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背后的烈火底色

李 佳/文

身材瘦小、黝黑精干，心有烈火、讷于言辞，这是上海市青浦区消防救援支队作战训练科副科长徐鹏给人的第一印象。

在徐鹏工作过10 年的华新消防救援站的二楼走廊上，有一幅命名为《喜悦》的照片。路过这张照片时，徐鹏的脚步总会放慢，目光里闪现出深长的意味。照片中，勇士十几人，列于消防救援车前，一张张年轻面孔，被烟熏得漆黑，也兴奋得发亮。这是他们从一次火灾救援现场归来；率队人是徐鹏，但在众人中却找不到他，直到看过好几遍，才从最右边发现了徐鹏。

如此站位，恰如其人。采访徐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鹏喜欢讲别人、讲培养他的这支队伍；对于自己，他总是几句话就带过了。他参加过各类火灾、抢险救援任务3000 余次，问起他“印象最深”的，他却一件也不讲。似乎曾经那个赴汤蹈火、历经生死考验的人，并不是他；似乎那些以命相搏的守护，在他的红门岁月里，可以云淡风轻。——看淡，是因为“寻常”、因为情重。真爱无言。

2021 年10 月14 日上午，市总工会隆重召开上海市五一劳动奖和工人先锋号表彰会暨先进事迹报告会，扎根消防救援一线16 年的徐鹏被授予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

烈火底色

红门人，当然是要与火结缘的。

照片《喜悦》背后的故事，我们后面再讲。其实，在徐鹏的红门生涯中，类似照片中的场景，有太多，蹈火救援，几乎就是他的日常。

我问徐鹏：“面对火场，你怕过吗？”对于这个只需回答“是”或“否”的简单问题，他思考了许久，然后才说：“以前不怕。穿上这身消防救援服，总感觉肩上有一种责任，前方哪怕是烈火、洪水，无论现场多么惨烈、可怖，都没怕过，就觉得‘必须要向前冲’。想不到，等见得多了，尤其是做了指挥员之后，竟然怕了。”

——怕什么？怕“死”。

首先，是怕火场中有人死。通常，不管火烧得多大、现场多么复杂，徐鹏都不会慌的，可只要一听说里面还困着人，他的心就会揪起来，生怕搜寻不到，或者等找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火场救援——并不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能见度极低：没有光，四周全是烟，只能靠消防手电的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里走。时间不等人，被困者身处火场的有毒气体中，没有防烟面具，坚持不了多久。

再有，就是担心队员们的安全，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经验少的消防员。每次带队出征，他总不由自主考虑这样的问题：他们知不知道火场的危险性？能不能毫发无损地出来？

面对“怕”，有人畏首畏尾，有人迎难而上；徐鹏属于后者。做了指挥员，肩上的担子重了，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了，他常告诫自己：“一支队伍，领导什么样，它就什么样。”

徐鹏带兵严格、训练严格。每天，天不亮就出操，雷打不动；每次出操，他都跟队员们一起，跑在最前头。在督促班长抓基础技能训练的同时，他亲自抓实战训练。为增强效果，他把实战“课堂”放到操场上，放到辖区的工厂里、重点建筑里。每当看到新闻报道、网络上有重大消防案例，每经历一次危险警情，他都把队员们聚集起来，带着大家分析问题，找出问题、总结经验，重温安全事项。

“我把人带出去，就一定要安全带回来！”做基层指挥员10 年，华新站平均每年参加火场救援六七百起，徐鹏从未食言。

华新的农村地区多，有19 个村委；又是工业重镇，来沪人员多，厂房多，出租房多……别看这些情况琐碎，可真到火场上，都可能成为关键因素。火场的情形千差万别，不同地理位置、建筑结构，甚至周围水源分布情况，都会影响救援方案和进度。所以，再琐碎，徐鹏都尽量装进心里。

