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天生的“老大娘”

叶式生

如果你曾看过北影的名片《小兵张嘎》或《红旗谱》，其中的嘎子奶奶或严大娘一定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这两个角色的饰演者都是李健。那以后的几十年里，李健在广大观众心目中就成了善良纯朴的农村老大娘的化身。

其实李健是个正儿八经的“老北京”，并没在农村生活过。她在弟兄姐妹七人中排行老二，上边是个天生丽质而且聪颖过人的姐姐，在她出世前就先声夺人，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下边则是父母共同期待了多年的弟弟，又在她没来得及博得父母更多关注之际，异军突起夺尽了风头。这已经决定了夹在两强当中的李健难有出头之日，岂料另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又接踵而来，一步一步越发加深了她的竞争劣势。幸而由于父母遗传的善良天性，这劣势丝毫没衍化成为妒忌，反倒自幼养成了李健宽容忍让、温柔贤淑的“大娘”性格，从而造就了一位天生的“大娘”演员。

不过，她当真成为演员并且演起大娘来，却又出于偶然。

李健小时身体瘦弱，父亲让她练武术以强健身体。她练得极为认真，更由武术扩及游泳、田径、自行车等项目，后来竟成了学校里拔尖儿的运动健将。中学毕业不久，有个文化团体从汉口到北京来招考演员。秀外慧中的姐姐决定应试。李健见父母支持，就也跟着姐姐去报了名。结果姐姐在几百位应试者中脱颖而出，一试就被录取为正式演员。李健只得了个见习资格。当时李健的姐姐已是一个婴儿的母亲，正好需要妹妹帮助照料孩子，于是姐妹俩一起随剧团来到了汉口。

不久抗战爆发了。

李健經常同姐姐一起上街演出活报剧等宣传抗日救亡的节目，还参加了史东山导演的影片《保卫我们的土地》的拍摄。随后李健又同姐姐一起加入了吴雪等人发起成立的四川旅外抗战演剧队，去重庆演出。不过，真正成为演剧队主力的是姐姐，李健一直以帮助姐姐照看孩子为主要职务。谁料到了重庆，排练了一路的《塞上风云》正要演出之际，饰剧中“妈妈”的演员突然病倒了，团里又没准备B角。紧要关头李健挺身而出，声称自己可以演“妈妈”，登时震惊了全队人马！这个一向寡言少语的“小保姆”，居然也能演戏？反正火烧眉毛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让她试试看吧。

于是李健担任起了姐姐的“妈妈”一角儿，并且一鸣惊人。

此后，李健便开始与项堃、李纬、金山、沙蒙等著名演员相继合作，演出了数十部话剧和电影中的角色，技巧和修养日渐成熟。 1949年，李健成为新建的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首批演员之一，从此电影表演成了她的主业。

奇怪的是，北影的导演们接二连三，竟都选了善良温厚的李健来演反派角色。她很想回归本色，演个正派人物，却总是不得机会。直等到10年之后，影片《矿灯》里有个被淹死在矿井深水里的矿工母亲角色，要求演员有潜泳的能力，一众女演员无人能够胜任，李健学生时代练就的游泳专长成了她的独家优势，使导演李恩杰选用了她。

李健成功地塑造了矿工大娘这一正面形象之后，导演们又不约而同地发现，李健更具有农村大娘的形象和气质。于是有了凌子风导演邀她出演《红旗谱》中的严大娘的机缘。它成了李健演艺生涯中的重要一页。其实，最初李健曾再三推辞，不敢接受这个角色。不是由于角色本身的难度，而是对手演员崔嵬的气场太强了，让她有点自信心不足。

严大娘是崔嵬饰演的朱老忠敬若生母的长辈，李健担心自己压不住台，把这部北影厂列为重点的片子演砸了。但凌导信心十足，一再鼓励她上阵，化妆师也满打保票。李健难却盛情，只好答应并且全力以赴。结果竟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接着就有了她在崔嵬导演的《小兵张嘎》中饰演的奶奶。从此，她作为“农村大娘”的理想演员之一，越来越得到了同行和观众的一致认可。于是有了后来几十年里她塑造的数十个大娘形象。这些角色身世性格各异，戏份有轻有重，李健只要接受下来，一律认真对待，绝不糊弄半点。

直到自己成了真正的老大娘，李健创作热情之高，精力体力之充沛，依然让许多年轻同行自叹弗如。有一年，她曾同时接受了北影的《普通人家》、八一厂 的《螺旋》、长影的《人到中年》和上影的《飞向太平洋 》四部影片和另外两部电视剧中的6个角色，才扮李阿婆，转作张家母，清早甫南飞，黄昏又北上……天天忙得脚不点地，她居然一直言笑轻松，毫无疲态！谁能想到，她当时已经是一位古稀老人了呢？

李健的老伴汪中煦先生，是个颇有造诣的业余京胡演奏家，早年曾经为著名程派青衣赵荣琛先生操琴。后来转入了金融行业，知者每为梨园界流失人才惋惜。老两口双双退休后，兴之所至妇唱夫随， 来一段《汾河湾》或《锁麟囊》，倒也自得其乐。

从少年时代起，李健就是个有心人，随时随处留心收集自家和亲朋好友的照片——生活照、工作照、演出剧照，无所不备。数十年积累下来，成了异常珍贵的资料。整理和欣赏它们，就成了李健晚年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每当翻阅那些记录着她大半生足迹的图片时，她会全然忘却了老之已至，孩子似的向你述说起一桩桩趣事。而你看着她的目光，听着她的述说，也一定会为这位老艺术家的童心深深感动，并感受到她对艺术赤子般的虔诚，和终生不渝的挚爱。

正是这种虔诚和挚爱，使老艺术家李健不但总是精力充沛，热情过人，更对名分、座次、待遇等种种市俗纷扰一概淡然置之，晚年得享真正的轻松、安宁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