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莫胸前的勋章(短篇小说)

2022-01-15 21:57大飞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2年1期
关键词:大安飞盘亚军

大飞

我叫塞莫,是一条拉布拉多犬。也许,你开始叫我的名字,会觉得特别别扭。一只狗生长在华夏大地,怎么起这么个洋名?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我也是身不由己。当然,我的主人也并非外国人。他叫郝大安。因为他的儿子特别喜欢哥斯达黎加的一名足球明星——塞莫雷·约翰逊,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你都会这么想,我的主人当然有所顾虑。他怕“塞莫雷”叫起来拗口,又怕真的雷到别人,那个“雷”字索性就弃之不用了。

郝大安对我而言,算是三手。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其他宠物毫无二致,是如此平凡。可能郝大安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不然,他怎会那么爱唱成龙和苏慧伦的那首歌——《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郝大安爱狗,在太湖花园小区是出了名的。他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我啃骨头。这一点,我倒是挺感谢他的。家里仅养了我这一只犬,我也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宠物,他却从不让左邻右舍牵着狗来串门。开始,邻居还以为他有洁癖。可一个单身汉的家里,掰着手指头,也能料到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毫无疑问,大多数邻居家的狗,比我和这个家要干净得多。那郝大安有什么可拽的?或许,我和他之间有代沟。

晚餐后,郝大安常拉我出去放风。他说,是想让我出去解决大小手,顺便活动一下。其实,他主要目的是训练我。郝大安拽着系在我脖子上的绳子,把我牵出去的时候,他腋下总要夹一只飞盘。飞盘已经严重褪色,上面密密麻麻的,留下了数不清的牙印和爪印。我看得出,他玩飞盘,还是挺有技巧的。飞盘就跟长在他心里似的。他想让它飞到哪儿,飞盘就能飞到哪儿。他抖动手腕,挥臂发力的一刹那,我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飞盘,两只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飞盘脱手,我像离弦的箭一般,紧跟着冲了出去。我听飞盘划着弧线飞过的风声,已经能够准确判断出它的运行轨迹。倏地,我一个跃身,前后总共也就十秒左右,飞盘被我稳稳地衔在了嘴里。

此时,在一旁围观的小区居民中,早已爆发掌声。当昂首叼住飞盘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真帅。在家里,闲得无聊时,郝大安经常刷到小区居民上传的我接飞盘的抖音小视频。我在太湖花园小区挺火的,有点名气。不过,他在训练我的时候,从来都是板着个脸,一张毫无表情的冷酷面孔,“人狠话不多”的样子。

每当看到这一幕,被围观者牵出来溜的那些狗儿,激动得摇头摆尾,跃跃欲试。它们似乎也想试试,学一学我的身手。当然,我也妒忌它们。我不肥不瘦不金贵,性格也属于合群的那种。可是,我邋里邋遢的样子,别的小伙伴不避而远之,那才叫怪。尽管郝大安的训练强度并不大,可是每天,我就这样简单重复着做一个动作,既无聊透顶,又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我也没听郝大安说过,要拉我出去比赛什么的。从内心来讲,我是不太情愿的,真想偷懒。可是,每当我看到那么多的小伙伴来给我捧场,并向我投来友善和钦佩的目光时,我又坚持下来。所以,我是痛并快乐着的。

郝大安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做金融的。当然,他说的那些行话,也叫人相信。但他并非真的在银行工作,只是在熟人朋友之间做些民间借贷。因此,他没有那么多的应酬,晚餐几乎都是在家对付,偶尔谈业务过了点儿,才会有饭局。

因为家里没有其他人,他与亲朋好友打电话或是语音通话的时候,习惯用免提。他们会聊到郝大安的一些往事。我听得很入神,我将郝大安那些碎片化的经历,像小孩子拼拼图那样,一块一块拼接起来。他曾经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国有银行信贷部经理。他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衣食无忧,事业有成。那时,每到周末,他和妻子将下一周的食材从超市购买回来,摞进冰箱。早餐吃的东西,基本上都会按计划消耗殆尽,而晚上的那些,大多数都浪费掉了。每周六,冰箱会再一次被清理。那时他忙得几乎没时间与家人共进晚餐。妻子只好领着儿子去岳父岳母家用餐。他们的家说起来是个家,其实倒更像个宾馆。当然,自从我进入这个家门,就没有嗅到过女人味。

