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元:用诗歌写作连接人与神

2022-01-26 06:24巴蜀史志编辑部考拉看看
巴蜀史志 2021年5期
关键词:面具创作

◎ 《巴蜀史志》编辑部 考拉看看

陈修元,诗人、作家、文化策划人。三星堆博物馆原副馆长,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化产业发展促进中心(四川省对外文化交流中心)特聘研究员,四川省艺术培训协会高级指导师,广汉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全国第三届“书香之家”获得者。

主编出版《人生突围——八十年代大学生的集体记忆》,策划出版《三星堆文丛》(第一、二、三辑),出版《诗意的飞翔》《跟随一江流动的水》《回乡》《诗巫三星堆》《驶向火星》等5部诗集和一部诗文集《婴儿之眼》。2017年策划“三星堆与文学”论坛活动。

三星堆的诗人

历史学家热爱真相,而诗人热爱想象。当考古工作者用柔软的刷子清理出历史细节时,陈修元却用词与句追寻三星堆的神秘。

1962年,陈修元出生在广汉县广兴镇(后划属向阳镇)的一个农村家庭,那里三县交界,环境相对闭塞,教育资源也相对局限。“在小地方成长,自然缺少出去见世面的机会,我那时唯一的快乐就是读书。”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书籍给了少年时期的陈修元最好的陪伴,大量连环画和一些难得的小说,不仅增加了他的想象力,还为他后来的创作埋下伏笔。高中阶段,他在当时公社办的高中班度过,没有文科班,他便自学历史、地理,最后如愿考上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

陈修元(陈修元供图)

进入重庆师范大学第一年,陈修元专攻古诗词,图书馆内很多古典诗词书籍他都翻阅过,还学会了写诗填词。除古典书籍,他还读但丁、托尔斯泰、雨果、鲁迅、茅盾、巴金等中外名家作品。在伟大作家的文学滋养下,陈修元的创作热情被激发出来。他以模仿戴望舒的作品风格为开端,开始现代诗创作。迎着20世纪80年代兴办文学杂志的热潮,陈修元与同学傅三齐、朱正等合力创办“嘉陵潮文学社”,出刊文学杂志《嘉陵潮》。

1984年大学毕业,陈修元回到家乡,在广汉县一所中学担任语文教师,课余时间他坚持阅读和创作。1992年他创办《广汉教育报》,并担任副总编。由于写作能力出色,1998年,他调入广汉市委统战部工作,后又转入市委政研室。或许因从小在三星堆遗址旁长大,在市委政研室工作不到两年,陈修元就给当时新上任的市委书记表达了想去三星堆工作的强烈愿望,当时市委市政府正好在大力打造三星堆文化旅游。就这样,陈修元调入三星堆遗址管理委员会担任副主任并兼任三星堆文化旅游发展公司副总经理。

2004年5月,广汉市举办规模宏大的“三星堆国际面具节”活动,陈修元就是主要策划者之一。从2003年11月开始,陈修元就全程参与活动的策划和执行。那次活动运用大色块与大写意的艺术表现手法,最大程度地展示了三星堆的灿烂文明,在当时文博、旅游和文化行业内引起巨大轰动。对陈修元而言,在亲身感受“一醒惊天”大型歌舞晚会、面具巡游、面具舞会、面具篝火晚会后,他就难掩对面具这个符号的喜爱。激情之下,他拿出纸笔,在短短十几天里,创作出300多行的长诗《面具说话》。

我们需要面具

我们愿意/把人的各种欲望/全部刻在面具上

戴上面具

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失去的自己

这虽不是陈修元第一次为三星堆写诗,但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创作中融入三星堆的“神性”。也正是从这一首《面具说话》开始,三星堆的神性进入到陈修元的人生之中。在17年后的2021年3月22日,中央电视台向全球直播《三星堆新发现》时,选中《面具说话》这首诗由央视著名主持人、朗诵家任志宏和几位年轻人演绎朗诵,引发更多关注。

《面具说话》创作后,存在着两个陈修元,一个是日常的、事务性的陈修元,他在广汉市文物局担任副局长,后来担任三星堆博物馆副馆长;另一个是神秘的、诗性的陈修元,是与三星堆文物沟通、与古蜀人沟通、与自我沟通的诗人陈修元。陈修元每天上下班都要去三星堆博物馆一、二号馆巡视。日日朝夕相处,静止的文物对他来说慢慢活过来了,它们引导他自然及自我的对话,陈修元在其间着古蜀人的精神世界。“不是他们走界,而是我融入了他们的世界。”