训练间隙，他亲自带队去重点场所开展消防检查，捎带掌握消防设施、水源的分配情况。他要求站里的司通班有空就出去跑，熟悉辖区每一条大路小路、河塘沟渠，在制作地图时，把重点建筑、大路、小路都标清楚。他自己也这样做。有一回，司通班调来新司机，熟悉了一段时间后，跟着徐鹏出去跑，开出去没多久，便惊讶道：“队长，你怎么比我们都熟悉？”其实，其他队员对此早都“见怪不怪”了。

徐鹏是火场的指挥员，可以不下火场，但他总说：“主官拼不拼，对兄弟们的影响不一样！”他还有一句话，快把队员们的耳朵磨出了茧子：“火场上，你们在哪里，我肯定在哪里，我不会让大家冲在最危险的地方，自己躲在后面！”这一句，他也从未食言。

每次遇到内攻救援这样的复杂任务，徐鹏总要冲到里面去。他认为，指挥员只有尽量多了解现场情形，才能更好地指挥。华新地区私房多，私房的内部结构复杂，基本都是内楼梯。最怕就是那种一层起火，人被困在楼上的情形，内楼梯不仅很窄、又被火包围，很难突破。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冲在最前面的，肯定是徐鹏。

照片《喜悦》的前半段故事，便是如此。盛夏天，厂房大火，灭火战斗，从深夜进行到黎明。奋战了好几个小时，明火灭后，所有人都汗一身、泥一身，但还有一项重要工作没完成：收拾残火，清理现场。内行人知道，它跟灭火同样重要，也最考验意志，火刚灭的废墟，极热，而此时消防员几乎已经精疲力竭。“跟我上！干部、骨干冲前面！”徐鹏一声断喝，便冲进废墟；跟着他的背影，干部们也冲了进去；其后是消防员……在徐鹏的带领下，他们一鼓作气完成了这场最累、最艰巨的任务。队伍中，有好几位刚加入的新兵，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重大的救援，而这也成为他们职业生涯中最难忘的经历和最重要的一课。

作为指挥员，徐鹏不仅是火场上制定作战方案的人，也不仅是带头向前冲的人，更是一位思考者、改良者。2019 年，消防改制，人员减少，但救援任务没有少、责任和使命没有少。那段时间的徐鹏，总是紧锁双眉，思索着“突破口”。一次偶然，他从里弄阿姨买菜用的手拖车上获得灵感，设计出“窄式水带拖车”，一举将单人每次最多布两根消防水带的“记录”提升了一倍，且这种带轮子的铝合金拖车制作成本很低。很快，他的创新得到支队领导认可、被推广到全青浦。很多人为此给徐鹏点赞；而他自己最欣慰的，还是能最大限度节省时间。

红门16 年，徐鹏参加过各类火灾、抢险救援任务3000 余次，成功处置“8·31 上海极若木制品厂火灾”“5·22 华丹路冷库流火灾”“6·14 夏阳金城小区煤气爆炸”等一批重大灭火救援任务。他熟悉火，更深知时间的宝贵；他的所思、所想、所念、所虑，都是如何最快速度灭火、最大限度救人。徐鹏的人生早已染上了“烈火”底色；炽热而执着；这底色，也是属于所有“红门人”的。

消防不了情

徐鹏不是“天生的”红门人。16 年来，他的这份情缘，至少有3次可能被斩断。

第一次，是16 年前。那时的徐鹏，即将高中毕业。在他老家——江西省南昌城边的一个小村子里，像他这样的青年人，有很多。那里的升学率不高，大多数人高中毕业后便选择外出打工，赚钱回来盖房子、娶媳妇，而徐鹏却做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决定。

“你想去当兵！？你这么瘦小，能当兵？”同学们知道后，啧啧称奇，紧接着，一盆盆凉水泼过来，无非是觉得他“不行”。那时的徐鹏话就少，无论对谁都只是一句：“我想锻炼一下。”其实，他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他从小种下军营梦，面对许多人的质疑，他从未动摇过。

2004 年，徐鹏通过层层考验，加入上海消防总队第五支队。军营梦实现了，然而对他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要从一名普通青年成长为消防战士，要吃下多少苦？身材比同龄人矮小的徐鹏，必须付出加倍努力才行。

