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霍克海默、福柯启蒙与批判关系的思考

2021-12-17 15:38田晓功
文教资料 2021年9期
关键词:福柯

田晓功

摘要:启蒙,作为哲学史上一个重要的主题,影响众多哲学家对人类实现自由理性的思考。从康德开始,启蒙就与批判产生了交叉,可以说启蒙与批判是相伴相生的。霍克海默在《启蒙辩证法》中,认为需要通过批判破除启蒙的神话。福柯认为,批判是达到启蒙的态度。启蒙与批判两者缺一不可。

关键词:《启蒙辩证法》 福柯 批判理论

启蒙与批判,作为两个重要的核心概念,左右哲学的发展。可以说,每个哲学家都在思考和研究启蒙问题和批判问题。从对世界本源、认识何以可能的追问,再到对政治制度、处于现代社会中的人的思考,首先需要启蒙的精神,离不开批判这一工具的帮助。霍克海默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创始人及领军人物,确立了以“批判理论”为主要研究目标的法兰克福学派。福柯在对以“知识考古学”“权力谱系学”核心的权力体系的研究之后,为寻求人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权力的抵抗,同样以批判为主线进行研究。

一、霍克海默:批判要破除启蒙的神话

自工业革命之后,资本主义在西方社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得益于科学技术的进步,资本主义积累了更多的物质财富。但是在这一发展过程中,资本主义展现了局限性:社会贫富差距日益增加、社会生产条件无法满足生产力的需要及资源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进入二十世纪之后,由资本主义弊端性及危机导致的一战和二战的爆发和纳粹等极权主义的兴起使西方社会进入了黑暗时期。从1932年起,霍克海默在经历了德国纳粹政府的上台、流亡美国和对极权主义的研究之后,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基础创立了批判理论。1941年,霍克海默依靠批判理论继续对法西斯主义和极权主义进行批判,又针对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和文化进行批判。在这个时期,霍克海默的思想发生了转向,希望借助对人类历史的再次考察,分析为什么在启蒙之后人类社会没有实现当时启蒙的目标,反而堕人了一个新的“野蛮时代”。霍克海默在《启蒙辩证法》中,对启蒙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人类没有进入真正的人性状态,反而陷入了深深的野蛮状态,其原因究竟何在?”[1](1)

霍克海默在《启蒙辩证法》中谈到“被启蒙摧毁的神话,却是启蒙自身的产物”[1](5),他以此为线索对启蒙运动以来的启蒙精神进行了反思和批判。他认为启蒙在神话中得到发展,并始终在神话中得到自我确认,可以说神话本身就已经是启蒙[2](39-43)。但是启蒙所带来的进步在发展过程中成为新的神话,如科学技术。启蒙正如否定之否定的概念,在不断进步和倒退。哪怕是启蒙已经走向反面,成为那个需要被“启蒙”的启蒙,但仍然不能否定启蒙的精神。如何破除启蒙的神话,恢复真正的启蒙·霍克海默的回答是对启蒙进行全面的分析与批判。

要针对启蒙进行批判,首先需要对理性进行重新界定。霍克海默将理性划分为主观理性和客观理性。主观理性被称为工具理性,将实用性放在第一位,以实现价值、利益最大化为目的;客观理性被称为批判理性,看重主体对批判能力的实现,追求人的自由与解放。在此霍克海默认为,人们对于知识的掌握,体现在知识的“操作”之中。知识不再作为真理展现在人们面前,而是在对知识的实践过程中展现。这就产生了一个间题,现代科学的研究变成一种概念上的“游戏”,至于科学知识背后的原因和动机变得无足轻重。在这个意义上,构建现代科学大厦的基础原理和范畴,也就是自然界,“被当作旧形而上学的理论偶像而遭弃绝”。经过了这样一个过程,知识就成为追求价值、利益最大化的工具,也就是成为工具理性。人们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批判理性。对工具理性进行批判就是迫切的任务。

前文已经提到,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是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作为基础的。他认为需要用马克思主义作为工具,对现代资本主义在社会科学层面进行批判。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再次发展。不同于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以康德为代表的批判,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将视角从对认识能力的考察及对自我的考察转向对社会现象的研究分析。霍克海默认为,工具理性展现的是整个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治理的新模式。不同于工业革命之前的传统封建社会,使用现代科学技术的现代社会看上去有完善的民主制度,保障社会中公民的人权,实际上与傳统的封建社会并无异同。正如福柯的关于君主权力到规训权力变化的分析,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只是应用了新的科学技术,看起来治理变得“合理化”,本质上还是对人的治理。在这样一种以工具理性为主导的社会治理体系中,科学技术正以越来越“合理”的方式使人异化,科学越发展,技术越先进,人的异化越严重。在资本主义的驱动下,这种异化可以大规模应用,最终使整个社会陷入工具理性的“神话”中。只有对工具理性进行批判,才能对启蒙与理性正名,破除启蒙的神话,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启蒙。