郝大安和妻子离婚以后,银行卡里只留了几万块钱的生活费用。他做生意的本钱,是一笔一百多万的老宅拆迁款。这样的年龄,他除了搞点借贷,其他什么也干不了。他曾经的那些仍在职的同事,开始在幕后搞起民间借贷,一个个做得风生水起。郝大安嗅到了商机。但是,这一百万对于他来说,赚得起,赔不起。他在银行干过,知道如果双方订立的借款合同约定利息过高,他的利益很可能得不到保障,甚至涉嫌违法。所以,他一贯坚持两个原则:一是借钱的人,要熟;二是約定的利,不能过高。就这样,战战兢兢的,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但总体上,赚的把亏的全部补上,一年再赚两三个人的工资还是稳稳的。

我的确是郝大安从大街上给捡回来的,但我不是流浪狗。我被他捡回来的时候,才一个多月大。那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我蜷缩在一个纸箱中,身体下面垫了几张旧报纸。街道上的车轮声、喇叭声,已经变得很稀疏了。我待的纸箱被搁置在电动摩托的脚踏板上。我的前主人也是和他的朋友把我要回去养的,可是那天晚上,他喝得稀里糊涂的,打的酒嗝隔着纸箱我能清楚地听见。大概路上遇到了一个大洼塘,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前冲,车子咣当震了一下,纸箱咕咚摔落在地。他却毫无察觉。

无巧不成书,郝大安当天下午出门谈业务,晚上三杯白酒下肚,又喝了五瓶啤酒。朋友送他回家的路上,因为内急要小解,就在路边的树窠下,办起事来。吧哒!一个纸箱掉在左侧的非机动车道上。郝大安望着失主远去的身影,模模糊糊的,有点像自己的初中同学韩小冬。他酒灌多了,又担心自己看错。虽然当时在班上,韩小冬人高马大,坐在最后一排,离郝大安坐的第二排隔得较远,成绩在班里也是倒数。但那时的韩小冬似乎总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在台球室撞见,他很大方地请过郝大安好几次。郝大安为了回报韩小冬,曾替他送过情书,给隔壁班的李小芳。

郝大安打了一个喷嚏,可能发现纸箱里有动静,就好奇地凑过来仔细瞧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可怜我,才大发慈悲把我带回家的。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纠结。后来,郝大安发现,养我还真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我汪汪着要喝奶。他干脆去超市买了几袋婴幼儿奶粉回来,冲给我喝。

为了打听韩小冬的下落,郝大安特地打过电话给李亚军。韩小冬不是因为扒窃关进去了吗?按理说,他三年的服刑期限还没满。李亚军说,自从韩小冬进去以后,他们就一直没联系过。不过,李亚军很自信,韩小冬要是出来的话,肯定会和他联系的。

郝大安时不时看看纸箱里的我。从他那犹豫的眼神中,我感觉,他是困惑的。可能,他觉得我是韩小冬丢失的,应该帮同学先收养着。等改天联系上了,他要去问问韓小冬,是不是他弄丢的。是他的,让他拿走。不是他的,再另作打算。

说来也巧,郝大安的楼上邻居老王家的猫,诞下了两只猫崽子。老王给猫母子三人在楼道里安了个窝。有一次,郝大安下楼扔垃圾,大门虚掩。我实在闷得慌,对外面的世界又充满了好奇,就悄悄溜了出去。出了家门,我辨不清方向,更不知道要上行还是下行。可我看见下行的台阶上,留下了郝大安带出去扔垃圾时洒下的水渍。我向下,不正好撞他枪口上吗?我应该往上爬才对。也就爬了二十多级的台阶,我眼前一亮,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窝。开始,我以为是一个狗窝,小心脏兴奋得怦怦直跳。再冒出个弟弟、妹妹来,我就有伙伴了。

我蹿到窝边,闻到了一股久违的奶香。一看,一只大猫侧躺在窝里,闭目养神,两只猫小弟正吮吸着它的奶头。越是看着两个小东西很享受的样子,我越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已经咕咕叫了。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喝母乳了,看着看着,奶瘾就上来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口上去,就含着大猫的一个奶头吃起奶来。刚开始的时候,猫妈妈似乎还有所顾忌。后来,它竟母性大发,任凭我吃奶。狗喝猫奶,这也算得上奇闻了!这一幕,恰巧被前来寻我的郝大安瞥见。他深深地被感动了,人与人之间又如何?这样一来,我不仅为郝大安省下了奶粉钱,还比早先长得更快,更壮实了。

