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化”的超越: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青年化研究
——以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为视角①

2021-12-31 13:33
青年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类型化政党共青团

刘 佳

一、研究问题的缘起

实现人的“类”本质的复归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的一个重要命题,尽管这个命题是以逻辑的方式提出的,但其展开和通达的道路则是现实性的,因为马克思看到了正在形成中的无产阶级是现代社会一切矛盾的最终结果,而无产阶级的解放则意味着现代社会一切矛盾的最终解决,“无产阶级宣告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体,只不过是揭示自己本身的存在的秘密,因为它就是这个世界制度的实际解体。无产阶级要求否定私有财产,只不过是把社会已经提升为无产阶级的原则的东西,把未经无产阶级的协助就已作为社会否定的结果而体现在它身上的东西提升为社会的原则。”[1]人的“类”本质的复归,必须以无产阶级的原则上升为社会普遍原则为前提,人类解放要以无产阶级的解放为条件。

在资本主义经济-政治体制下,无产阶级的解放是一项由群众广泛参与的历史性运动,它绝对不是个人的私事,仅凭工人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对资本主义雇佣劳动体制构成实质性威胁和现实性破坏的。这就要求工人阶级组织起来,通过集体行动、借助暴力手段对既有体制发出挑战。无产阶级政党正是在此背景下建构起来的。马克思主义诞生以后,作为无产阶级意识的系统性表达,同无产阶级的政治组织形态合而为一,马克思主义具有了政党组织的表现形式,无产阶级政党获得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规定性。因此,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说:“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绝不是以这个或那个世界改革家所发明或发现的思想、原则为根据的。这些原理不过是现存的阶级斗争、我们眼前的历史运动的真实关系的一般表述。”[2]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出场彻底改变了资产阶级政党的理论前提和叙事逻辑,资产阶级政党将自身看作资本的代言人和资产阶级利益的维护者,因而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部分;马克思主义政党把无产阶级的整体利益作为自身的利益,而无产阶级整体利益的最终实现必须以对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根本改造为前提,因此无产阶级政党是内生于资本主义社会但又指向共产主义社会的新型政党,马克思主义政党超越于狭隘的资本利益和局部利益,“共产党人强调和坚持整个无产阶级共同的不分民族的利益”[3]。

正因如此,共产党把群众作为十分宝贵的政治资源和行动力量,并在共产党的外层结构中建立起了一整套具有“中介”性质的群众团体。在中共政治话语中,这些组织被定义为“群团组织”“人民团体”“群众组织”等不同概念。2015年中央党的群团工作会议召开后,学界普遍采用“群团组织”这一概念范畴。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群团组织存在的根本理由,就在于它为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由价值理念到政治实践提供了组织载体和制度安排。“党的群团工作是党通过群众组织开展的群众工作,是党组织动员广大人民群众为完成党的中心任务而奋斗的重要工作。”[4]共青团是协助中国共产党在青年中间开展群众工作的群团组织,它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政治遗产,直接参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筹建,并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深厚的历史传统、特殊的政治地位、独特的社会功能、严密的组织网络,共同决定了共青团必须致力于成为党的群团组织的一面旗帜,必须在探索“群众路线”由价值理念到实践形态的转化方面走在群团组织前列。

共青团在这方面有很多创造性实践,分类引导青年就是其中之一。2010年,共青团中央印发《关于在全团开展分类引导青年工作的实施意见》(中青发2010[17]号),提出要针对不同类别青年在职业背景、社会阅历、思维方式、行为习惯等方面的差异和实际,确定不同层次、不同侧重、不同形式的引导内容和方法,将思想引导的要求具体化地落实到不同青年群体身上。十年弹指一挥间。处在变革与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以其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塑造着当代中国青年的时代风貌、价值观念、利益结构、行为取向和组织逻辑。如果说从古代农耕社会向近代工业社会的转型是以资本与劳动的集中化趋向为特征的,那么处在由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转型阶段的当代中国,去中心化、去权威化、去集中化就是不可忽视的社会变量,青年群体的利益生成机制与集体行动逻辑由此发生重大转向,分散性取代集中性,碎片化取代整体化,正如团中央第一书记贺军科指出:“市场化、信息化、全球化导致青年利益分化、思想追求分化,打破了共青团封闭的、迟钝的、单向的思想政治引领体系。”[5]

