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津宁 陈佳琦
(1.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2.宁波大学昂热大学联合学院,浙江 宁波 315000)
提及方志,便不得不提浙江,从宋朝到清朝,两浙地区的方志数量一直名列前茅。宁波历史上也留下了诸多方志,宁波地方志编纂的历史很长,最为学术界推崇的当数宋元四明六志,所谓“六志”,是指宋乾道《四明图经》、宝庆《四明志》、开庆《四明续志》和元大德《昌国州图志》、延祐《四明志》及至正《四明续志》。六部志书中最负盛名的是元延祐《四明志》,学者对于其评价较高,元延祐《四明志》特重人文,对于其研究也较为深入。而宝庆《四明志》体现了宋代方志的转向过程。对于宝庆《四明志》的研究亦不深入,仅有一篇张保见的宝庆《四明志》评述,此外还有一些学者运用宝庆《四明志》中的材料对专门的问题进行考证,如对于宋代市舶司的抽解进行考证。
宝庆《四明志》共二十一卷。由罗濬等撰修,此志创始于宝庆二年,成于绍定元年,因此得名宝庆《四明志》。全书前十一卷为郡志,分别为《叙郡》《叙山》《叙水》《叙产》《叙赋》《叙兵》《叙人》《叙祠》《叙遗》九门,九门共立四十八子目;第十二卷以下则依次为《鄞县志》二卷、《奉化县志》二卷、《慈溪县志》二卷、《定海》县志二卷、《昌国县志》一卷、《象山县志》一卷。各县志皆自为门目,门类设置与《四明志》相似,因当时明州虽建府号,而州与县各领疆土,各志较为独立,若单独拿出可独立成志。而南宋是中国历史上海上贸易最发达的一个朝代,在宁波、泉州等地设有市舶司,因此研究成书于南宋的宝庆《四明志》对于研究南宋时期宁波的海洋文化有着重要意义,书中也记载了大量的与海洋相关的史料,如海产、洋流潮汐、造船、贸易。
南宋时期明州市舶务是一个重要机构,书中记载:“三面际海,带江汇湖,土地沃衍,视昔有加。古鄮县乃取贸易之义,居民喜贩鱼盐,颇易抵冒而镇之以静,亦易为治。南通闽广,东接倭人,北距高丽,商舶往来,物货丰益。”由此可知宁波地理特殊,三面环海土地肥沃,当地盛产鱼盐,居民也加以贩卖,而且宁波距日本、高丽较近,商贸往来频繁,货物丰富。志中还有记载:“汉扬州交州之域,东南际海,海外杂国,时候风潮贾舶,使总其征,皇朝因之置务于浙于闽于广。初置杭州,淳化元年徙明州,逾六年复故咸平,二年杭明二州各置务,其后又增置于秀州、温州、江阴,军在浙者凡五务。光宗皇帝嗣服之初,禁贾舶至澉浦,则杭务废。宁宗皇帝更化之后,禁贾舶泊,江阴、温州、秀州则三郡之务又废。凡中国之贾高丽与日本诸蕃之至中国者,惟庆元得受。”据志书记载浙江设置市舶务可分两个阶段,首先是上升阶段,因为需要征税所以开始在杭州设立市舶司,淳化元年将市舶司迁往明州,这一举措持续了六年一直到咸平年间,咸平二年杭州明州各自设立市舶司,其后有增加三地,总计有五地。到了光宗之后,开始禁舶,先是杭州市舶司废,宁宗更化后,禁令范围扩大,禁贾舶泊,江阴、温州、秀州则三郡之市舶务又废除,自此高丽与日本及外藩商船便只能在庆元府进行贸易。