郝大安一直惦记着完璧归赵的事。他费尽心思,又联系了几个和韩小冬关系不错的同学。他们都说,自从他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趴在客厅的墙角,远远地看着他坐在阳台那边发呆,有时还自言自语说上几句。他真的怀疑自己看错人了,晚上光线不太好,又喝得迷迷糊糊的,他难有准数。个把多月下来,韩小冬一点音讯也没有。郝大安似乎越来越习惯有我在他身边的日子了。我虽不能陪他聊天,陪他对饮,但我毕竟可以给他做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心里不痛快了,还可以打我两下。至少,有我在,他一点也不心慌。我感觉,他已经舍不得让我走了。他断了念头,不再为我找韩小冬。

三个月后,郝大安竟然接到韩小冬打来的电话。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韩小冬打听到了,郝大安是将我捡走的那个人?其实不然,韩小冬矢口否认他曾丢失过狗。他很肯定,郝大安认错人了。他说,自己刚刚从里面出来,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养狗。他想跟郝大安借点钱。

韩小冬说,他要重新做人。这几年,自己已经与社会脱节。况且,他是有过前科的人,工作不太好找。他的厨艺还不错,想盘个小饭店,维持以后的生计。小饭店虽是小本经营,但没有赊欠,全是现钱交易。韩小冬觉得挺适合自己的。开小饭店也得有本钱呀,房租、需要添置的家伙设施、打下手的工钱,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开支,另外还要备一点流动资金。他盘算过,没有二十万,干不起来。他听说郝大安在做民间借贷,反正借给别人也是借,借给老同学难道不更放心一点?韩小冬还有言在先,人亲财不亲,人熟理不熟。他们同学归同学,借钱归借钱,一码是一码。利息,他一定照规矩给。

临了,他还说了一堆安慰郝大安的话。就连我一个旁听者,都能感觉得出,韩小冬虽然出来的时间不长,但为了借钱,应该做足了功课。郝大安的遭遇,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前几年,也就是韩小冬进去的那一年,郝大安因为一笔贷款,丢了工作,整日心神不宁。有一天,他带着儿子和儿子的玩伴——拉布拉多犬梅纳,出去逛马路,也是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边,被儿子牵着绳子的梅纳不知为何,和另一只无人看管的拉布拉多犬撕扯起来,导致儿子摔倒,脑部严重受伤,留下了后遗症。妻子伤心至极,一气之下和郝大安离了婚,把儿子也带走了。儿子走后,梅纳深深内疚,绝食而亡。

郝大安的矛盾心理,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或许,他凭直觉认为韩小冬并非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他对韩小冬提出借贷二十万的事,未置可否。其实,他这样做,就是在拒绝。

没过几天,韩小冬居然找上门来,还请了李亚军陪他一起。李亚军的父亲和郝大安的父亲下岗之前是一个厂子里的职工。作为职工子弟,郝李二人一起长大,又是同学,小时候,俩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只是工作以后,各自成家立业生娃,联系就少了,可当年的那份情谊还在。李亚军为人忠厚老实,很本分的一个人。上学那会儿,李亚军和韩小冬的成绩在同一水平线,所以他们有不少共同语言。

李亚军和韩小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韩小冬好奇地问郝大安,家里是不是养猫了?郝大安告诉他,没养。他反问,怎么有股子猫腥味?郝大安指着我,这狗领回来以后,没奶喝,吃的是楼上母猫的奶,现在,稍不留神就往楼上跑,和一大二小搅在一起凑热闹。韩小冬的两只眼睛顺着郝大安的手势,直勾勾地盯着我。他那眼神看得我有点发毛,也有点发怵。

郝大安唤我,塞莫,过来。韩小冬好像没听明白。他很诧异,问郝大安怎么想起来给我起了一个洋名。郝大安说,我儿子从小爱看足球比赛,能叫出不少外国球星的名字,还特别喜欢哥斯达黎加队的球员。我曾和儿子有过约定,家里只要养狗,都给起与他喜欢的球员相近的名字。自从妻儿离开后,郝大安曾暗自发过誓,不再养狗。但是,郝大安开始觉得,我可能是韩小冬丢的。后来,当他得知我不是韩小冬丢的时,他觉得我特别有灵性,就有些舍不得了,权当是为儿子养的。