基础训练、技能训练，登高、负重、拼耐力……在消防训练场上，不仅常流汗，更可能会流血；而对于这支长年战斗在救援第一线的队伍而言，如果过不了训练关，迟早会被淘汰。训练强度之大，无需多讲，徐鹏硬是默默把所有的苦都吃下来。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坚持，身体上有弱项，他就通过勤奋来补足。新兵岁月，他一次都没有掉队；非但不掉队，还逐渐成长为尖兵。

正当一切向好时，徐鹏遭遇了红门路上的第一次重大挫折：报考军校失败。

军校，并非必须考，更不是每个人都能考。有资格报考者，个人素质须过硬，且须当选过“优秀士兵”，而后经组织推荐，再经支队、总队、部局层层考试、选拔，才能报考。徐鹏想留在消防——每当走下消防车、面对老百姓期待的目光，每当出色地完成任务，都有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觉得正在做的，是件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他必须通过这一关。

考试科目很多，甚至包含好几门理论知识，语文、物理、化学……没有老师，只能自学。白天训练，晚上熬夜。考军校，犹如过“独木桥”，录取率只有1/10。

虽然已经十分努力，但在激烈的竞争中，徐鹏“落榜”了。此时，他参军近两年，一个现实的选择摆在他面前：退伍或继续备考。如果选择回家，只需早做准备，这个选项相对简单。可要是继续备考，别说再经历一次同样的苦，需要多大勇气，单是这样低的录取率，就足以吓退很多人。

2020 年 4 月，徐鹏调至机关，担任作战训练科副科长，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了

年轻的徐鹏，选择了后者；他“切断”了所有后路，集中精力、一门心思备考。这也是他的个性使然。他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成，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不敢面对。

天道酬勤。这一次，徐鹏成功了，考入武警昆明指挥学校。三年军校生涯后，他走上了干部岗位，来到当时的青浦消防支队华新中队，历任排长、副中队长、中队长……他仿佛在这里扎了根，一做就是10 年。

似乎造化弄人，冥冥中，总是考验着他的这份红门情缘。2018 年，又一道“选择题”摆在徐鹏面前。消防改制，面临去留。每个人都被问了这道题，徐鹏毫不犹豫地说：“我留下！”——他相信，未来会更好。然而，此时的他，身为中队长，在他的“选择题”后面，还附加了一道更难的题：队伍稳定。

重大改革面前，人心波动在所难免，心结难解。其中最难的是那些新兵：入伍一年的战士可以参照“走引流”，即：或去或留，待遇相同，任凭自愿。结果问下来，华新中队的6 个新兵，5 个要走。支队领导急，徐鹏更急。他晓得，这群20 岁都不到的大“孩子”，根本没有想清楚、只是“随大流”，最重要的，还有对未来的恐慌。

未来，谁也说不清；那么，这道题，该如何解？照片《喜悦》里那场工厂大火，就发生在如此焦灼的时候。这个故事，还有后半段。

大家从火场上下来，个个满怀胜利的喜悦。趁着这个时机，徐鹏脸都顾不上洗，就把6 名新兵都叫到会议室，语重心长地问他们：“我们做的，是不是有意义的事？所以，我们要相信国家、相信自己！”这次特别的谈心后，6 名新兵中，有5 名选择留下来，其中1 名于2020 年考上了中国消防救援学院。在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他第一个打电话给徐鹏，说：“队长，感谢您当初给我们指路。这条路走对了！”

是的，这条路走对了。这句话，16 年来，徐鹏也不知对自己说过多少回。选择消防，他从不后悔；烈火人生，是他的骄傲；每一次水与火、生与死的考验，都让他更加确信：他与消防结下的是一段“不了情”，如果可以，这条路，他想一直走下去。

圆梦进博

2020 年4 月，徐鹏调至机关，担任作战训练科副科长。

基层10年，徐鹏对组织作战训练有丰富经验，也最喜欢这项工作。从基层到机关，层面提升了，徐鹏的视野也更广了。他的新职位，是面向青浦全区所有消防站，统筹推进练兵，落实战备情况，乃至督促整改；也同样是在灭火救援指挥岗位，全区哪个消防站辖区发生大型火警，他必须到场，并在火场救援后，总结战评，推广有效经验，完善不足之处。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新岗位，让徐鹏制定了新目标、获得了新动力。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个“旧情结”，始终念念不忘。