基于此,如何从马克思主义政党政治原理的高度理解和把握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理由和依据?如何描述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政治实践形态,其实践经验在何种意义上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群众理论和群众路线?面向新时代,共青团如何转换思想政治引领的思路和策略,在全面深化改革进程中不断增强共青团思想引领力?这是本文试图回答的问题。

二、在政党与群众之间:群团组织的出场及其“类型化”策略

马克思主义政党历来十分重视群众工作。群众既是共产党实现自身组织体系再生产的重要社会基础,也是共产主义运动向前推进的力量所在。群众历来是共产党政治叙事的主语和关键词。第一,从阶级运动角度看,无产阶级的形成意味着现代社会的完全解体,而现代社会的彻底解放必须以无产阶级的整体动员和集体行动为前提条件,没有无产阶级组织化的集体行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体制就难以撼动,阶级解放与劳动解放最终也只能沦为空想。第二,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角度看,群众在黑格尔那里被视为“贱民”,青年黑格尔派不仅延续了黑格尔的这一观点,而且进一步剥夺了群众“自觉意识”的权利,“它宣称‘群众’是‘卑贱’的‘纯粹的无’,直截了当地把群众称为‘物质’,并把‘精神’当做真理性的东西和‘物质’对立起来”[6]。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对青年黑格尔派的观点进行了彻底清算,指出所谓的精神和思想并不能脱离人而存在,“思想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为了实现思想,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7]。群众不仅不是与思想脱节的,相反,群众是思想的主体,群众是思想转化为行动的根本性力量,“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8]。第三,从群团组织发生逻辑角度看,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英国宪章运动孕育了现代无产阶级政党的雏形,在这一过程中,工人阶级通过组建工会实现阶级团结和集体行动的目标,但工会自身的“内卷化”“贵族化”“经济化”等问题严重消解了工会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战斗堡垒的属性和功能,“它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将它们的活动力量用来反对今日的生产方式。因而,它们脱离了一般的社会运动与政治运动”[9]。尽管如此,共产党也没有彻底放弃工会,因为工人阶级的人数优势要通过工会显示出来,“工人方面的唯一的社会力量是他们的人数”,“工会本来就是工人们为了反对资本的专制暴虐而自愿结合起来,防止或者至少限制他们之间的竞争,以便用这种方法迫使资方接受至少可使他们不致沦为单纯的奴隶的那样的条件”[10]。而共产党对工会的改造是通过组织改造和意识形态改造两种方式同时进行的,就前者来说,共产党的支部被嵌入工会组织体系之中;就后者而言,共产党向工会灌输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经由共产党双重改造后的工会,就转变为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下的群团组织,群团组织伴随共产党的政治改造行动而历史性地出场了。

群众显然是一个群体性概念,也可称为社会共同体。群众首先表现出来的是“量”的规定性,单个人不能称为群众。青年毛泽东在《民众的大联合》里特别指出群众在“数量”上的显著优势:“民众的大联合,何以这么利害呢?因为一国的民众,总比一国的贵族,资本家及其他强权者要多。”[11]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也提出,工人以一己之力,通过违法犯罪行为是难以对资本主义雇佣劳动体制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的,“只要工人已获得转瞬即逝的胜利,社会权利就以自己的全部压力来袭击这些再度变得手无寸铁的犯罪者,给他们各种各样的惩罚,而机器还是使用起来了。工人们必须找到一种新的反抗形式”[12]。这种“新的反抗形式”,就是工人阶级组织化的反抗,就是借助工会这一组织形式实现阶级联合的整体性反抗。