从上文可以推断浙江海外贸易的转折点在南宋中期光宗、宁总时期,这一时段由广设市舶到禁贾舶泊。其实这一时间节点并不准确,早在高宗时期就有这种趋向,据《宋史·高宗本纪》记载:“己未,禁闽、广、淮、浙海舶商贩山东,虑为金人乡导。”从宋史中可以看出禁海是为了抵御金的入侵,而宋宁宗一朝韩侂胄主持开禧北伐,力主抗金,因此减少市舶司的数量有利于后方的安全,防止金朝奸细混入。宝庆《四明志》中亦有记载道:“金国既盛,高丽使行金正朔。绍兴三十二年,纲首徐德荣至明州,言本国欲遣贺使。有旨:令守臣韩仲通许之。殿中侍御史吴芾言:高丽与金人接壤,为其所役。绍兴丙寅尝使金稚圭人入贡至明州,朝廷惧其为间,急遣之回。”当时南宋朝廷担心高丽与金勾结,借行商之名,实则为间谍,所以收紧了海上贸易。但是因为海上贸易利润太大,税收很高,很难完全禁绝。曾有学者将南宋两浙市舶司的减少归因于减少人力成本,其实是不全面的,减少两浙市舶司数量的主要因素还是方便管理,防止间谍混入。
而对于市舶司旧址书中也多记载,“宝庆三年尚书胡榘守郡捐币以属通判蔡范重建市舶务,并置听事于郡东南之戚家桥”,由此可知南宋的市舶司重建过,由胡榘发动捐款,由通判蔡范重建市舶司,并且就位于宁波城东南方位的戚家桥。志书中还有更详细的记载:“淳化元年初置于定海县,后乃移州在于子城东南,其昨倚靠罗城。嘉定十三年火,通判王梃重建,久而圮。宝庆三年,守胡榘捐楮卷万三千二百八十八缗有奇属。通判蔡范撤新之,重其厅事,高其闬闳,内厅扁曰:清白堂,后堂存旧名曰:双清,清白堂之前中堂有屋以便往来……务之前门与灵桥门近,绍定元年正月火,自务之西北延燎于南,务独免,而前门毁二月重建,自此门之外先后建置,皆有碑记”,这一段记载了明州市舶司的历史,市舶司淳化元年设置于定海县,其后迁往至城的东南方。在嘉定十三年因火焚毁,通判王梃重建,之后因年久坍圮。宝庆三年由胡榘捐款,通判蔡范重建,其前门在灵桥门附近,而绍定元年大火,从西北烧到南方,但是唯有市舶司幸免于火灾。由此可以知道南宋市舶司的大致位置应当在现在的灵桥附近,1995 年根据考古发现宋元明州市舶司的遗址就在海曙区东渡路,距离灵桥100 米左右,由此可见宝庆《四明志》的记载较为准确。
虽然学界对宝庆《四明志》关注不多,但是宝庆《四明志》中的一些材料对于研究南宋时期的贸易发展,对外关系有着重要的意义,同时宝庆《四明志》也可以为考古提供资料与引导。
上文已经提及设立市舶司是为了“使总其征”,即对来往商船征税,因而不得不探究明州市舶司的抽解制度。
首先明州市舶司将外国货物分为两种细色和粗色,并且详细规定细色与粗色的种类并分别征税。细色一般指比较名贵的物品,征税较高,粗色指普通物品,税率较细色不如。
高句丽日本海南占城西平泉广州船外化蕃船细色银子、人参、麝香、红花、茯苓、蜡金子、沙金、珠子、 药珠、 水银、鹿茸、茯苓麝香、笺香、沈香、丁香、檀香、山西香、龙涎香、降真香、茴香、没药、胡椒、槟榔、荜澄茄、紫矿、画黄、蜡、辟鱼皮银子、鬼谷珠、朱砂、珊瑚、琥珀、玳瑁、象牙、沈香、丁香……犀角、红花、蜡粗色大布、小布、毛丝布、紬、松子松花、栗、枣肉、榛子……虎皮、漆、青器、铜器、双瞰刀、席、合蕈硫磺、螺头、合蕈、 松板、 杉板、罗板暂香、速香……苏木、花梨木、水牛皮、牛角、螺壳、条铁、生铁生香、修割香、香缠札、粗香、暂香……茶木、苏木、射檀香、椰子、赤藤、白藤、皮角、辟鱼、丝、蕈
