说道:“大人所言,小民一概不知。”几个农民也异口同声地说道:“对,我们不知道。”

卢运生微笑着说:“既然你们不愿意说,那我就替你们说了。包员外侍妾生鬼儿子,是彻头彻尾的鬼话!”

吴先生不动声色,几个农民则互相望了一眼。

卢运生指着北边的小树林,说:“这片小树林北边,是隋炀帝开掘的大运河。包员外常年在外经商,经过这里时,总会在这里停船歇息,也曾和这里的商家有过生意上的往来。这地方不少人认识包员外,知道他有文化学识,心地善良,是个儒商,于是有人就动起了歪脑筋。”

四下里的人都静静地听着,听说有人动起了歪脑筋,他们的目光就在吴先生和几个农民脸上扫来扫去。吴先生仍面无表情。

卢运生继续说道:“包员外侍妾去世,因时间仓促,他在桃园县吴城选了一块坟地,把她临时安葬在这里,等腾出时间后过来迁坟。你们当中的某人,偶然听包员外说侍妾死时已有身孕,决定玩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是什么把戏呢?”

卢运生走近王氏的衣冠冢,说:“你们看,这是坟墓。”他接着向西走了十几步,来到沟边,指着沟,说,“这里是一道河沟,长年干涸。巧的是,沟沿长满了灌木丛,站在田里,看不见沟里的动静。这里隐藏着什么机关?你们看——”

卢运生拨开灌木丛,下到河沟里,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他来到沟沿。吴先生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卢运生对吴先生他们招招手,说:“你们过来,看看自己的杰作。”

吴先生和几个农民,一步挪四指,慢吞吞地往沟沿走过去。卢运生指着沟沿上的一个小洞,说:“别看它外面小,像一个黄鼠狼洞,里面可大呢!”他向师爷示意了一下,师爷挥动铁锹,三下两下掘开洞口的泥土,一个直径有三四尺的地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卢运生继续说道:“吴先生让卖粥的老太太假托鬼神的名义,告诉包员外,侍妾王氏生了孩子。这个地道早就挖好了,有人通过这个地道,从王氏的坟里取出一支金簪,让老太太转交给包员外,作为凭证;吴先生再让人提前一步把婴儿放进坟里。挖坟的人事先得到过吴先生的关照,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地挖开坟墓,取出婴儿,交给包员外,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嗡嗡”的声音,惊奇而兴奋地议论着。

卢运生从河沟里爬上来,边走边说:“各位心里一定想知道,这个婴儿究竟是谁家的?吴先生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热心?我想,这婴儿就是吴先生自己的!他家境贫困,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过苦日子,所以就想了这个主意。”

一个农民大声抗议道:“大人,您搞错了,吴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他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孩子?”

盧运生道:“当年那个婴儿,如今已五岁了,我把他带来了,请大家看看,他像谁?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伤害,等孩子来的时候,大家什么都不要说。”

一个衙役策马回衙,时间不长,带来一个五岁的男童。大家伸长脖子打量他。等大家看清,卢运生挥挥手,让衙役把孩子送走了。接着卢运生开口了:“你们看,他像不像吴先生?”

大家纷纷说:“大人,不像!”

卢运生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你们都被他老实的外表欺骗了。依我看,这孩子是吴先生与他人私通后暗结的珠胎。吴先生,是不是?”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吴先生终于忍不住了,他从人群里走出来,说道:“大人,您不能诋毁我的人品!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说。”

吴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向大家高高举起,说道:“你们还记得他吗?我们桃源县前任县令,魏大人,魏福光!”

5.仁德断案

卢运生心中一惊,魏福光?这个名字,不正是刚来桃源县城时,百姓烧纸时感念的“恩人”吗?

随着吴先生的讲述,一个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官员,栩栩如生地“站”在了卢运生面前。

魏福光在桃源县任县令三年,不贪不腐,鼓励农耕。春天播种,他骑马下乡,帮助老弱病残,从不在人家里吃饭;秋天收获,他把全县亩产最高的几个农民请到县城,让他们骑上高头大马,扎上红腰带,戴上大红花,他亲自牵着马游街表彰。吴先生在当地威望高,魏福光多次登门请教;吴先生病了,他帮忙请医抓药。还有很多人,都在艰难困苦的时候得到过魏福光的帮助。

可惜这样一位好人,竟不得善终。魏福光剿匪有力,县境平安,却有一个漏网土匪,深夜潜入县衙,杀了魏福光。当时他妻子生產不久,也郁郁而终,丢下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吴先生悲愤万分,决定担负起婴儿的抚养之责,但他家境贫寒,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恰好吴先生碰到包员外的一个伙计,谈起包员外即将前来迁坟,吴先生脑子一转,想了一个主意。

包员外屡次在桃源县歇脚,与多家商户有生意往来,其中一户是吴先生的内弟。内弟招待包员外吃饭,都请吴先生到场,吴先生因此得以与包员外相识。他知道包员外是良善之辈,笃信鬼神,又听说他的侍妾去世时已有身孕,就打算利用这两个条件,把魏福光的儿子托付给包员外。这样,孩子既能生活优裕,又能享受良好的教育,他也就对得起魏福光的在天之灵了。

第一次挖坟取金簪的时候,吴先生意外发现,王氏虽然去世一年,面色却变化不大。他忽然想起,包员外当初因担心王氏遗体腐烂,特地请地理先生挑选下葬之地,同时请人用了草药处理尸体。这更让吴先生相信,自己的决定冥冥之中有老天相助。于是他挖出金簪,就有了前头的那桩“鬼案”。

吴先生讲完,眼含热泪,大声问道:“你们看,刚才的孩童像不像魏大人?”

大家恍然大悟地说道:“像!太像了!”

卢运生听完这个故事,也被深深打动了。他既为魏福光的不幸遭遇伤心,也对吴先生的仗义感恩深表钦佩。他向吴先生和几个农民鞠了一躬,说:“我也是朝廷命官,我向吴先生赔礼道歉!”他又对吴先生耳语道:“我要是不诬陷您,把您激怒,您怎么肯把真相告诉我呀?”说罢,他笑起来,吴先生也笑了。

桃源县的调查结束了,卢运生他们坐上了回程的船。船上,免不了聊起在桃源县的事,师爷问卢运生:“您怎会想到他们挖掘地道?”

卢运生道:“我不信鬼神,不信人死了以后还能生孩子,不信孩子被封在棺材里还能活。肯定是有人在打开棺材前,把孩子放进了棺材里。我到了坟地,察看周围的地形,注意到了西边的河沟,果然,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洞,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回到句容,卢运生立即审理包桂芝一案。原告包桂芝,被告包桂冠及一应亲属,全部到案。

卢运生判决道:“包员外德高,阴间为神;如夫人贤惠,鬼神相助。包桂冠为阴间所生,感天地之神灵,延包氏之香火,实乃天经地义;包桂芝乃抱养之子,浸邪恶之戾气,败包氏之门风,当属十恶不赦。兹判决:包桂芝逐出包氏宗祠,不得姓包,恢复原姓;包员外遗留之财产,一律归包桂冠所有,包桂芝不得染指。”

判决完毕,衙役挥起杀威棒,把包桂芝赶出了大堂。

师爷附耳问卢运生:“大人,您不是不信鬼神吗?”

卢运生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有还是无,当看善还是恶。此言如何?”

师爷竖起大拇指,道:“哈哈,大人所言极是!”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谢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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