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天子门生:末代进士的命运沉浮

2022-01-31 21:12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2年1期

进士,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最高一级的功名。1904年的273名甲辰科进士,人生道路注定迥异于前人。1905年,清政府废科举,兴学堂,他们因此成为末代进士。他们中的很多人,见证了清末民初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跌宕起伏的时代洪流中,末代进士们命途各异,有人青史留名,有人遗臭人间,还有更多的人在短暂的“光宗耀祖”后从此沉寂无闻。

1904年7月4日清晨,北京,紫禁城。黎明的微光中,273名考生从东华门进宫,进入保和殿。殿宇森严,他们随意择座,陆续支起了“便携式桌椅”,桌面是用光面细布蒙着的薄板,桌腿是四根可以折叠收纳的铁条,椅子则是用以装考试用品的藤筐。大约7时,“至中和殿阶下跪接”策题后,考试正式开始。

这是光绪三十年五月二十一日(1904年7月4日)的甲辰科殿试。殿中的273名考生都已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童试(包括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乡试和会试,终于得到了“贡士”的身份。

眼下,他们没有名落孙山之忧——当时贡士参加殿试,没有落榜之说,考完都是进士,只按名次分为一甲、二甲和三甲,分别获赐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他们正踌躇满志——古代文人参加科举的最高荣誉状元、榜眼和探花,也就是一甲前三名,将在这科举制度的最后一关中选拔出。

从清晨到傍晚,273名考生奋笔疾书,终于交卷。三天后,乾清门外,再次进宫的考生们恭听殿试名次的宣读,是为“小传胪”。一片寂静中,第一个名字,也就是甲辰科状元的名字被高声喊了出来:刘春霖。紧接着,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的名字一一被喊出。

小传胪之后,新科进士们迎来了风光无限的“春风得意马蹄疾”。

7月8日,太和殿举行了隆重的大传胪典礼,韶乐齐奏和鸣,鸣鞭响彻云霄。随后,刘春霖、朱汝珍和商衍鎏三人被迎至东长安门内,顺天府尹早已在此结彩棚相迎,亲自为他们进酒、簪花、披红,并将他们引出彩棚骑马。紧接着,鼓乐开道,执事们打着“状元及第”“榜眼及第”“探花及第”的牌子,三人开始“骑马夸街”,走到顺天府尹衙门时,下马举杯庆贺,礼毕,继续骑马游遍四城……

此时的鼎甲三人并不知道,晚清飘摇的时代大潮里,他们的命运注定与历代进士大不相同。学而优则仕、平步上青云,这条科举骄子们习以为常的道路已不再平坦。

除三甲被授职翰林院修撰、编修外,新科进士们被授予的官职主要是翰林院庶吉士、各部学习主事、各地即用知县。在晚清官员冗杂的境况下,这三種官职都更接近试用期甚至实习员工。据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副教授李林研究,庶吉士须在馆中清苦学习三年,才能正式授职,学习主事也要三年期满,考核合格方有机会补缺,而即用知县名为“即用”,实际也要长期候补,甚至正式职位空出来也不一定能顺利补缺。

毕竟是科举选拔的最优人才,没有实职,该如何安置呢?1904年初,清政府设立了进士馆。这是一个培训进士的专门机构,也就是说,新科进士们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后,还要进入进士馆继续接受再教育。当然,学的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法律、交涉、学校、理财、农、工、商、兵等“时务”。

实际上,早在庚子事变后的1901年,清政府就试图“改革”人才选拔标准,下令科举考试“均不准用八股文程式,策均应切实敷陈”。1903年、1904年的会试试题中,除了传统的四书五经,还增加了中国政治史事论,以及财赋、商务、刑律等西学内容。

可惜,效果不尽如人意。进士馆的设立,便是期待新进士通过系统学习,能够“通时务而应世变”。

然而,进士馆设立才一年多,连进士也没了。1905年9月1日,袁世凯、张之洞等会奏,“科举一日不停,士人有侥幸得第之心”,故欲推广学堂,必先停科举。第二天,光绪帝准诏,相沿千余年的科举制度由此终结。

尚未从进士馆毕业的新科进士们,从此变成了末代进士。

作为科举正途遴选的天子门生,他们理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作为帝国庞大官僚体制内的成员,他们整体也倾向维系既有体制的存续。但其间时势不断变化,他们也开始艰难而缓慢地转型,从而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境遇。

帝制的终结与民国的肇建,无疑是近代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甲辰进士们既背负着旧时代的深刻烙印,又要面对新时代的各种挑战。其间,从天子门生、钦命职官到民选议员、国民代表等,甲辰进士的政治身份和认同开始发生微妙转变。少数进士开始将其“忠爱之诚”做出忠于一家一姓、一朝一人与忠于一国一群、职事大政的区分。传统意义上君即国、朝廷即国的观念,逐渐遭遇到来自内部的严峻挑战。

新知阶层逐渐“判国家与君主为两途”,成为清廷不愿接受但不容忽视的事实。最终,部分影响甚大的天子门生也站到天子对面,转而倾向同情革命,乃至与革命党人合作,共同助成清朝灭亡。

民国肇建后,统合该群体的旧有体制已不复存在,他们的政治认同进一步分化。其中有总体支持民国而内部再分派系者;有企图复辟帝制而视民国为“敌国”者,甚至有投敌附伪而身败名裂者;此后,又有在国共两党及中间各派选择与斡旋、辗转进退者。其群体内部的复杂分化远甚前清时代。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再次给在世的甲辰进士带来新的升沉机缘。

1949年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城楼。74岁高龄的沈钧儒银髯飘逸,站在毛泽东的身后,见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一个小时前,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在中南海勤政殿举行,沈钧儒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从末代进士到新中国最高人民法院第一任院长,沈钧儒历经风云变幻,政局动荡,却始终站在时代的前列,为寻找救国之路,他不断更新知识结构,追求新的观念,接受新的考验,终于迎来了期盼多年的大国新生。诚如时任新中国副主席的董必武所说:“沈钧儒先生所走过的道路,是知识分子的光明道路。沈钧儒先生是一切爱国知识分子的光荣榜样。”

但这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1904年,甲辰进士登科时,平均年龄约为30岁,历史的年轮行至1949年,40多年的风雨沧桑已经过去,不少末代进士们此时已然凋零逝去。

1942年,刘春霖因突发心脏病,与世长辞,享年72岁。

1943年,朱汝珍因中风去世,享年73岁。

1948年,王揖唐以汉奸罪在北平被处以死刑。

……

新中国成立时,仍然健在的末代进士几乎都已年过七旬。他们部分继续在新政府内任职,且不乏身居高位者;多数进入中央及地方文史馆系统,继续本行,发挥余热;亦有部分不复出,或僻居乡里,行迹难考;或客于他乡,流寓海外,度过晚年岁月。

恰逢乱世,时代变局中,末代进士们的人生在一个个十字路口分道而行,最终,命途各异,有人青史留名,有人遗臭人间,有人另辟蹊径,有人随遇而安,还有更多的人在短暂的“光宗耀祖”后从此沉寂无闻。★

宁作华丐,不当汉奸

刘春霖:最后一个状元

刘春霖的葬礼上,哀悼者络绎不绝

许多知名人士送去挽联、挽词

其中有两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分别写着“义士状元”和“中华脊梁”

刘春霖(1872-1942),河北肃宁县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一甲第一名。著名书法家。

“第一人中最后人,只今四海剩孤身。平生竞曲沂公志,忠直难稽宋代臣。”这是末代状元刘春霖的自述。中国科举制度存在的1300多年间,历代共选拔了文状元654名、武状元186名(有姓名记载的),最后一名状元即是刘春霖,故其自称为“第一人中最后人”。

在所有清代狀元中,刘春霖的家庭出身大概是最差的

刘春霖是直隶省(河北省)肃宁县北石宝村人。在所有清代状元中,刘春霖的家庭出身大概是最差的。其父刘魁书是一个老实纯朴的农民。刘春霖年幼时,白天和哥哥刘春堂下地干活,晚间便挤在一盏豆油灯下刻苦攻读。

刘春霖几岁时就练得一手好字,并能出口成诗。十几岁时就赶集、闯庙会,书写对联出售。

刘春霖的科考之路十分坎坷。当时要参加科举考试,有许多苛刻的规定。比如应试童生必须“家世清白”,凡娼、优、隶、卒的子孙,不得应试。凡此四种,须退免三世后方可应试。刘魁书是皂(即旧官府中的非正式员工),属“下九流”。据当时规定,皂“例不准为官,其子孙亦不准应试”,需“下逮四世,清白自守,方准报捐应试”。刘春堂与刘春霖按当时规定,参加科举必须有廪生担保。所谓廪生,又称廪膳生。明清时期,县府三年召集全县秀才,岁考一次,成绩好的补为廪生,按月享受政府津贴。1887年县试,刘春霖兄弟二人就因为穷得请不起保人而被排斥在试院门外。隔了两科之后,全家千方百计凑了些钱财,请了一位有力的保人,总算得以与试。兄弟二人都中了秀才,成为他们挤入仕途的基础。

中了秀才后,刘春霖到保定莲池书院(莲池书院又称直隶书院,清代名臣李卫所创,后成北方最高学府)断断续续苦读了10年。其间,因父母患病相继去世,刘家兄弟一直无法参加科举,直到1902年才得以参加乡试,并双双考中举人。

1903年3月全国会试,本应在北京贡院举办,但因1900年庚子之变,北京贡院被毁,只好移到河南开封贡院。这次考试内容有重大改革,“均不准用八股文程式,策论均应切实敷陈,不得仍前空衍剽窃”,刘春堂考中进士,刘春霖却名落孙山。

按常规,科举每三年举办一次,刘春霖只能等到1906年。恰好赶上慈禧七十大寿,1904年特增一期“恩科”,仍在河南开封贡院考。谭延闿考中第一名,刘春霖也幸运地考中第17名,获得进京参加殿试(共273人)的资格。

“末代状元”由来成谜

清朝初期,皇帝会亲临殿试现场,但道光以后,皆由亲王代理。殿试共4道策论题,限一天内完成,据刘春霖回忆:“书写的时间,就要半天以上,真正构思文章的时间很短,否则就完不成卷。”考完后,阅卷人之一陆润庠指着刘春霖的试卷说:“此卷书法工整,为通场冠,廷试可望大魁。”但其他阅卷人不同意,最终公议将朱汝珍列为第一,刘春霖、张启后、商衍鎏列其后。

刘春霖为何被选为状元?坊间传说颇多,多无依据。有人称慈禧因害死珍妃而讳“珍”字,加上朱汝珍又是广东人,与洪秀全、康有为同省,只好排名第二。但正式榜单出来后,商衍鎏升了一位,排到张启后前面,这又无人能解释。

从刘春霖试卷中的策论内容看,他的观点确实不算高明,针对晚清政府内外交困的局面,他给出的建议不过是“整顿吏治、加强军备、振兴实业、倡明文教”之类的老生常谈。故有人推断,刘春霖胜出,可能与书法水平高有关。

清代殿试“专尚楷法,不复论策论之优劣”。朱汝珍也是书法家,但他的字笔画粗犷,而刘春霖的字柔中带刚,尤工小楷,时人称他“楷法冠当世,后学宗之”。据说翁同龢曾见过刘春霖的字,惊叹不已,预言他将大魁天下。

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时清政府内外交困,忧心忡忡的慈禧正准备做七十大寿,想从科举之中得到一点儿吉兆。刘春霖卷面上那清秀隽丽的小楷字,使慈禧眉宇舒展,又一端详“刘春霖”三个字,慈禧更是频频点头。原来,这一年大旱,慈禧联想到“春霖”即春风化雨,普降甘霖,加之刘春霖籍贯直隶肃宁,更觉得这个地名符合她盼望肃静安宁的心愿,于是点刘春霖为“一甲头名状元”。

无论是何原因,刘春霖都成为了历史上可书一笔的“末代状元”。

屡屡错过升职机会

中状元后,刘春霖进了翰林院,第二年与同科进士沈钧儒、王揖唐等一起被派到日本政法大学留学。刘春霖学习刻苦,常与日本老师辩论,“讲师为创学说,余与问难推理至极,讲师嘉叹,卒不能答”。

一年后,刘春霖回国,袁世凯推荐他参与新政,未被慈禧批准。刘春霖的三位老师杨士骧、陈筱石、朱经田曾联名保他入阁,也未成功。刘春霖始终官无实衔,远不如同科诸人,他曾自嘲说:“人有巧拙,拙者我之短,亦即我之长。倘随俗俯仰,恐用力愈多,见功愈寡。”

刘春霖不善与人交往,他曾以袁世凯为后援,而袁世凯的政敌颇多。且刘春霖性格自负,京城有家染坊请他写招牌,他误将“染”字中的“九”写成“丸”,仆人指出笔误,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诈称刻意如此,“以示不俗”。

刘春霖后在资政院当议员,以好批评而著称,他自辩说:“语虽激切,实发于忠爱之至诚,在上可以对皇上,在下可以对国民,就是本议员见了监国摄政王,也是这样说,不敢作谄谀之词。”

刘春霖原配夫人去世后,皇族裕庚想将次女隆龄许配给他。隆龄在国外长大,精通英语和法语,曾在慈禧身边任女官,对刘春霖极有好感。刘春霖却说:“裕老贵胄高门,生所不及,婚后往还,势难相比,如高攀乘龙,恐日后贻害格格终身。”

清灭亡后,刘春霖隐居在北京宣武门内前王公厂西口寓所,“终日以诗、书、棋为消遣”,极少对时局发表意见。

1914年,刘春霖被袁世凯招入总统府,只做些杂务,他自嘲为“站廊官”。在袁克定(袁世凯长子)鼓噪恢复帝制时,刘春霖积极参与,曾作为直隶省“请愿团”代表,进京“劝进”。刘春霖因此被任命为农事试验场(今北京动物园)场长,并在此工作多年,培养了许多农科学生。

1917年,张勋复辟,刘春霖“穿戴上清朝的四品服装,也和众遗老共同到太和殿朝拜了溥仪宣统皇帝”。徐世昌担任总统时,刘春霖两次代表他到山东曲阜主持大成节祭孔典礼,名噪一时,这是他平生最风光之时。

1923年,刘春霖退出政坛,每日到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遛弯,以读书静坐为乐,靠书法自养。他在《六十自述》诗中写道:“荐书北海虚青眼,执戟东方滞白宫。散木不材原是福,息机抱瓮岂求功。”

1927年,刘春霖辞去公职赋闲在家,先寓于上海,后移居北平。辞官后,他终日以诗书、字画为伴,虽隐居不仕,但对国家前途颇为关心。日伪汉奸曾多次以高官厚禄邀刘春霖为日伪政权效力,都遭到他的严词拒绝和怒斥。

“义士状元”三拒日伪之邀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占领了东三省,第二年便扶植清废帝溥仪做傀儡,建立了伪满洲国(1934年3月改为“帝国”),“首都”设在长春(称“新京”)。为了招兵买马,溥仪想让一些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人物为其效力。

1935年3月,时任伪满政府总理郑孝胥派人去找刘春霖,所派一行二人带着溥仪亲自签署的“诏书”前往北平,并携带了许多东北特产作为见面礼,想以重金聘请当时已63岁的“末代状元”,出任伪满洲国“教育部长”。他们抵达刘春霖家后,先是将带来的东北特产送上,随后说明来意,并取出溥仪签署的“诏书”,递到刘春霖面前。刘春霖拒绝道:“而今我年事已高,体弱多病,难以胜任这‘教育部长’之职,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个月后,郑孝胥特意到前门外大栅栏“张一元茶庄”买了几斤极品好茶,亲自拜访刘春霖。刘春霖道:“如今君非昔日之君,臣亦非昔日之臣,岂能随汝而毁我之誉!”说着打开房门,把郑孝胥带来的茶叶扔到他的手里。郑孝胥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不得不离开。

“七七事变”不久,日军占领了北平。京城街头出现了不少销售日本商品的店铺。有日本商人听说刘春霖的书法超群,慕名到刘春霖府上拜访,请他题写匾额。甚至开出一个字一根金条的价钱,刘春霖不为所动。

1937年,北平组建了日伪政权,想找一些社会名流出来撑台,刘春霖名列其中。他们曾几次派人威逼利诱,逼迫刘春霖出任伪教育署官员,刘春霖卧床装病,巧妙地躲过了日伪的威逼。

1940年3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改称“华北政务委员会”,同年6月,与刘春霖同科的进士王揖唐任委员长兼内务署督办。他自认为与刘春霖有交情,既是同科进士,又一同去日本留学。他觉得,如果请刘春霖“出山”担任伪北平市长,不但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还能在日本人面前讨个好。

一天,王揖唐西装革履,头戴日本军帽,带着贵重礼品,去拜访刘春霖。一见王揖唐头戴日本军帽,刘春霖很是不悦。王揖唐直奔主题说:“仁兄之品德、才华,胜弟十倍,望兄能为我维持政务,弟感三生有幸!这北平‘市长’之职,非仁兄莫属呀!”没等他把话说完,刘春霖便蓦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将一杯茶水泼在地上,痛斥道:“我是决不会依附外国侵略者的。当汉奸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请免开尊口!”王揖唐恼羞成怒,第二天就派兵到刘春霖家,抄走了全部家具,将他历年收藏的书画珍宝洗劫一空,并将其全家赶出家门。刘春霖愤愤地说:“宁作华丐,不当汉奸!”

1942年1月18日,刘春霖突发心脏病,在北京病逝,终年70岁,归葬于河北保定西郊的鲁岗村,其墓志铭上有“退隐林下,忧国忧民。痛斥贼寇,豪气千钧”之褒扬。人们为他举办了十分隆重的葬礼,哀悼者络绎不绝,许多知名人士送去挽联、挽词,其中有两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分别写着“义士状元”和“中华脊梁”。★

(责编/张超 责校/王兰馨、李志琛 来源/《末代状元刘春霖:曾三拒日伪之邀》,文/卢力平,《北京晚报》2015年8月20日;《刘春霖,“冒考”却成末代状元》,佚名/文,《北京晚报》2017年6月9日等)

以亲历者身份研究清代科举制度

商衍鎏:从末代探花到新中国文史专家

他目睹祖国一扫百年沉疴

遂以“云开宇宙清”“解冻共争鸣”的诗句

热情讴歌新生的人民政权

商衍鎏(1873-1962),广东番禺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一甲第三名。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国文史研究馆副馆长等职。

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中,山东的刘春霖高中状元,同为广东人的朱汝珍、商衍鎏分别高中榜眼、探花。商衍鎏于三人中最为长寿,经历也最传奇。新中国成立后,他被视作科举制度的活化石。1956年,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探花的晚年》纪录片,将他晚年写作及日常生活情景记录下来,受到广泛关注。

末代科举高中探花

商衍鎏,自号“玉莲园旧主人”。前清时期他住在广州府城(番禺、南海两县共治)的纸行街(今广州市越秀区纸行路)西侧的小巷里,其家名“玉莲园”。商衍鎏高中探花后,时人称呼其家为“探花第”。抗日战争时期,探花第在战火中被毁,战后复建成街巷,取玉莲园的“莲”、探花第的“花”,成為“莲花巷”。

如今的莲花巷只是一条靠近人民中路的小巷子,但在清代,能够住在这里的居民大抵有着一个特殊身份——“旗人”。康熙二十年(1681年),在平定“三藩”后,清廷分遣八旗驻防边腹,广州派京旗汉军三千,携眷来粤。商衍鎏的祖上亦在此时随着汉军正白旗部队从东北铁岭前往广州驻防,从此商家便在广州落地生根,生息繁衍。

商衍鎏从6岁起就在玉莲园中读私塾,12岁开始学习写作八股文、诗、赋、策、论等。商衍鎏后来回忆年少时读书的辛苦与快乐:“终日仆仆……以此白昼甚少读书的时候,而用功总在夜间,三更灯火五更鸡,以这句话来形容士子的读书,真是不錯。”

商衍鎏苦读的目标很明确:学而优则仕。商衍鎏后来说,当时他“不得不仍走此道路,倘若将此少壮苦学的功夫,学习工、农、理、化有益于国计民生的科学,何尝不可以有成”。但商衍鎏当时囿于科举出身乃是“正途”的传统观念,执意走上了科举考试这条独木桥。

1890年,17岁的商衍鎏在童试中考得第十名中了秀才,比他年长3岁的哥哥商衍瀛同时考试,高中第一名。

四年后参加乡试,兄弟二人同时中了举人,在当时有“(番)禺山双凤”之称,成为传遍赤县神州的士林佳话。

1903年,商衍鎏与其兄同时进京会试,结果他名落孙山,其兄中进士入翰林院。清代会试每三年一届,按理他已经没有希望继续科举这条道路。但1904年,慈禧太后七十寿辰时,清朝增开一科会试(甲辰恩科),商衍鎏得到最后的机会,幸运地中了探花。

1905年9月2日,清廷颁布上谕:“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科举制度被废除,商衍鎏成为末代探花。

商衍鎏确实幸运。他会试时中第129名贡士,接着参加殿试,考官最初拟定的一甲名次是:朱汝珍、刘春霖、张启后、商衍鎏。但光绪皇帝看完试卷后,认为第二卷比第一卷好,第四卷比第三卷好,于是钦定状元刘春霖、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

有传说甲辰科殿试结果出来后,慈禧因恨洪秀全、康有为等而不喜广东人,见朱汝珍为广东籍,刘春霖名字有吉祥之兆,于是将状元、榜眼互换。

著名古文字学家、商衍鎏次子商承祚认为这一说法明显站不住脚,因为:一、钦定者是光绪皇帝而非慈禧;二、根据清代科举制度,送呈钦定的是贴有浮签的密封卷。

出洋日本学习法政,受聘德国汉堡大学

商衍鎏中探花后,循例授任翰林院编修,后任撰文、国史馆协修、实录馆总校等职。不过两年之后,即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逢朝廷推行新政,派遣公派留学生。

顺势而下,商衍鎏成为第一批公派留学生,东渡扶桑,就读于东京法政大学,他的同窗中有谭延闿和沈钧儒。

在日本,商衍鎏眼界大开,他从过去的四书五经中脱身,埋首于前所未有的新学,经济学、宪法、行政法、民法、商法乃至破产法、外交史无不一一研习涉猎。其间,他还聆听过孙中山、章炳麟等革命人的演说。

两年后学成归来,清廷又行一次考核,商衍鎏被评为最为优列一等,任翰林院侍讲。宣统三年(1911年)商衍鎏又出任翰林院侍讲衔撰文,同时又任协办院理、实录馆总校、国史馆编修、文渊阁校理,重任在肩,忙得不亦乐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武昌起义的炮声响起,短短几个月内就摧毁了封建帝制。

随着溥仪退位,进入民国时代的商衍鎏突然沦为“前朝遗老”。

不久,商衍鎏的人生又迎来了另一个转机。1912年,商衍鎏受德国汉学家福兰阁(Otto Franke,1863-1946)之邀,前往汉堡大学任教。福兰阁曾在德国驻华使馆工作,著有《吐鲁番出土的一个佛教碑刻》等文,1909年返回柏林后不久出任汉堡大学殖民学院汉学系主任教授。该学院旨在为政府官员和其他愿意到海外殖民地工作的德国人提供预备教育,学院给福兰阁配备两名助教的名额,可以聘用一名德国人和一名中国人。