韩小冬和李亚军进门没多久。社区民警和小区物业上门来做防诈骗的宣传。在门口,民警给郝大安递了一张宣传单,并告诉他,发现可疑情况,随时拨打110或单子上他的手机号码。我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韩小冬,当大门打开民警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神情明显不自在起来,眼神四处游离,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又是搓又是揉的。随着“砰”的一声,门被关上,民警走了,郝大安转身的瞬间,他又恢复了镇定。

李亚军木讷地坐在一旁,光抽烟,不说话,似乎听得倒很入神。他显然是韩小冬搬来的救兵。又是面子又是情分的,我已看出郝大安有些动摇。其实,他除了放贷收取的利息,再无其他经济来源。当李亚军再三为韩小冬求情的时候,郝大安已经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韩小冬发现时机已经成熟,他借故说手机信号不好,要去阳台那边打个电话。

正好留了个空当,李亚军和郝大安窃窃私语起来。郝大安对李亚军说,亚军,咱们同学一场,利息不利息的倒无所谓,就怕弄到最后鸡飞蛋打。李亚军轻轻拍了拍胸脯,大安,你放心,小冬还不上,我来担。紧接着,李亚军两手一摊,你又不是开银行的,我知道外面的行情,你也别想在他身上发多大财,就算帮我一回,跟小冬算一分的年息怎么样,也给他压点担子。他将来要是走上了正路,我们也是在为社会做贡献。我真没想到,就李亚军那样的人,和郝大安倒有知心话说。

在李亚军的撮合下,韩小冬如愿借到了二十万。君子不羞当面。三人还立了一份字据。金额二十万,年息一分,期限两年,利息半年一付,最后半年付清本息。李亚军还给韩小冬作了担保。

半年以后,韩小冬不仅没能如期付息,就连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了。郝大安不放心,打了个电话给李亚军,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李亚军说,他也联系不上韩小冬。郝大安感觉情况不妙。

后来打听到消息时,他怔住了。韩小冬出来以后,压根就没开过饭店。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仍在重操旧业。此时,郝大安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虽然和郝大安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或许那点利息他真没放在心上。然而,韩小冬可能早就对他的二十万本金动了坏心思。此时,甚至那二十万的本金,对于他来说,也已经是次要的了。因为现实版的农夫与蛇,正在他的身上上演。他憋了一肚子的气,肺都快气炸了。那段时间,郝大安的心思全部花在了寻找韩小冬的下落上。

那些天,我瞅郝大安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放贷“跑单”,被放了鸽子,这也不是头一回。当初,郝大安本想拉韩小冬一把,没想到却被他背后捅了一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来到这个家以后,还是头一回见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过了三个月,我和郝大安居然在小区门口的35路公交站台边与韩小冬狭路相逢。35路是新区通往市区最繁忙的线路。那天早晨七点半左右,正是上班高峰,郝大安牵着我,准备去太湖路高架下面的那家宠物医院给我打狂犬疫苗。郝大安一般不会带我出小区。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我兴奋不已。郝大安走郝大安的。我左一步,右一步,东张张,西望望。前方一辆35路公交车正在靠站。我瞟了一眼,从后门下来一个人,正是韩小冬。他进入了我的视线。我汪汪了两声,并不停地摆动尾巴,向郝大安发出信号。韩小冬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右手插在风衣的下兜里。我根本看不出他像个盲人。当然,别说韩小冬的脸上多了副墨镜,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我气得牙直痒痒。隔着几步远,我能闻到他身上飘出的一股酒气。当最后一位乘客从前门上了公交车,司机关上车门,轻轻踩下油门,车子缓缓离开了站台。突然一名乘客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喊抓小偷。不知什么时候,韩小冬的身边竟然多了一条和我差不多大的拉布拉多犬。他以从油锅捞铜钱的速度,顺手将一部手机插进了那只犬身上挂着的布兜里。布兜的颜色竟与狗毛毫无色差,几乎浑然一体,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我光顾盯着布兜和手机了,那只犬怎么看,都像和我是一窝生下来的。那兄弟与我对视的时候,似乎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韩小冬做了一个手势,它狡黠地逃遁。

此时,我和郝大安似乎都意识到了,韩小冬极有可能是在公交車上作的案,并且已经得手。那只手机应该就是赃物。韩小冬毫不迟疑地向着前方人群钻去。我和郝大安都加快了脚步。然而,韩小冬毕竟是老手。他像泥鳅一般,在人潮中忽隐忽现。眼看韩小冬离得越来越远了,郝大安大声喝道,韩小冬,你给我站住。与此同时,他松开牵绳,给我下达了一个冲上去的指令。我跑入机动车道,嗖地向着韩小冬包抄过去。韩小冬始终不敢掉头。我迎上去,一口就咬住了他风衣的下摆。韩小冬见情况不妙,想开溜。我牙咬得紧紧的,死缠着他不放。不一会儿,郝大安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韩小冬凶相毕露,不就欠你二十万吗?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保证还你。

我追你,压根儿就不是二十万的事。郝大安说,你还是去派出所自首吧!