由上表可知细色主要是金银珠宝以及一些较为稀少动植物制品。而粗色则包括日用品以及一些国内不是很缺乏的物品。而针对它们的抽解宝庆《四明志》中有记载:“凡官府之治无非理吾地也,而此则以来远人凡法度之修无非齐吾民也。而此则以观四国,惟清其心如水之澄,公其手如衡之平,昭其见如烛之明,而又济之以能勤行之以近,恕则观感之余,彼当自化鲸波万里如履坦途。杂货瑰宝将日陈于斯庭,帑藏无一之不充矣。证对本府僻处海滨,全靠海舶住泊有司资回税之利,居民有贸易之饶契,勘舶务旧法应商舶贩到物货内细色五分抽一分,粗色物货七分半抽一分”,从这段记录可知明州府地处便宜海域,税收全靠市舶司抽解以及居民贸易商税,而旧法对于细色货物抽税达到五分之一,而粗色货物较低七分半取一,但是仍然较高,尤其是细色达到百分之二十。“蒙户部行下令证条抽解施行,窃见旧例,抽解之时各人物货分作一十五分,舶务抽一分,起发上供纲首抽一分,为船脚糜费本府又抽三分,低价和买两倅听各抽一分,低价和买共己取其七分,至给还客旅之时止有其八则几于五分取其二分。故客旅宁冒犯法禁透露不肯将出抽解,榘自到此灼知抽解之害,重困舶商”,而这段记载反映了当时知府胡榘认识到庆元府市舶司实际运行中抽解之高,根据旧例(即以往的操作方法),货物共分十五分,舶务抽取一分,上供一分,船脚糜费明州府又抽三分,低价和买又占去两分,这样还至客旅之时只剩八分,近五分之二,由此可见抽解之重,所以引发了客旅商船宁愿违法犯禁也不愿到市舶司进行抽解,这样一是增加了走私的数量,引发了治安隐患,其二是减少了市舶司的收入。
而“后因舶商不来,申明户部,乞行优润绩,准户部行下不分粗细,优润抽解,高丽日本船纲首杂事十九分抽一分,馀船客十五分抽一分,起发上供每年遇舶船至舶务必一申明。”针对于舶商不来的情况,胡榘与明州市舶司申明户部降低抽解,高丽、日本船十九分抽一分,其余舶商十五分抽一分。而施行之后情况明显好转,志书中记载:“镂榜沿海招诱,明谕以本府断不和买,分交抽解上供之外,即行给还,客旅舶舟方次第而来,其通判蔡奉议亦能奉承本府招诱优恤之意,舶舟才至,即约守倅同下 务公平,抽解更无留滞,并不强买,即行给还,以故舶货之价顿减,而商舶往来流通今年抽解最轻。”志书中记载宝庆二年尚书省下令庆元府“十五分抽一,纲首杂事十九分抽一,以为招诱上舶之计,其海南船及诸蕃舶自证年例抽解”,而对于海南、占城、西平泉广州的商船“不分纲首、杂事、梢公、贴客、水手以一十分抽一分;般贩铁船二十五分抽一分”,其实可以看出为了解决走私问题,明州市舶司降低抽解,并即行给还,减少货船的运行成本,从而增加税收,减少走私。
从志书中可以看出南宋的抽解之法是在由繁转易,从一开始细色、粗色分开征税,到不分粗细统一征税。而针对于抽解比例亦是由高减低,从原来的五分去二到十五分抽一,并即行给还,提升了效率,减少了商船的运行成本,从而解决因高抽解比例带来的走私、治安的问题及商船减少问题。
宁波近海,当地盛产鱼盐,居民也加以贩卖,居民也善于贸易,加上宁波下辖昌国县(即今日舟山市),昌国县多海岛,所以明州的造船业、捕鱼业以及航海知识较为丰富,在宝庆《四明志》中亦有体现。
在中国的传统叙事中大海总伴随着航船,宝庆《四明志》亦不例外,造官作为法定官员被记录于方志中,“国朝皇祐中,温明各有造船场。大观二年,以造船场并归明州,买木场并归温州,于是明州有船厂官二员,温州有买木官二员,并差武臣。政和元年,明州复置造船买木二场官员各二员,仍选差文臣。二年为明州无木植,并就温州打造,将明州船场兵及买木监官前去温州勾当。七年守楼异以应办三韩岁使船,请依旧移船厂于明州以便工役,寻又归温州。宣和七年,两浙运司乞移明州温州船场并就镇江府,奏辟监官二员内一员兼管买木。未几,又乞移于秀州通惠镇存留船厂官,外省罢从之。中兴以来复置监官于明州。”