据商承祚回忆:“1912年德国汉堡大学派员来华为该校东亚系招聘汉文教师,我父鉴于当时国内军阀混战,局势很乱,决定应聘出国,并携长兄承祖、二堂兄承谦去读中学。与该校签订四年的合同,年薪6000马克,旅费1200马克(当时一马克不到五角大洋),是年5月乘火车取道俄国转达汉堡,行程半月(如从青岛乘船则需六个星期)。”

商衍鎏在汉堡大学任教期间为德国汉学及中德文化交流作出了巨大贡献。他除了为东亚系学生讲授汉语外,还为德国汉学教师讲授高级汉学课程,他刚一到校,就应教师们邀请讲解《列子》,经他传道授业,这批年轻教师日后成为德国汉学界的中坚力量。

他还积极参与汉堡大学中国语言文化系及汉学研究中心的筹建工作。汉堡大学董事会拨款2万马克,由商衍鎏与福兰阁采购中文图书,并以商衍鎏的名义向中国国内定购。商衍鎏首选了《古今图书集成》及《永乐大典》等一批明清古籍,为德国汉学日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今汉堡大学图书馆拥有近十万册中文藏书,库内明清古籍藏量甚丰,大都是商衍鎏当年采购之功。

1916年,商衍鎏与汉堡大学的合约期满。商衍鎏与福兰阁合作愉快,校方有意续约。但当时一战已经进入中期,北洋政府在首鼠两端了一段时间后,战争天平日益倾向协约国一方,坊间纷纷传闻中德不日即将断交,故商衍鎏觉得德国不宜久留,于是决定归国。福兰阁认为商衍鎏是“我们从中国争取到的杰出助手”,“是一位知识极为丰富又最可信赖的中国帮手,他为我提供了史无前例的帮助”。

避难四川,鬻字为生

1917年,商衍鎏曾担任冯国璋副总统府顾问兼江苏督军署秘书,负责处理礼节性的应酬文字。

后来他还担任过财政部秘书和江西省财政特派员等职,据说在江西上任期间,有商人请求他在修订某条例时能照顾他们的利益,并许以重金酬劳,被商衍鎏严词拒绝,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1927年,商衍鎏脱离政事,留居南京,钟情书画写作。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经历了一生中较为清贫、动荡和苦闷的时光。抗日战争爆发后,商衍鎏一家转徙流离,辗转入川。初居重庆、成都,后为躲避日机轰炸,先后移居眉山、夹江、嘉州等地。

这一时期,商衍鎏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卖文鬻字。

商衍鎏的书法极好。他幼学褚、颜,功力很深。中年以后,从章草下手,转攻草书。1949年他在香港举办个人书画展,评者以为他的书法兼有颜鲁公的沉着端庄、褚河南的秀劲超逸,尤以他的行书“神韵潇洒,意趣盎然”。

值得一提的是,晚清科举取士,首重书法。所谓“近数十年,殿试考试,专尚楷法,不复问策论之优劣,以致空疏浅陋,竞列清班”。如此一来,清代的状元、榜眼、探花,绝大多数的书法自然均是一时之选。末代状元刘春霖曾拒绝伪满洲国政府的招邀,也曾拒绝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王揖唐等人的聘请,隐居不出,同样以卖字为生。

当时的港、澳、南洋书画界,多以能得到甲辰科三鼎甲及传胪所写的条屏为珍,将四人各写一条幅合为四屏,珍藏鉴赏。一时之间,登门求字者甚多。

问题在于,探花郎的字固然珍贵,但由于战时经济不景气,卖字所得并不理想。商衍鎏在《戏题润格后》云:“伯虎才华艰苦日,俟斋风雪闭门时,楚山和璧千行泪,留待连城万古知。”细品此诗,可见其彼时的心情。

这无疑是商衍鎏人生中的一段黑暗时期,如他所说:“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使我灰心失望,我再也不过问政治,整天过着清高的隐居生活。”

晚年幸福美满

抗战胜利后,商衍鎏回到南京,寓住长子商承祖处。他本以为可以求安稳,但不料“政府毫无振作,钳制更甚,肆捕有志青年,学生游行请愿,社会纷然”。

1947年国民党发行面值20万至500万大钞四种,物价腾涌,民不聊生,商衍鎏痛而写下《发大钞》一诗,最后质问当政者“民心去尽国何在”。

1948年冬,商衍鎏返回故乡广州,第二年在这里迎来了解放。他目睹祖国一扫百年沉疴,遂以“云开宇宙清”“解冻共争鸣”的诗句,热情讴歌新生的人民政权。

新中国成立后,商衍鎏重获新生,历任江苏省政协委员、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首任馆长,广东省政协常委、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1960年7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他曾作诗曰:“痴愿淘将渣滓净,此身与世共光明。”

1963年8月28日,商衍鎏在广州逝世,享年90岁。

晚年的商衍鎏最重要的成就是撰写了《清代科举考试述录》(三联书店1958年版)与其姐妹篇《太平天国科举考试纪略》(中华书局1961年版)。

彼时科举已废半个世纪,国内却尚无一部系统论述清代科举制度的论著。商衍鎏恰拥有一甲探花的功名和亲历亲闻之优势(能够凭记忆默写当年考题),加之深厚的国学功力,历经三年撰写的23万字《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填补了我国学术界在这方面的空白,为研究清代历史提供了重要史料,可以说是贡献匪浅。

而商衍鎏本人經历清朝、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了活的历史见证人。正如商承祚所言:“我父一生的遭遇,起伏很大。他少年艰辛,青年得志,中年迍邅,晚年幸福美满,可谓否极泰来,红霞满天。”★

(责编/黄梦怡 责校/李志琛、王兰馨 来源/《末代“探花”商衍鎏的别样人生》,洪三宇/文,《同舟共进》2019年第2期;《商衍鎏:末代探花红霞满天》,佚名/文,《深圳商报》2010年1月13日)

被称为“五姓家奴”,不得善终

王揖唐:从末代进士到华北第一号汉奸

1904年高中进士,被分派去兵部主事

清朝灭亡后相继投靠袁世凯、段祺瑞、蒋介石

华北汉奸第一号人物装病受审,被抬上刑场

王揖唐(1877-1948),安徽合肥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二甲第五名。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稍后,国民政府公布了惩治汉奸条例,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整肃汉奸。10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行营主任李宗仁给时任国民党军统局局长戴笠发了一份绝密电报,命其立即逮捕华北高级汉奸。戴笠遂把目光投向了王揖唐……这名晚清末代进士,在显贵半生后,迎来了人生终点。

靠钻营成为晚清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

1877年9月11日,王揖唐出生于安徽合肥,其父是前清秀才,以教书为业。王揖唐先是考中秀才,后于1904年高中进士第二甲第五名,被分派任兵部主事。

王揖唐虽然初入仕途,但他善于钻营,对时任清廷军机大臣徐世昌极尽谄媚巴结之能事,深得其赏识。稍后,王揖唐仔细分析了时局,认为崇武和留洋会对他的仕途更有利。于是,他在徐世昌的支持下于1904年9月以进士身份由北洋督练公所保送至日本东京振武学校学习军事。

王揖唐学习军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报效祖国,而是为了将来升官发财。进入振武学校后,他根本受不了“三操两讲堂”之苦,常常无故不出操,多次被教官惩罚。好不容易挨到毕业,王揖唐被分配到新兵营实习,但他仍作风懒散,屡遭日本军曹叱骂,一次竟被踢伤骨头。无奈,王揖唐只好放弃军事,转至东京政法大学继续学习。

1905年5月20日,孙中山在东京倡导成立同盟会。王揖唐对同盟会百般仇视,他不仅拒绝入会,还反对留学生中途废学回国闹革命,并带头参加了杨度组织的留日学生总会,担任安徽省分会的职员长,率领一班守旧分子与同盟会抗衡。

1907年,王揖唐看到徐世昌已出任东三省总督兼管将军事务,感觉升官发财的时机已到,便申请退学回国。回国后,在其谄媚下,徐世昌以“学通中外、文武兼备、才堪大用”为由提拔他。1909年,王揖唐随同军机大臣戴鸿慈去莫斯科,任赴俄答谢使头等参赞,并接受沙皇授予的“宝鼎勋章”。不久,又奉清廷之命赴欧美考察军政、铁路、交通以及运输。

一时间,王揖唐青云直上,渐成清朝后期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

“双手抓住袁总统”

辛亥革命爆发后,王揖唐感叹自己生不逢时。不久,袁世凯篡权,王揖唐遂重拾其“鸿鹄之志”——在其再三恳求下,徐世昌将他推荐给了袁世凯。

王揖唐为讨好袁世凯,仍极尽巴结谄媚之能事。他逐渐打动了袁世凯,先后被任命为总统府秘书、参议、顾问,并被授予将军衔。

当时,北京城里曾有王揖唐“双手抓住袁总统,一脚踢开梁士诒”一说,原因就是袁世凯对王揖唐信任至极,连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都被冷落一旁。

1914年,袁世凯任命王揖唐为吉林巡阅使。王揖唐赴任前已知袁世凯有称帝意图,到任后便大力替其鼓吹帝制,给袁世凯的报告也改用奏折形式,上书也多“恭呈御览”“臣跪拜”等字样,十足的奴才相。不仅如此,王揖唐还在北京创办《国华报》,为袁世凯张目劝进。看着王揖唐为自己的帝业竭尽心力地奔波,袁世凯非常感动。

1915年12月,袁世凯加冕为“洪宪皇帝”后,便记王揖唐一大功,赐封其为一等男爵,授予陆军中将,不久加上将衔。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袁世凯在举国声讨声中去世。失去靠山的王揖唐虽然在段祺瑞关照下还曾出任过段氏内阁的内务总长。但郁郁寡欢的他两个月后即辞职,以考察的名义远赴欧洲。

巴结段祺瑞,进入安福系核心

1917年4月,王揖唐回国。思虑再三,他还是回到了段祺瑞身边,并凭借其高超的谄媚巴结手段再次成为段祺瑞的心腹。为了将段祺瑞捧上总统的宝座,王揖唐等人采取贿选手段拉国会议员选票,通过金钱收买、政治分赃、指定圈名、浮报选民等种种龌龊手段,最终使得安福系(安福系是北洋军阀时期依附于皖系军阀的官僚政客集团。因其成立及活动地点在北京宣武门内安福胡同,故名)大获全胜,在国会中占了绝大多数的席位。

再往后,在段祺瑞的授意下,1918年8月12日,参议院解散,新国会成立,作为安福系核心人物之一的王揖唐成了众议院议长。

1920年7月,直皖战争爆发,皖系战败。在直系指使下,被王揖唐一手抬至總统高位的徐世昌丝毫未念旧情,以“勾结土匪,希图扰乱”罪名下令通缉王揖唐。王揖唐时任南北议和的北方总代表,正在上海,闻讯后一边大骂徐世昌不义,一边仓皇逃往杭州,后又化装逃至日本。直到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段祺瑞在冯玉祥邀请下出山组织内阁,王揖唐才从日本回国。

回国后,王揖唐先是被任命为外交委员会和专门委员会委员,参与政治、经济、外交等重要国务问题的决策,不久又调任安徽省省长,独掌安徽军政大权。

不料,就在王揖唐为自己东山再起而庆幸之际,1926年4月,直系吴佩孚和奉系张作霖下令拿办安福党人。无奈之下,段祺瑞退走天津,王揖唐再次失去靠山,远离政治。1928年6月,国民党接收平津,下令通缉王揖唐。

逐渐得到了蒋介石的认可

“数年之间,而参议而旅长而巡阅使而内务总长而安福党魁而国会议长,其运动钻营之才识过人矣……”这是吴佩孚对王揖唐的评价,而王揖唐也无愧于此“美誉”:“九一八”事变后,他看蒋介石逐渐势大,便转而投靠蒋介石,为其卖命。为此,王揖唐不惜出卖曾对他有莫大恩惠的段祺瑞。他先是将段祺瑞与陈炯明合作建立华北政权的反蒋计划彻底破坏,继而将段祺瑞骗到了蒋介石一手控制的上海,解除了蒋介石心中的一大隐患。

稍后,蒋介石为和日本人接触,特地派遣王揖唐于1934年东渡日本,查看日本人的态度。王揖唐对蒋介石赋予自己的这一“重任”倍感激动。为办好此项差事,他在日本期间积极奔走,不仅拜见了犬养毅、高桥、牧野等日本朝野政要,而且还将自己的经历撰写成《东游纪略》一书,回国后通过合肥同乡吴忠信的关系,将其送给蒋介石作参考。

王揖唐的所作所为逐渐得到了蒋介石的认可。

1935年12月18日,以宋哲元为首的国民政府华北当局在北平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王揖唐在蒋介石的支持下混了个委员,后来又成为三名常委之一。

当上常委的王揖唐把持了冀察政务委员会中的外交、经济、交通等各特种委员会,他秉承政务委员会顾问土肥原的命令,放纵日本人与汉奸走私,帮助日本向平津运兵,网罗下台的军阀和政客,协助日本人开发华北军需物资,罪行罄竹难书。

讨好汪精卫,成为华北汉奸第一号人物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开始大举侵华。觊觎谋求更多权力的王揖唐认为时机已到,便趁宋哲元不在北平之机,取代其成为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亲自与日本人谈判。王揖唐打算投降日本人,由自己独掌华北政权。为免过于孤单,他企图拉其安福系同事、时任四明银行董事李思浩下水。不过,李思浩拒绝了他。李思浩说,自己虽然对蒋介石没什么好感,与日本人联络是老资格,身后有一大串日本人,但若弄顶汉奸的帽子压在头上,自己及整个家族是承受不起的。无论王揖唐怎样劝说,李思浩就是不愿做“出头鸟”。王揖唐无奈,只能自己去张罗。

这年12月14日,在王揖唐等人的忙乎下,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北平宣告成立。作为创始人,王揖唐在其中“居功至伟”。但随后在瓜分政府权力时,伪政府行政委员会委员长王克敏拟任命王揖唐为内政部总长。王揖唐坚辞不就。原来,王揖唐既想从伪政权中捞些名位和实惠,又想少负一些卖国的责任。为此,他绞尽脑汁,提出灾区要救济,应该设置“救济部”,并由自己出任该部总长。王揖唐的算盘打得非常精:这样一来,他既可以通过“救济”之名中饱私囊,又可以以“救济”之名欺骗民众,实乃一举两得之策。但王克敏也是官场老手,他看透了王揖唐的用心,便说救灾只是一项临时性的任务,不应该设置专门的部门,只可以设置一个救灾委员会,附属于行政委员会。利欲熏心的王揖唐岂肯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委员会,便跟王克敏开始了激烈争吵。

作为北洋时代的老牌政客,代表皖系的王揖唐和代表直系的王克敏曾是死对头,两人互相攻击,水火不容。后来直皖战争爆发,皖系战败,直系崛起,善于见风使舵的王揖唐为摆脱困境,缓和直皖关系,利用王克敏好色的秉性,将“义女”小阿凤嫁给王克敏为妾。

这样,比王克敏小四岁的王揖唐摇身一变,成了王克敏的“老丈人”,二人从冤家对头变成了“翁婿”,成为民国的一大奇闻。但王克敏是政坛老手,这一层关系并没有使他与王揖唐的关系真正缓和。

大大小小的汉奸们看到灵魂人物发生争吵,怕影响伪政府组织的团结,连忙出来劝解,加上日本人催促其加快组织伪政府,命其在南京陷落之后立即开张,最终他们形成了一套折中方案:设立“赈济部”,王揖唐担任总长,负责赈务、农贷、卫生以及行政事务。就这样,在伪临时政府的行政、教育、治安、司法等部之外又多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赈济部”,开了中国近现代史上政府机构设置的先例。

王揖唐就任伪政府赈济部总长后,开始中饱私囊。王克敏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最终于1938年底借充实政府机构名义,裁撤行政部,改设内务部,任命王揖唐为总长,削减了王揖唐的权力。王揖唐虽极为不满,但有口难言。

不久,汪伪政府在南京成立,北平的伪临时政府改称“华北政务委员会”,王克敏又借口汪伪政府中也应有原来临时政府的人参加,提议由王揖唐担任汪伪政权的“考试院”院长,将其排挤出了“华北政务委员会”。王揖唐恼羞成怒,千方百计地讨好汪精卫,企图借助汪精卫的势力来对抗王克敏,并最终如愿以偿,于1940年6月将“女婿”王克敏挤下了台,由自己出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成了华北汉奸第一号人物。

下台时连厨房的油盐米面也要卷走,气得汪精卫大骂其无耻

大权在握的王揖唐为了感谢日本主子对其“天高地厚”的“恩惠”,对其奴颜婢膝,极尽谄媚巴结之能事。为表示对天皇的忠诚,王揖唐可谓竭尽心力。他先是配合日军分批实施“治安强化运动”,借“华北政务委员会”成立一周年之际,开展了为期五天的“治安强化运动”宣传。当时,王揖唐亲自负责“治安强化运动”的宣传工作,对治安强化的体系和目标做了具体的解释和宣传,大肆叫嚣“没有巩固的治安,就谈不到安居乐业,我全体军、官、民,应同心同德,不能只依靠友军(即日军)的力量,而應积极主动地做好治安工作,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华北建设成为幸福的乐土”。

为适应日本“思想战”的需要,王揖唐又改组了反动组织“新民会”,卖力宣扬“中日亲善”“东亚新秩序”等汉奸理论,奴化华北民众,制造大大小小的汉奸。

在经济上,王揖唐为保证日本华北方面军“对资源的获取”,实现其日本主子“以战养战”的政策目标,贯彻“大东亚经济制”,先是发表声明,称“在华北的经济政策方面,要与日本更加紧密联系”,继而指令下属各总署、粮食管理协会对粮食进行统治与封锁,以保证侵华日军的粮食供应。接着还成立了“华北综合调查研究所”,专门搜刮各种物资供日本之用。在军事上,王揖唐还努力维持原有的“皇协军”数量和装备,组织“剿共军”,改编伪警察交由日本人训练、指挥。

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对王揖唐的所作所为极为赞赏,夸赞“华北方面自大东亚战争爆发以来,对帝国进行战争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对此,“王揖唐功不可没”。

有了日本主子的夸奖,王揖唐折腾得更为起劲,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竟无耻地制定“决战五大目标”,宣布华北全面开展“东亚解放新国民运动”,要“集中华北全部物质和精神的总体力量来完成大东亚战争”,为日本侵华和称霸世界作出“贡献”。

就在王揖唐倾力实现其卖国“抱负”之际,汪精卫逐渐对其不满。蛰居青岛的王克敏也联络以前的老班底向日本人揭发王揖唐的罪状,掀起了倒王风潮。日本兴亚院遂下令调查王揖唐被指控的贪污渎职、废弛公务案。1943年2月8日,王揖唐辞去“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和“考试院”院长职务,仅保留其政府委员头衔。

王揖唐下台时没有放过捞一把的机会,他不仅侵吞了所有的公款,还带走了值钱的公物,连存放于厨房的油盐米面、库房的汽油煤油、办公室里的纸笔文墨也一并席卷而走,气得汪精卫大骂其无耻。

两名看守到“病监”去抬王揖唐上刑场

1945年10月,戴笠接到李宗仁的肃奸命令,带着一帮随从驾机抵达北平时,王揖唐因吃坏了肚子正在北平中央医院住院。他深知日本人大势已去,自己是汉奸名录里面的“大人物”,国民政府肯定不会放过他。为给自己找条后路,他想到了时任国民党财政部顾问的老朋友李思浩,忙写信求援。岂料李思浩回信说:“时至今日,实无能为力,但求菩萨保佑。”王揖唐接信后大骂李思浩不够朋友。

10月5日,经过周密筹划,戴笠借东城兵马司胡同一号原伪华北政委会经济总署督办汪时璟的公馆“设宴招待”北平城里的原伪府特任级以上官员。军统局北平站站长马汉三亲自在门口迎接,将来人一一向戴笠引见。人到齐后,戴笠清点人数,忽然问马汉三:“怎么不见王揖唐?”马汉三回答:“还住在医院里,行动不便,反正也跑不到哪里去。”

宴会结束后,这些汉奸们被一起投到了监狱。消息传到医院,王揖唐顿感末日即将来临,连忙派家人找到时任国民党北平市党部执行委员的张景涛,送了一栋房子给他,希望为自己减罪。孰料,张景涛尚未开始活动,王克敏在监狱内自杀而死,让戴笠大为恼火,觉得应该让王揖唐来顶这个华北头号汉奸的缺,于是指令马汉三将王揖唐弄到监狱。

王揖唐进监狱后,想方设法开脱自己的罪责。他想起了老朋友、时任国民政府新疆省长的吴忠信,便写了一张措辞恳切的条子,托人转交吴忠信,指望吴忠信能对其援手施救。

王揖唐在监狱里苦等救援之际,河北省高等法院发出通知,预备公审他。王揖唐打定主意称病装傻,最后被法警抬到法庭被告席上。法官问王揖唐的姓名、年龄、籍贯时,他均无一例外地以“啊”作答,后来干脆一声不吭。目睹此状,曾有记者在报纸上骂道:“王逆竟成活尸,一言不发。”过了几天,王揖唐又一次被抬到法庭,但他还是沉默不语。

拖了几个月,直至全国各地和王揖唐同级别的汉奸都已伏法,法院另派医生经过检查也证明王揖唐病状轻微,法院遂决定赶在“九一八”事变15周年纪念之际,公审王揖唐,彻底结案。

1946年9月17日,河北高等法院特刑庭开庭,公开审理王揖唐案。开庭后,王揖唐躺在床上由法警抬至公堂。检察官宣读起诉书后,审判长问被告有什么可辩护的,王揖唐仍然哼哼哈哈,称病避而不答。

审判长遂与检察官商量后大声宣布:被告若再不开口,将被视做供认不讳,要按缺席进行审判。王揖唐仍然置若罔闻,甚至开始闭目养神。审判长只好宣读审判主文:“王逆揖唐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处死刑。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生活费外没收。”

王揖唐随即委托辩护律师上诉至最高法院,但由于种种原因,上诉状被搁置,许久未见复判。愤恨不平的华北民众以为当局与王揖唐沆瀣一气,遂写了蒋介石政权庇护汉奸之类的“大字报”贴在河北高等法院门口。河北高院眼见形势严峻,立即委派专人赶赴南京最高法院探听情况并催促高院对王揖唐汉奸案进行复判。很快,最高法院特刑庭的复判便下到了河北高院,“核准原判”。

后来,时局使得王揖唐案又被搁置起来。1948年9月初,看守所送来了最高法院的第二次判决书,仍是判其死刑。

9月10日早晨,河北高院院长将王揖唐的死刑执行令交给检察官,检察官随即赶往姚家井第一监狱,向典狱长出示执行令,让其立即安排。典狱长随即派两名看守跑到“病监”去抬王揖唐上刑场。

枪声响后,这个卖国奸贼终于结束了他可耻的生命,走完了其罪恶的一生。★

(责编/陈小婷 责校/王兰馨、李志琛 来源/《“华北第一奸”王揖唐人生沉浮录》,杨飞/文,《名人传奇》2010年第2期)