郝大安,你少管闲事,我们同学一场,又何必兄弟相残呢?韩小冬气急败坏。

几个回合下来,郝大安丝毫不肯让步。韩小冬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照着郝大安的腹部就要往里捅。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跃身,再加一个180°的旋转,那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胸口,顿时鲜血直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晕血,郝大安也昏了过去。不知是谁猛地喊了一声,杀人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宠物医院的病床上,前爪打着点滴,胸口蒙着纱布。我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个白天和夜晚。郝大安似乎寸步未离,一直守在我身旁。他看上去疲惫不堪,面色微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抚摸着我的额头,激动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什么话都说不出。

下午,晚报的黄记者闻讯赶来采访。她拿出一部单反相机,先是给我单照了几张,后又给我和郝大安照了几张合影。接着,她摊开手中的笔记本,开始向郝大安提问。第一个问题:这么英勇的狗狗,你是怎么驯化出来的?郝大安指着我说,我和塞莫是很好的朋友,它是我的忠实伙伴。我从没想过,它能做出这么英勇的事来,而且,被救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他的主人。第二个问题:现在全市都很关心,我们的英雄伤得重不重?郝大安用手在我的胸前比画了一下,刀尖离心脏不到1cm,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事情发生后,有市民见我身上有血迹,以为是我受了伤,不仅拨打了110,还拨打了120前来救助。医生到达现场后,也被塞莫英勇救人的行为所感动,又不能将它带回医院救治,就在这里和宠物医院的医生一起,给它做了伤口清创、缝合和包扎等处理。请广大热心市民放心,塞莫没有大问题。等它好了以后,欢迎大家到我们小区来玩,我让它给大家做表演。节目内容暂时保密。

或许是因为身体还很虚弱,我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我想起了跟着韩小冬一起作案的那只拉布拉多犬。如果它真是我的亲兄弟,那我是不是在替它赎罪呢?

第二天,黄记者采写的通讯稿件便见诸报端,而且刊登在晚报社会民生版的头条。报纸是宠物医院的医生拿进来的,塞莫,现在可是家喻户晓的大英雄了,等你好了,一定要和我们合个影再出院哟!

第三天,刑警大队的人来告诉郝大安,韩小冬已被抓获归案。他还交代了三年前用同样手法作案的犯罪事实,也是在那个公交站台旁。他将自己精心训练过的拉布拉多犬提前带入现场,自己再从对面的站台上车,往前坐几站。然后,他再乘市区开往新区的35路公交车,伺机作案,得手后就在那个站台下车,与在那里守候的犬只会合。一旦被发现,他就将赃物转移到狗身上的布兜里。即使他被抓住,公安人员也难以取证。

又过了几天,社区李书记来家里看望我。她说,市长看了报道以后,作了批示,要大力宣传动物见义勇为的事迹,营造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社会氛围。我们要弘扬动物见义勇为的精神。市长还说,要开一个表彰大会,并为我定制一枚见义勇为奖章。

郝大安没想到,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了市长。我和他都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为了让我尽快恢复,郝大安变着花样给我改善伙食,使我得到充足的营养。通过这件事,他看开了许多,觉得该放下的必须放下,该拿起的也一定要拿起来。我在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市长为我开的表彰大会,不是在会议中心,也没有铺红地毯、摆鲜花、设主席台,简单却不失隆重。地点选择在了太湖花园小区的广场,事先也没有发通知,但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黄记者也赶来作追踪报道。

当市长为我佩戴奖章的那一刻,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咔咔咔”,数不清的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我。这次活动,我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我兴奋得站立起来,频频鞠躬作揖。此时,我觉得,和市长颁发的奖章同样夺目的,是我胸前已经愈合的伤疤。它极像一枚的勋章,挂在我的胸前,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隔日,郝大安接到前妻打来的电话,说儿子过两天想回来看看我和市长给我颁发的那枚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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