用文学发掘古蜀国

2008年2月的一天,在成都天指道酒店,陈修元突然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思绪像决堤的河水,源源不断地涌现,当年古蜀人祭祀的场景在我脑海里像跑马灯一样地出现,我刚到酒店就开始写作,从下午写到晚上,《神之光芒》就在那里完成了。”讲起那次创作,陈修元觉得如有神助。“山神/地神/河神/牛头献你/羊头献你/虎头献你/稻谷成熟/秋祭大典/角声嘹亮/招来四方族人/来年人兴族旺”,从那时起,陈修元便开启了关于三星堆“神性”的史诗性写作。

三星堆博物馆陶人像(云何视觉供图)

写完《神之光芒》,陈修元突然感觉失去了什么。“我知道三星堆的消失是一个悲剧,但我已经没有灵感把那种巨大的悲剧具象化”,陈修元说,“直到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的到来,我突然一下意识到了悲剧的起源,想到了唯有超越人力的大灾难才可以灭掉信仰。”地震带给人无限的恐惧、失望、迷惘,看到堰塞湖带来的恐慌,看到有些地区因地震被迫全村搬迁,陈修元十分痛心却又无能为力,《神之消隐》就在那样的背景下创作出来。“征兆写在巫师脸上/一代一代/从父辈传给儿孙/咒语传男不传女/被反复念诵/国王躲于后宫/酒林肉池/百姓和牲畜被驱赶在郊外”,在他笔下,神离开了为他献祭的俗世。

写完《神之光芒》与《神之消隐》,陈修元觉得这个系列已经完成,结合之前的诗歌《面具说话》《沉睡》,他出版了一部《神国三星堆》。

之后的3年里,陈修元一直在思考:神放弃了古蜀国就结束了吗?失去的信仰还能不能找回?神是彻底离开还是在某处继续保护着古蜀国?带着这些疑问,陈修元时常站在青铜大立人面前徘徊,努力寻找着答案。终于在2011年,他又有了启发,“神性之根/青铜树叶茂密/人在她的荫蔽下/生生不息”,在《神之归来》里,神的回归使人又有了信仰,荒芜的土地被开垦出新的希望。

2011年底,《神国三星堆》3部作品的完成,正是陈修元沟通人与神诗写的尝试。但完成《神国三星堆》后,陈修元心里未尽的情绪又翻腾起来。这部1600余行的长诗写作呈现了伟大而神秘的三星堆古蜀人的神信史,但对于单个器物,却没有具体的表达与诗写。那时的陈修元开始反思,觉得不能只停留在“只见森林,不见树木”的宏观感受上,而应继续对细节和瞬间进行捕捉。他慢慢有了新的创作思路,开始把目光投向出土文物。他每天都会进入博物馆,仔细端详着3000多年前的遗迹,感受着数千年的神秘与震撼,为陶器、金器、青铜器、玉石器以及海贝和象牙等35件文物写下诗篇,这就是500行的组诗《三星堆圣物诗》。著名诗人孙谦评价这部组诗:“诗人所描绘的器物形象虽然各个不同,但他却在比较广泛的维度和向度上描绘出它们共同的显要特征,即对古典遗产内涵深刻的理解,在认同已有历史文本的基础上,寻求其现代性的表达。”

2014年,陈修元将《神国三星堆》《三星堆圣物诗》《面具说话》等诗重新整理成《诗巫三星堆》出版。这部诗集刷新了三星堆文学的高度,在诗坛引起强烈反响。著名学者、作家朱大可对陈修元《诗巫三星堆》给予高度评价。他说:“陈修元先生的长诗,体现了绕开知识体系,跟三星堆建立全新联系的努力,这就是我们所讲的诗性。那什么叫做诗性呢?在我看来,人性跟神性接通了,这人性就成了诗性。”

陈修元(左)在三星堆遗址(陈修元供图)

《神国三星堆》和《三星堆圣物诗》构建了陈修元在诗歌艺术上的两座高峰。这不仅是陈修元在艺术上的探索和尝试,更是对人生的叩问与思索。他的创作都在指向一个命题:今天的人们应该如何生活?

