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川,以刀为笔以墨为底

2022-01-19 12:14黄先懿
环球人物 2022年2期
关键词:卡纸梵高冰川

黄先懿

冷冰川

冷冰川作画不用笔,用的是最普通的美工刀。在被松烟墨涂抹成黑色的卡纸上,用刀锋刻出千千万万疏密有致的白色线条,勾勒出一个个梦境般的黑白世界。冷冰川称之为“刻墨”,有几分与传统泼墨、焦墨、彩墨一脉相承的意味。

采访那天,冷冰川北京家中的客厅里,正立着三幅刻墨画作。远看似是平面的黑与白,凑近细看,却瞬间立体起来。植物、山陵和书脊起起伏伏、千沟万壑的触感,仿佛能穿透画框的玻璃,从眼底传递到指尖。

许多人都惊叹于冷冰川刻画出的黑白世界之细微与精巧。冷冰川说,自己创作40年,就像画了一张画;又像一口井打了40年,只想深一点,再深一点。

刻画东方意境

在刻墨这件事上,冷冰川总是爱和自己较劲。创作时既不打草稿,也没有完整腹稿,方圆点线随性落笔,之后95%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纠错。一旦画得顺畅了,就故意“儿戏”一下,给自己增加难度,因为“太熟就流俗”,纠错反倒能唤醒警觉,保持清醒。最初选择刀是囿于现实条件,而后来坚持用刀则是因为它“无法讨巧”,工具的限制和单一,让人忘记花哨和表演,只能专注于刀刃。

与在技巧上的克制相反,冷冰川在题材上则是天马行空、百无禁忌:画古人和门神,也画梵高和死神;画江东小镇,也画西班牙海岸;甚至在一张图里可以同时出现戏曲脸谱和死神羽翼。学者毛尖曾如此描述冷冰川的刻墨画面:“草丛中的京剧人脸,廊厅里的狐狸孔雀,风车下的自行车裸女鸟笼,人鬼畜同享天地,山月日平摊岁月。”

《梵高》之十三。

左图:《鸟儿乖乖》。右图:《西班牙山水》之二。

二十四节气是冷冰川的刻墨中最常见的主题。“人和天地的关系中,只有自然是画不尽、画不完的。”在他看来,中国艺术里,人与自然是一体的,也是永恒的母题。所以在他刻画的节气里,不仅有花鸟虫鱼自然景观,也有必不可少的曼妙女郎。刻墨40年,冷冰川已经记不清创作了多少幅关于节气的作品,但他仍能从中萌发创作灵感。冷冰川希望,80岁时能在自己的创作中集齐一套每一幅都满意的二十四节气刻墨。

中国画的诗性在冷冰川的刻墨中是一以贯之的。“我从年轻时就被老、朴、直、拙的东方之美吸引,被形而上的、时间与生命的内容吸引,刻画西式作品也一直是大留白、散点透视、平面、点线。”冷冰川说。如此一来,图像是西方的,意境却是东方的。在他的刻墨作品里,作家董桥读到了“放大几百倍的《纳兰词》和镶在西班牙浮雕画框里的《漱玉词》”。

刻墨虽然只有黑白,却能显示出丰富的层次,用刀的轻重缓急、深入浅出,将创作者当下的情绪饱满分明地传达出来。近20年来,冷冰川有个习惯,遇到创作瓶颈就画梵高。急躁起来,刀就乱划,割破手指也是常事。在他的每一幅《梵高》里,都能通过杂乱粗犷的线条、有力深入的刻痕,直观地感受到创作者“在燃烧”的状态。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冷冰川的刻墨作品多次在中国和西班牙展出,并陆续斩获多个专业奖项,包括有“中国工艺美术界最高奖”之称的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

进入黑白世界

十几岁时,冷冰川开始学绘画,一边在美术班学俄罗斯素描,一边四处搜寻图片临摹自学。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艺术资料匮乏,冷冰川“哪怕地上一张纸捡起来看见上面有图,都要拿去临摹”。

报纸上的插图,是临摹图片的主要来源之一。自己订报太奢侈了,好在南通市文化宫有《人民日报》《解放日报》《工人日报》《文汇报》4份报纸,可以在阅读室里轮流传阅。那时他在印刷厂工作,每天一下班,匆匆吃完饭,冷冰川就往南通文化宫赶,如饥似渴地一张张翻,不看文字,只找图片,有一张临摹一张。

学到俄罗斯厚涂时,冷冰川犯难了。当时一盒12支的油画颜料要2块多,而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2块钱,平时画画时都是省着用。但俄罗斯厚涂很耗颜料,冷冰川提笔就开始心疼,“一筆一块红烧肉啊”。于是他想出一招:熬上一锅浆糊,往里面滴几滴颜料,这样既省颜料又能厚涂,还能多画几幅。只是江南多雨阴湿,浆糊又易变质,过不了几日就发霉了。

满腔的创作欲等不到冷冰川再攒够买下一盒颜料的钱,他开始在身边简单易得的绘画材料中搜寻,希望找到一种能不受限制恣意创作的方法。冷冰川想到了木刻,一把最普通的美工刀就可以作画,也不需要颜料。然而那时在南通,用于木刻的木料也不易得,只能放弃。