从2018 年第一届上海进博会开幕，进博便与青浦结下不解之缘，青浦是进博的举办地，也是进博安保的主战场。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安保使命有多重，光荣就有多重。和许多队友一样，徐鹏的心里也有进博情结，甚至更深。从第一届进博会开始，他便主动请缨参加核心区域安保工作，然而因为华新地区火灾、救援任务多，是重要的“以面保点”区，让他始终未能“如愿”。

终于，第三届进博会，他“成功”了。消防总队从全市范围内遴选业务骨干，组成300 人团队，驻扎核心区。徐鹏“榜上有名”，担任灭火救援组成员。

虽说徐鹏是“如愿以偿”，但他的这个“愿”，分量不轻。这是一场“没有答卷，但是必须满分”的考试，既要做到“快速反应”，更要确保“万无一失”。——说是“使命如山”，毫不为过。从10 月中旬进驻，到11 月中旬任务结束，所有指战员吃住都在里面，一个月不回家。

灭火救援组负责调研熟悉场馆，制定安保方案，负责核心区所有消防车的调配和运用，组织实战演练……在进博核心区工作，心里必须悬着一根弦，身体更要保持快节奏。早晨7 点上岗，晚上8 点左右撤岗，徐鹏负责各岗位调研、督导、检查，关心“驻馆力量”、周边“驻防车辆”：车停放哪里，人驻守哪里、发挥什么作用……都要考虑到。

国家展览中心（上海）共13 个馆，每个馆的面积达2 万平方米以上，徐鹏所在的灭火救援组每天穿梭于场馆；不仅如此，还担任着疏导区域的流动检查。疏导区域是在核心区域基础上，根据各消防站辖区的危险点，驻防的消防车或驻防小组。如此长的“战线”，既考验着徐鹏他们的精度和敏锐度，也考验着他们的体力。

每经历一次危险警情，徐鹏都会把队员们聚集起来，带着大家分析情况，找出问题，总结经验

一个月，也许不长，但在这一个月内，徐鹏每天的步数都超过3万步，走遍了核心区域和疏导区域的各个角落，协助制定“一馆一方案”16 份，检查测试消火栓3000 余次，实地勘察巡检50 余万平方米，组织内部驻防力量联勤联动演练30 余次。

这一个月，将“进博”这个光荣的字眼刻进了徐鹏的红门时光，并为他的红门情缘增添了新的内涵。在这场“高密度”“高强度”的战役中，他自身得到历练、成长，而让他觉得最宝贵的是，找到了不足。一次全要素演练中，徐鹏发现：自己虽然胜任普通作战任务，但对于涉及防爆、生化等方面尚不熟悉，这些在他从前的工作中很少碰到，故是他的“短板”。找到“短板”，让他充满斗志，他珍视这个发现，并由此获得了新的努力方向。

进博安保一结束，他便怀着极大热情悄悄补课。很快，实战的“机会”来了。青浦发生了一起化学危险品泄漏警情。此类警情本不属于徐鹏的职责范畴，但他立即跟着领导出警，从人员疏散、紧急处置、多部门会商、到转运泄漏化学品，全程参与，直至处置成功。在实战中学习和进步，让徐鹏觉得心里踏实。投身红门16 年，他早已成“老法师”，却从未消除过“能力恐慌”。懂得的越多，让他越觉得学无止境，处置的警情越多，让他越感到责任重大。不知不觉中，他将二者系在一起，“学”是为了赢得实战、为了守护生命。

“圆梦”进博后，徐鹏感到该学的东西更多了、能做的事情也更多了。曾与那么多优秀的人并肩作战，又给他的“心愿单”添上了好几笔。暂别进博，他那双日均3 万步的脚，走得更加坚定、迅疾。他时常鞭策自己，要配得上这支光荣的队伍、配得上这个伟大的时代，不断朝向红门情缘的更深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