但是,“量”的规定性并不意味着工人阶级之间就一定能够达成某种约束性和行动默契,工人阶级内部之间的张力始终客观存在。一方面,马克思指出,资本积累过程中,由于较大资本可以无须招募更多工人便可以推动更多劳动,并且同样数量的可变资本用相同数量的劳动力便可以推动更多劳动,这就造成了工人阶级内部总有一部分人因竞争而被排挤出来,“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从事过度劳动迫使它的另一部分无事可做,反过来,它的一部分无事可做迫使它的另一部分从事过度劳动”[13],工人阶级内部的恶性竞争生产出大批产业后备军,也为资产阶级破坏无产阶级的阶级团结、绥靖无产阶级上层提供了机会。另一方面,根据美国经济学家奥尔森在《集体行动的逻辑》中提出的集团理论,人是理性的动物,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个体行动的根本理由,以最小成本实现最大收益是人的本性使然。因此,同大集团相比,小集团在集体行动方面更具优势,因为小集团中的成员从总收益中获得的收益要大于每一个人的行动成本,这构成个人行动的利益激励机制,而大集团中普遍存在的“搭便车”现象将对集团行动的共同基础构成挑战。根据这一理论,工人阶级显然是一个没有数量上限的超大规模社会集团,工人阶级集体行动面临来自工人阶级内部小集团利益驱动的现实压力。由是观之,作为社会共同体的群众,存在着不言自明的“共同体悖论”,因为社会共同体(群众)作为建立在特殊性个人与普遍性认同基础上的非正式结构,存在着个体特殊主义与集体普遍主义之间的内在紧张,特别是“由于身份认同和边界意识的不当叠加,强化利益和情感上的等差意识,主张保护主义和零和博弈思维,认为他者的存在和发展必然对自身构成威胁,因此更倾向于进行排他式或封闭式的自我保护”[14]。

共产党对群众的异质性结构是十分清楚的。恩格斯较早地意识到青年是群众中的特殊力量,对共产主义运动具有特殊意义。在《共产主义在德国的迅速进展》一文中,恩格斯列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在波兰首府波兹南,有一群青年根据共产主义原则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准备攻占该城,后因行动败露而落空;另一个是有一批出身波兰贵族和富豪家庭的青年被逮捕,这些青年的年龄在12岁到20岁之间,他们被捕的原因也是从事共产主义运动[15]。恩格斯显然看到了青年是位于群众中间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但这是否意味着青年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治范畴可以外在于阶级政治而存在呢?是否意味着阶级分析让位于社群分析呢?恩格斯不这样认为,他承认德国青年将肩负推进德国社会革命的重任,但一定要详细区分承担这一重任的是工人青年还是资产阶级青年,因为:“在我们的资产阶级当中也有不少的共和主义者以至共产主义者,而且也有不少这样的青年,如果现在爆发革命,他们在运动中就会非常有用;但是这些人是资产者,是追求利润和经营企业的人。谁能向我们担保,这些人不会因他们的职业,不会因他们的社会地位而堕落腐化?”[16]

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工作的核心要义就在于改变群众的异质性结构,实现广大群众在社会理想和行动逻辑上的一致性、统一性。而要达成这一目标,则必须借助于组织的力量。刘少奇指出:“在一切群众中,通常总有比较积极的部分及中间状态与落后状态的部分。在最初时期,积极分子总是比较占少数,中间与落后状态的人总是组成为广大的群众。”“我们在群众中提出的行动口号以及斗争形式、组织形式等,都必须是中间状态与落后状态的群众能够接受的,所谓启发群众的自觉与自动,主要地就是要去注意启发那些中间与落后状态的群众的自觉与自动。只有中间状态与落后状态的群众有了觉悟,有了热情,起来行动的时候,才能有群众运动。”[17]群众是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下的群团组织的最直接对象,群团组织就是将异质性群众塑造为同质性群众、将分散性群众整合为整体性群众,唤醒群众自觉、激发群众觉悟的组织装置。群众的异质性结构以及群团组织的功能定位共同决定了共青团引导青年必须坚持类型化、差异化原则,必须遵循分类引导的工作策略。