蒋介石为其举行国葬

谭延闿:从末代进士到民国政坛不倒翁

他素以八面玲珑著称

在国府主席任上,严守“三不主义”

即一不揽权,二不建言,三是不得罪人

谭延闿(1880-1930),湖南茶陵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二甲第三十五名。曾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等职。因擅长诗法、书法、枪法,人送绰号“谭三法”,与陈三立、谭嗣同并称“湖湘三公子”。

谭延闿是清末民初的传奇人物,24岁科场高中会元(即会试第一名),成为末代进士。辛亥革命后,他三度主政湖南,与毛泽东颇有往来。谭延闿曾得孙中山倚重,后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等职。虽身居高位,谭延闿却一生政绩平平,被嘲为“混世魔王”和“水晶球”。

乱兵拥戴他主政湖南

谭延闿祖籍湖南茶陵,1880年生于杭州,当时其父谭钟麟已57岁,任浙江巡抚。谭延闿7岁开蒙,14岁考中秀才,23岁中举。1904年,赴开封参加清代最后一次科举,得中会元。

谭延闿参加殿试时,慈禧见他姓谭,来自湖南,疑与谭嗣同有关,只给了二甲第三十五名,得入翰林院。在入院朝考中,谭延闿又考了个朝元(即第一名),列为庶吉士。

1905年3月,谭钟麟病逝,谭延闿回乡守制(守孝)。1909年,谭延闿出任湖南咨议局议长,并参与保路运动。其间还参与办学,一度举债至六七万元。

辛亥革命后,1911年10月22日,革命党人焦达峰、陈作新率领湖南新军发动起义,当天,湖南成为第一个宣布脱离清政府而独立的省份。起义后,焦达峰、陈作新分别被推举为正、副都督,但独立不到10天,两人竟同时在兵变中被杀害。一时间,新军中找不出一个能收拾残局的人物来。乱兵自知权威不够,冲入谭延闿家。谭延闿一时惊恐不已,以为大祸临头,慌忙躲起来。不料,士兵们的目的竟是“请”他就任中华民国湖南省都督。“士兵们蜂拥而上,连推带拖,把谭延闿塞进八抬大轿,抬起就走。谭家的人吓得号哭起来,谭延闿被抬进都督府还惊魂未定。”湖南行政学院教授许顺富在谭延闿传记中这样写道。

起义前夕,谭延闿对革命的态度并不明朗。革命党人阎幼甫曾与其共事,他后来回忆,武昌首义成功后,长沙的革命党人想联络谭延闿,作为臂助,甚至指望他“能够站到革命旗帜之下,并愿以高位让给他”,结果派人秘密洽谈时,谭延闿“唯唯否否,对革命并无热情”。但谭延闿也没有反对革命。

1904年,他就曾帮助黄兴脱险,辛亥革命前,面对湖南巡抚拿来的革命人士黑名单,他还故意声稱这些人不值得忧虑。不论动机如何,谭延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确大大减轻了湖南起义的阻力。

1913年,宋教仁被刺,南方各省纷纷宣布独立,谭延闿却不表态,直到7月25日,见周边各省都出兵讨袁,才宣布独立。因讨袁军惨败,8月13日,谭延闿又宣布取消独立。

袁世凯派心腹汤芗铭当湖南都督,让谭延闿“进京待罪”。谭钟麟与袁世凯的叔祖袁甲三拜过把兄弟,谭延闿自觉安全,结果被判四年徒刑,经熊希龄说情乃免,一度隐居青岛。

1916年8月,谭延闿二度出任湖南省长兼督军,因在张勋复辟中表现犹疑,再次被解职。

赞助毛泽东400大洋办书社

1918年,在桂系支持下,谭延闿再掌湘政,1920年6月驱逐军阀张敬尧后,提出“湘人治湘”。这一主张得到青年毛泽东赞同,撰文称谭延闿是“乡邦英俊”。

1920年,毛泽东与易礼容等办长沙文化书社时,曾请谭延闿题匾,谭延闿慨然允诺,并支持了400大洋。

1920年11月,谭延闿的心腹赵恒惕反戈一击,谭延闿再度失势。此后几度想东山再起,直到1922年8月,他参加湖南省长竞选,得885票,赵恒惕得1581票。谭延闿见回归无望,转投孙中山。

陈炯明兵变时,谭延闿寸步不离孙中山。谭延闿的枪法甚佳,曾与北洋诸将比赛,十弹全中,后竟双手各执一枪,又十弹全中。

1927年,谭延闿与孙科、李宗仁在长江上遇敌,卫兵枪战无效,谭延闿持枪参战,每弹必中,李宗仁说:“早闻谭氏少年善骑射,今见之信之服之。”孙中山曾想撮合宋美龄与谭延闿,宋美龄的母亲亦表示同意。当时谭延闿已40多岁,妻子方榕卿去世多年,但谭延闿不想续弦。因为方榕卿临终遗言希望他不要再娶,好好养育他们的子女。为不伤孙中山的面子,谭延闿跑到宋美龄母亲处,认她为干妈,与宋美龄以兄妹相称。后宋美龄对蒋介石有意,其母与宋子文皆不同意。谭延闿对宋子文有知遇之恩,在广东国民政府中曾提拔过他,在谭延闿的斡旋下,蒋介石与宋美龄得以结合。

八面玲珑的国府主席

1926年,广州国民政府时期,汪精卫因不满蒋介石专权而离职出国,谭延闿曾代理国民政府主席。12月,国民党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至武汉。在汉期间,他既以“左”的面目出现,又向蒋介石南京国民政府暗送秋波,真是左右逢源。

宁汉“合流”后,宁、沪(西山会议派)、汉三方于1927年9月中旬组成国民党中央特别委员会,适逢蒋介石下野之际,确定了47名国府委员,谭延闿被推为国民政府主席。

1928年1月,国民党召开二届四中全会,正式选定谭延闿为国民政府主席。但同时又做出一项重要决定:军委会为国府最高军政机关,掌管陆海空三军,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兼军委会主席。这时已复出并担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就顺理成章的大权在握,谭延闿则空挂主席之名。

谭延闿素以八面玲珑著称,在国府主席任上,严守“三不主义”:即一不揽权,重大事情概由蒋介石或他人处理;二不建言,绝不轻易表态,若是有人非议,他便三缄其口,若是有人点头首肯,他则附和赞同;三是不得罪人,遇事绕行,做“好好先生”。开国府会议时,他只是主持一下,宣布议程,随后便作壁上观,闭目养神,直至散会走人。1928年,全国“统一”在望,蒋介石踌躇满志。谭延闿很识相,拱手让出国民政府主席一职,转任行政院长,专心做他的“伴食宰相”。与谭延闿共事多年的阎幼甫说:“蒋介石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和谭延闿的‘三不主义’碰到一起,一刚一柔,互相利用,从无冲突。从1925年到1930年,从未发生过彼此过不去的事。”

谭延闿纵横政坛几十年,在强权政治时代,他学会了用“混”字来规避风险,藉以明哲保身。除此之外,胡汉民还送给他一个“和”字妙诀。他说:“谭先生在我们工作中,不仅如随便配合的甘草,而且是配合之后,能使我们的工作发生伟大的效能……这一点,凡属于中央政府的同志,一定已有深切的认识。”谭延闿做人的要诀即信守中庸之道,不偏不倚。作为一个十足的和事佬,他一方面自谦,另一方面调和他人,故有“药中甘草”之名。

有人赞,必有人骂。谭延闿50岁生日时,湖南的张冥飞写了一副祝寿序文,其中就有“茶陵谭氏,喝绍兴酒,打太极拳,写几笔严嵩之字,做一生冯道之官”,极尽嘲讽挖苦之言,经报纸登载,传播甚广。辱骂党国政要,怕是没好果子吃,许多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但谭延闿非但没发脾气,还特意发请柬邀张冥飞赴宴,这大大出人意料。张冥飞与会时,谭延闿以上宾之礼相待,并直言:“足下,你是我的好朋友,当今没人不恭维我,独足下敢骂我,实在难得……湖南有足下这样的文才,延闿不知,深为抱歉!行政院已无适当职务位置给足下,只有四百月俸的参议,暂时望屈就。”次日,一纸“参议”聘书就送达张冥飞。这令张冥飞动容,立即写信回复谭延闿称:“士献箴,古有之;公大度,今所无”,并道歉申谢,将聘书退还。事后,张冥飞逢人便说:“谭公真是宰相肚里好撑船。”谭延闿就是这样与人为善,故能获得众人支持,立官场于不败之地。

蒋介石为他举行盛大的国葬,并亲自执绋主祭

谭延闿有二事流惠至今,均与从政无关:一是他的书法造诣深厚,被称为“从民国至今,写颜体的人无出谭延闿之右者”;二是湘菜经他手,得以立身于八大菜系中。

谭延闿在书法上造诣较高,在当时是“学颜第一人”。谭延闿的楷书与前辈相比,更有苍劲雄浑之致。即使在任国府主席和行政院院长期间,他仍练笔甚勤。这一孜孜不倦使谭延闿的成功显得格外突出。

南京中山陵墓门前立着一块奉安纪念碑,“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中山先生于此”15个大字即出自谭延闿之手。黄埔军校原军校大门毁于战火,现校门由南海舰队1965年重修,军校大门既没有华丽装饰,也没有石雕玉琢,只有“陆军军官学校”校名横匾十分醒目,这几个大字也是谭延闿的手笔。他的楷书,一笔不苟;他的行书,恣肆飘逸。自当上国府主席后,他的字身价倍增,“行情”猛漲,国民政府、行政院及所属许多院部的招牌都是他的墨迹,而许多达官贵人、名店名厂,都以能得到谭延闿所赐墨宝而荣耀,蒋介石对他的字也极为欣赏。

谭延闿喜好美食,尤嗜鱼翅,每餐必食。出门带一副官——他的私厨曹四(名曹荩臣),善烹鱼翅,时人嘲为“鱼翅副官”,谭延闿也被称为“鱼翅司令”。

谭延闿40多岁时,右手总是感觉麻痹,每天需温水浴和电疗,他调侃说:“我一生好吃,现在自身每天被清蒸一次、烧烤一次,大概这就是贪嘴的报应吧。”医生劝谭延闿节制,谭延闿却说:“我以前已经吃错喝错,何必现在戒它,反令我痛苦呢?”一次体检,医生警告说:“依你的病状,将来有两个死法:一脑溢血而死;二半身不遂而死。”谭延闿对胡汉民说:“那我宁愿选择第一个,要是半身不遂几年,未免太糗了。”

1930年9月21中午,谭延闿吃了一餐鱼翅后,到东郊马场观马,途中头疼剧烈,急送医院,因脑溢血去世,时年50岁。

谭延闿的身后事极尽哀荣。蒋介石下令全国下半旗致哀3天,停止娱乐活动3天,给予治丧费1万元,并在国府礼堂致祭3天。其后,又举行了盛大的国葬,蒋介石亲自执绋主祭。国民政府在紫金山修建谭陵,规模仅逊于中山陵。蒋介石撰写的挽联给予谭延闿高度评价:“持颠扶危,一片赤心在党国;忧时痛世,百万同志哭先生。”★

(责编/黄梦怡 责校/李希萌、王兰馨  来源/《国府主席谭延闿》,陈宁骏/文,《文史天地》2010年第10期;《“政坛不倒翁”谭延闿在1920年》,付平、梦渊/文,《人物》2008年第7期;《“伴食宰相”谭延闿》,佚名/文,《百科知识》2012年第15期;《民国第一吃货谭延闿》,唐山/文,《中国家庭报》2018年7月23日等)

保路运动第一人

蒲殿俊:从末代进士到四川“十日都督”

他本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不料却屡屡受挫

政治上的软弱和局限性

是他失败的真正原因

蒲殿俊(1875-1935),四川广安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一甲第四十一名。

辛亥革命的導火线起于四川保路运动,而声势浩大的保路运动更加速了腐败的清王朝的覆灭。正如孙中山所说,若没有四川保路同志会的起义,武昌革命或者要推迟一年半载,这话不无中肯贴切。而蒲殿俊正是四川保路同志会的发起者。

首倡川汉铁路官商合办,号召川人自筹资金,自建铁路

1875年,蒲殿俊出生于四川广安一个知书识礼的大户人家。他23岁时赴京城赶考,因为太专注于文章,错过了交卷时间而落榜。回到家乡后,他于1899年开办“紫金精舍”书院,聘请胡峻、张澜等名师采用新学教法,后来成立了官办学堂,这也是广安最早的新式学堂。

但蒲殿俊并不安于现状,1904年再次进京考中进士,当年就被官费选送日本东京梅谦法政大学留学。蒲殿俊在这里接触到许多的西方新事物,阅读西方书籍、了解西方政治,坚定了他要改变现状的决心,但有一条,以不改清朝统治为前提。这为他后来在革命道路上黯然收场埋下了伏笔。

就在蒲殿俊赴日期间,川汉铁路开始筹划,但无银无饷,兴办铁路只是个空架子,而外国列强对中国的路权虎视眈眈。四川人表达出强烈的自办川汉铁路的愿望。迫于压力,当时的四川总督锡良上书清廷,请求允许川人自筹资金修建川汉铁路,很快得到批准。清政府颁布了《铁路简明章程》,各省官商只要经政府批准,都可以修筑铁路,商办铁路因此在当时成为一条国策。

1904年初,四川省川汉铁路总公司在成都成立,这是中国第一家没有外资的铁路公司,其意义非同一般。

但公司面临资金无着的困境,要修建川汉铁路,至少需要白银5000万两。蒲殿俊和留日学生得到这个消息,忧心于外国插手,他对同学说:“怎么也不能让这条铁路落入外国人之手!”他决定先投入股金,为国人做出样子。蒲殿俊约集了在日的川籍留学生在东京召开了同乡会,众多学生当场就认股四万多两白银,并募捐几十万两。

蒲殿俊在日本发起的认购铁路股金的举动在国内产生了巨大影响。接着,他又上书锡良,希望川汉铁路为官商合办,并号召川人自筹资金,自建铁路。

建立一个人数众多的牢固团体,争路救国

为了这个目标,蒲殿俊奔走呼号,不遗余力。他说,这并不仅是四川一省的事,川汉铁路的成败,关系着整个中国,并隔海上书:“向外国借款修路之事,断不可为。”

三年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川汉铁路改为官商合办,这无疑开了官商合办铁路的先河。一时间,在成都大街小巷、茶馆酒肆,普通百姓都谈论着股票这个新鲜东西,商办铁路公司发行股票,川人纷纷认股,自办铁路在四川搞得热火朝天。当时在川人中,十之六七都认购有铁路股金,都是大大小小的股东,有官股、商股和民间股。

1908年,蒲殿俊踌躇满志地从日本回国,先是在京任法部主事,次年,四川省咨议局在成都成立,34岁的蒲殿俊任议长。咨议局本是清政府迫于内外形势不得已而做出准备立宪的摆设罢了,并没有实权,蒲殿俊却做得风生水起,是当了真。在这期间,他还着手创办了《蜀报》,作为咨议局的机关喉舌。

好景不长,1911年5月,清政府突然宣布铁路收归国有,并首先拿川汉、粤汉铁路开刀,下令四川湖南停止租收股,称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已奉命同英美德法四国银行财团签订了借款筑路合同,把路权出卖给了外国。蒲殿俊的搭档、时任《蜀报》主编的邓孝可得到这个信息后,一面报信通知蒲殿俊等人,一面急忙在报纸上刊发号外——铁路收归国有。

消息一出,马上震撼了成都大街小巷,人们手中的股票一夜间成为废纸,而更不得了的是,外国强夺了路权。

川汉铁路总公司的所在地是乾隆时期名将岳钟琪的府邸,百米岳府长街上围满了人。蒲殿俊坐卧不安,和罗纶等人召集民众上街示威,但起不了任何作用。

蒲殿俊意识到这种办法不行,很快就调整了思路。他说,要建立一个人数众多的牢固团体,才能争路救国。

1911年6月16日,在岳府川汉铁路公司里,蒲殿俊、罗纶等人连夜商讨,决定紧急成立保路同志会,公开向清政府宣战。他们以铁路股东会作为大本营,蒲殿俊为会长,罗纶为副会长。

次日,铁路公司门口挂出了“保路同志会”的横幅,从此拉开了声势浩大的保路运动。

四川保路运动为武昌起义创造了有利条件

保路同志会成立那天,几千人聚集在一起,阻断街面,罗纶慷慨激昂地说:“川汉铁路完了,四川完了,中国也完了!”人们痛哭失声,悲愤至极。

保路同志会成立后,发表了《保路同志会宣言》等文,号召全川人民团结起来。川内各州县很快也成立了保路同志会,革命形势如火如荼。保路运动迅速在全国扩散,广东、湖南、湖北等省纷纷响应,并提出“路存与存,路亡与亡”的口号。许多旅美华侨也加入其中,并宣誓,粤路国有,誓死不从,呈现了与四川遥相呼应的局面。

到了8月,这种行动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效果,保路同志会宣布罢市罢课抗捐等,昔日繁华的成都街头顿时冷冷清清,人们无心逛街聊天,他们把心思都放在了铁路上。上海《申报》说:“八月二十四日,成都已一律罢市罢课,四门厘税亦停……”

赵尔丰一到成都就采取了镇压手段。9月7日,他约请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人去总督衙门商谈,看传邮部的电报,蒲殿俊不知是计,欣然前往。

赵尔丰哪有心思跟他们商谈什么路权,当即下令将蒲殿俊、罗纶等9个文弱书生绳捆索绑,枪顶着脑壳,刀架在颈项上,不是枪杀,就是刀劈。

蒲殿俊等人毫无惧色,他直视站在花厅前的赵尔丰说:“赵季和(赵尔丰号季和),你请客就是这样子招待的吗?”赵尔丰满脸杀气,说蒲殿俊就是保路、股东两会的主谋,暗中活动,想借保路谋反。

蒲殿俊等人被抓后,数千群众涌向总督衙门,要求放人。

赵尔丰下令朝手无寸铁的群众开枪,马蹄践踏,枪杀30多人,三日不准收尸,制造了震惊全国的成都血案。这无异于点燃了炸药桶,腐败的清政府已摇摇欲坠。

血案发生后,在几天时间里,各地聚集了数十万同志军围攻成都,一番激战后,攻取不下,于是转而夺取各处州县,以孤立省城,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控制了100多个州县。清政府急调鄂、湘等6省援军赴四川镇压,令端方迅速西进四川,而端方兄弟俩也在资中被杀。鄂军入川,武汉空虚,给武昌起义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十日都督”

蒲殿俊在狱中听到人们为营救他们而遭到屠杀、全川人民纷纷起义的消息后激愤难平,受到很大的鼓舞,面对死亡镇定自若。

蒲殿俊的初衷是采取温柔的斗争方式,他并不想流血,更不想触及清朝统治,但当时的革命趋势已极大地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范围。11月14日,被关了两个多月的蒲殿俊等人被万般无奈的赵尔丰礼请出来,为他们设宴接风。这时的蒲殿俊本该施展拳脚大干一番,但他经不起赵尔丰的劝说,表现出了十足的软弱性,与被关押的其他11人一起,联名写了份《哀告全川叔伯兄弟书》,末尾押上12个人的名字。

哀告书让人民放下武器,过自己的日子。“大局不可以再坏,当初之宗旨,不可以不回头,此后之幸福,不可以不顾惜……”还说照这样下去,川人就要遭难,而且时间越长越惨,哀告人们要“急急回头”。蒲殿俊还和赵尔丰签订了四川独立的“三十三条”,规定川中一切行政事宜暂由蒲殿俊代理,赵尔丰表面上交出了兵权,但实际拥有重兵。

1911年11月27日,大汉四川军政府在成都成立,蒲殿俊自任都督。这时成都秩序大乱,人心惶惶,蒲殿俊又宣布舊军队放假十天。12月8日,旧巡防军在赵尔丰的唆使下挑起成都兵变,四处烧杀抢掠,蒲殿俊手足无措,匆匆逃出了成都。赵尔丰被杀后,局势才稳定。

从11月27日到12月8日,蒲殿俊共做了12天的都督,被称为“十日都督”。

蒲殿俊本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不料却屡屡受挫。

在军阀混战,争权夺利的动乱年代,现实和他所想象的相差越来越远,他多次被人利用。最后,他在北洋军阀段祺瑞内阁做了4个月的内务部次长后,谢绝挽留,毅然辞职,从此结束政治生涯。

他后来在诗中说:“我生失算雕小虫,迁愚妄插乾坤手。”说自己本来只会干写诗作文的小事,却偏要去弄政治大事,当然要失败了。这显然是他的一面之词,政治上的软弱和局限性,才是他失败的真正原因。

1919年,蒲殿俊谢绝了北洋政府委以教育部部长之职,埋首于文学,1935年病逝于北平。★

(责编/李希萌 责校/李志琛、王兰馨  来源/《蒲殿俊:保路运动的发起人和旗手》,佚名/文,《成都日报》2011年11月14日)

历经四朝,坚定革命

沈钧儒:从末代进士到新中国法制建设先驱

1954年,79岁高龄的沈钧儒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被推举为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参与制定共和国第一部宪法

彼时,距离他出任晚清刑部主事,整整过去了50年

沈钧儒(1875-1963),浙江嘉兴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二甲第七十五名。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二、三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二届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国民主同盟中央主席等职。

沈钧儒历经四个朝代,与他同时代的举人、进士,或成为封建遗老,或沦为官僚政客,或投靠军阀、帝国主义,而他却成为坚定的革命者。几十年风云变幻,沈钧儒总是能站在时代潮流前头——他是清末国会请愿运动的“开头者”;他是民国初年联省自治运动的践行者;他是抗日救国民主运动的著名领袖;他是新中国最高人民法院第一任院长,是新中国人民司法制度的创立者之一。

加入中国同盟会,与清政府决裂

1904年,沈钧儒的殿试成绩不算特别出众,为二甲第七十五名。被授予的官职是刑部贵州司学习主事。

1905年9月2日,科举制度终结。尚未从进士馆毕业的新科进士沈钧儒,从此成为末代进士。此时的沈钧儒正值而立之年,已结婚生子,按照传统文人的观念,他本可以一边做清闲的小京官,一边在进士馆学习,但他从来不是“独善其身”之人。

这年初,沈钧儒主动向清政府申请赴日留学。10月14日,在上海黄浦江码头,沈钧儒登上了从上海开往日本神户的德国客轮。

沈钧儒申请赴日留学,并非被现实所迫。沈钧儒的青少年时代,正是清朝走向衰落的时期,他和每一个热爱自己祖国的华夏儿女一样,被这种奇耻大辱所笼罩。甲午中日战争后,20岁的沈钧儒就被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深深震撼,作诗抒发忧国愤世之情:“挽输已痛民财竭,盟约犹看贿命颁。太息圣恩宽败律,都教生入玉门关。”救国的种子,那时就在沈钧儒心中发芽,怎样才能使羸弱的国家臻于强盛?30岁的他决定向海外觅取新知。

沈钧儒进入了东京日本私立法政大学法政速成科,学习西方的政治学说和法律。在日本期间,沈钧儒读了《日本开国五十年史》《立宪运动史》等书,受日本立宪运动启发,他与杨度、熊范舆等人创办《中国新报》,成立宪政讲习会,开始积极从事宪政活动。

1907年9月,沈钧儒与熊范舆、雷光宇、恒钧四人领衔,百余人连署,回到国内到都察院呈递《民选议院请愿书》,奏请朝廷速设民选议院。这是当时留日学生和中国民间的第一份请愿书。10月5日,《民选议院请愿书》在《中国新报》第八号发表后,产生了很大影响,成为日后国内兴起的国会请愿运动的先导。沈钧儒在《我的生平》一书中也提到,“民国以前的宪政运动,可以说是由我开头的”。那时,沈钧儒接连发动了三次国会请愿活动,但均以失败而告终。沈钧儒的孙子沈宽说:“爷爷留学日本,专攻政治法律,但因搞立宪活动,刚一回国,就险遭清廷逮捕。”一次次的失败,终于使沈钧儒认清了清政府假借立宪之名,行专制之实的本质。

随着全国“保路风潮”的兴起和辛亥革命的爆发,沈钧儒和其他许多立宪派人士一样,转而支持革命一方。1912年5月,沈钧儒加入中国同盟会,彻底放弃了君主立宪的政治主张,与清政府决裂。

用法律救亡图存

1927年,沈钧儒担任上海法科大学教务长,培养了非常多的现代法学人才。他认为:“吾国政府素重人治,与欧美之一切归纳于法治者迥异,政治所以不进步,此实一大原因。”同时,沈钧儒也是当时上海有名的大律师之一,在全国都极有威望。

沈钧儒在上海从事律师职业时,正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工农红军开展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武装斗争,日本帝国主义又步步紧逼、中日战争即将全面爆发,而国民党反动派为了建立和巩固独裁统治,在对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红军、革命根据地和进步文化活动进行军事围剿、文化围剿的同时,镇压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大肆搜捕、残害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以致冤狱遍地。沈钧儒以律师的合法身份,以法庭为阵地,以法律为武器,开展斗争,营救共产党员和其他革命志士。

1935年5月4日,《新生》周刊刊登了《闲话皇帝》一文,其中提到日本天皇是位生物学家,如果不做傀儡皇帝,必能在生物学研究上有很多建树。日本帝国主义竟借题发挥,趁机挑衅,指使上海的日本浪人抗议,捣毁商店橱窗,要求上海市市长查封《新生》周刊,严惩作者和编者。日本驻上海总领事以“侮辱天皇,妨害邦交”为由,向上海市政府及南京政府提出抗议,要求向日本“谢罪”。虽然这篇文章刊发前,国民党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已审查通过,但国民党政府还是屈从于日本的无理要求,指令上海市政府向日本道歉,封闭了《新生》周刊。

7月9日,江苏高等第二分院第二次开庭审理《新生》案件,法官只草草问了几句,即退入内室评议。法院屈服于日本的压力,当庭宣判《新生》周刊发行人、总编辑杜重远犯“散布文字共同诽谤罪”。杜重远愤怒地疾呼:“法律被日本人征服了!我不相信中国还有什么法律!”