由此可知,开始明州有造船场并设置造船官,而其后温州、明州造船场合并于明州,而买木场合并于温州,之后又再次于明州设置造船场和买木场监官,但是之后因明州没有可以应用于造船的木头,所以将明州官员调往温州,政和七年应朝鲜使臣的要求,又复置于明州,之后又归于温州,中兴之后再次于明州设置造船官。由此可见,其实明州并非是造船的绝佳地点,相较之下温州更适合办造船场,因为明州使用木头的成本很高,所以造船场一度迁往温州。而宁波的优势在于其独特的港口,以及其独特的对外贸易。因为朝鲜使者与商船皆从明州驶入,船只需要维修,便不得不在明州设置造船场。宋朝的文臣地位较高,而造船官由并差武臣到仍遣文臣实质是反映了造船官地位的提升与对造船场重视程度的提升。
其次,志书中对于海产的描述也十分详细,如鲈鱼、石首鱼、河豚、春鱼、乌贼等,如书中记载鲈鱼“数种,有塘鲈,形虽巨不肥;有江鲈,差小而味淡;有海鲈皮厚而肉肥,日肥鲈味极珍,邦人多重之”,由此可见宝庆《四明志》对于海产的记载极为详细,记录海产数十种,且尽皆分类,详细记载其外貌特征,生活习性,以及其药用食用价值,可以说宝庆《四明志》对于研究当时宁波的海产有着重要的作用。
与海上捕捞相辅相成的是海道与海洋知识。当时的明州已经开发出了较为成熟的海上航线,如“至昌国县,乘西南风不待潮径至舟山头登岸;风不顺泊大小谢港口或大小茅山侯潮回方行。至象山县,乘东北风行,一泊乌琦头,再泊方门,三泊陈山渡头步至县一十五里”,由此可知宁波当时去昌国县和象山县可以选择海上航路,就要求对于潮汐与风候十分了解,而书中亦有对海潮的记载,当时的明州人已经发现了月亮盈亏与涨潮之间的关系,并将其记录在志书中,“初一十六日子末午末平、初二日十七日丑初未初平、初三日十八日丑正未正平……十五日三十日巳末亥末平”,可见当时的宁波人对于海洋潮汐的了解十分深入。
宝庆《四明志》包罗万象,包括造船、海产、洋流、潮汐及风候,从此点来看宝庆《四明志》对于研究宁波人民当时的衣食住行有着重要意义。通过对于宝庆《四明志》的研究可以一窥当时宁波人对于海洋的认知。
宝庆《四明志》成书于古代海上贸易最为发达的朝代之一——南宋,加之明州长期作为南宋两浙地区的对外贸易中心,造船场、市舶司也设置于明州,所以宝庆《四明志》中对于宁波海文化的记载也是非常多亦是非常详细。志书中对于宁波市舶司的记录十分详细,从市舶司地址考据到明州市舶司抽解制度都有详细记载,还包括了修志者对于抽解制度的个人看法以及市舶司抽解“旧例”,这些都是正史中没有记载的,通常也往往为学者忽视,通过志书中记载的旧例可以知道南宋明州市舶司抽解的实际情况,从而理解为何南宋后期要降低抽解比例,有助于窥见历史的实貌。
宝庆《四明志》还记载了当时明州人民的衣食住行皆不离海,从明州古称“鄮县”中就可知明州当地盛产鱼盐,明州人民善于贸易。从志书中可见当时的明州已经开辟了到昌国县和象山县较为成熟的海道,这对海洋知识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风候、水文,志书中也有对于海洋潮流的详细记录以及对于潮水升降的详细时刻表。此外,志书对于海产的性状及药用食用价值的详细记录可知明州人民对于海洋的不懈探索。所以研究宝庆《四明志》有助于补充正史,使读者得窥历史全貌,同时也是研究明州人民生活之镜鉴。其对于研究宁波的海文化有重要意义,是不可忽视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