三、群众路线与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提出

群众异质性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共产党组织群众,将分散性群众整合为整体性群众的难度。尽管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群众路线理论给出了共产党与群众关系的一般政治原则,以及共产党开展群众工作的基本方法,但群众路线理论的提出,是针对唯心主义历史学派对群众主体性力量的蔑视,以及资产阶级政党把群众整体性利益拒之于门外这一基本事实的。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系统地提出群众路线如何在不同类型群众中具体展开和运用的微观方案。列宁对此在理论和实践上进行了成功探索,认为无产阶级先锋队政党与群众之间存在严格区别,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组织,但工人阶级不能直接同共产党划等号,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必须由具有丰富斗争经验、高超领导才能、坚定政治信仰的革命家集团来主持;共产党不能跟在群众的后面,做群众的尾巴,“如果以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论什么时候,几乎整个阶级或者整个阶级都能把自己的觉悟程度和积极程度提高到自己的先进部队即自己的社会民主党的水平,那就是马尼洛夫精神和‘尾巴主义’”[18],共产党应当走在群众的前列,引领群众运动的时代走向,组织更多具有共产主义觉悟的群众“加盟”其中。

尽管从马克思、恩格斯到列宁都承认群众是共产主义运动的社会基础,群众对共产党政治革命具有基础性、战略性意义,但共产党与群众之间的关系在其现实性上并非总是“格式化”的,相反,两者之间的内在紧张、甚至冲突是常事。本文将群众与共产党之间的内在张力概念化为“党群悖论”:共产党制定的政治战略和行动规划必然基于工人阶级(群众)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这就意味着共产党的政治方法论具有超越短期性、现实性的一面;而工人阶级(群众)的眼界远不如共产党,他们的行动逻辑深受马克思意义上的“物质决定意识”原理的支配,他们对眼前利益、局部利益、近期利益的反应和满足程度更加敏感,因此共产党所制定的超越性战略只能由共产党自身来执行,很难在工人阶级(群众)中得到全面而充分的贯彻。如果退一步,共产党只制定符合工人阶级(群众)眼前利益、局部利益、近期利益的策略,工人阶级(群众)岂不会纷纷响应?但这又有悖于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所具有的超越性面向。这就决定了共产党在领导群众的方法上,既不能只看到群众的整体利益、长远利益而采取命令主义的方式,也不能局限于群众的眼前利益和局部利益而采取尾巴主义的方式,必须将两者统一起来[19]。

毛泽东的群众路线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群众观中国化的重大成果,其理论意义在于解决了前文所说的“党群悖论”的困境。毛泽东在《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中指出:“在我党一切实际工作中,凡属正确的领导,必须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就是说,将群众的意见集中起来,又到群众中去做宣传解释,化为群众的意见,使群众坚持下去,见之于行动,并在群众行动中考验这些意见是否正确。然后再从群众中集中起来,再到群众中坚持下去。如此无限循环,一次比一次更正确、更生动、更丰富。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20]毛泽东意识到,共产党的超越性与群众的现实性之间的矛盾,必须通过群众路线“上下结合”的制度安排予以解决,“上下结合”的群众路线一方面把党的超越性建立在群众现实性的基础上,另一方面也把群众的现实性内嵌为共产党追求超越性必经的一个阶段。正因如此,毛泽东在1953年接见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主席团成员时,提出了社会主义条件下共青团贯彻群众路线的辩证法:“共青团要配合党的中心工作,但在配合党的中心工作当中,要有自己的独立工作,要照顾青年的特点。”[21]