面对杜重远冤案,沈钧儒十分悲愤,7月13日,他写了一首题为《我所爱之国》的诗,表达了对这场冤狱的愤懑和强烈的爱国情怀,并在诗的序文中写道:“(民国)二十四年废历重九日,杭州返沪在车中作,时为‘新生’案件宣判之第五日。”

7月14日,沈钧儒和22名上海律师,致函上海律师公会,要求律师公会迅速召集临时执监联席会议,“切实讨论,以期正当”。15日,他以主席身份,召开上海律师公会执监联席会议,讨论杜重远案,并亲自参与起草文稿,递呈司法院,据理驳斥。

在沈钧儒及其他各方面的正义抗争和竭力营救下,迫于舆论的压力,最高法院于9月下旬宣布撤销高二分院杜重远案不许上诉的裁定。1936年春,杜重远被移到上海虹桥疗养院软禁,后刑满出狱。

有学者根据《沈钧儒年谱》的记载进行了统计,从1931年到1935年,沈钧儒亲自出庭辩护、具保,成功营救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多达19人,其中包括陈赓。

20世纪30年代,沈钧儒曾发表宣言说:“堂上一笔朱,阶下千滴泪。”他起草冤狱赔偿法草案送呈国民党中央采用,要求建立冤狱赔偿制,以保障人权。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冤狱赔偿运动,该运动是当时整个爱国民主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更是中国法制史上有重要意义的篇章。

“七君子”名扬海内外

“九一八”事变后,沈钧儒对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非常愤怒。虽然他对远在西北一隅的中国共产党并不了解,但对于中国共产党抗日的主张却极为赞同。1935年10月,中国共产党“八一宣言”传到上海,两个月后,他就领衔成立了上海文化界救国联合会;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沈钧儒作为公祭主持人,将自己书写的“民族魂”三个大字做成大旗,盖在鲁迅遗体上,这悲壮的举动感动了无數进步青年。沈宽回忆:“爷爷在‘九一八’事变五周年纪念活动上,率领千人游行,遭受军警威胁,蒋介石也让人警告他‘识相点,再胡闹就不客气了’,但爷爷全然不理。”1936年5月,沈钧儒等人又成立了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成为当时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心。

1936年10月,毛泽东公开致函沈钧儒,希望沈钧儒和其他抗日组织到陕北参加苏维埃政府。在此过程中,沈钧儒对中国共产党加深了解,救国会(民盟成立初期三党三派之一部分)与民盟和中国共产党长期合作由此开端。沈钧儒的老友徐雪寒曾经回忆说:“有一次,他对我一个人说: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徐雪寒对此感叹不已:“要知道当时长征方停,疲兵饥卒,不及万人,局处陕北不毛一隅之地,所谓‘有识’之士,已在纷纷预料红军必将消灭无疑。蒋介石也是自信‘剿共’已经必胜了。衡老(沈钧儒字衡山)的话,是多么有远见,多么洞识国情啊!”

“洞识国情”的沈钧儒,自然不被中国共产党的对手蒋介石政府所接纳。1936年11月22日深夜,救国会七位负责人,沈钧儒、李公朴、沙千里、史良、王造时、章乃器、邹韬奋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宣布他们的“罪行”是:“托名救国,肆意造谣,勾结‘赤匪’煽动阶级斗争,更主张推翻国民政府,改组国民政府,种种谬说均可复按。”消息传出,全国哗然,北平高校学生纷纷罢课,并举行示威游行,高呼“争取爱国自由、释放爱国领袖”。宋庆龄也专程赶来营救,她说:“不把‘七君子’放出来,我也要去住监狱!”这就是让沈钧儒名垂青史的“七君子事件”。

1937年6月11日,救国会七领袖被当局审问。沈钧儒纪念馆所披露的《“七君子”庭审内容》,记录了作为律师的沈钧儒一些饶有趣味的问答:

审判长方闻问:你赞成共产主义吗?

沈钧儒答:赞成不赞成共产主义,这是很滑稽的。我请审判长注意这一点,就是我们从不谈所谓主义。起诉书竟指被告等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的主义,不知检察官有何依据?如果一定说被告等宣传什么主义的话,那么,我们的主义,就是抗日主义,就是救国主义。

问:抗日救国不是共产党的口号吗?

答:共产党吃饭,我们也吃饭,难道共产党抗日,我们就不能抗日吗?审判长的话被告不明白。

问:那么,你同意共产党抗日统一的口号了?

答:我想抗日统一,当然是人人所同意的。 如果因为共产党说要抗日,我们就须要说:‘不抗日’;共产党说统一,我们就要说‘不统一’,这一种说法,是被告所不懂得的。

问:你们反对政府“剿共”吗?

答:这不是这样简单说法的。我们最反对的是日本要来与我们合作防共;关于“剿共”,我们没说过。不过政府“剿共”十年,政府与人民很苦,我们不能不关心。

问:你知道你们被共产党利用吗?

答:假使共产党利用我抗日,我甘愿被他们利用,并且不论谁都可以利用我抗日,我都甘愿被他们为抗日而利用。

法庭审判时,因沈钧儒在法律界崇高的地位,连法官都是他的崇拜者,这次审判成了让蒋介石非常郁闷的闹剧,“七君子”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在社会各界的积极营救之下,加之西安事变后,中国共产党提出八项主张,第一条就是释放“七君子”,1937年7月31日,“七君子”获释。作为“七君子”中年龄最大的长者,沈钧儒名扬国内外,即使下令逮捕他的蒋介石对他也不能小觑。沈钧儒出狱后到南京,蒋介石单独找他谈话,要求他解散救国会,但被他严词拒绝。而中国共产党方面,则对他予以联合。由此,沈钧儒开始了与中国共产党高层的直接接触。

从中国共产党最“坚定的朋友”到新中国最高人民法院第一任院长

1937年8月,叶剑英托人交给沈钧儒一个被国民党在押的地下党员的名单,让他以救国会的名义进行营救。叶剑英此举,表明中国共产党对沈钧儒已经充分信任。此后,沈钧儒与中国共产党就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1937年11月,沈钧儒到达重庆,住在共产党员王炳南对面。由此,沈钧儒与周恩来、董必武直接取得了联系。周恩来提出建议,让沈钧儒把救国会发展成为一个政党性的团体。沈钧儒接受了这一建议,组织成立中国民主政团同盟。1944年正式改组为中国民主同盟。沈钧儒与中国共产党的趋向基本一致。当年在分析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内部的政治倾向时,中国共产党将救国会列入第一类,是“与我最接近,是最同情我们”的。

1941年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召开第二届国民参政会第一次会议,共产党抗议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拒不出席,救国会的参政员沈钧儒与陶行知、邹韬奋、史良也拒绝出席。救国会对共产党如此认同,自然招致来自国民党及社会上的非议,沈钧儒所领导的救国会是“共产党的尾巴”的说法不时流传。沈钧儒对此的回答是:“共产党是人民的党,它的政治主张是正确的,是得到人民拥护的,我们赞成它的主张有什么不好?这样做是光荣的。”

l945年8月,毛泽东赴重庆与蒋介石和谈,年逾古稀的沈钧儒亲自到重庆机场迎接,民盟还在特园设宴招待毛泽东。毛泽东进门就说:“这是‘民主之家’,我也到家了。”“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大半辈子饱尝独裁专制压抑的民主人士,对毛泽东所设计的“民主之国”,怎能不引起共鸣?

国共和谈过程中,沈钧儒和民盟作为国共对立之间的第三政党,一直在谋求一条中间道路。全面内战开启后,沈钧儒领导的民盟政治上开始急剧左转。1946年11月国民党召开坚持一党专政的“国大”时,遭到民盟的坚决抵制;而1947年国民党取缔民盟后,民盟已在事实上抛弃了中间路线,成为中国共产党坚定的朋友。原救国会常务委员孙晓村回忆说:“抗战胜利后,我与沈老同在上海,我们恢复救国会的活动,直到沈老秘密离沪为止。在这段期间,我发现沈老对中国共产党的信心愈来愈坚定。”沈钧儒曾对孙晓村说:“在奔走调停中,我发现中国共产党说话算数,说到一定做到,他们是真正为了人民,为了国家。还有一点,共产党不仅方针正确,主張正确,论个人人品,他们每个人都品质高尚,作风正派。鲁迅生前曾说过,中国的希望在他们肩上,这一论断完全正确。”这是民盟被迫解散,沈钧儒能坚决出走香港,重建民盟,宣布接受共产党领导的思想基础。

1948年4月30日,在中国共产党面临全面胜利之际,中国共产党中央发布纪念“五一”劳动节口号,沈钧儒积极响应,成为筹建新政协的核心人物,尤其是在新中国立法方面。

1949年开国大典天安门城楼上,银髯飘逸、精神抖擞的沈钧儒站在毛泽东的身后,共同见证了这个伟大的时刻。新中国成立伊始,沈钧儒即担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为新中国法制建设,特别是审判实践殚精竭虑。

沈钧儒从青年时期就致力于中国法制建设。进士及第后,沈钧儒出任晚清刑部主事;1908年学成归国后,他起草《民选议院请愿书》,呼吁建立民主政治,倡导人民应该享有参政的权利。民国以后,步入盛年的沈钧儒,法治思想更加成熟和务实,他曾参与“天坛宪草”的起草,尽管该宪法草案遭到袁世凯的干涉而流产,但其立宪思想与《临时约法》仍一脉相承。担任南京国民政府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期间,他先后提出切实保障人民权利案、请政府重申前令切实保障人民权利案,并参与提出请政府明令定期召集国民大会制定宪法实施宪政案,主张实行民主政治,特别是主张法治,反对人治。

1954年,79岁高龄的沈钧儒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被推举为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参与制定共和国第一部宪法。彼时,距离他出任晚清刑部主事,整整过去了50年。

周恩来称他为“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

开国大典后,沈钧儒成为中央政府的领导成员之一。多年来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使他渴望成为这个政党中的一员。

早在1939年夏,沈钧儒在重庆就首次向周恩来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要求,周恩来认为,沈钧儒是“民主党派的负责人,不参加比参加了作用更大,对工作更好”。他听从周恩来的意见,未再坚持入党请求。新中国成立后,沈钧儒追求的革命已然成功,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念头再次涌起。1950年7月30日,沈钧儒致信董必武,恳切地表达了入党的愿望,次日董必武即复信说:“大示奉悉!您诚恳地热烈地企望入党的心情,我和许多党内同志都能理解,而且应当说不是从现在开始。我拟将您的信转给中央诸同志一观,请他们考虑。”大约考虑的结果仍然如同当年周恩来所言,此事便无下文。

1962年9月9日,沈钧儒与胡愈之、萨空了、范长江、王健等谈话时,第三次提出入党要求。他发自肺腑地说:“我身体与精力已不如前,常感乏力,举步沉重,为了身后事,与你们谈谈,说明我的愿望。我很早就期望加入中国共产党,以前曾为此写信给董老。董老回信说要和党内同志研究。我想可能是因为民盟的工作,还不好参加。现在我仍恳求党加以考虑,如生前不能入党,希望在我死后追认为共产党员。我一生做了一些事,有些做对了,有些不对。……我总想约些党员同志和亲密朋友谈谈,如果过去有些事做得不对,说出来我还来得及改正。”胡愈之把他的谈话整理成文,上报中央统战部。时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的金城接到报告后,经认真思考提出了初步意见,即“以民主人士中的一个左派旗帜来肯定他的贡献更为有利”。

随后在中央统战部部务会议上就沈钧儒的入党问题进行讨论时,金城的意见被一致通过。该意见首先得到彭真肯定,继之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其他中央领导人也都表示同意。

1963年元旦,周恩来在全国政协举行的招待宴会上致祝酒辞时,特别指出:“沈钧儒老人今年九十岁(虚岁),我们为他祝贺。沈老是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他曾经为民主、为社会主义奋斗到老。”

同年6月11日,沈钧儒在北京医院与世长辞,享年88岁。董必武代表中共中央致悼词:

沈钧儒先生出生于封建家庭,受旧社会教育,从科举出身,但是在他的一生中,追求真理,要求进步,通过长期的革命实践,经受锻炼和考验,不断地进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直到老年,仍孜孜不倦地学习马克思主义和毛主席著作,经常关心国内外形势,衷心拥护党的对内对外方针政策。沈钧儒先生所走过的道路,是知识分子的光明道路。沈钧儒先生是一切爱国知识分子的光辉榜样。★

(责编/张超 责校/李志琛、王兰馨 来源/《党史上的“红色律师”系列 沈钧儒:“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律师》,童洪锡/文,《民主与法制》周刊2021年第3期;《沈钧儒传》,周天度、孙彩霞著,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等)

湖北立宪派核心人物,人称“宪迷”

汤化龙:从末代进士到辛亥革命功臣

汤化龙的一系列举动

令京城权贵目瞪口呆

叹道:“文进士武统领都造反了!”

汤化龙(1874-1918),湖北蕲水(今浠水)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一甲第一百零八名。

1918年9月1日,清末民初政坛的风云人物、末代进士汤化龙在加拿大温哥华遇刺身亡,时年44岁。经调查,凶手名叫王昌,是一名海外的国民党人。事后,汤化龙的遗体由当地国民党支部运回广州,在孙中山指示下,以前所未有的党礼,葬于黄花岗。

“儿将为御史者,必除此虐政”

1874年,汤化龙出生于湖北浠水。那时州县中命案频频发生,均是土豪与官员勾结,鱼肉弱小。汤化龙曾跪在母亲面前发誓:“儿将为御史者,必除此虐政。”1904年,汤化龙在最后一次科举中考中进士,随后自请留学日本,入法政大学。目睹明治维新的成功后,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铲除恶政的方法。

毕业回国后,汤化龙即在湖广总督陈夔龙手下积极主张君主立宪,人称“宪迷”。1909年,清廷在各省筹设的代议机关咨议局纷纷建立,汤化龙被推选为副议长,后改为正议长,从此成为湖北立宪派的核心人物。

立宪派摩拳擦掌,他们直陈时弊,畅言实业、教育,试图利用咨议局这块阵地大干一场,然而很快发现自己被冷落在一边。时局紧迫,江苏咨议局于1910年发起“国会请愿”活动。各省代表一连三次云集在宫门外叩头,请求速开国会,汤化龙也派人前往。舆论压力下,清廷只得将原定九年的预备立宪缩短了三年。第四次请愿后,清廷将东三省代表押送回籍,天津代表温世霖发配新疆充军。满怀希望的汤化龙再受打击,他对清廷开始绝望。

1911年4月26日,汤化龙准备启程赴京为民请愿。这一天,在武汉六渡桥,数百人前来为他送行,有人发表演讲,称汤化龙如有不测,请汉口全镇闭市,为他开追悼大会,然后大家入京,继续拼争。汤化龙大为感动,表示“路亡与亡”。

此前,湖北民众得知,清廷准备将已经交由民办的铁路收归国有,由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向四国借款兴办。此事关乎人们的切身利益,又牵涉到关于“卖权卖国”的敏感神经,因此舆论顿时沸反盈天,反对之声不绝。恰逢第二届咨议局联合会会议即将在北京召开,作为湖北省咨议局议长,汤化龙决心赴京。

当汤化龙走上火车的时候,大清也已经走到了万丈悬崖的边上。自庚子之乱以来,“立宪救国”成为席卷朝野上下的主流思潮,可相较于人们迫切的心情,清廷的立宪步伐始终吞吞吐吐。1908年慈禧、光绪相继离世后,年轻的摄政王载沣只知强化统治,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

5月8日这天,多数咨议局代表已经抵京,准备开会,京城中却突然传出了惊人的消息:清廷端出了以皇室成员为主的“责任内阁”,这意味着立宪的努力基本化为泡影。一天后,清廷又正式宣布了“铁路国有”政策,保路运动自此开始。

1911年6月,第二届咨议局联合会会议闭会。汤化龙做了一番耐人寻味的发言。他首先强调,皇族内阁问题,大概不会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了。如今的办法,就是“布告国民,确知现政府之不可恃,生出种种恶感,将来政府一定能够推倒,此是确有把握的”。4个月后,汤化龙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辛亥革命后来之所以扩大到全国,汤化龙的电文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爆发。第二天,革命党人邀请汤化龙到咨议局开会,建议他出任都督。

面对众人,汤化龙当场表示:“对于革命,鄙人素表赞成。”接著他说,自己并非军人,不知怎么用兵,关于军事,自己可以从旁“尽力协助”。于是,大家将躲在家中的新军将领黎元洪找了出来,推为统帅。此后,汤化龙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期开始了。

当天会议一结束,汤化龙便指示咨议局送来了大批银元宝,是为军政府的第一笔经费。随后,汤化龙以咨议局的名义通电全国,呼吁各省有识之士不要当清廷的炮灰,而应该积极响应起义。辛亥革命后来之所以扩大到全国,汤化龙的这份电文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汤化龙甚至成功劝说了海军。他先给奉命镇压起义的海军统帅萨镇冰去信,晓以利害,萨镇冰心领神会,托病回到了上海。汤化龙的弟弟汤芗铭趁机在海军率部起义,不久即投入了对清军的作战。

以士绅阶层为主的立宪派投身革命,从根本上动摇了清廷的统治根基。汤化龙的一系列举动,令京城权贵目瞪口呆,叹道:“文进士武统领都造反了!”