与此同时,冷冰川在图书馆找到了比亚兹莱、珂勒惠支和麦绥莱勒的画集,被他们笔下的黑白世界所吸引,由此开始了对黑白艺术的探索。他几乎实践过中外各种各样黑白风冷冰川作画不用笔,用的是最普通的美工刀。在被松烟墨涂抹成黑色的卡纸上,用刀锋刻出千千万万疏密有致的白色线条,勾勒出一个个梦境般的黑白世界。冷冰川称之为“刻墨”,有几分与传统泼墨、焦墨、彩墨一脉相承的意味。

采访那天,冷冰川北京家中的客厅里,正立着三幅刻墨画作。远看似是平面的黑与白,凑近细看,却瞬间立体起来。植物、山陵和书脊起起伏伏、千沟万壑的触感,仿佛能穿透画框的玻璃,从眼底传递到指尖。

许多人都惊叹于冷冰川刻画出的黑白世界之细微与精巧。冷冰川说,自己创作40年,就像画了一张画;又像一口井打了40年,只想深一点,再深一点。

刻画东方意境

在刻墨这件事上,冷冰川总是爱和自己较劲。创作时既不打草稿,也没有完整腹稿,方圆点线随性落笔,之后95%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纠错。一旦画得顺畅了,就故意“儿戏”一下,给自己增加难度,因为“太熟就流俗”,纠错反倒能唤醒警觉,保持清醒。最初选择刀是囿于现实条件,而后来坚持用刀则是因为它“无法讨巧”,工具的限制和单一,让人忘记花哨和表演,只能专注于刀刃。

与在技巧上的克制相反,冷冰川在题材上则是天马行空、百无禁忌:画古人和门神,也画梵高和死神;画江东小镇,也画西班牙海岸;甚至在一张图里可以同时出现戏曲脸谱和死神羽翼。学者毛尖曾如此描述冷冰川的刻墨画面:“草丛中的京剧人脸,廊厅里的狐狸孔雀,风车下的自行车裸女鸟笼,人鬼畜同享天地,山月日平摊岁月。”

二十四节气是冷冰川的刻墨中最常见的主题。“人和天地的关系中,只有自然是画不尽、画不完的。”在他看来,中国艺术里,人与自然是一体的,也是永恒的母题。所以在他刻画的节气里,不仅有花鸟虫鱼自然景观,也有必不可少的曼妙女郎。刻墨40年,冷冰川已经记不清创作了多少幅关于节气的作品,但他仍能从中萌发创作灵感。冷冰川希望,80岁时能在自己的创作中集齐一套每一幅都满意的二十四节气刻墨。

中国画的诗性在冷冰川的刻墨中是一以贯之的。“我从年轻时就被老、朴、直、拙的东方之美吸引,被形而上的、时间与生命的内容吸引,刻画西式作品也一直是大留白、散点透视、平面、点线。”冷冰川说。如此一来,图像是西方的,意境却是东方的。在他的刻墨作品里,作家董桥读到了“放大几百倍的《纳兰词》和镶在西班牙浮雕画框里的《漱玉词》”。

刻墨虽然只有黑白,却能显示出丰富的层次,用刀的轻重缓急、深入浅出,将创作者当下的情绪饱满分明地传达出来。近20年来,冷冰川有个习惯,遇到创作瓶颈就画梵高。急躁起来,刀就乱划,割破手指也是常事。在他的每一幅《梵高》里,都能通过杂乱粗犷的线条、有力深入的刻痕,直观地感受到创作者“在燃烧”的状态。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冷冰川的刻墨作品多次在中国和西班牙展出,并陆续斩获多个专业奖项,包括有“中国工艺美术界最高奖”之称的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

进入黑白世界

十几岁时,冷冰川开始学绘画,一边在美术班学俄罗斯素描,一边四处搜寻图片临摹自学。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艺术资料匮乏,冷冰川“哪怕地上一张纸捡起来看见上面有图,都要拿去临摹”。

报纸上的插图,是临摹图片的主要来源之一。自己订报太奢侈了,好在南通市文化宫有《人民日报》《解放日报》《工人日报》《文汇报》4份报纸,可以在阅读室里轮流传阅。那时他在印刷厂工作,每天一下班,匆匆吃完饭,冷冰川就往南通文化宫赶,如饥似渴地一张张翻,不看文字,只找图片,有一张临摹一张。

学到俄罗斯厚涂时,冷冰川犯难了。当时一盒12支的油画颜料要2块多,而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2块钱,平时画画时都是省着用。但俄罗斯厚涂很耗颜料,冷冰川提笔就开始心疼,“一笔一块红烧肉啊”。于是他想出一招:熬上一锅浆糊,往里面滴几滴颜料,这样既省颜料又能厚涂,还能多画几幅。只是江南多雨阴湿,浆糊又易变质,过不了几日就发霉了。