共青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政治遗产。1949年人民政权建立以后,共青团并没有退出政治舞台的中心,而是被中共予以保留,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社会化生产和工业化运动中继续发挥作用。共青团之所以被保留下来,既有政治上的考虑,也有战略上的考量。邓小平在中共八大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中指出:“党章草案指明了党同青年团的关系,要求各级党组织密切地关怀青年团的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领导青年团用共产主义精神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教育全体青年,注意保持青年团同广大青年群众的密切联系,并且经常注意青年团领导骨干的选拔。”[22]在这里,邓小平提出了社会主义体制下共青团的核心功能,即推进共产主义精神青年化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再生产,上述功能的实现必须以“保持青年团同广大青年群众密切联系”为条件,即以群众路线为原则和方法推进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教育。这样一来,群众路线与马克思主义教育就统合为共青团思想政治引领职能的两个要素,前者为方法,后者为内容。

尊重差异化属性、照顾群体性特点、制订类型化策略,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开展群众工作的基本方法,也是共青团青年工作的老传统。分类原则在共青团青年工作各个领域中均有体现。比如,在组织吸纳上,突出政治优先标准,不能将共青团泛化为青年大众社团,冯文彬指出:“它在组织成分上,应当以进步的劳动青年及革命的知识青年为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去吸收诚心为革命事业奋斗的其他阶层青年积极分子参加。”[23]在机构设置上,共青团中央曾一度按照城市、乡村、学校、统战等领域设置工作机构,这背后暗含着将青年群体按照生产领域划分为城市青年、农村青年、青年学生、新社会—经济组织青年的假设。在工作布局上,199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转发《共青团中央关于加强青年工作的意见》,提出工业战线团组织要重点抓好青工技术比武、五小竞赛;农业战线团组织要围绕深化农村改革和“科技兴农”发挥作用;在商业服务业以及个体青年中,共青团应组织开展培训,培养其职业道德,提升服务质量[24]。

共青团青年工作领域和职能结构是一个随着现代国家建构而不断向外扩容的动态结构。为了进一步明确共青团的工作领域和职能结构,共青团中央于2017年印发《共青团地方委员会核心工作任务》的通知,提出团的地方委员会应围绕“凝聚青年、服务大局、当好桥梁、从严治团”四维格局开展工作,聚焦主业,并且每一个工作格局都贯彻了区别对待、分类实施的原则[25]。共青团的职能结构是青年变迁、社会转型、国家现代化等要素共同建构的结果,虽历经多轮迭代,但思想政治引领职能始终保持相对稳定状态,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在共青团分类化工作实践中具有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思想政治引领之所以是共青团分类化工作原则体现最集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工作域,原因有三:一是解决青年思想问题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总前提,习近平曾用“总开关”来比喻价值观对青年成长发展的特殊意义;二是由于思想问题的解决在青年问题的系统解决中处在先导性地位,因此思想政治引领在共青团职能体系中占据关键性位置[26],习近平指出,“帮助广大青年树立正确的理想、坚定的信念,应该成为团组织的首要任务”[27];三是解决青年的思想问题要比解决其他方面的问题更复杂、更具挑战性,一方面青年思想引导必须“站在理想信念这个制高点上”[28],这就决定了共青团引导青年有别于长辈的教诲、师长的说教、日常的管理、纪律的惩戒,其核心在于培育青年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坚定信念,另一方面在于青年随社会而变,“在高度政治化时代,共青团与青年的关系更多的是政治关系,共青团对青年的影响、吸引、凝聚更多地通过政治方式来实现。而今天,青年政治意识表达方式发生了新变化,常态下政治意识淡化,但在重大事件发生时会有集中表达”[29],青年发展的代际性、表达方式的自主性、行动逻辑的分散性进一步增加了共青团引导青年的难度。

由上面的论述可得出三个结论:第一,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理论在共青团思想政治引领职能中的具体运用和展开;第二,分类引导青年之所以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实践和学术话语,这与思想政治引领在共青团职能体系的基础性、先导性位置密不可分;第三,青年类型化是思想引导的前提,青年随社会而变,如何对变动中的时代青年进行“聚类分析”,这是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难点所在。