然而,汤化龙和革命党人的“蜜月”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军事形势逐渐稳定,革命党人对汤化龙的猜忌愈发浓重起来。一些人认为汤化龙揽权过多,始终是个心腹大患。发展到后来,革命党人竟然还编了一首歌谣:“狡哉汤化龙,保皇叹未成,武昌起革命,坐地享其成。”将他描述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还有人耸人听闻地宣称,武昌起义后,汤化龙曾经给清廷发了密电,表示尽忠。首义领袖孙武更打算在一次会后暗杀汤化龙,幸而被人劝止。

辛亥首义之后的政治局面过早地演变成了相互倾轧的名利场,这是汤化龙万万没有想到的。为了予以保护,黎元洪派汤化龙前往上海,与孙中山方面接触,从而使他离开了纷纷扰扰的武昌。而此时,汤化龙在军政府中早已靠边站了。

1912年2月12日,清廷发布逊位诏书,结束了267年的统治。有形的皇帝没有了,但是,根深蒂固于每个人心中,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皇帝”怎么清除,革命显然没有提供现成的答案。

汤化龙几次派人策动在袁世凯手下任职的弟弟通电讨袁,完成了对袁世凯的致命一击

民国初年,大大小小政治派别粉墨登场。尽管议会政治滥觞,而隐藏于其后的民主共和精神,却没有多少人真正理解。

宋教仁是为数不多的理解者之一。1912年8月25号,在他的主持下,北京和上海两地同时举行了国民党成立大会。原先以暴力革命为手段、为推翻旧统治而存在的同盟会,被改组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政党。汤化龙则以当年的咨议局联合会为班底,于1913年春组成进步党,与国民党形成了两党相争的局面,梁启超、张謇等名流均是该党的理事。

尽管是对手,宋教仁私下与汤化龙、梁启超却早有默契。他曾秘密拜访梁启超,表示两党轮替执政,本是应有之义。但是这个梦想随着一声枪响化作泡影。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被刺于上海沪宁车站,与其私交甚厚的汤化龙极为悲痛,亲自写了一副长达百余字的对联,其中有一句:“何国人忍把万里长城自坏?”正如他的哀叹,宋教仁的死,逆转了民国政治的方向。

当时正在日本游历的孙中山,得知这个消息后火速回国,在第一时间通电武力讨袁,史称“二次革命”。此后,国民党兵败,孙中山重新流亡海外,建立中华革命党,以谋东山再起。在国内,袁世凯下令解散国民党,并收缴了国民党议员的证书徽章,以至于国会无法继续开会,身为众议院院长,汤化龙据理力争:“今宪法尚未成,即国会竞寝罢,公将何以处民国。”袁世凯不为所动。

1914年1月10日,袁世凯索性一道命令,把国会解散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到了1915年中旬,袁世凯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称帝。

汤化龙对袁世凯已经失去了信心,这一年,他辞去职务,按照进步党人的建议,准备前往日本,一边避祸,一边观察事态发展。

1915年12月的一天,汤化龙登上轮船,次日傍晚到达大连,正在吃晚餐时,忽然听到窗外卖号外的声音,买来报纸一看,才知道云南已经于近日出兵讨袁。

他立即改变主意,转而去了上海,开始进行倒袁工作。彼时,他的弟弟汤芗铭任湖南将军,是袁世凯手下的心腹大将。在护国战争的关键时期,汤化龙几次派人劝说、策动,终于促使汤芗铭通电讨袁,完成了对袁世凯的致命一击。

1916年6月,袁世凯在全国一片声讨声中死去。黎元洪继任大总统一职,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国会复开,汤化龙重任众议院议长。

汤化龙去世后,梁启超亲撰挽联表示哀悼

1916年,从民国建立到此时已经4年,宋教仁去世,国会一度解散,战乱不绝,以至于连一部宪法都没有制定出来。而议会政治,这套本应为所有人遵循的新规则,被弃之如敝屣,一些头脑清醒的人士开始反思自己耽误的时光。

汤化龙曾对人说,他觉得过去的党争,到头来不过为奸人创造机会,今后宁可不党,好比大家在同一艘小船上,舍小异求大同,互相协作,到了彼岸之后再分道扬镳,为时未晚。经过一番考虑,他和梁启超等人将进步党改组为“宪法研究会”,化党为派。顾名思义,一心研究制宪的事情。

尽管汤化龙用心良苦,但政坛中不择手段的权势之争仍在继续。这一次,是黎元洪和段祺瑞的“府院之争”。在一战中对德宣战的问题上,支持宣战的段祺瑞与反对派黎元洪闹得不可开交。

1917年5月10日,在众议院开全院审议会的时候,一个所谓的“公民团”突然包围众议院,见到汤化龙,称今天必须将宣战案通过,否则不让议员们走出议会大门。双方一直僵持到深夜,段祺瑞才带着警察姗姗来迟。事后一调查,这个“公民团”正是段祺瑞组织的。黎元洪遂于5月23日下令免去段祺瑞的职务,两人彻底决裂。支持段祺瑞的皖系势力纷纷宣布独立。黎元洪无奈,令张勋来北京调解,谁知张勋来后,却导演出溥仪复辟的丑剧,国事再度大乱。

早前,汤化龙已经在消沉的情绪中辞去了众议院议长。他说道,今天国事闹成这样,就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懂得妥协退让,一切都以权威来争取。此刻的他,面对每个人都试图僭越规则的情形,有太多的无奈。

1917年7月,段祺瑞打败张勋,再度上台,成为“再造共和”的功臣。内阁重组,段祺瑞邀请汤化龙当内务总长。

湯化龙一度坚辞不就,后来无奈接受了任命。虽然入阁,但汤化龙、梁启超等人显然没有多少实际地位。新国会选举,全由段祺瑞手下徐树铮等人暗中操纵,汤化龙几乎不能过问。

汤化龙至此心灰意冷。1917年底,他与梁启超等人一同辞职,从此离开了民初政坛。他后来说道:“使吾意想中之国会政府,一日见诸实事,而国家犹无治效者,则吾乃死心削迹矣。”只是,他梦想中的那个议会政府,始终停留在梦想之中。

1918年3月,汤化龙决定赴日本和美国考察,以开阔视野,找到一条解决问题的途径。6月5日,汤化龙登上了开往美国的轮船。按照西洋船舶的规定,晚餐必须换礼服,于是汤化龙问一个朋友,是否自己也要换衣服。答曰,以西洋人换否为准。

果然,看到有几个西洋人便服进入餐厅,汤化龙等人也就不换了。在当天的日记中,汤化龙感慨地写道:“守规则之习惯,全在社会共同之力。”即便一个来自规则社会之人,进入不规则社会,那么也便安于不规则了。

9月1日,汤化龙在温哥华遇刺身亡。国民党人事后给他安插的头衔是“袁之走狗,段之帮凶”。凶手王昌在遗书中写道:“我不忍坐视国亡,实行铁血主义。”

汤化龙的灵柩运回北京,梁启超写下了一副挽联:“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锁点朝。”感叹岁月的流逝,其心态如何,人们已无从知晓。

而王昌所提倡的“铁血”,成为后世民国的关键词,在人人争做皇帝的氛围里,不同派系的军阀你攻我防。

汤化龙,这个辛亥革命的功臣,民主共和的推动者,留给世人的,只是一座寂静的新坟。★

(责编/李希萌 责校/李志琛、王兰馨 来源/《汤化龙:破碎的共和梦》,佚名/文,《中国周刊》2014年第35期)

从政经历丰富、能力出众

杨光瓒:从末代进士到四川“四大名秘书长”之一

末代进士中唯一的回族进士

他很早便参与到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中

倾向于通过“民主革命、宪政立国”改变时局

杨光瓒(1879-1934),回族,四川隆昌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三甲第四十八名。

杨光瓒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他是末代进士,见证了帝制时代科举制度的最后荣光,成为清末民初兼具旧学与新知的四川回族代表性人物;他曾短暂在安徽做官,很快便返回四川,面对“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积极投身辛亥革命运动,长期担任政府重要职务;他为地方教育文化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在经史、诗画、书法等艺术领域也颇有建树……这些得益于他个人的努力。同时,他在那个时代的个人选择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

最后一名回族进士

杨光瓒自幼聪敏好学,在隆昌的私塾接受启蒙教育,7岁开始跟随哥哥杨光辉、弟弟杨光灿一起学习,刚满17岁便考取博士弟子员(俗称秀才)、补增生,成为享有津贴的生员。杨光瓒与杨光辉、杨光灿兄弟,被并称为“县南三杨”。

1901年,泸州知州沈秉堃在泸州创办了四川第一所“新学”——川南经纬学堂。学堂“规模宗旨,求新于旧”,所教除经史外,还设有日文、算术、地理等新课程,并直接聘请日籍教师教学。杨光瓒与后来成为辛亥革命骨干力量的吴玉章、黄复生等百余人得以较早地接触到时代新潮思想的熏陶和影响,逐渐在全省众多读书人中崭露头角。

1903年,杨光瓒考取举人。1904年,他先在河南开封参加了会试,考取贡士,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北京参加了甲辰科殿试,位列三甲第四十八名,赐同进士出身,成为清王朝废除科举制前隆昌县的最后一名进士、明清两代四川省唯一的回族进士。

考中进士后,杨光瓒被“分发安徽即用知县”,但没有马上赴任。

1905年,隆昌县奉清王朝“上谕”停办书院,建立新学,开始筹办高等小学堂。县政府召集士绅商议,一致推荐杨光瓒为首任学堂监督(即校长)。但没过多久,他便接到了赴安徽阜阳上任的通知。

在安徽任职期间,杨光瓒得以“久在抚藩衙门办理文案,出其所学,以为赞襄,博通古今,洞明治理,深为历任巡抚所礼重”。曾“充管学大臣”的湖南长沙人张百熙、安徽巡抚冯梦华、安徽按察使沈曾植等人都对杨光瓒十分赏识。

参加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

1907年11月,留学日本的36名回族学生发起成立教育会组织,编印《醒回篇》杂志,号召回族同胞在国家民族危亡关头与各族民众风雨同舟,担负起中国国民的责任。杨光瓒、杨光灿兄弟看过此刊,专门到安徽与友人蔡大愚详谈。

1911年,清政府将川汉、粤汉铁路筑路权出卖给英、美、德、法四国银行团,激起了群众的愤怒,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四川保路运动。时任铁路公司总治文书的杨光瓒参加了这场运动。他与成都回民苏元泰、马德等22人(其中有杨光瓒的长兄杨光辉)发起成立清真保路同志协会,并组织召开400余人的大会,号召同胞伸张正义、挺身而出。该协会还向四川保路同志会发函报到:

敬启者,窃以时局阽危,筹备立宪,方冀稍伸民气,不受制于专横;不谓宪政未立,敝政发生。四月廿十一日,路干国有案,人民尚默尔无言,维阅合同失败,更送路权于异族,蝇营狗苟,误国殃民,言者伤心,闻者发指……吾人心腹之诚……以廢合同,秩序进行为首要,以开通民智,筹款修路为后援……誓死靡他,终有回天之日,愿竭蚁忱,谨附骥尾。

保路同志会所发起的请愿、游行示威等反抗活动很快受到当局的压制,四川总督赵尔丰为此诱捕了四川咨议局正议长蒲殿俊等人,并枪杀请愿群众32人、打伤数百人,造成了震惊全国的“成都血案”。杨光瓒等人挺身而出,联合官绅极力营救,蒲殿俊等人得以出狱,其义举备受群众赞扬。

“本世纪十至三十年代四川四大名秘书长之一”

1911年11月至1913年3月,四川地区实行军政统治制度,省军政府各厅、局、部、司的设置、名称和官员变动频繁,但杨光瓒始终担任秘书局长职务。在担任省行政公署总务处秘书、秘书局局长期间,杨光瓒因工作表现优异而深得赏识,不仅得到《政府公报》的通令嘉奖,还曾被授予二等嘉禾勋章。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四川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刘文辉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十分注意招贤纳士,广揽人才。他对进士出身且从政经历丰富、能力出众的杨光瓒十分赏识和重视,委任其为24军部秘书长,倚为重要的幕僚之一。《富顺文史资料选辑第14期》说:“杨光灿之兄杨光瓒,字湘丞,为本世纪十至三十年代四川四大名秘书长之一。”

此外,杨光瓒还参加了张澜等人在成都建立的“四川进步党”支部,该组织旨在扶持国家进化发展,民主、共和。杨光瓒在其中担任交际科干事。

在繁忙的军政事务之余,杨光瓒还曾担任公立四川法政学校教员,这是近代中国开展法学教育实践的一所重要地方学校。在一张民国四年公立四川法政学校职员表中,杨光瓒的履历表述为“前清进士,曾任四川都督府秘书长,政事堂存记道尹”。

杨光瓒还大力支持繁荣、造福家乡群众的事,尤其热心于促进文化教育事业。1927年,在中国回教俱进会四川支部的改选中,杨光瓒当选为副会长。

1934年2月9日,杨光瓒因病在成都逝世,时年55岁。★

(责编/陈小婷 责校/王兰馨、李志琛 来源/《四川回族进士杨光瓒事略》,苏杰/文,《回族研究》2016年第4期)

新文化先驱,30岁遇刺

黄远生:从末代进士到中国第一个现代记者

青年周恩来“观黄远生遗稿”

“觉得于我的将来政治生涯有很大关系。”

陈独秀也是在黄远生的影响下组成了“新青年”团体

黄远生(1885-1915),江西九江人,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第三甲第八十名。被称为“中国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新文化的先驱者。

他19岁进京赶考,在清朝最后一次殿试中高中进士。他不按朝廷惯例接受官职,坚持赴日留学,后来投身报界,成为中国报业传奇人物。他就是“中国报界之奇才”黄远生,中国新闻史上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一位新闻巨擘。历史的记叙往往忽略他末代进士的身份,而凸显出他作为“中国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第一个专职记者的身份。

拒绝为官,成为“中国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

1885年1月15日,黄远生出生于江西九江的一个书香门第,原名黄为基,字远庸,“远生”是他的笔名。1903年,黄远生入县学,同年在江西乡试中中举。1904年,19岁的黄远生中进士,是末代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

黄远生中进士后,获得了“知县即用”的资格,并分至河南任县令,但他坚辞不就,转而赴东京入日本中央大学攻读法律。黄远生模仿能力和记忆力很强,到日本后,很快学会日语,并且充当了课堂上的翻译。

1909年,黄远生学成回国,在邮传部任员外郎兼编译局撰修官,“以余力兼为报业”,开始为报刊写稿。不久后,北洋五大臣之一李盛铎赴西欧考察宪政归国,对黄远生说:“吾见欧士之谙近世掌故者,多为新闻撰述家,以君之方闻博涉,必为名记者!”黄远生也深感清廷腐败,仕途不彰,做官之意顿消,于是接受建议,投身于新闻界。

1912年,黄远生与蓝公武、张君肋共同创办了《少年中国周刊》,因该刊专以抨击时政为主要内容,立场鲜明、见解独到、文锋犀利,一出版就受到广泛欢迎,他们三人遂有“新中国三少年”之说。黄远生后又与刘少少、丁佛言被时人誉为“新闻界三杰”。

1914年,黄远生接替梁启超主持《庸言》月刊,后来还担任过上海《申报》《时报》《东方日报》的特约记者和北京《亚细亚报》的撰述,同时还经常为《东方杂志》《论衡》和《国民公报》等报刊撰稿。他被人们称赞为:“同是记者最翩翩,脱手新闻万口传。”

黄远生对中国新闻事业的突出贡献,是开创了新闻采访的先河。

中国早期的报刊以刊登言论为主,直到20世纪初,仍然没有报刊雇请“新闻记者”。1905年,上海的《申报》将原有的“访员”改称“记者”,但是实际上从事的新闻活动仍然是一种“访事”,并没有专门从事采访的记者。黄远生凭借自己卓越的新闻采访活动成为“中国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他还对记者的采访活动提出了著名的“四能”说:“能想、能奔走、能听、能写”,至今仍适用。黄远生也使新闻成为了报纸的“主菜”,成为了影响社会舆论的主要因素,也使新闻记者的崇高地位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

“为民生社会请命”,成为“中国新文学的先声人物”

“我国报纸之有通讯,实以黄远生为始”,后人总结新闻史确定是黄远生开创了通讯这种新闻文体。“通讯”一词,此前已见于报刊,但仅指由外埠邮寄传来的新闻,称为“某地通讯”,以区别于电讯。

黄远生创立的“远生通讯”成为了中国新闻界的一个品牌。他写的《一年来政局之真相》《本报之新生命》等文章,至今仍是脍炙人口的通讯佳作。

史量才接手上海《申报》时,策划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重金聘请黄远生出任驻京特派记者,在报纸上为他开设了“远生通讯”的专栏,大量发表了他的反映政局变化和揭露时局腐败的报道,一时社会各界好评如潮。

黄远生接替梁启超主持《庸言》后,把自己特有的通讯风格也带了进来,使其发行量大增。梁啟超曾提出“报刊言论独立”的理念,黄远生在这一基础上进一步发挥,鲜明地提出了“以法律保障言论独立”的思想,在当时的新闻界赢得了广泛赞同。他写新闻通讯,一个基本观点是:“力变其主观态度,而易为客观。”即主要通过大量反映新闻事实来写报道,个人观点产生于新闻事实之中或之外,而绝不强加于人。

黄远生曾在自己开始新文体尝试的开场白中敬告读者:“吾此后所谓新闻者,不必尽为朝章国故也。市井琐屑,街谈巷议,皆一一作新闻观,此在日报中实为创格。”在当时,这样一种新闻观的冲击力是不言而喻的。

民国初年,承袭邸报传统、惯登“宫门抄”一类刻板文字的报纸和杂志仍占据主流。进士出身的黄远生,第一个站出来革新,把原先的官样文章变成通俗易懂、为人所喜见的纯粹的新闻。一时间,这种白描式刻画、极具现场感的文字广受读者追捧。

在黄远生短暂的记者生涯中,他以通讯文体对同期几乎所有民众瞩目的重大问题都进行了报道,重要人物涉及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章太炎、蔡元培、袁世凯、黎元洪、唐绍仪、段祺瑞等,重要事件有宋教仁被刺、袁世凯就任大总统、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唐绍仪被迫下野等。

黄远生有一名文,题为《外交部的厨子》,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入当时中国社会之生态。文中写到此厨子在前清“声势浩大,家产宏富,乃至能力回西太后之意,与中外赫赫之李鸿章对抗”;民国成立,仍盘踞外交部,利用“官长之爱财物未必不同”的心理,优游于官场;及至被开除,“犹可辇致巨金之外国银行,遨游青岛天津上海之间也”。这篇文章曾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力。

黄远生的研究者张光芒认为,新闻并非他全部的历史贡献之所在。“从更深层的价值与更为深远的意义来说,他又是作为一位新文化先驱者的形象而存在的。”

张光芒在周恩来1918年的日记中曾见到这样的记载:“……晚间观黄远生遗稿”,“我昨天从任白涛那里取来黄远生从前的通信看了一遍,觉得他所说的元、二年的光景,于我的将来政治生涯有很大关系。”

黄远生从事新闻活动期间,是中国文化觉醒前最混沌、最迷茫的时刻。他的新聞报道唤醒了民众的忧患意识,首创了现代意义上的文艺启蒙,对中国新文化运动产生了重要而深刻的影响。陈独秀正是在黄远生的影响下建成了“新青年”团体,他在《新青年》杂志上提到黄远生的文章就不下30篇之多。胡适在《五十年来之文学》一书中,用了近千字的篇幅对黄远生进行论述,把黄远生推崇为“中国新文学的先声人物”。

美国遇刺,其一生如“划过夜空的流星”

黄远生勇于揭露事实真相的记者作风,一方面使他很快在社会上赢得了民众的信赖,另一方面使政治权贵们对他既敬畏又恐惧,千方百计想把他拉进自己的麾下,但无论他们是许之功名利禄还是威胁,黄远生一概嗤之以鼻。袁世凯称帝时,办了一份御用的报纸《亚细亚日报》,慕名聘其为上海版总撰述。黄远生不仅坚辞不就,还在报纸上公开刊登《黄远生反对帝制并辞去袁系报纸聘约启事》,以一种大义凛然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后来还写了几篇报道力斥袁世凯倒行逆施的种种罪恶。

1915年,袁世凯倒行逆施,准备称帝,到处收买人心,营造舆论。他许诺,若能为之撰文赞成帝制,将付黄金十万作为酬劳,同时奉上一个部长的职位。

“报业奇才”黄远生被袁世凯看重,“远庸大窘,一连七八天,他想延宕不作,那边天天一两封信地催促他”。无奈之下,黄远生只得虚与委蛇,作了一篇“似是而非的,表示对于帝制之意”,致使袁世凯“龙颜”不悦。1915年9月3日,黄远生不得不只身逃离北京,前往上海,决意“此后当一意做人,以求忏悔居京数年堕落之罪”。同时,他在《申报》《时报》《大陆报》刊发启事,声明与袁世凯御用的《亚细亚日报》脱离关系,宣称《亚细亚日报》旨在“鼓吹帝制”,与自己“宗旨不合”,故“不愿与闻”。

随后,黄远生远走美国。12月25日,黄远生在美国旧金山不幸遇害,年仅30岁。

黄远生在旧金山遇刺的真相,长期是个疑案。对此历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黄远生后来公开声明反对帝制,为袁世凯所杀;另一种认为反袁的中华革命党,误认黄远生为袁党而将他刺杀。

有文章形容黄远生的一生为“划过夜空的流星”,他的记者生涯虽然短暂,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虽文笔犀利、闪烁着锋芒,但他一生中少有私敌,他死后国内各大报刊都做了显著报道,不同政治倾向的人也始终怀念他。他被害12年后,北京新闻学会还专门为他召开纪念会。

民国著名记者邹韬奋对黄远生十分佩服。其夫人沈粹缜在《邹韬奋的早年生活》中写道:“韬奋究竟为什么不愿做一个工程师而立志当了一名记者,据韬奋自述,是有位叫远生的记者在《时报》上写的《北京通讯》使他‘着了迷’,使他‘佩服得很’,‘常常羡慕他,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做成那样一个新闻记者’,理由是‘第一他的探访新闻的能力实在好;’‘第二是他写得实在好!’”

黄远生在中国新闻史上的地位独特,除了在于其过人的采写能力,还在于他做记者,不管论事论人,始终坚持公正评论,依据自己采访所得的事实,作出自己独到的分析。他曾说:“吾人造言纪事,决不偏于政治一方。以事到今日,吾人已深知一社会之组织美恶,决非一时代一个人一局部之所为。”黄远生还专门写了一篇《忏悔录》审视和拷问自己的灵魂。在这篇著名的《忏悔录》中他写道:“今日无论何等方面,自以改革为第一要义”“改革国家,必改造社会;欲改造社会,必改造个人”。这既是他的新闻宣言,也是他的人生箴言。★

(责编/张超 责校/李志琛、李希萌 来源《黄远生:划过夜空的流星》,傅国涌/文,《社会科学论坛》2004年第10期;《黄远生为何当记者?——中国近代记者的新闻观初探》,刘丽/文;《众议苑》2008年第5期等)

【榜单】

在新中国任职的前清名士

末代进士是中国1300多年科举历史上的一个特殊群体。科举历史上,还有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出身传统科举系统,最终在新中国任职。

张元济:一生没有离开商务印书馆

张元济(1867-1959),浙江海盐人,晚清进士。

甲午战争中国战败的消息传来,给晚清朝野上下造成巨大的震动和耻辱感,用梁启超的话说,唤醒的是“吾国四千余年大梦”。张元济在1949年接受采访时依然感慨万千:那时候“大家从睡梦里醒过来”。

醒过来了做什么?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将目光投向了西方。他们意识到,想要维新,要强国,读书人应该学习的东西变了。张元济和许多年轻官员常在北京陶然亭雅集,谈论朝政,交流观点,还和几位朋友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学习社团“健社”。1896年,29岁的张元济开始学习英文,因为这才是新的“有用之学”。在当年6月致友人汪康年的书信中,提及他自己“英文已习数月,仅识数千字,而尚难贯通”。张元济明白,想要探求强国之道,提升自己远远不够,他们在“健社”的基础上发起了“通艺学堂”,张元济为之出力最多。他筹措资金、寻觅教师、托人购买英文书籍。他心之所系的,是“自强之道,自以兴学为先”,“逢人说法,能醒悟一人,即能救一人”。

1898年农历四月二十三,戊戌变法开始。五天后,光绪帝先后破格召见了康有为和张元济,向张元济询问了通艺学堂的情况。戊戌政变发生后,张元济作为变革派的成员,受到了“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不得不离开北京,南下上海。

1901年,秋天,张元济做出了一个令人不解的选择,投资并加入了上海的一家小印刷厂——商务印书馆。张元济的加入,彻底改变了这家小厂的命运。从此造就了引领了中国近现代出版的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加入商务印书馆之初便与总经理夏瑞芳约定,商务印书馆不能只追求盈利,要“以扶助教育为己任”。

张元济还设立编译所,译印了大量西方社科著作。1901年,张元济组织编纂了《最新小学国语教科书》,这本教材面世后一炮而红,三四天就销完了首印的4000册。很快,商务版《最新教科书》系列占据了全国课本供应量的80%。蔡元培在1914年回顾这套课本的影响时说,“于是印刷之业始影响普通之教育……书肆之风气,为之一变,而教育界之受其影響者,大矣”。

1912年,商务印书馆又编纂了《共和国教科书》,推崇爱国、平等、自由、权利、义务等理念,紧跟时势。《共和国教科书》出版后十年间,销量达七八千万册之多。2012年,《共和国教科书》之小学《国文》和《修身》,还由“读库”再度影印出版。

张元济是科举出身,在教育思想上却没有丝毫的因循守旧,他讲求西学,反对小学生读四书五经,认为“强令诵习,徒耗丧脑力而已”。但张元济又极重视古籍善本的收藏和刊印,为的是“保存吾国数千年之文明,不至因时势而失坠”。胡适参观商务印书馆后在日记中写道“这个编译所确是很要紧的一个教育机关——一种教育大势力”。

1926年,年近六十的张元济进入半退休状态,他转而花极大精力用于古籍的影印校勘,陆续推出了影印《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丛书集成初编》等。同年,在张元济的提议下,商务印书馆将自己的藏书楼涵芬楼改名为东方图书馆,对外开放。东方图书馆几年之间惠及数万读者,直到1932年焚毁于“一·二八事变”的战火。张元济因此又多了一层身份——中国图书馆事业的推进者。

