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醇酿

2021-12-17 12:23高嘉诚
散文诗世界 2021年12期
关键词:海子草原灵魂

高嘉诚

我想去流浪,而不是去逃避。

在寒风呼啸的西塞,在万里雪飘的北国,在河埠廊坊的江南,在堑山堙谷的藏原,我想去流浪,趁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如果幸运,我还会寻得海子的脚印。或许,会看见他在那片风沙里流泪、歌吟,笑靥如花。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想,海子留下的并不是所谓春暖,所谓花开。而是那些寂寞的花朵,是春天遗失的嘴唇,似乎在诉说着欲说还休。我想在海子的年代,是最好的时代。不谙世事的他能抛却所有的世俗杂念,唯独能在那深院的弄堂里嗅得到那墨香,在笔下开出一朵花来。

如果真有一段可以称之为灵魂醇酿的岁月,我想,那指的并非某段期间的一般状态,而是一段通过青涩内在,在阳光照射下轻飘摇晃、接近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吧。也是被丢进自我意识泛滥的大海时所遭遇的瞬间陶醉。换句话说,那是一种光荣的贫瘠、伟大的缺席。

孤独是一只鱼筐\是鱼筐中的泉水\放在泉水中\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梦见的猎鹿人 \就是那用鱼筐提水的人\以及其他的孤独\是柏木之舟中的两个儿子\和所有女儿,围着诗经桑麻沅湘木叶\在爱情中失败\他们是鱼筐中的火苗\沉到水底 \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 \孤独不可言说

海子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贵族特有的孤独的气质。没错,我将孤独称之为气质。一个优雅的笔者总是能耐得住寂寞,住进小楼管他春夏与秋冬。不啻是思想的流浪,更是灵魂的醇酿。

这便是诗人风范。他们多半不会声声悲叹,执袂劝阻。而是把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娓娓道来,就像那床头的月亮。

而那些汲汲营营的功利主义者呢?带着面具阿谀奉承而不知疲倦罢了,在世俗里沉浮而辗转反侧罢了。我很能理解他们所谓的谋生之道,因为人是被囚禁在社会中的动物。但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静到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时候,是否会因此而感到愧疚?

一个孤独者,愈是感到孤独,愈是能做灵魂的摆渡人。它是深入骨髓的,是令人发狂的,是直指内心的。不将就,不妥协,是我所谓对他最新的定义。孤独并不是抽象的,它是可触可摸可感的存在,就像黎明挣脱黑夜的束缚那样。

而现在的孤独不过是,另外一种自由。

海子自诩为黑夜中孤独的僧侣,埋下种籽在石窟中,将这九盏灯嵌进他的肋骨。当我第一次读到这首《无名的野花》,思绪便随着风飘到青海湖,吹开了紫色的血液,开上我的头颅,我何时成了这一朵,无名的野花?

海子或许是甘愿做一朵野花无名无忧无扰,还是冷眼睥睨着这个无明的世界。十六岁的你不再,大草原上的恍惚的女生亦不再。这位诗人看透了世间的冷暖,将心中丝丝的情愫融入文字,融入血脉。这安魂的祭奠的故事里悠长的款款语调,当时由这些在背景里行走的小民唱起。

无名?无明!无鸣!

有人说,海子的一生三分化成草原,六分酝成麦地,剩下一分阳光照耀苍穹。

海子对草原的依恋应该与他两次前往西藏有关。就像北岛所说“年轻时我们都有理想,关于文字,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每一位诗人都会有一个西藏梦。他们都会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就是为了寻求那灵魂的伊甸园,乞求高原的风洗涤心灵吹走世俗的繁杂。一夜之间,草原是如此遥远,如此深厚,如此神秘;一夜之間,草贴着地长,你我都是草中的羊。当文字附着上藏族的风情,再饮上一碗青稞酒,此生夫复何求。