二、福柯:批判是实现启蒙的态度

福柯关于启蒙的论述主要体现在他的短篇《何为启蒙》中。在这篇文章中,福柯针对康德的《什么是启蒙》进行了现代性的解读。不同于康德把启蒙作为一种出口或出路,福柯将启蒙认定成一种态度或者说一种气质,也就是说启蒙这一过程是让人可以认识到自己是谁、如何思考和如何行为的一种态度。在福柯看来,康德认为启蒙是一种出路的解释并不能解决什么是启蒙这一问题,福柯一直对康德的启蒙持一种质疑的态度。最主要的是福柯认为实现康德启蒙的那个批判,还是关于认识能力的认识,还是围绕人的认识能力进行考察的。然而,怎么认识,认识何以可能并不能实现启蒙。福柯针对康德的《什么是启蒙》提出了四个疑问。首先是康德认为启蒙是一种“出口”,即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的一种过程。对于这个疑问,福柯用康德举的三个例子做出了解释,认为启蒙是“由意愿、权威、理性之使用这三者的原有关系的变化所确定的”。这样的一种变化即可视为一种过程。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疑难,这个“出口”或者说过程应该如何被定义?福柯指出康德在此处并没有很准确地定义什么是这个“出口”。康德认为,启蒙并不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不仅自己需要启蒙,还需要把启蒙的精神传给他人,必要时需要接受他人的启蒙。也就是说,人需要成为启蒙的主体和客体,因为启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任务,而是整个人类的任务。福柯认为启蒙的“出口”包含这样一种传播启蒙的过程,使全体人类得以启蒙的途径。第三个疑难即为什么是康德意义上的“人类”?福柯指出,如果启蒙是一种历史性的变化,影响或改变人类社会中的政治文化经济等领域,那么启蒙是否改变了构成人性的部分?福柯在此对康德提出的理性的公共和私人使用进行了分析。如果人作为一个具有理性的人而使用理性时,那么理性的使用是自由的、公共的。但如果人作为社会体系中的一部分时,理性的使用是私人的,也就是说处于什么位置,就要按照这个位置的特殊性限制理性的使用。这就是福柯针对康德启蒙的第四个疑问:既然启蒙是对理性的普遍使用、自由使用,那么在有理性私人使用的情况下,如何保证理性的自由使用、公共使用?

尽管福柯没有在大部分著作中对启蒙这一问题进行专门论述,但是他曾尝试为解决启蒙问题提供一个新的方法:在《什么是批判》一文中指出,启蒙可以通过批判这一手段得以实现;在《何为启蒙》一文中提到,启蒙是一种哲学气质,提供了一种能审视自己的批判态度。对于福柯来讲,批判或许能够为解决启蒙问题提供新的思路。福柯的批判理论贯穿了他整个思想。在早期他对十八世纪资本主义社会萌芽时期历史和关于性经验认知历史的重新分析后,他认为,人是一种被“知识一权力”体系建构出来的动物。一方面是知识在塑造作为主体的个人,主体通过各种不同“知识型”被塑造。另一方面随着科技的进步,工业革命的发展,掌握一门技术需要学习,意味着需要耗费时间,增加培养与用人成本,这一过程在无形间提高了人的社会价值。那么之前的社会治理方式就不再适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转向“规训权力”的治理方式。“规训权力”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科学技术的发展,逐渐发展出“生命权力”的新形式。不管是什么形式,归根结底,现代人处于一个权力社会中。在完成对这些历史的考察和对权力的分析后,福柯开始思考如何反抗这些权力,并且真正完成人的启蒙,那么他认为批判可以实现这一目标。