四、从类型化到组织化:新时代共青团引导青年的组织逻辑

共青团对青年的发展变化始终保持着高度敏感性,并试图在引导理念和策略上实现新突破。为此,分类引导青年作为一套政策体系于2009年启动试点,直至2010年共青团中央印发《关于在全团开展分类引导青年工作的实施意见》以及《四类青年群体思想引导大纲》;2017年,共青团中央组织制定大中学生一体化分层分类共青团思想引领工作大纲的编研工作;2018年共青团中央就大中学生分类引导青年工作开展地方试点。这些政策文件和实践经验为共青团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推动分类引导青年的政治形态建构提供了必要准备。

以往,学术界和决策层通常把关注的焦点放在青年如何“类型化”这个问题上,似乎只有把青年群体清晰地予以归类,思想引导就水到渠成。在共青团政策体系和话语体系中,“分类引导”“分层引导”“分层分类引导”等表述都曾出现过。如果严格区分,“分类”是基于青年群体的社会分工而作出的类型化整合,职业与行业是分类的主要依据。在2010年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政策设计中,团中央提出了“五类青年”的分类原则,即大学生青年、进城务工青年、企业青年、农村青年以及其他领域青年,除了大学生青年群体外,其他类型青年都处在社会生产与劳动分工的某一链条上。而“分层”则是在某一类型青年中,根据一定标准进行的层次性分割,以便更精准地呈现同一类型青年中内部结构的差异性,这一原则和方法在青年学生类型化过程中得到充分贯彻。根据2017年《共青团中央大中学生分层分类一体化思想引领工作大纲(试行)》,团中央将青年学生按学段划分为初中学生、普通高中学生、中等职业学校学生、高等职业学校学生、普通高等学校本科学生、研究生等六个层次,在每一个层次内又根据学生年级情况进一步予以细化。尽管分层与分类的具体对象和划分标准略有差异,但本质上是相通的,即把具有某些相似性群体特性的青年整合为同一类别,从中进一步抽象出同类青年的共性及其表现,据此提出引导青年的具体工作策略。因此,分类在本质上是被共青团组织建构出来的,类型标准是人为设定的。这类似于太空中卫星运行的轨道,宇宙本无轨道,轨道是通过科学家运用现代科学技术规划和设定出来的航天器运行路线。

但是,单向度的青年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就像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指出的,原子化个人只能是资产阶级的自我想象。因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每一个个体都存在于复杂的社会网络中,位于社会结构的一个具体方位上,并且,人在生产实践的过程中也相应地生产出所对应的社会关系,在实践中不断累积维系个人成长发展的物质资源与社会资本。这就意味着把某一个青年人划归到某一特定类型范畴的同时,也相应遮蔽了这个青年人在其他社会生活领域的类型特征,从而也就主观性地把现实的青年“格式化”为“单向度的人”,把具有无限现实丰富性的青年剪裁为“原子化个人”。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青年类型化的逻辑出发点与现实基点之间存在巨大断裂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必须回归到青年思想的生产逻辑中,即个体价值观念与意识形态的具体生成机制中。

马克思指出:“人们在自己的生活中发生的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30]青年精神生活是由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所决定的,是由青年在物质生活生产过程中所处位置、扮演角色、发挥作用所决定的,因此从社会劳动分工特别是职业角色的角度来对青年进行分层分类在理论上是符合逻辑的。但是,物质生活的生产实践对青年而言产生的是直接的劳动经验,而非系统化、科学化的理想和信念(如关于对共产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识)。处在现代社会化生产体系某一位置上的青年,其在劳动过程中所积累形成的实践经验只是将青年塑造成为“自为青年”,从“自为青年”到“自觉青年”的转变借助一定中介环节,这个中介就是政治实践,如政治社会化教育、政治参与以及民主化体验、政治社团经历、政治素质养成与领导力培养、政治伦理熏陶等。因为,任何政治意识形态都不可能悬空存在,它必须依附于一定的政治实体,意识形态是在其现实性上经由政治实体一整套周密、复杂、程序化的政治实践活动而不断建构而成的[31],这正是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引导”意涵所在——引导即为政治建构。因此本文提出,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关键环节,不在于对“类”进行划分,而在于对“导”的机制的系统建构,即对青年政治参与体制机制的体系建构与实践创新。