张元济一生专注于出版、教育事业,自戊戌政变后几十年不问政治。直到1949年6月初,时任上海市长陈毅偕同华东局统战部秘书长周而复亲自登门拜访张元济。他“一改几十年不涉足政治的惯例,欣然参加多项政治活动和重要会议,为上海解放初期的稳定秩序、恢复经济献计献策”。

1949年6月,新政协筹备委员会成立。8月23日,张元济接到老友、新政协筹备委员会副主任之一陈叔通从北平寄来的一封书信,信中告知新政协会议即将召开,张元济被列为特邀代表。张元济于24日复函陈叔通,请代为婉辞政协代表。信中列举了数点理由,“脑力衰退,健忘”“会中故交不及十人,气类太孤”“素性戆直,不喜人云亦云。若缄默不言,实蹈知者失人之咎;若任情吐露,又招交浅言深之讥”等等。

8月27日,陈毅、潘汉年亲自致函张元济,重申中共中央的邀请,并告之将派中共华东局统战部部长周而复与梅达君处长再次登门探视慰问。在中共中央及有关部门的诚意邀请下,张元济盛情难却,于9月3日应召北上。五日后张元济抵达北平,下榻六国饭店。这是张元济的旧游之地。38年前(即1911年),张元济以中央教育会副会长的身份主持中央教育会会议时,就下榻在这里。

9月14日下午,张元济到中南海勤政殿第一会议室参与讨论《共同纲领》修正稿。张元济在发言时提议删除第十七条“禁止肉刑”,该提议得到与会代表的赞同,并得到采纳。在以后的讨论中,张元济又建议在《共同纲领》中加上“发展海运”以及我国“只要保全自己的领土,决没有侵略别人之意”,也都为大会所采纳。

9月19日上午,毛泽东特别邀请张元济与程潜、陈明仁、李明扬等游览天坛,陈毅特地到六国饭店陪同张元济父子出发前往。当他们来到天坛时,毛泽东等已在门外等候,张元济与毛泽东虽是初次见面,但相互久仰大名。毛泽东借此机会向张元济问起戊戌变法的历史,问光绪皇帝召见时的情景,又问他当时在京城为官的情况。张元济一一作答。毛泽东还问张元济做京官时是否来过天坛?张元济说:“这里是皇帝敬天之处,我那样的小京官岂能来此?”毛泽东等人听了,不禁大笑起来。毛泽东还称赞张元济数十年主持旧中国最大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出了不少有益的书,他从《科学大全》这本书中学到了不少知识。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源》,他在延安时总是放在案头,写作时经常翻阅。

开国大典后,张元济留在北京继续参加全国政协第一届全国委员会会议。

这次赴京张元济作为文化出版界的元老备受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领导人的礼遇。他也从中共领导人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和谦谦之风中看到新中国的美好前景,他对全程陪同的儿子张树年说:“我活到耄耋之年了,曾见过光绪,见过袁世凯,也见过孙中山,还见过蒋介石。光绪想把国家治理好,但他太懦弱。孙中山虽有伟大的理想,但未能实现。袁世凯是个枭雄,阴险毒辣。今天我见到毛泽东主席,毛主席有学问,有气魄,我看中国有希望了。”

张元济曾被清廷“官复原衔”,但只回北京就职不足半年,拒绝了诸多职务;他还曾有机会出任民国教育总长,但还是婉拒辞谢。张元济一生没有离开商务印书馆,这是他完全自觉的选择。唯是如此,他的事业才得以绵延最久。从晚清到民国,经战乱至和平,中国的政权几易其主,但商务印书馆却持之以恒。也许张元济早已看清,动荡年代任何官位都是虚名,立足民间培植现代文化才是根本所系。

张元济唯一一本自己格外看重的作品,是1937年春天他编写的一本小册子——《中华民族的人格》。彼时正是中华民族危亡之际,他从《史记》《左传》《战国策》中选取了《公孙杵臼程婴》《伍尚》《子路》《荆轲》等8个故事,适当删节并译成白话文,又在每篇后面加以评点。“他们的境遇不同,地位不同,举动也不同,但是都能够表现出一种至高无上的人格……可见得我中华民族本来的人格,是很高尚的。只要谨守着我们先民的榜样,保全着我们固有的精神,我中华民族不怕没有复兴的一日!”他曾将这本书寄给蒋介石,1949年来北平参加政治协商会议之时,还携带多本赠予他人。这本小书所贯注的,是张元济毕生所信奉的爱国与唤醒民众之义,更是他勤勉一生的内在灵魂。

1952年初,85岁的张元济写下一首《别商务印书馆同人》,其中第一句是“昌明教育生平愿,故向书林努力来”,这是他终身未忘的初心。论推动教育的发展,出版的力量并不弱于办学堂。

商务印书馆在20世纪50年代初完成了公有化,主体迁至北京。1959年8月14日,张元济病逝于上海,享年92岁。公祭会上,他的灵前悬挂着他先行写下的自挽联:

好副臭皮囊,为你忙着过九十年,而今可要交卸了;这般新世界,纵我活不到一百岁,及身已见太平来。

张澜:从晚清秀才到新中国副主席

张澜(1872-1955),四川南充人,清末秀才。

1903年,张澜获得公费留学日本的机会,进入东京弘文学院速成师范科学习。在日本,他看到日本经维新走向富强,而中国依旧积贫积弱,思想深受触动。1904年,在留日学生举办的慈禧太后七十大寿庆祝会上,张澜上台慷慨陈词,主张慈禧太后还政于光绪。清政府驻日公使听闻后十分震惊,以“大逆不道”将他羁押,准备派人押解回国,后因学院出面干涉,才将他释放。

1905年,张澜学成归国,担任四川顺庆府官立中学堂正教习。其后几年时间一直在成都、南充等地创办中小学教育,并开展了反对南充知县浮受粮税的斗争。朱德和罗瑞卿都是张澜的学生。从1911年至1918年,张澜在四川前后当了8年地方官,从川北宣慰史到四川省长。当政期间,张澜运用民主的理念,改革旧官场种种腐败,自己带头清廉;大力兴办教育,人民安居乐业,在百姓中赢得了“川北圣人”的美誉。

“九一八”事变后,张澜对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极为不满,因而倾向于共产党的抗日政策。全面抗战爆发后,张澜对共产党坚持抗日、追求民主的政策更是非常赞赏。1937年,国民党确立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四项方针后,张澜当面质问蒋介石:“共产党抗日是大好事,为啥子要反他、限他?”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张澜被选为共和国副主席。当时来自解放区的一些同志看他戴瓜皮帽,穿长衫,一副遗老的样子,表示反对。朱德公开表示,“讲到革命,诸位没有一个有他早的。”

当时,周恩来特意拨了一笔服装费,希望张澜一身簇新地出现在天安门城楼。张澜婉言谢绝说:“国家的钱,即人民的钱,我怎么可以用来做了长袍穿在自己身上?”他自己出钱,赶制了一件布长衫。张澜幼时家境贫寒,“二十余年中破衣赤足,习以为常”。第一次踏进科举考场参加童试时,他的母亲给他做了一双布鞋。开国大典上,张澜穿的就是母亲做的这双布鞋。可以说,这双布鞋见证了他从晚清秀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副主席的人生岁月。

张澜在北京就任后,其妻子和儿女依然在南充乡下居住,直至1950年4月,他们才被接来照顾年近八旬的张澜。张澜对生活的要求很低,他把警卫和工作人员数量压至最低。一家人住在马匹厂胡同一处不大的院子里,自己开辟菜园,种上一些家常蔬菜。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为了支援前线作战,张澜带头不吃肉,也不让家里人添置新衣裳。

新中国成立三周年时,张澜发表了《巩固人民民主政权,团结国际友人》一文。此外,张澜还积极参与宪法起草,新中国第一部宪法公布后,他发表《为制定我国第一个人民宪法而努力》一文,表达对社会主义宪法发布的欣喜和建设社会主义事业的信心。

1954年5月1日,在天安门城楼举行庆祝活动时,张澜感到年事已高,请求辞去现有职务。毛泽东婉拒了他的要求,说道:“表老,你是一面旗帜,插到那里就起作用,而这个作用是别人起不到的。表老者,天下之大老也!”其后,张澜先后当选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

1955年2月9日,张澜在北京去世,享年83岁。毛泽东亲赴设于中山公园中山纪念堂的灵堂,为其守灵一小时。

朱启钤:北京旧城改造第一人

朱启钤(1872-1964),贵州开州(今开阳)人,晚清举人。

1913年,前清隆裕皇太后去世,国民政府决定在太和殿公祭三天,时任交通总长的朱启钤奉命负责天安门内外指挥等事宜。督查中,朱启钤发现皇家建筑社稷坛内草莽丛生,荒芜不堪,因此萌发了将这块“地望清华,景物巨丽”的宝地开辟为北京第一座公园的念头。

社稷坛原是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营造的一座建筑。1914年,已改任北洋政府内务总长的朱启钤发动社会贤达、商人共同捐款,创设董事会,出任董事长,将社稷坛改造为公园,命名为“中央公园”对外开放。中央公园是那个年代北京城内最早开放的一所公园。

社稷坛改建为中央公园后,朱启钤高瞻远瞩地认识到,对北京旧城进行全面的科学改造刻不容缓,这一建议很快获得批准。1915年,他在改造正阳门城楼时遭到了保守派和风水师的竭力抵制。朱启钤找袁世凯商议,袁世凯不仅表示支持,还给了他一把银镐。6月16日,正阳门改造工程正式启动。开工典礼上,朱启钤手持特制银镐刨下了第一块城砖。

正是因为朱启钤大刀阔斧地对北京旧城进行富有成效的市政改造和建设,人们赞誉他是北京旧城改造、并使其具有现代城市雏形的第一人。

朱启钤在主持北京旧城改造时,第一次提出和运用了古建筑“修旧如旧”原则。20世纪40年代,朱启钤担心日军溃败时破坏北京古建筑,为保证万一毁坏后能按“修旧如旧”原则修复,他筹集资金,委托梁思成等对北京城内的主要建筑进行了精密测绘,制成数百幅精密图纸,为北京留下了首批珍贵的古建筑实测资料。如今,文物部门在维修、重建古建筑时,仍要参考这些重要的文献。

1916年,袁世凯复辟帝制失败,朱启钤因遭通缉退出政界。同年夏天,他第一次来到北戴河,被这里的秀美风光吸引,于是将这里定为自己的休养之地。

早在1893年,北戴河就有外国人居住。1898年,清政府宣布北戴河海滨为中外人士避暑之地后,京津一带的英、美、法、德等大量外籍人士纷至沓来,外国教会在北戴河大肆掠夺土地。朱启钤第一次在北戴河休养时就敏锐地发现了外国人的叵测之心。他多次指出,北戴河是中国的地方,中国人必须组织起地方自治机构,统一规划、建设和管理海滨地区。1917年朱启钤遇赦后,号召在北戴河海滨避暑的中国上层人士创办地方自治公益会。次年7月,朱启钤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发起组织海滨公益会,带头捐款大洋4000元。在朱启钤的带动下,时任大总统徐世昌以及不少政府官员、军阀、實业家纷纷捐款。

公益会成立后,朱启钤统一规则,筑路修桥,新建医院,兴办教育。此外,他还设立了邮局、银行、电报局、自来水厂等公用设施,重新修缮了当地的名胜古刹,极大地改善了海滨地区的风貌和卫生环境,北戴河的市容市貌因此焕然一新。

朱启钤主持创建的公益会对建设北戴河作出了许多开拓性的贡献,为北戴河后来发展成现代化海滨城市奠定了坚实基础。最为可贵的是,它一举打破了外国势力的垄断,维护了中国主权。

1932年6月,河北省政府改北戴河避暑地为北戴河海滨自治区,颁定了区自治章程,设自治区公署管理行政建设,公益会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自行解散。

1919年,朱启钤路经南京,在江南图书馆意外发现了宋刻本建筑典籍《营造法式》的手抄本,当即请人缩小影印,次年交商务印书馆按原本大小印行,一时广受瞩目。6年后,民国版《营造法式》印行出版,该书后来成为举世公认的研究中国古建筑的经典范本。

同年,在朱启钤等人的积极倡议下,以研究建筑文献和中国传统建筑样式为宗旨的营造学会宣告成立。朱启钤除了带头出资外,还将他的寓所辟为学会的临时工作场地。1930年2月,营造学会更名为“中国营造学社”。次年秋,梁思成夫妇回到北平,正式加盟学社。与此同时,著名建筑师杨廷宝、地质学家李四光等当时最为优秀的学术精英,以及活跃在财界和政界的许多有识之士也先后加入,学社从此风生水起,声名远播。

1937年,中国营造学社因北平沦陷而停办。然而,营造学社在成立以后的12年中,先后出版古建筑书刊、专著30多种,培养和造就了梁思成、林徽因等一大批一流的古建筑专家。

新中国成立前夕,朱启钤住在上海。上海解放后,周恩来特地派朱启钤的外孙章文晋把他接到北京,将他被侵占多年的老宅交还给他。新中国成立后,朱启钤当选为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特约代表及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并担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兼古建筑修整所顾问。

1962年,朱启钤九旬寿辰之日,周恩来送去花篮,安排并出席在政协小礼堂为其举行的小型寿宴。梁思成送给朱启钤一本精装的《建筑十年》,扉页上写道:“桂师治我国古代营造之学,悠忽卅载……欣逢师九秩大慶,谨奉此册,祝杖履康健,松柏长寿,谆谆不倦,教我后学。”

冒广生:陈毅登门拜访,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送来聘书

冒广生(1873-1959),江苏如皋人,晚清举人。

冒广生是明末清初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冒辟疆的后代。1898年,冒广生入京参加了“公车上书”,其名列于保国会之中。冒广生与“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林旭相交极深,林旭被捕前夕,冒广生不避杀身之祸,与林旭相伴通宵,以尽朋友之情。

戊戌变法失败后,冒广生留在北京,曾被荐应试经济特科,不料因在试卷中提到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卢梭(法国著名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反对封建统治,主张自由平等,建立公民的社会)而被除名。那次的阅卷大臣是非常赏识他的张之洞,但张之洞无力挽回局面,十分惋惜地在试卷上批了一句:“论称引卢梭,奈何!”

1911年初,冒广生到天津协助梁启超办报。1913年赴温州任海关监督兼外交交涉员。1917年应聘为财政部顾问,后又被委任为农工商部全国经济调查会会长。任会长期间,他以归国留学生丁文江、翁文灏为第一、第二科长,开创了我国经济资源的勘查工作。北伐战争胜利后,戴季陶任考试院院长,四处网罗人才,冒广生接受了考试院委员一职。抗日战争时期,冒广生来到上海,一心从事著述。他在南京和当时社会名流多有往来,如柳诒徵、汪辟疆、尹炎武、于右任、程潜等。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百废待兴。冒广生为旧时文史职员,虽学问深博,但政府无暇顾及安置他。失去工作的他,生活一时陷于困境。不久,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得知此事,于1950年7月来到冒广生的住所。一见面,陈毅就说:“仰慕已久,仰慕已久!”他关心地询问冒广生的生活起居和著述情况,宾主一同笑论诗词。临走时,陈毅对他说:“我知道您现在很清苦,我先给您一些钱用,您要保重身体,安心读书写作,生活问题一定会妥善安排的。”几天后,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送来聘书,聘冒广生为文管会的顾问。冒广生深感晚年生逢其时,居得其所,交遇知音。

1957年春,冒广生到北京探望儿子冒舒湮。来京后,他致书陈毅以叙旧情。陈毅得信后即派秘书持一封亲笔信诚邀冒广生参观故宫博物院。

几个月后,冒广生接到国务院来的一个电话,说午后有位中央领导人来探望他。他感到奇怪,不知对方是谁,不久陈毅来电话告诉他,是周恩来要来看望他。原来,周恩来的叔父周嵩尧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考中丁酉科举人,晚冒广生一科,二人同为京官中的江南同乡,结为至交。后来,毛泽东派人接冒广生去中南海,二人促膝而谈,话题谈到时局时,毛泽东说:“你们过去提倡革新,我们后来号召革命,大家都是为了救中国,是一条道路上的人。”

冒广生回上海后,陈毅曾多次邀其去京参加政协会议,皆因病未能成行。1959年8月10日,冒广生在上海病逝,享年86岁。

陈叔通:晚清翰林成为爱国民主战士

陈叔通(1876-1966),浙江杭州人,晚清进士。

辛亥革命后,陈叔通担任国会议员兼北京日报社经理。1914年,陈叔通因与梁启超等密谋反袁事泄,在北京难以立足。1915年,陈叔通进入商务印书馆工作,负责总务方面的事务10年后,任浙江兴业银行经理办公室主任。其间蒋介石、汪精卫等数次派人邀请他出任要职,均遭拒绝。他在游严子陵钓台时赋诗道:“附凤攀龙徒取辱,何如大泽一羊裘。”

“九一八”事变后,陈叔通对日军猖狂进攻、国民党妥协投降深为愤慨。1937年,上海沦陷,他闭门谢客,横眉冷对敌伪压力。这年陈叔通已61岁。他在诗中写道:“弥天兵气今方始,危涕沾襟万骨尘。”陈叔通在迟暮之年,遭受河山破碎之痛,心境悲苦万分。他热切期望国共合作,共御强敌。针对国民党主要当权者不肯放弃反共方针、一再贻误战机的行为,他在《卢沟桥行》一诗中发出“一误再误唯尔辜,尔辜尔辜万夫指”的愤怒谴责。那时,上海的环境十分险恶,陈叔通不顾敌伪的多次威逼,坚决拒绝担任伪职。他在给友人的诗中表示要“相期珍重到晚节”。

1947年5月,上海学生进行反内战的宣传示威,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逮捕了大批学生。陈叔通立即联合张元济、唐蔚芝、李拔可、叶揆初等人共同具名,分别致函时任上海市长吴国桢、上海警备司令宣铁吾,要求立即释放被捕学生。这就是当时盛传的“十老上书”。国民党当局迫于舆论,最终释放被捕学生。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迅速扩大到国统区60多个城市。这年暑假,国民党当局强迫各校解聘了进步教授三十多人。陈叔通知道后,商请张元济援助,由商务印书馆以资助文化团体的名义,拨出一笔经费,资助这些教授。

1947年夏,国民党政府发布所谓“勘乱总动员令”,加紧对国统区共产党人和革命人民的镇压;10月,又宣布民主同盟为“非法团体”。当时在上海的一部分民主人士被迫转入地下或撤离。陈叔通则留在上海,坚持斗争。

面对白色恐怖,陈叔通对个人安危处之泰然。蒋介石侍从室主任陈布雷托人转告他:“我已两次把你的大名从共党嫌疑分子名单上勾了去,今后你若再要活动,我就无能为力了!”陈叔通一笑置之,并请人转告陈布雷:“我也劝你早日洗手,弃暗投明。”

面对经济崩溃、军事节节失利的局面,国民党当局为赢得喘息之机,于1948年夏发动和谈攻势,鼓动上海一些御用文人政客,策划“千人通电”,企图玩弄所谓国共谈判的把戏。有人要求陈叔通在“千人通电”上签名,他严辞拒绝。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指出:“此次是革命,且希望彻底革命”,“我们要与友方(指共产党)配合”,“无友方,即无今日之我们,亦无他日之我们”。由于各方面民主力量的共同抵制,所谓“千人通电”运动宣告破产。

陈叔通拥护中共中央在1948年提出的召开新政协会议的“五一口号”,并于1949年1月秘密离开上海去香港。2月,在中国共产党的安排下,他乘船离港北上赴解放区。在那里,陈叔通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欢迎和接见。中共几位领导人尊称他为“叔老”,对他关怀备至。毛泽东亲切地对他说:“叔老,您长期在旧社会能够出污泥而不染,真是难得。”

毛泽东、周恩来曾就召开新政协会议的地点征询陈叔通的意见,他建议:“石家庄是地区性的,以在北平召開为好。”毛泽东称赞他说:“你是清朝的翰林,经历了几个时代,见多识广,你的经验是很宝贵的。”6月,新政协筹备会召开,陈叔通作为产业界代表被推选为副主任。9月21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开幕。9月23日下午,陈叔通代表全国工商界发言。

新中国成立以后,陈叔通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委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等职。他还曾担任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副主席,远涉重洋,出席世界和平大会和世界和平理事会。

从1951年起,中央决定在各地工商业联合会的基础上,成立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对于全国工商联的主任的人选,周恩来提名陈叔通,毛泽东很赞成。陈叔通德高望重,虽然非工非商,但做过多年银行工作,其间颇多建树,卓有信誉,并且同工商界和银行界有着长期的关系,由他担任这一职务,负责筹建这个组织,正是用其所长。成立全国工商联,陈叔通举双手赞成,但从没有想过这个组织要由他来筹建,并且担任领导职务。他对周恩来说:“恐怕不合条件,因为我不是工商资本家。”周恩来把毛泽东和他的考虑一说,陈叔通就愉快接受了。1952年6月,全国工商联筹备代表会议在北京举行。6月30日,陈叔通向毛泽东献上锦旗,以表敬意。

在1956年夏召开的全国人大一届三次会议上,周恩来作了关于知识分子的报告,陈叔通作了《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报告。会后毛泽东充分肯定了他的工作,周恩来也称赞他的报告内容好,有真情实感。

陈叔通对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事业的最终胜利坚信不移。三年困难时期,他提出了“一心记住六亿人口,两眼看清九个指头”的名联,鼓励大家不要因眼前的暂时困难而丧失信心。工商界曾广泛传诵这副对联。他对祖国统一大业也非常关心,曾用“未复台澎望眼穿”的诗句,表达了对祖国统一的渴望。

陈叔通自称“鄙性粗,欲言便言”。他对党和国家大事总是出于公心,慷慨直言。他曾对友人说:“我从实践中深信,共产党的领导人是真心实意听取人民意见的,我们要以当家作主人精神,对国家前途负责,没有任何可以顾虑的。”

新中国成立后,陈叔通将珍藏的百梅图和其他名贵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他能诗,一生诗作很多,70岁时曾亲自删定并刊印《百梅书屋诗存》一卷。

陈叔通一生经历了戊戌政变、辛亥革命、袁世凯称帝、军阀混战、日寇入侵、国民党统治等重要历史年代,他忧国忧民,苦心探索,终于在晚年找到正确的道路,参加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由一位晚清翰林成为一名爱国民主战士。

符定一:发现毛泽东雄才大略的恩师,曾为毛泽东献策平津攻略

符定一(1877-1958),湖南衡山人,晚清举人。

辛亥革命后,符定一回湘从事教育工作,历任岳麓书院山长、湖南省教育总会会长、湖南省立第一中学校长、湖南师范学校校长。

1912年,符定一在长沙创办了省公立高等中学并亲任校长。这一年,19岁的毛泽东投考该校并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符定一审阅了毛泽东的考卷之后,深为其闳中肆外、纵横捭阖的文风所感染,认定毛泽东是一位可堪造就的大器之材,决心要好好地予以栽培。符定一曾将自己珍藏的、圈点过的《御批通鉴辑览》送给毛泽东,让他从历代兴衰成败中寻找解决中国问题的答案。

符定一作为毛泽东的老师,不仅为其传道授业,还曾在危机关头助其脱险。

1925年,毛泽东从上海返回湖南开展农民运动。军阀、省长赵恒惕发誓要抓到毛泽东并要除掉他。这时正回乡探亲的符定一途经长沙,在时任省政府秘书长的亲戚家中看到逮捕毛泽东的密电,心急如焚。他找到时任公安局长的亲戚,以性命相保,请求不要加害毛泽东。他还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影响,以及与赵恒惕是同乡的关系,四处疏通。为了万无一失,符定一还暗地里派人给毛泽东送信,让他赶快离开湖南。直到毛泽东平安到达广州,符定一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1946年6月,应毛泽东邀请,符定一在女儿陪同下赴延安共商大策。毛泽东恭敬地把符定一父女迎到自己住的窑洞里,为他接风洗尘,并请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等作陪。第二天,毛泽东主持召开了欢迎会。师生久别重逢,畅谈于宝塔山下,漫步于延河岸边,留影于窑洞门前。符定一多次发表演讲,揭露蒋介石政府的腐败无能,赞颂解放区之革命新风。他多次说过:“延安三个月,胜读十年书啊!”