在《什么是批判》一文中,福柯考察了从十五六世纪开始的历史,发现“存在着某种思维、说话、做事方式,还有某种和存在的关系,和人们所知之事和所做之事的关系,和社会、文化及和他人的关系,我们可以称之为批判态度”[3](4)。在对基督教牧领制进行研究后,福柯发现了这种制度发展出了一个观念“那就是每个人都应该被治理”。这样一种观念可以说是十六世纪西欧社会的一大特征,大到治理一个国家,小到治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精神,从社会的方方面面对各种行为进行治理。与此同时,诞生出了一种相反的态度:“如何不被治理。”[3](8)但是这种“如何不被治理的态度”,并不是说不接受治理,或者完全不愿被治理,而是针对现有的治理,提出一些质疑和批评。如我并不愿意被这样治理,并不愿意被这样的制度治理,并不愿意被这样的治理者治理等。在这一过程中存在批判态度,“作为怀疑、拒绝、限制治理艺术的方法,为治理艺术找到合适的尺度,改造它们,并试图摆脱它们”[3](9)。在此基础上,福柯对批判提出了一个定义:不被过度治理的态度。对此,福柯提出了三个论证:(1)基于西欧的历史背景,治理来源于教会权威及教会对《圣经》的解读。批判就是对教会教导权的不相信,甚至对《圣经》本身质疑。(2)结合近代西欧历史,批判来自对不公正的法律和不公平的社会制度的反抗。(3)批判是面对权威的一种否定态度,是对权威话语的质疑[3](11)。总的来讲,批判与治理相辅相成。如果治理是通过各种措施使人臣服,那么批判就是质疑治理的权力、质疑治理的合法性的一种态度。因此,福柯认为,他所认为的批判,可以说类似康德对启蒙的描述。

总的来说,福柯消解了康德所提出的启蒙概念,因为康德的启蒙一方面受限于十八世纪特殊的历史环境,另一方面福柯通过提出四个质疑,认为康德的启蒙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什么是启蒙。但福柯在《何为启蒙》一文中也没有解决启蒙问题,而是回到了批判上:他认为启蒙是一种气质或态度,这种气质提供了人在生活中对自我的一种探索,更重要的是这种气质可以“通过我们自身的历史本体论,对我们所说、所思、所做进行批判”。通过批判态度,可以实现真正的启蒙。

三、启蒙与批判相辅相生,缺一不可

从霍克海默的批判要破除启蒙的神话,再到福柯的批判是实现启蒙的态度,不难看出启蒙与批判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启蒙运动最直观的现象之一是十八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的工业革命带来的科学的快速发展。自此之后,人类社会的发展就离不开科学的推动。从蒸汽机到喷气发动机,从电报到5G网络,从无声电影到虚拟现实,科學技术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但是这种改变并不意味着人自身发展的进步,反而意味着人的一种异化,人已经脱离了“人的概念”。对工具理性和人类社会唯知识与实用性的批判让我们重新思考自近代以来知识与技术的发展到底如何改变我们自身。在这种工具理性的环境中,个体被强制性“理性化”,每个人只能按照所谓的“理性”和“科学”规划自己的生活。所以,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和日益进步的技术将人变成一种抽象的物、一种社会工具,人失去自由意志、失去自我精神。这一切导致人失去否定和批判的能力,面对强制的现实时不能反抗。霍克海默对启蒙神话的批判,和福柯对权力的批判如出一辙。福柯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与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个人价值的提高并不算作人的进步,而是人被奴役的事实。自启蒙运动之后,权力的模式从君主权力走向规训权力。不同于君主权力对生与死进行管理,规训权力通过对人的监视与空间上的控制管理人。庞大的规训机器将人安排在每一个位置上,不停地奴役着每个人,也不停地监视着每个人,但凡有人想逾越这个机器所制定的规则时,就会被这个机器所惩罚。在规训权力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生命权力更是将人的生物存在进行精密的安排、精细的计算,并赋予新的身份,操控人的身体,让人进入一个更加无法摆脱的权力机器中。

对于这样一种现实,重提启蒙尤为重要。但是这种对启蒙的重提需要批判的帮助。首先是针对启蒙理性展开批判,对滥用科学技术、将科学技术教条化甚至神化科学技术的工具理性进行批判。其次是如福柯认为的重建批判态度,对工具理性的统治持一种“不被治理的态度”,对工具理性提出质疑,面对新技术时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不管是霍克海默的批判是破除启蒙的神话,还是福柯的批判是实现启蒙的态度,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致的:实现启蒙、实现人真正的理性、实现人真正的自由。

参考文献:

[1]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2]王凤才.启蒙精神的毁灭——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观析评[J].山东社会科学,2004(9).

[3]福柯.什么是批判/自我的文化[M].潘培庆,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

[4]马汉广.启蒙观念的辩证发展——康德,霍克海默,福柯[J].学术交流,2006(06):18-22,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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