把青年政治参与体制机制建构作为共青团在新时代推进青年思想政治引领工作的重要切入点,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理论是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理论基础和方法论依据。群众路线旨在解决中共决策如何实现民主化的问题,即民主化决策的实现方式问题。美国学者沙培德认为:“‘群众路线’让革命中的权力关系得以成形,共产党要指引、引导且领导,不过,它的权力不应该、归根到底也不可能以任意或绝对的方式行使。领导意味着倾听,群众路线假定,在人民之中有某种主权。”[32]也就是说,共青团贯彻群众路线要求,就必须把青年作为青年政策制定和实施的重要主体,构建青年广泛参与青年事务、青年政策、青年发展、青年教育、青年引导的工作体系。另一方面,政治性是共青团的第一属性,共青团本质上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政治组织,政治功能是共青团组织的核心功能。这表明共青团在组织和引导青年政治参与上具有得天独厚优势。共青团在盘活既有制度性资源的同时(如共青团与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面对面活动等),要创新青年政治参与渠道、路径、方式和平台,丰富青年政治参与议题设计与规划,把政治参与作为青年政治意识形态锻造的契机,把政治实践作为培养青年政治意识、提升青年政治能力的渠道。

体制机制建构应以强有力的组织体系为保障,只有组织强起来,制度体系才能强起来。2015年中央党的群团工作会议对共青团组织改革作出全面部署,2019年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将群团工作体系纳入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体系之中,推动共青团从马克思主义政党青年组织形态跃升为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结构性要素。沿着这个思路,我们认为,共青团引导青年体制机制的建构必须以共青团组织体系革新为前提,即构建开放型马克思主义政党青年群团组织[33],这是基于当代中国青年群体分层分化的实际情况而作出的战略选择。习近平指出:“现在,很多青年人在新经济组织、新社会组织、社区里,在网络空间、虚拟社会里,在农民工群体、个体工商户、网民、‘北漂’、‘蚁族’里,尤其是那些自由职业者、网络意见领袖、网络作家、签约作家、自由撰稿人、独立演员歌手、流浪艺人等种类繁多的新兴群体,……随着社会发展,这类青年人群将会越来越多,团组织必须适应这个发展趋势,努力去做他们的工作,深入他们、帮助他们、引导他们,而不是排斥他们,拒绝他们、疏远他们,不要让他们游离于社会组织之外。”[34]很显然,十年前团中央出台的分类引导青年意见中给出的“五类青年”的判断已经难以覆盖全体青年了,青年类型化、分层化趋势更加复杂多元,可以说,哪里有新的职业形态,哪里就有青年的身影。在此背景下,共青团必须由封闭走向开放,由行政化动员转型为社会化动员,由注重政治引领发展为政治引导与社会参与并重。

构建开放型马克思主义政党青年群团组织,关键在于解决共青团基层组织力不足的问题,破解共青团基层组织建设短板。共青团引导青年的重心在基层,“共产主义理想的价值引领对共青团组织力提供了根本源泉”[35],思想引领力是共青团组织力的集中体现。一是面向基层,构建以共青团为核心的青年组织体系和青年工作体系,在青年发展规划实施机制下强化“归口管理”功能,吸纳更多青年社会组织参与青年工作联席会议,在青年政策制定和青年事务管理等方面给予青年社会组织以更多建议权、表达权、监督权和参与权,使共青团与青年社会组织的“合作伙伴关系”更加坚实稳固。二是严格落实基层民主制度,强化共青团在基层社会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共青团引导青年的直接目的在于取得青年信任、形成青年共识,因此,思想引导工作本身就包含青年政策认同与改革共识的维度,这就要求共青团更好发挥桥梁纽带作用,支持和鼓励青年有序参与基层民主决策和公共事务管理,按照协商民主要求积极建言献策,增强参与基层治理和民主政治的专业化能力。三是致力于构建基层服务型共青团组织。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市民社会决定政治国家。尽管共青团本质上是政治团体,但越在基层,共青团政治属性的展开方式就越是需要依赖社会工作逻辑,建设服务型共青团组织不是对政治属性的回避,而是对政治功能的强化,因为所谓的政治无不体现在经济和社会事务中,正如邓小平所说:“党是搞什么的?工会是搞什么的?共青团是搞什么的?还不是做政治工作的?政治工作是要做的,而且是要好好地做。但是,政治工作要落实到经济上面,政治问题要从经济的角度来解决。”[36]如果离开了经济和社会而独立地搞思想政治工作,那么只会导致思想与现实相脱节,这无疑是对思想政治工作的最大损害。