1947年初,由于符定一从延安回北平后积极开展革命宣传工作,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注意,军警以“煽动罪”搜查其住宅,并将其逮捕入狱。毛泽东闻讯后立即电请在北平的叶剑英设法营救。中共地下党组织连夜联络北平各大学的80余名教授联名提出抗议。叶剑英亲自出面交涉,国民党政府才被迫将符定一无罪释放。

1948年5月,毛泽东率中共中央总部来到西柏坡。8月,国民党反动派垂死挣扎,在平津大肆逮捕青年学生与社会贤达。为保证符定一的人身安全,毛泽东亲自安排,派人于10月秘密护送符定一由北平抵达西柏坡,共商国是。符定一进言了攻克平津的最佳方策:“先武攻天津卫,后文取北平城。”被党中央、毛泽东采纳。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9月21日,符定一参加了在北平举行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10月1日,他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了开国大典。12月,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设宴,为他电邀“来京赐教”的“辛亥老人”仇鳌接风洗尘,特邀符定一、章士钊、林伯渠、王季范、刘斐、李维汉等湖南籍老友作陪。之后,毛泽东经常邀请符定一到其中南海的家中做客,每次都请他坐上座。除了回忆过去的读书岁月,有时还和他切磋语言文字学方面的问题,并委托他筹建文史馆。

1951年7月29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史研究馆正式成立时,毛泽东特聘符定一为首任馆长(后更名为“中央文史研究馆”)。

1954年2月,中华书局再版符定一编纂的36卷400余万字的《联绵字典》时,毛泽东题写了书名。该字典至今在我国影响深广。

1958年5月3日,符定一病逝,享年81岁。在弥留之际,他仍念念不忘教导子女:“家人团结友爱,努力工作,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多作贡献。”

黄炎培:两个民主党派的创始人和领导者

黄炎培(1878-1965),江苏川沙(今属上海)人,晚清举人。

黄炎培对入仕并不感兴趣,中举之后投身职业教育。1917年5月6日,黄炎培与蔡元培、张元济等48人在上海成立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研究、试验、推行职业教育的全国性团体“中华职业教育社”。

黄炎培被称为“近代中国著名的爱国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黄炎培全家在上海居住期间,身处20世纪40年代的十里洋场,他却要求家里生活用品只能购买国货。他认为爱国必须用行动,不能只是喊喊口号。他的四个儿子都曾在国外留学并取得优异成绩,但他们都回到了饱经战乱的祖国,用所学知识报效国家。

黄炎培有两个清名:不爱财,不做官。他一生兴学,不遗余力。他口才甚好,善于筹款,获捐甚多。但是面对各方资助,黄炎培不贪不占,不挪用不乱用,他甚至枵腹从公,只取生活费。

辛亥革命后,声望日隆的黄炎培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但他两次拒绝出任当时政府的教育总长。抗战时,黄炎培曾被推举为国民参政会的抗日募捐委员会秘书长,主持民间募捐工作,人们看重的也正是他不贪财的声望。为此,黄炎培先后六下南洋游说华侨,为国家抗战募得巨款。但他个人依旧是两袖清风,家境困难时,他甚至以卖字为生。

不做官不等于不做事。1939年11月,黄炎培与梁漱溟、章伯钧等人发起成立统一建国同志会。1941年3月,他与张澜、罗隆基等人在重庆成立了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后改组为“中国民主同盟”),并任中央常委会主席。1945年秋冬之间,他又与胡厥文、章乃器、施复亮等人筹组了民主建国会,开创了中国政党建设的新局面。黄炎培也因此成为两个民主党派的创始人和领导者,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罕见的。

1945年,黄炎培以国民政府参政员的身份到访延安,见到了毛泽东。

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据毛泽东说,他曾在上海听过黄炎培的演讲。再次相见,毛泽东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共产党领袖了。在那里,他和毛澤东有过一次深谈,这次谈话促使他从延安回来后写了《延安归来》一书。书中有他和毛泽东关于“国家兴衰周期率”的一段谈话。这段人称“窑洞对”的对话被后人称为关于政权建设的经典之谈。

1949年初,国民党政权已是日薄西山,垂死挣扎。此时的黄炎培已经决意跟着共产党走,他的决定令蒋介石很是恼火,蒋介石派特务监视黄炎培的一举一动,还私下里派人带口信给黄炎培,希望黄炎培能跟他走,被黄炎培拒绝。上海解放前夕,蒋介石发话了:“绝不能放过黄炎培的二儿子。”特务们把黄炎培的二儿子黄竞武抓去,想让黄家屈服。黄竞武在狱中受尽酷刑,被打断双腿,却宁死不屈。5月18日凌晨,黄竞武惨遭国民党特务活埋。此时,距上海解放的日子仅剩9天。消息传开,举国震惊,毛泽东仰天一叹,特派周恩来到黄家慰问。

毛泽东很看重黄炎培在工商界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当他与黄炎培再见面时,就请“任之先生”(黄炎培字任之)出马办两件事:一是希望他做新中国民营经济的牵头人;二是希望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及早向民营实业家传递共产党的声音。毛泽东说,新中国成立后对待民营经济将不同于苏联,不能用斯大林“赶尽杀绝”的做法,相反要予以利用和发展。第二天,黄炎培就把三份草拟好的电报交给李维汉代发,分别向上海、香港、新加坡等地工商界的朋友传递了这一信息。

随后,周恩来两请黄炎培出山。面对共产党的诚意和盛情,黄炎培没有再推辞,他以72岁高龄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成为四位开国副总理之一。他说:“情况不同了,现在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政府是自家的政府。自家的事需要人做时,自家不应不做。我现在做事,是为人民做事,不是为个人做官。”

新中国成立后,黄炎培与毛泽东来往密切,两人的通信多达100多封,内容涉及各个方面。信函往来中,有政见相同时的拥戴和好评,也有政见不同时的商榷;有一般的友情致意,也有发自内心的感慨;有率直的批评,也有婉转的提示。

1953年6月16日,在民建三届四中全会上,黄炎培有惊人之语,他说:“今吾改造旧吾,旧人学习新人。”不久,他到北戴河休养。休养期间,他专门为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读《资本论》。20多天后,他读完了《资本论》第一卷,然后开始读《列宁论》《卡尔·马克思》《联共党史》等。

除了毛泽东,黄炎培在中共高层还有不少知己和朋友,像胡耀邦、彭真、邓颖超、陈云等人,他们看重黄炎培身上的豪气,喜欢他爽直开朗而又方正有形的为人。他们都曾给黄炎培题字,以纪念这位敢讲话、会做人的老友。

1965年12月21日,黄炎培溘然长逝,享年87岁。

周素园:走完长征的末代秀才

周素园(1879-1958),贵州毕节人,晚清秀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主义精神早早地植根在他的心里;他是乌蒙深山中颇有才华的封建末世的秀才,却成了“贵州睁眼看世界的先知先觉者,黔省第一报人和新思想的播火者”;他参与领导了辛亥革命贵州起义,书写了许多革命施政措施,封建顽固势力曾险些将他枪杀;他是民国初年军阀割据下寻找光明的苦苦求索者,漂泊无定、贫病交加;他在失意和彷徨的困惑中无意间接触到马列主义,而在着意的研究中初步认识了共产党。

1936年1月,红军第二、六军团到达黔西北重镇毕节时,红军战士一度将周素园当作“土豪劣绅”。政工人员在他家发现许多马列主义的书,翻开一看,圈圈点点,于是立即把情况告诉王震。

王震得知后马上找到周素园,问过他的经历后,又问他为什么看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周素园坦然地讲述了他的想法:“我研究马克思主义10年了,我觉得马克思讲得对,我相信马克思主义。你们共产党、红军,是讲马克思主义的,所以我愿意跟你们走。”王震又说:“你研究马克思主义,很好。现在我们共产党要抗日反蒋,你赞不赞成?”周素园连声说:“赞成,完全赞成。”

此后,王震经常到他家里同他交谈,向他宣传、解释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和红军北上抗日的必要性。红二、六军团领导组建贵州抗日救国军,请周素园出任贵州抗日救国军司令员,周素园欣然允诺。

此后,在短短的10多天时间里,周素园协助红军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在毕节农村建立了30多个乡农会,动员了5000多名青年报名参加红军。

1936年3月10日,周素园告别故乡、亲友,随红六军团一道离开毕节,开始长征。长征前后,周素园充分利用自己的影响及与滇军上层人士的故旧关系,开展统战工作,他给龙云、孙渡等滇军上层人物写信,这些信件对于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实行分化瓦解起了积极的作用。正如红六军团团长萧克所说,周素园的信“打中了他(孙渡)的要害。所以孙渡就在威宁、昭通,按兵不动。国民党追击军主力从东面向我进攻,但孙渡纵队在西面按兵不动的态势,就利于我们集中主力对付东面来的敌人,能在毕节停留近20天,休整补充”。红二、六军团最终顺利通过云南,渡过了金沙江。

周素园体弱多病,参加長征时只得乘坐滑竿随红军转战乌蒙山中。黔西北、滇东北一带气候恶劣、山高林密、人烟稀少,部队经常在雨雪纷飞中行军。周素园随红军到达云南镇雄县境之牛场时,身体状况更差了。任弼时、贺龙、王震等领导人担心他不能经受长途跋涉的劳苦,在给养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准备拨出一笔黄金送他到香港,一方面治病,一方面做统战工作。周素园听后,激动地说:“我今年快60岁了,以前都没有找到光明。今天参加了红军,正是我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死也要死在红军里。我不愿离开红军。”

周素园坚持与红军指战员一起走完了长征,行程近万里,于10月9日在会宁与红一方面军会师。会师以后的情形令周素园十分感动。他在回忆文章中说:“我们从饥寒绝境中走出,一方面军的部队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有房子让我们住扎,有敌人给我们掩护。一种阶级友爱,令人感到十二分的兴奋。”12月2日,周素园到达陕北保安(今志丹县),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的多次接见。在参加长征的长者中,周素园只比徐特立小两岁,比谢觉哉大5岁,比董必武大7岁。他为了实现自己追求光明的理想,为了抗日救国,“行其心之所安”,以极大的勇气和毅力,终于由贵州到达陕北,在完成长征的同时,也实现了自己人生道路的转折。

周素园在延安期间,党组织和同志们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贺龙夫人和萧克夫人经常去看望他,帮助他缝补洗涮;组织上在物资奇缺的情况下,给予他生活上的各种优待。但由于年事已高,体质很弱,周素园感到自己不仅不能工作,反而“坐享优待”,成了组织上的累赘,于是产生了回贵州继续为党工作的念头。他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了毛泽东。

1937年10月6日,毛泽东回信表示尊重他的意愿。

周素园离开延安之前,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设宴为他饯行。毛泽东说:“周先生,你虽然没有入党,总算红军的一员,交情如此,不可以不知道历史,行前你可否简单地写一点留给我。”次日,周素园将自己的自传送给毛泽东。临行前,周素园还应毛泽东之请,写下临别赠言:“政权一定是你们的。共产党是吃苦耐劳,国民党是贪污享乐,醉生梦死。共产党是命令贯彻;国民党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就拿这两点作一个比较,稍有常识的人,都能判断最终胜利属于谁。但我希望取得政权之后,共产党不要变质。”

1937年10月23日,周素园带着毛泽东给国民党西南各省军政要员的信离开延安。他以八路军高级参议的身份,带着毛泽东、朱德的亲笔函,开始了他的抗日统战工作。他走访西南各省当局,要求履行第二次国共合作条件,释放政治犯,团结抗日。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艰难岁月里,周素园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社会影响,为宣传共产党的政治主张作出了奉献。

1949年11月,毕节解放。周素园立刻致电毛泽东。他曾担任毕节县和毕节地区支前委员会主任,抱病组织群众支援解放军进军四川、肃清敌特土匪,建立人民政权。1950年1月,他在在日记的扉页上写下一句话:“期待着光明,等候着光明,光明到来了!”

周素园为了提高自己的政治理论素养,从1950年到1958年,他认真研读过的马列主义、毛泽东著作多达30余种。阅读时每有心得体会,他就记录下来,并结合自身经历撰文在报刊上发表。

李根源:与朱德是“师生关系、朋友关系、同志关系”

李根源(1879-1965),云南腾冲人,晚清秀才。

李根源是民国时期云南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他思想激进,能文能武,是孙中山革命事业的积极支持者。他与蔡锷等人发动云南辛亥起义,在起义胜利后任云南军政府军政部总长兼参议院院长,制定和实施一系列颇有成效的政治、经济、文化改革,使云南成为民国初年比较安定的省份之一。

中华民国成立后,李根源离开云南,入京当了国会议员。袁世凯想收买他,聘任其为总统府高等顾问,月薪八百银元,遭断然拒绝。黎元洪继任总统后,特邀李根源北上襄助,先后任命他为航空督办、农商总长,兼署国务总理。1923年10月,曹锟贿选总统,李根源坚决抵制,愤然脱离北洋集团。三年后,他退隐苏州,致力于发展地方文化和教育事业。

当抗日的烽火燃起时,年迈的他挺身而出,多次组织民众支援前线抗敌。后来他又坐镇滇西,指挥军民保卫家园。1932年初,日本侵略者悍然进攻上海及其附近地区,李根源联合爱国耆绅张一麐、刘正康等组建苏州民众抗敌后援会,积极支援前线战士。他不顾病体,多次组织募捐,指挥护理伤员,输送弹药物资。淞沪抗战结束后,由苏州红十字会、昌善局从前线运回的伤兵中,有78人因伤势过重而牺牲。李根源与苏州爱国绅民将这78位烈士择棺材殡殓。下葬那天,他披麻戴孝,走在执绋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此后,他每年都组织当地民众公祭英烈。有一次,驻苏州的宋希濂部特派一个团的官兵到马冈山参加祭奠活动。李根源带领乡绅、爱国群众和学生数百人闻讯赶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拯救中华民族”等口号,气氛异常悲壮。

“七七事变”发生不久,李根源与苏州爱国人士在阊门外农业学校成立各界抗敌后援会,筹划支援前线。他不顾旧病复发,经常跑到金门等处发动募捐、指挥护理伤兵、输送弹药物资;倡议组织老子军,并亲任老子军参谋长;组织红十字会赴上海抢救伤员,并运送殉国将士遗体1200多具……李根源等人的抗日后援工作,引起全国爱国人士的关注。郭沫若曾慕名到苏州采访李根源和张一麐,回去后在上海《大公报》上发表战地通讯,赞扬两人为国家的“大老”,还风趣地把张一麐比作诸葛亮,把李根源比作关云长,一时传为美谈。画家徐悲鸿得知李根源在苏州两次披麻戴孝安葬抗日将士,又读其爱国诗句,深受感动,精心创作了巨幅名画《国殇图》。画册中李根源执绋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列,满怀悲愤之色,栩栩如生。

1938年夏,李根源回到云南,被聘为省政府顾问。他宣传“云南人的真精神”,主张为抗战“拼死”,坚持胜利一定属于中华民族。1942年5月,日寇从缅甸侵入滇西,怒江以西的大片国土沦陷。李根源不顾年老体弱,主动请缨,奔赴前线,指导滇西抗战。

李根源趕到滇西重镇保山,发现城区已被轰炸得破烂不堪,当即组织人员清理废墟,防止瘟疫流行;又开展抗日宣传活动,慰问难民、侨民。6月初,在保山金鸡村召开军民大会,驻地官兵及地方各级长官和绅民代表数百人出席。李根源在会上发表演说,称保山乃滇西战略要地,对抗击日寇、收复失地,意义重大,希望与会人员都能负起保卫保山的重任。建议乡镇组织义勇自卫队,巡逻站哨,防奸防盗,协助国军作战,完成支前任务。这次会议开得非常成功,使民众坚定了抗日的信心。会后,他发表了著名的《告滇西父老书》,通篇充满杀敌卫国的爱国情怀,在当时引起很大的反响。

李根源与朱德的师生关系,颇为传奇。

1909年春,朱德离开四川仪陇老家,千里迢迢赴昆明报考陆军讲武堂。他的考试成绩达到了录取要求,但当时讲武堂有一条规定:暂时不招录外省籍考生。朱德如实填写籍贯,结果名落孙山。眼看盘缠将尽、生计无着,朱德只好先去当兵,接受士兵训练。几个星期后,讲武堂补行招生。这次朱德吸取教训,假称云南临安府蒙自县人。因成绩优异,又是云南籍,自然被录取了。可是,入学不久,他冒充云南籍的事被学校发觉,按制度应当开除。是否劝退这样一名品学皆优的学员,学校内部有不同意见。主持校务的李根源力排众议,说:“籍贯错了改过来就可以,不要为这样一个问题把一个不远千里跋涉来投考讲武堂的有志青年拒于校门之外。”就这样,朱德留了下来。事后朱德曾感慨地说:“我知道我终于踏上了可以拯救中国于水火的道路。”在讲武堂期间,他加入了同盟会,开始了自己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辉煌军事生涯。

在讲武堂,李根源经常给学生灌输民主革命思想,又严抓军事训练。朱德从中受到许多革命的启发,认为李根源是值得信任的老师,于是常找机会与他接触。李根源也十分喜爱这名学生,给了朱德很多锻炼的机会,凡全校性会操和接受检阅,总是指定由朱德来指挥和喊口令。那时,教官随意打骂学员的情况比较普遍。有一个名叫顾品珍的教官就因无理责罚学员遭到朱德的批评,心里很不满。一次,朱德放假外出,因事回校晚了几分钟,点名时未到。顾品珍大发雷霆,不仅当众严厉训斥朱德,还不容许他解释。朱德不服,当面顶撞了几句。盛怒之下,顾品珍向学校报告,要求开除朱德的学籍。李根源听了顾品珍的讲述后,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创办讲武堂的目的,便是一清二楚的。我们不需要培养唯唯诺诺、循规蹈矩的学生,而是要培养像朱德这样朝气蓬勃、跅弛不羁之才。”

李根源一直关心学生的发展和前途。抗战时期,朱德担任八路军总指挥,后来又任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正在长沙赋闲的李根源闻讯,非常高兴,立即致电祝贺。朱德接到贺电后,通过八路军驻长沙办事处主任徐特立,捎信向老师表示问候和感谢。

有一次,朱德回延安参加党中央会议,途经西安时,前去探望李根源。当时,李根源住在西安郊区宋家花园。考虑到朱德从七贤庄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到宋家花园太远,路上又不够安全,特派儿子李希泌去见朱德,告诉朱德西安情况比较复杂,请其不要去宋家花园了,并再三叮嘱出入要注意警戒,以防万一。朱德让李希泌回去告诉李根源,不要为此替他担心。最后,师生相见,感慨万千。李根源告诉朱德,他开始接触马列主义,认识到唯物主义是科学的。可惜身体欠安,不然就去苏联游历学习。朱德担心老师太过兴奋,对心脏不利,因此只坐了半个小时便起身告辞。过了两天,朱德第二次登门拜访,将一本刚出版并由毛泽东亲笔签名的《论持久战》送给李根源。交谈中,朱德郑重委托老师捎信给云南的龙云、四川的王缵绪等地方实力派人物,劝他们坚定信心,务必抗战到底。

解放初期,李根源应邀北上参加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甫一抵达北京,朱德便跑到远东饭店看望他。1951年,李根源参加西南军政委员会会议,暂住山城重庆,因不习惯当地潮湿多雾天气,时常闹病。朱德听说后,即电告中共西南局统战部门,派人护送他到北京就医。在京期间,李根源受到朱德多方面的照顾,朱德不仅亲自过问其生活、医疗事宜,还经常到病房探望,赠送药品、补品、布料等。

1965年6月,李根源病危,北京医院向朱德作了汇报。朱德亲临医院看望,但李根源已昏迷不醒。李根源去世后,年近八旬的朱德拄着拐杖赴嘉兴寺主持追悼会。诚如朱德的女儿朱敏所言:“先父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得到李根源先生的大力帮助。李根源先生筹办的云南陆军讲武堂是先父踏上拯救祖国道路的起点……先父与李根源先生的交往长达半个多世纪,他们是师生关系、朋友关系、同志关系,结下的终生情谊,难能可贵,令后人敬仰和敬佩。”

叶恭绰:20世纪中国文化史上“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叶恭绰(1881-1968),广东番禺人,晚清举人。

他4岁受启蒙,五六岁会作诗,18岁时应童子试作《铁路赋》,得到主考官张百熙激赏,这篇《铁路赋》似在冥冥中指引着叶恭绰的事业走向,此后一生与铁路交通事业结缘。8年后,在张百熙的举荐下,叶恭绰就任清廷邮传部部员。随后,他历任铁路总局代理局长、交通银行帮理、交通部路政司司长、交通总长、国民政府铁道部部长等职务。几十年里,叶恭绰“以理论与事实交互比较,以全般与局部兼顾统筹,故见解与判断恒得其宜,以应事实之需要,而人亦得尽其才”,以一己之力推动着中国交通事业的发展。

1912年4月,叶恭绰在名为《中国铁路之过去与未来》的演讲中提出“铁路问题乃民国建设上第一应先决之问题”的主张,之后又提出“建设贯通欧亚之铁路新线”。次年,叶恭绰南下与孙中山商讨建立铁路总公司事宜,孙中山特地设宴欢迎。

于此同时,叶恭绰还关注交通事业相关领域的建设,1914年,叶恭绰主持创设交通博物馆和铁路材料陈列所工作。1920年12月,叶恭绰创办交通大学。叶恭绰家学深厚,是成长于“新学”时代的交通人,他对于交通事业全面发展的见地与践行都走在时代的前列。他保有民族情怀与家国理想,又有坚实的学识、独特的见地,称其为中国现代交通事业先驱,实至名归。

除了交通事业,叶恭绰对传统文化艺术的热忱与研究,也是其一生的重要部分,在其《四十年求知的经过》一文中,他曾言“盖四十年精力,至少三分之一耗于是矣”。

20世纪30年代,叶恭绰辞去政界职务,致力于文化、美术、佛教及公益事业。

新中国成立后,叶恭绰毅然北上,为我国的文化艺术事业作出了积极贡献。他不仅担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全国政协常委等职务,还著书立说、工书绘画,参与文字建设与改革等。1956年,叶恭绰开始投入北京中国画院(今北京画院)的筹建工作。