人类应该怎样生活

在创作三星堆诗歌时,陈修元完全处在一种磁场吸引、灵魂感召状态。神秘虽是他靠近三星堆的本源,但激发他持续创作的,不仅是那一段没有文献记载的历史的神秘,还在于他对那段高度繁荣的古国文明的神往。陈修元说:“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不是‘本我’,也不是‘超我’,我的精神世界完全融入了我理想中的人神巫共存的国度,我可以是为巫王做神器的工匠,在工作时为心爱的女子留一枚青铜贝;可以是古蜀国的君王,带领先民祭祀吟唱;可以是遭遇瘟疫失去妻儿的流亡者,站在亲人的遗体前追悼反思;也可以是那段历史的眼睛,观察一个时代的兴盛、消亡与再创。”

陈修元本是一个生活在偏远、信息闭塞地区的乡村少年,因为缘分,他的命运和三星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本将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却似被三星堆“选中”一般,人生轨迹因其绚烂起来。“是三星堆激发了我、重塑了我,他是我精神世界的引导。因为它的存在,让我拥有‘时时冲动’的创作欲望。随着对三星堆的了解和加深,我的创作也逐渐融入对当下文明的反思。”

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蔓延导致全国人民都不能外出,这也给了陈修元大量“思考”的时间。在人类有限的时间里,到底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我们又应该怎样生活?“人应该有信仰,诗歌是信仰的一个载体。诗歌的缺失从侧面反映了我们内心世界的贫乏,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已经创作不出更贴近自然与生活的作品。拟态环境下,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人们在网上购物、订餐、打游戏甚至交朋友,技术进步的同时,我们是否应该停下来等等我们的灵魂?”

陈修元在三星堆遗址(陈修元供图)

谈到创作的意义,他提到人在改造自然获得巨大自由时,会坠入更广大的虚空。他试图从三星堆文明中,发掘出当今人类所缺失的微量元素。他的作品不是主张让社会停止发展,而是给予孤独、迷茫、窒息的现代人一些方向和指引。他的诗歌不是佛经、圣经,没有承载救赎世人的意义,但更像是心镜,引导人们思考存在的意义,让人们在内观中得到启发,继而重拾希望和梦想。

从某种层面来说,陈修元将三星堆看作是一个宏大的精神意象。人在物质世界寻求庇护、寄托的愿望,使物质超越物的存在,成为一种经验意识、一种精神符号、一种心灵象征。当心象和物象接通、融合之后,祖先神灵的血脉就在我们之中,而我们也就在祖先神灵的血脉之中。

现代社会下,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都失去了某种和谐。在陈修元看来,人性的自私、贪婪,让普世的爱逐渐消失,但害怕孤独的人又在迷茫中寻找着温暖与爱。我们创造理性工具,又让工具阻止了我们思考;有了科学,又丢失了精神故土。在陈修元的创作中,三星堆代表了根的寻找,让人重返精神故土。

诗歌评论家张德明说,陈修元一直在寂寞中复述着社会历史生活和人性中渐行渐远的光辉。这光辉是理性,其中有爱、关怀、责任、自我以及对历史、现实廓清性的思辨。他这样的努力不为别的,只为在喧嚣而去的时尚中建立一些恒定的品格,等大地重归平静,而这些品格尚在,还能给出意义。

卸任三星堆博物馆副馆长职务后的陈修元,创作主题依然围绕着三星堆。他在诗歌创作中转身,又写了10余万字的三星堆散文作品。2020年他的笔触向戏剧扩散,一出关于三星堆的舞台诗剧已创作完成。

在三星堆遗址读图莱的诗

坐在三星堆遗址

读法国让·图莱的诗——

“今天礼拜日,空气呈蜜的颜色。

孩子的笑声穿透了寂寞的院落:

宛如一束菖兰耸向蓝天。

远处大风琴沉默了。

时间是乏味的,无一丝涟漪。”

此刻,暗合了某种情景——

今天也是星期日,深秋了,空气呈衰草的颜色。

草地上,孩子们的惊诧声漂浮在古蜀的河面上:

宛如遗落在遗址晶亮的玻璃球。

幽眇的石璧音乐消失了。

时间对我来说,不是乏味的,

不仅有涟漪,而且吹来相见如初的新鲜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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