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穿“时”

段奇清

滴水穿石，水滴很重要，但更起作用的是时间。有一位画家，他就以水滴，穿透时间，让这水滴在时间中闪烁出文化与哲理的光芒。

在遇到水滴，或者说他让自己成为“一滴水”时，通过创作风格独特的抽象画，他已让自己在世界画坛有了一定的名气。然而，他那干枯焦灼的心灵更需要精神的水滴浇灌和滋润。

1970年夏日的一天清晨，太阳又一次冲出地平线，火辣辣地升起。洗漱完毕的他照常要开始一天的工作。那些日子一直无雨，长期晴好的天气令画布很是干燥，他要往上面洒一点水。用手蘸上一些水，他的手轻轻一挥，水被均匀地洒向画布，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滴便散落在画布上。这时，有阳光从窗中射了进来，受到阳光辉照的水滴如同一粒粒璀璨的宝石，闪闪发亮。他的心一下子被照亮了。而且，那些清澈纯净的水滴，直让他的心灵滋润舒畅，心田仿佛有一株缺水的禾苗，正被水滴渥濡润泽着，那叶片缓缓伸展开来……

他是就是韩国艺术大师金昌烈。从小就对绘画感兴趣的他，1948年考入首尔大学美术学院，刻苦学习绘画。他本想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找一份工作养家，然而，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不久他被迫辍学。他开始似风中的苗禾之叶，漂泊不定。当时法国巴黎是世界的艺术中心，为了能在绘画上得到发展，1969年他定居于法国。

经历了动荡的童年，又目睹、经历太多死亡与离别的他，在看到画布上的水滴后，焦虑、痛苦、不安，一下子被消解了不少。这让他十分震撼！他决定，宁可不要名，也要将画水滴作为自己主要的艺术方向，让自己，也帮助他人消融不安和痛苦。这一年，金昌烈画了他人生中第一幅以水滴为主题的画作，黑色的背景中，一滴極富哲理、颇有意境的水滴横空出世了。

追求透明、纯净，欲消融一切恐惧、焦虑、苦难与不幸的金昌烈，从此一心只画水滴。有人也许会问：只画水滴不觉单调吗？其实，极简的也是极繁的，所谓大音稀声、大象无形、大方无隅！且透明纯净能过滤掉黑色与浑浊，使他的心灵是那样明媚姣好而丰富多彩。创作中，金昌烈往往会根据光影、布局和背景的不同，使所画出的水滴都是独一无二的，即是说，他笔下的每一滴水皆散发着鲜明的个性和高雅格调。就这样，他画水滴，一画就是50年，被人称为“水滴画家”。

最初，金昌烈一幅画只画一大滴水，透过极细腻的笔触表现出来的水珠，彰显着绝对的透明度、绝对的消逝和多端的变化，仿佛这水滴正在缓缓滴入人的心田，那逼真的外形，纯净的内核，让人的心田似乎已萌生出葱葱绿意。

他要让自己与人们心中的葱绿成片、成林，于是，他不只画单粒水珠，开始画一片水滴。“画水滴的过程，像是在溶解所有杂质，让水滴回到一种‘无的纯净状态。当所有愤怒、焦虑和恐惧达到‘无的那一瞬间，我们就会感到平和。”金昌烈深有感触地说。他的“无”，并非“虚无”，而是有质地、纯净而透明，就像他那一颗心。

2008年，不忘哺育滋养他的东方文明之“水滴”，已经画了快40年水滴的金昌烈毅然回到了韩国。他的画开始以代表东方文明的汉字书法作为水滴的背景，有时是工整密布的书文，有时是拆散的偏旁部首，具象的水滴与抽象化的文字，让东方文化的诗意和禅意在作品中溢渗、潺湲、流淌。这样的水滴画，令人精神上得到晶莹剔透般的润渥和洗涤。

并不追求名的他，却成了享誉全球的艺术大师。1996年、2013年，法国、韩国先后颁发给他艺术勋章。2016年，以他命名的美术馆在韩国济州岛南部正式开馆。

水滴净化人的灵魂，金昌烈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会将水滴一直画下去，直到没法画的那一天。不幸的是，在2021年1月5日，这位艺术大师因病去世，享年91岁，手中的画笔永远停了下来。

他以纯净而执着的精神，50年只画水滴，把文化与哲理融汇到完美的画面，把深邃的思想演化为高贵艺术。这一滴水会穿透时空，永远滴在人们的心头……

（编辑  余从/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