五、结论与讨论

本文的研究结论可以概括为:

第一,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的根本理由,必须基于马克思主义群众观和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理论才能得到完整解释。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历史运动的扩大必然伴随群众运动的扩大。群众利益与马克思主义政党利益高度一致,马克思主义政党是群众利益的代言人。但是,群众既是一个量的概念,也是一个质的规定。群众的异质性结构决定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群众工作必须充分照顾不同类型群众的特点和利益需求,这一原则也内化为共青团引导青年的基本精神。

第二,思想政治引领是共青团贯彻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践行中国共产党群众路线最集中的领域。在这方面,共青团形成了较为深厚的历史传统、丰富的实践经验、健全的工作体系和扎实的制度积累,分类引导青年作为共青团主责主业,在维护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等方面发挥重要的作用,由此奠定了思想政治引领在共青团职能体系的基础性、关键性地位。当下,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面临新的挑战和瓶颈,共青团思想政治引领亟待破题。

第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共青团引导青年的理论逻辑和工作策略亟待转向,即不要拘泥于对“类型化”的崇拜,而是要把视线和重心转移到“导”的制度设计上。此时重温群众路线的初心很有必要。群众路线既是思想路线,也是工作路线,它为中共科学决策、民主决策提供了最佳的制度安排。在群众路线框架下,群众被纳入中共决策议程,科学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与马克思主义思想方法在群众参与中共决策活动过程中逐步建构,这为我们理解共青团引导青年的基本原理提供了一个崭新视角。

第四,将上述原理具体地贯彻和运用到共青团思想政治引领中,本文据此提出“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青年化”这一理论命题。马克思主义政党群众路线的青年化是破解共青团分类引导青年现实困境与实践难题的突破口,它旨在通过增加青年政治实践和政治参与机会,加强青年与共青团的直接联系,以及借助共青团“中介性”组织地位强化不同领域青年同各主要政治主体之间的互动。通过上述互动,青年进一步深化对党和政府执政为民、人民至上理念的理解,加深对国家以壮士断腕决心破解改革发展难题的认识,强化对中国道路、中国制度和中国文化的认同,从而为青年树立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奠定政治心理基础。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就在于深化共青团组织体系改革,加强基层共青团组织力建设,构建开放型马克思主义政党青年群团组织。

中国共青团即将迎来百岁华诞。2018年中央组织工作会议提出了未来五年党的组织建设的重点任务——推动党的组织形态革新,这也为新时代共青团思想政治引领工作的改革创新打开了新的视角。思想离开利益固然出丑,但“利益-思想”的二元分析结构与应对策略在国际化、市场化、信息化高度发达的今天面临新的挑战。破解这一难题,必须引入“组织”变量,因为“组织是理论和实践之间的中介形式”[37],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只谈利益,共青团引导青年就会异化为精致的利益动员,就会沦为纯粹的利益交易。不忘共青团政治初心,要在共青团组织体系变革上取得实质性突破,而实现这个突破必须坚持全面深化改革,以共青团自我革命推动思想政治引领工作体系与体制机制的全面革新。这是共青团百年来的实践经验,也是开启下一个百年的现实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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