满腔的创作欲等不到冷冰川再攒够买下一盒颜料的钱,他开始在身边简单易得的绘画材料中搜寻,希望找到一种能不受限制恣意创作的方法。冷冰川想到了木刻,一把最普通的美工刀就可以作画,也不需要颜料。然而那时在南通,用于木刻的木料也不易得,只能放弃。

与此同时,冷冰川在图书馆找到了比亚兹莱、珂勒惠支和麦绥莱勒的画集,被他们笔下的黑白世界所吸引,由此开始了对黑白艺术的探索。他几乎实践过中外各种各样黑白风格的绘画,从民间剪纸到毕加索、马蒂斯和阿拉伯艺术,再到中国古版画;还用自己的风格临摹过几乎整本西洋美术图录,从中世纪绘画到后印象派风格。冷冰川逐渐发现,黑白风格非常适合自己:“我好像不仅仅看到了黑和白,还发散出无穷无尽我想要的东西,让我能够自如表达。”

《双翼》。

冷冰川工作的印刷厂领导见他整日研究绘画,便对他说,“厂里的纸随你用”。冷冰川看中了介于纸和纸板之间的卡纸,用墨汁将其刷黑,又拿起手边最简单常用的美工刀,在墨色的卡纸上一刀刀刻出线条、勾勒出层次丰富的黑白画面,刻墨就这样诞生了。

那时的卡纸是马粪纸做的,纸层中间掺杂着许多杂质,有时稍微下刀力道不合适,纸就破了,只能一点点摸索磨合。直到后来去了西班牙,冷冰川才用上厚实一些的卡纸。如今,使用的卡纸层次很多,已经能撕出不同的纹理,刻墨的风格也从早期的简单、粗犷走向丰富、精細。

在巴塞罗那回望

在印刷厂工作时,冷冰川陆续在艺术杂志上刊发了20多幅作品,于是被招进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负责画图样,并在这里接触到了刺绣、蜡染、壁画等传统民间工艺和艺术。

上世纪80年代,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在业界声名赫赫,有多件工艺美术作品获国家级大奖,当时的艺术名家经常到访授课、办讲座,张仃、庞薰琹(音同琴)、吴冠中、祝大年、袁运甫、袁运生……都是这里的常客。所里还有当时难得一见的各国原版美术期刊,从《非洲艺术》《美国绘画》《法国艺术》《日本美术月刊》到各种时尚画册。这里成为冷冰川艺术道路上的“大学”,常常吃住在此,过年都不愿离开。“那时年轻,心气又高,创作欲强,直接将接触到的中西方文学绘画各式养分囫囵咽下,把最土的和最洋的结合起来。”

1994年,荷兰格罗宁根大学艺术学院的一位教授意外看到冷冰川的画作,赞叹不已,于是邀请他前去留学。在荷兰,冷冰川第一次看到了西方当代艺术作品的原作。站在长达10米、宽近6米的巨幅画作前,冷冰川感觉“人都要被画面吸进去了”,冲击力超乎想象。他深受震撼,决心把之前所学全部扔掉,以全部归零的状态去吸收西方艺术文化。然而却未料到自此陷入创作瓶颈,什么也画不出来。

两年后,冷冰川前往西班牙巴塞罗那大学美术学院继续深造,长时间远离故土,反而促使他开始回望中国传统文化,许多以前忽略的美扑面而来,让他一下沉入中国文艺创作的方法和境界之中。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难以探索到西方艺术的精髓,而西方同学却可能相对容易。其中横亘的,不是创作能力的差距,而是文化的沟壑。

于是,冷冰川决定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去寻回创作灵感。他重新拿起美工刀,用刻墨的方式创作,之前的郁结与苦闷一下子散开了、爆发了,顺着刀尖蔓延到墨色卡纸上,化作一片盛放的向日葵。这时冷冰川才感觉又能呼吸了。此后的一年时间,他创作了七八十张墨刻作品。如今再回想起来,冷冰川笑言,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能画出来这么多。

在巴塞罗那,冷冰川想起宋代的绢画,上色时要浸染数百遍,这种虔诚和专注令他着迷,于是冷冰川模仿古人,又开创了布上综合材料绘画。他将画布用茶水反复浸染,又反复打磨,布上的淡墨色渐渐积染深厚,然后再将麻丝、药材渣、茶叶末、枯草屑等多种材料拌和在油画颜料中,在布上堆砌塑造,产生类似浅浮雕的效果,有人将之称为“布上雕塑”。

冷冰川说,东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是自己作品的内核。中国古代的琴瑟、陶俑,宋人董源、马远的江南山水,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墨鸟花果,以及苏州园林、皮影人物,都成为他入画的题材。他作品中一系列符号化的中国文化印记,投射出的正是东方艺术的精神和意趣。

冷冰川:1961年出生于江苏南通,当代艺术家。常年在巴塞罗那和北京生活、创作。出版作品集《冷冰川墨刻》《二十四节气的恋人》《闲花房》等。

刻墨:由冷冰川开创的一种艺术形式,以刀代笔,在墨纸上直接刻画,以线为主,点面辅之,有实实在在的厚度、层次、质感,展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诗性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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