海子在西藏嗅到了藏香,也找到了那位令她心驰神往的女人。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初读此诗,可惜我的愚驽还不能理解这诗词的奥义,只仅仅以为这诗就仅仅是思乡的海子对姐姐的寄托而已。而当我再次品读此诗时,在“抒情,空空”这些辞藻的反复推敲中,却让我真正懂得了这位诗人懵动的情愫,对爱含蓄的表达,这何尝不是海子式浪漫主义的轻歌曼舞。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位“蓬头垢面”的灵魂诗人,在玛布日山下静静地凝望着布达拉宫旁的那朵圣洁的雪莲花在风中将思绪幽幽地吹到了唐古拉山下冥想。等到太阳落山时分,再软软地伸个懒腰,闭眼小憩,让落霞斑驳进思绪的罅隙。

诗人的一天,大抵如此。

当诗人的心飞向远方,那么他一定会留下一颗种子在故乡。当老来苟延残喘时还能看种子长出漫野的葳蕤。就像海子,即便浪子是不被世俗所拘泥的,但他的根永远深深扎于那片金黄的麦田。

那一年\兰州一带的新麦\熟了\在水面上\混了三十多年的父亲\回家来\坐着羊皮筏子\回家来了\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油灯下认清是三叔,老哥俩一宵无言\只有水烟锅\咕噜呼噜\谁的心思也是\半尺厚的黄土\熟了的麦子呀!

不知道当你读到最后一句诗的时候,心里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悸动。我自己也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当我阔别多年再回去捧起那一抔黄土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中会噙满了泪水。,或许是感同身受,还是垂怜惋惜,抑或是爱得深沉。

海子二十五年的短暂光阴,将其中十五年献给了大地。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这位诗人,是大地之子,还是麦田的守望者。可能这些都不能涵盖其中浓郁的乡土情结。

海子在这里复活,一起屹立在绿油油的麦地里。村庄在怀孕,它渴望生出孩子,在它的怀里哭泣,然后全部都死去。用一把黄土,把它埋在绿草丛里。 敦煌的悬崖在哭泣,在一点一点地死亡,在一点一点地生长。长出巨人的头颅,长出巨人的臂膀,用它来蹂躏这片土地。不由得令人唏嘘。

海子耕耘着那一亩三分地,把酒话桑麻,邀我至田家。灯火昏黄,临窗听雨,已是红尘万里不关情!只有记忆中,谷雨后村晚的野径泥土清香袅袅不散,田埂上海子蓑衣下——略显沧桑的身影辗转入梦!

海子卧轨而死的时候带了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可能除了海子自己,并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带这四本书。是灵魂最后的独奏曲罢。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火车隆隆驶来碾压过这炽热的身体,鲜红的血染红了这凄冷的大地,当火车的汽笛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也就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没落。

外面的人看着海子漂游四方,恣意灵动的笔触,殊不知一位思想巨擘的世界里,总是嘈杂着喧嚣,不如就永远地闭上眼,抛却所有的一切。历史的休止符就永久地停在了他二十五岁的美好年华里。

这样或许也是另一种解脱。

诗人其实跟酒还是颇有些相似的。一首真正有文化意蕴的诗就像酿了几十年的女儿红,刚刚开缸就能闻见纯醇的酒香,小抿一口更久久留香。那些感情炽烈而文字未加斟酌的诗就像土烧,豪饮的时候如烈火在食道内燃烧但等明朝酒醒时早已忘了那酒的滋味。偶尔的那些打油诗就像啤酒,在味道上总是欠缺那么一些火候,喝得酩酊大醉也就只是三五朋友聚在一起的谈资。那些短小蕴藉的三行诗则像料酒,不是那么烈浇上几滴总是为生活增香不少。

我以为,海子的诗便属于第一种。静如白绸的心在灵魂醇酿的温润下日泛光泽,无需呼朋唤友,更无需觥筹交错。他的诗适合一个人小酌,看杯中的酒幻化为一位身着裙衫,身子绰约的女人,如此,甚好。

我沉溺于下课后就踱步去图书馆,看看脚下的花开花落,望望天边的云卷云舒,一头扎进书堆,便无关谁的潮起潮落。我借走了仅剩的《海子的诗》,把它轻柔地放在枕边,每每睡觉前读上一两页。让每天晚上的梦也能熏染上一丝春暖花开的气息。赋闲的人活得总像个拾荒者,不动声色,却汹涌澎湃。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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