1956年2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届全国委员会召开,同在中央文史馆任职的陈半丁与叶恭绰,心怀对于传统中国画在新中国发展迟缓现状的担忧,于是在大会上共同提交了名为《继承传统,大胆创新,成立中国画院》的提案,并切实有效地提出解决方案:“未知政府对于中国画,是否也可以和中医中药一样,设立专门的研究机关,延揽各地专家讨论。”

1957年5月14日,北京中国画院正式成立,叶恭绰任第一任院长。成立大会上,周恩来在致辞中提出:“希望北京中国画院今后能团结中国的画家,继承中国绘画的优秀传统,吸收外国绘画的长处,努力创作,加强研究,不断提高,培养后代,让百花齐放、众美争妍,为创造社会主义的新美术而斗争。”第二天,叶恭绰便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这画院的内容,将不同于一般学校……大体或将采取固有的‘书院’‘画院’制度,和近代现代的‘学校’‘研究所’制度,参合融会而定。”此外,他还在文中提到:“说到‘画院’的工作,大致当不出创作、研究、教课三者”,而这“三者”也正是今天北京画院的主要职能和发展方向。

1968年,叶恭绰逝世,逝世前他精心安排了自己旧藏的去处:捐献于北京、上海、广州、苏州、青岛等地的博物馆、图书馆。他及家人曾于1960年、1962年和1971年先后三次将所藏书画、织绣、铭刻类文物共31件捐献给故宫博物院。

叶恭绰被评价为“有民族气节的爱国者”、20世纪中国文化史上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的一生正如他15岁时的诗作《茧》中所言:“衣被满天下,谁能识其恩,一朝功成去,飘然遗蜕存。”

程潜:“弃文从武”,毛泽东的“老上司”

程潜(1882-1968),湖南醴陵人,晚清秀才。

程潜对时事十分关注,忧国忧民之心十分强烈,曾豪情满怀地写下“壮志書”,列举了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所受屈辱,表达了对清朝腐朽的愤懑,并决心“弃文就武,报考武备学堂”。

1903年,程潜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湖南武备学堂第一期,一年后被选派赴日留学。1905年,孙中山在东京成立中国同盟会。此前,程潜与黄兴、宋教仁等革命党人过从甚密,经常在一起议论国是,探寻中国的出路。在黄兴的带领下,程潜加入了同盟会。几天之后,他就被引荐和孙中山见面,当面聆听其关于革命道路的讲演,被他的理想和魅力所深深折服。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孙中山的坚定追随者。

1908年12月,程潜学成归来,进入四川训练新军,并担任同盟会的长江上游联络人。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听闻消息后,程潜十分兴奋,主动请求奔赴前线参战,担任龟山炮兵指挥。龟山地势高且险,是扼守汉阳的制高点。在一个多月的战斗中,程潜第一次经受了实战的洗礼,指挥的炮兵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汉阳最终失陷,程潜也随军撤回武昌。随后,他根据黄兴的命令,回到湖南进行宣传,发动革命力量。

正是在湖南,程潜与毛泽东的人生轨迹第一次发生了重合。原来,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湖南后,深受鼓舞的毛泽东决定投身革命洪流,于是参军入伍,成为长沙新军中的一名列兵。那时程潜担任湖南督军府的参谋长、军事厅长。毛泽东后来一直尊称程潜为自己的“老上司”。

1924年,在广州国民党“一大”会议上,毛泽东与程潜初识。毛泽东在大会上当选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并以此身份参加了由孙中山主持召开的中央执行委员会首次全会。这位个子高高、目光炯炯、思想敏锐的青年,引起了程潜的注意。作为国民政府军政部长的程潜,是以国民党湖南代表的身份出席此次大会的。他感到,这位叫毛泽东的小同乡绝非等闲之辈。

程潜担任中华民国政府陆军部次长期间,承担了陆军部的主要工作。但由于他性子耿直,平时不喜言笑、不善沟通,因此得罪了很多同僚。孙中山并不介怀,给了他一个公允的评价:“颂云(程潜字)是血性男子,不贪污,负责任,这样的革命同志,哪里去找啊!”

程潜从军多年,一直都在指挥各路地方军,深感建立从属于自己党派军队的重要性,于是向孙中山提议设立军校、创建革命武装。孙中山深以为然,指令由程潜牵头负责陆军讲武学校的筹建。学校开办后,程潜担任校长,为了筹措资金、维持学校运转,他甚至变卖了自己家的金银首饰。左权、陈赓等人都曾是该校的学生。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平去世。程潜听闻消息后十分悲伤。从不写七言诗的他提笔写了一首悼诗。他还奔赴北平,参加了孙中山的祭奠仪式。

国民政府宁汉合流后,程潜担任国民政府军委会首任主席,1928年任西征总指挥兼第四路军总指挥,参加了讨伐军阀唐生智的战斗。唐生智战败下野后,程潜担任湘鄂政务委员会主席。然而,因他坚持反蒋的立场,早就被蒋介石“打入另册”。5月,李宗仁撤销程潜的全部职务。其后,程潜苦心经营十多年的第6军也被蒋介石彻底消灭,他成了没有任何军事实力的空壳政治人物。此后,程潜在上海过了近7年的“寓公”生活。1932年1月底,程潜创办了《南针》杂志,作为抗日、反蒋、反汪的舆论工具,大声疾呼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变本加厉之际,1935年12月18日,程潜获得重新启用,担任参谋总长,后来还当选为国民党政治委员会委员,重新恢复了其在军政界的地位和影响力。然而,就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蒋介石与桂系军阀的矛盾陡然加剧,军事冲突几乎一触即发。程潜积极从中斡旋,最终双方于1936年9月达成和解,避免了内耗,为抗战保留了重要力量。

全面抗战爆发后,程潜在正面战场指挥作战。战况最危急时,他带头立下遗嘱,并鼓励将士们:“大敌当前,有进无退。中国虽大,也没有多少地方可退了,战死在阵地上是最光荣的。”

程潜始终执行孙中山的联共遗训,对蒋介石在抗战中依然与共产党对抗的指示十分抵触,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掩护共产党员的抗日活动。1940年5月,蒋介石下令将程潜调回重庆,任命他为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兼战地党政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代理参谋总长,直至抗战胜利。

重庆谈判期间,程潜和毛泽东进行了拜访和回访,两人坦诚相见,谈了很多重要问题,互相建立了好感。毛泽东语重心长地对程潜说:“颂公,您是国民党资深望重的元老了,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下届行宪国大选举时,您老可以参加副总统的竞选嘛!竞选成功了,可以为老百姓谋点利益;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湖南去搞和平运动!”

四年后,程潜参选副总统失利,蒋介石为了安抚和拉拢他,畀以长沙绥靖主任总制湘、赣两省,实际上更是把湖南这个地盘交给程潜。这为湖南和平解放创造了机会。

随着共产党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特别是解放军横渡长江之后,程潜逐步坚定了和平起义的决心。他与自己以前的学生、当时驻守湖南的国民党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进行了缜密筹划,于8月4日在长沙宣布起义。毛泽东、朱德联名发给他们的电报中,对起义义举予以高度评价:“诸公率三湘健儿,脱离反动阵营,参加人民革命,义声昭著,全国欢迎。”8月5日,解放军先头部队进入长沙,宣告湖南和平解放。

毛泽东始终对程潜尊敬有加。8月30日,他亲自草拟电文发给程潜,邀请其参加新政协:“新政协召开在即,拟请颂公及仇亦山、陈子良出席,共商国是,倘能命驾,毋任欢迎。”9月9日,程潜乘坐火车抵达北平,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林伯渠等到火车站迎接。毛泽东亲自到火车站迎接的民主人士只有两个,一个是宋庆龄,另一个就是程潜。

9月底,程潜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10月1日,程潜受邀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是当时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的四名前国民党高级将领之一。11月,他加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并当选为民革中央常委。后来,他还先后担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湖南省省长、全国政协常委、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民革中央副主席等职务。1968年,程潜在北京去世,享年86岁。

李书城:毛泽东称其家为中国共产黨的“产床”

李书城(1882-1965),湖北潜江人,晚清秀才。

1902年5月,李书城入日本东京弘文学院速成师范科,同时入学者有黄兴等30人。

1903年春,沙俄进兵东北,拒不从东北撤兵,留日学生闻之大愤。李书城与钮永建、林獬等号召留学生共商对策,组成拒俄学生军。不久,学生军更名军国民教育会,会员有李书城、钮永建、黄兴、陈天华等170余人。同年10月,李书城又与黄兴等创办《游学译编》杂志,宣传民主革命及民族独立。

李书城曾于东京宴请孙中山,孙中山说:“在座多帝王后裔,……晓园(李书城字)可称李唐,我则吴大帝也!”李书城至此以“李唐”为笔名,对封建旧制度作无情讨伐。

1911年武昌首义时,黄兴为战地总司令,李书城为总参谋长。1913年后,李书城任“湖北护国军”总司令,参加孙中山领导的护国、护法运动。1914年,李书城随黄兴赴日,后赴美。1916年回国后曾任北京摄政内阁陆军部总长,后来南下任北伐军总司令部顾问。

护法运动失败后,李书城回到上海公馆,在苦闷与彷徨中闭门读书,欲从中寻找中国革命之出路。此时,他的胞弟李汉俊从日本留学归国,住进哥哥的公馆。沪上重逢,兄弟俩促膝而谈。李书城因护国、护法运动连连受挫,感到革命前景渺茫。李汉俊则向哥哥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说这是中国革命的一条新路,俄国人那里已经获得成功。李汉俊传播马克思主义、建立组织推动革命,需要一个稳定的活动场所。李书城表示,家就是你的活动场所、“避风港湾”,我就是你的“保护神”。

李书城为官清廉,并没有多少积蓄,但他对李汉俊的革命活动慷慨资助,李书城的妻子还不惜变卖家中收藏书画,充作李汉俊的活动经费。为节省开支,1920年夏,李书城退掉了宽敞房子,搬到租金便宜许多的法租界望志路106、108号(后改为兴业路76、78号)。由于李汉俊当时“在党内地位仅次于陈独秀”(一大代表包惠僧语),望志路李公馆又是他开展革命活动、革命同志聚集最多的地方,李公馆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在上海的活动中心。

1921年前后,李書城全力支持和帮助李汉俊在上海发起的中国共产党的建党活动。李汉俊、李达经过反复磋商,决定一大会址设在李公馆。一来李书城民国元老的显赫声望有很好的掩护作用;二来这里地处市郊,周围环境比较僻静,利于会议安全进行。

李汉俊在家人的协助下,将李公馆18平方米的餐厅兼客厅布置成中共一大的秘密会场。7月23日晚,口音不同、衣着各异的13名一大代表陆续从后门走进李公馆,马林等两名共产国际代表列席会议。他们在一楼餐厅围坐在一起,酝酿开天辟地的大事——成立中国共产党。

7月30日晚,中共一大在李公馆举行第六次(闭幕)会议。会议刚开始,法租界巡捕房密探闯入会场。随后会议转移到了浙江嘉兴南湖继续召开。

1926年初,广东革命政府酝酿北伐,李书城奉命赴湖南做唐生智、夏斗寅的工作,获得成功。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李书城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极为气愤,以民国元老身份参加武昌阅马场讨蒋大会,振臂高呼反蒋口号。7月15日,汪精卫实行“分共”,李书城在“清党”中拒不重新登记。

李汉俊被杀害后,李书城极其愤慨,坚决反对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中原大战时他担任倒蒋联军的顾问,利用自己在军队里的关系,积极进行反蒋活动。

抗战期间,李书城力主抗战,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1937年,在日寇的铁蹄下,华北、河南上千名儿童沦为孤儿,流落到武汉。中共中央派董必武到武汉开展统战工作,董必武到武汉后会见了李书城、石瑛等人,寻求对难童的安置办法。李书城表示:“国难当头,一定竭尽全力。”他利用自己担任省银行董事会监察之便,建议省政府设立了一个“战时儿童保育院”。

武汉沦陷后,省政府西迁,有人劝李书城留下来,因为他在日本留学期间的同学就是侵华日军的高级将领,留下来也不会有危险。李书城坚决表示:“我宁可摆拆字摊,也不愿留下来做亡国奴,更不能充当无耻的汉奸。”他随省政府西迁恩施,任省银行董监会常务监察,极力恢复鄂西经济,支援抗战。

抗战胜利后,李书城随省政府迁回武汉。当时,中共南方局派李声簧(李汉俊之子)和赵忍安到武汉重建党组织。李声簧就住在李书城家,赵忍安以汉口和成银行经理的身份作掩护,进行地下活动,其间得到了李书城的大力支持,在武汉建立了交通站,向党中央和南方局传递情报,接待来往人员。

1948年冬,李书城发起成立湖北人民和平促进委员会,主张停战。白崇禧扬言在撤退时要炸毁张公堤、武泰闸、水厂和电厂。李书城找到白崇禧,愤怒地以手杖击地:“你先把我这把老骨头炸没了再说!”白崇禧是李书城在广西陆军小学堂时的学生,见老师动怒,连赔不是。

1949年武汉解放前夕,李书城以湖北省人民和平促进委员会常务干事的身份,通过封锁线,北上河南解放区,拜会了陈毅、刘伯承。他在解放区住了一个多月,返回武汉后,不顾反动派的恐吓和威胁,多次在大会上宣传解放区的大好形势。解放军渡江前夕,李书城组织各界人士组成了“武汉市临时救济委员会”。通过他的活动,有效地阻止了敌人逃跑时对水厂、电厂和全市交通设施以及工厂的破坏。1949年5月16日,人民解放军开进汉口。李书城受邀担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武汉市军管会高级参议。不久,李书城接到毛泽东亲笔信:“李老先生,见信后速来京共商国家大事。”9月21日,李书城以特邀人士的名义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不久后参加了开国大典。

1949年10月19日,在新中国政务院举行的第三次会议上,经周恩来提议,李书城被任命为新中国第一任农业部部长。他在担任新中国农业部部长的五年期间,尽管年事已高,但仍孜孜不倦地学习党的农业政策,多次下基层进行调研。有一次他回到家乡时,看望了城南中学的师生,还为学校解决了校园用地问题。

1964年,毛泽东会见李书城时说:“你的公馆里诞生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是我们党的‘产床’啊!”1969年,毛泽东在回顾建党初期的往事时说:“一大是在李汉俊的哥哥李书城家召开的。”

1965年8月23日,李书城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3岁。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等领导人送了花圈。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马一浮:受到过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等共和国领导人的多次接见和宴请

马一浮(1883-1967),浙江绍兴人,晚清秀才。

马一浮聪慧过人且家学淳厚,是著名儒学家、理学家、佛学家、翻译家、诗人、书法家,与梁漱溟、熊十力并誉为“现代儒学三圣”。他早年是闻名遐迩的“读书种子”,16岁时已经在绍兴县的科举考试高中榜首。1902年6月,清政府驻美使馆留学生监督公署招聘秘书,马一浮应征并被录取。1904年5月,马一浮于归国途中转道日本,自费留学。

从回国到辛亥革命爆发,马一浮一直隐居于杭州的西子湖畔,潜心治学。从1905年一直到1938年,其间只有应蔡元培邀请,“做过几周的民国教育部的秘书长”,不久后便辞官归去。这段隐居的时间长达33年——这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的时期,包括整个青年和中年时代。这是马一浮生平的最大迷局。

1952年春天,陈毅因劳累过度,身体不适,赴杭州休养。此次杭州之行,他到蒋庄走访了马一浮。那是一个下午,为了表示自己对马一浮的尊重,陈毅还特地穿了长衫。

到了蒋庄,马一浮尚在休息,陈毅嘱咐不要去惊动他,于是先在附近的花港公园观赏风景。陈毅一行再折回来时,马一浮仍未醒,此时春雨霏霏,马一浮的家人请客人进屋稍待,陈毅却道,“未得主诺,不便遽入”,仍在屋檐下等候。这就是后来被传诵一时的“马门立雨”。马一浮醒来,方知有贵客在等候,而且竟然淋了雨,连声致歉。经介绍,更知来客不凡。

言谈中,陈毅没有忘记此次来访的主要目的是敦请马一浮出山。马一浮常年以治学为务,拒绝一切俗务。陈毅劝说:“过去国民党掌权,您老不出山;现在我们当家了,您老还不出来吗?”陈毅如此一问,让马一浮感慨不已。他動情于陈毅的率性和热诚,欣然同意出任华东(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翌年又出任浙江省文史馆第一任馆长,再一年又被聘为全国政协特邀委员。

马一浮还受到过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的多次接见和宴请。

毛泽东对马一浮仰慕已久,特别是1956年以后,共和国的知识分子政策有了很大的改进,马一浮作为文史耆硕更加受到了重视。据马一浮的亲属回忆,他与毛泽东有过四次接触。

1956年,全国政协召开知识分子大会,马一浮以特邀委员、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兼浙江省文史馆馆长的身份应邀参加。会议快结束时,毛泽东等共和国领导人亲切接见了与会的各位特邀委员,并与大家合影留念。这是马一浮第一次见到毛泽东。

1957年,马一浮又应邀赴北京开会。会后举行宴会,毛泽东特意与马一浮坐在一起。他们互相交谈,颇为融洽。

1964年,马一浮应邀赴北京开会,毛泽东又一次接见他。两人谈论了中国古代诗歌等,当时在座的还有马一浮的同道和友人熊十力等人。此次会见,马一浮还为毛泽东写了一副名联:“大海有真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

同样在1964年,有一次毛泽东接见和宴请全国政协委员中花甲以上的老人,马一浮也在其中。当时他应邀赴宴,先与在门口迎接的毛泽东握手寒暄,随后被安排坐在毛泽东身旁,同桌的还有周恩来、陈毅、粟裕、陈叔通等。毛泽东还特地请马一浮坐在自己和周恩来之间,以示敬重。宴席开始之前,面对马一浮、陈叔通等耆硕,毛泽东不要服务员来摆放碗筷,而是特地让年纪较轻的粟裕来摆放餐具,以示对马一浮等耆硕的尊重。

宴会后,马一浮感动之余,回到杭州写了两副对联,分赠毛泽东和周恩来。前者曰:“旋乾转坤,与民更始;开物成务,示我周行。”落款则为:“集《易》《诗》《汉书》《宋史》句,赠毛泽东。马蠲叟赠言。”后者曰:“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体国经野,辅世长民。”落款为:“集《周礼》《孟子》《礼记》句,周总理鉴正。马蠲叟赠言。”马一浮书写这两副对联时,两眼已近失明,所以书写叫作“瞑书”。书毕,他感到不是太满意,后来又写了两副,直到满意,才交人送出。

周恩来对马一浮的关照则更加细致。

早在1949年筹备召开新政协会议时,周恩来就拟邀请马一浮出席。当时,他是请马一浮的同乡和好友马叙伦用电报转告的。不过,这份由马叙伦署名的电文过于简单,马一浮收到后以为是朋友的私人邀请,未能慎重考虑,因此没有赴会。

1953年,马一浮被安排为全国政协特邀委员。周恩来视马一浮为国宝级的耆硕,对其十分关心。马一浮每次赴京参加会议,周恩来对他坐什么车、住什么房间,乃至房间里的暖气、窗帘等,都一一过问。马一浮长年在杭州居住,为了使他安度晚年,周恩来还曾多次指示浙江省的有关领导,让他们要从各个方面关心和照顾好马一浮。有关部门遵照周恩来的指示,对马一浮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1957年4月28日,周恩来和浙江省省长沙文汉陪同来华访问的苏联领导人伏罗希洛夫到杭州参观。由于马一浮是杭州的一张名片,周恩来便建议伏罗希洛夫去见见。他们一起来到马一浮所居住的西湖湖上名庄之一的蒋庄。周恩来在楼下翘首向楼上高声喊话,询问马一浮是否在家。马一浮听到后,知是周恩来及客人到访,随即穿上长衫,由弟子蒋苏庵扶下楼迎客。周恩来向伏罗希洛夫介绍马一浮时,称他是“中国当代的理学大师”。伏罗希洛夫面对这位银须飘胸的老人,问道:“您(现在)研究什么?”马一浮回答道:“读书。”伏罗希洛夫又问:“您(现在)干什么工作?”马一浮回答了这两个字:“读书。”

周恩来陪同伏罗希洛夫在杭州蒋庄拜访马一浮,主客还在蒋庄的真赏楼下合影留念,这成为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佳话。也因为这,现在很多游客到杭州必访蒋庄。如今,这里仍有马一浮纪念馆等,让游人可以联想当年的景致。

后来,周恩来还陪同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访问杭州,在杭州饭店设宴时也请马一浮作陪。席间,周恩来向客人介绍:“马一浮老先生是当代中国唯一的理学家。”显然,周恩来并不认为“理学”只是“封建”的或“反动”的。也因为这,马一浮对周恩来十分感激。他之所以愿意担任浙江省文史馆馆长、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全国政协特邀委员,就是基于对中国共产党人真心相待的回应。为此,马一浮还将自己收藏的357件古代书法精品捐献给了国家。

1967年,马一浮去世,享年84岁。

柳亚子:“中国的光明在延安”

柳亚子(1887-1958),江苏吴江人,晚清秀才。

受梁启超、谭嗣同等人的影响,柳亚子先是倾向维新,后又趋于革命。柳亚子欣赏法国思想家卢梭的“天赋人权”学说,将谱名“慰高”更为“人权”,字“亚卢”,自命为“亚洲之卢梭”。

1903年,柳亚子加入中国教育会,并到上海爱国学社读书,认识了蔡元培、章太炎、邹容等一批思想家、革命家。他在给《清秘史》撰写序文时,署名“弃疾子”,以表达对南宋愛国诗人辛弃疾的敬慕,此后便更名“弃疾”。1905年,柳亚子创办《复报》,担任主编。《复报》之名取自光复中华之意,柳亚子亲自撰文、亲自油印,自己挨家挨户地送,以期启迪民众、宣传革命。

1906年,柳亚子加入中国同盟会,后又经蔡元培介绍,加入光复会,成为“双料的革命党”。后来,柳亚子进入健行公学当国文教员。任教期间,他一方面以革命读物《黄帝魂》为教材,宣扬孙中山、章太炎等人的革命思想,另一方面参与同盟会的活动,结识了很多革命党人和爱国志士。

当时,与柳亚子共同主持《复报》工作的高天梅嫌“亚卢”的“卢”字笔画太多,于是在给柳亚子的赠答诗笺上常常以“亚子”代替,“柳亚子”三字就此通行于世。

1908年1月,柳亚子与陈去病、高天梅等人聚于上海,相约结社。1909年11月13日,南社的首次雅集在苏州虎丘召开,并就此宣告南社成立。来自上海、南京、松江、苏州等地的诗友共19人,其中14人为同盟会会员,足见南社革命气氛之浓厚。

南社成立后,柳亚子积极发展南社组织,紧密配合同盟会的武装斗争,扩大南社的影响。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革命烈火燃遍大江南北,柳亚子与南社社友纷纷积极奔走。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政府在南京成立,部分南社社员在政府中出任要职,柳亚子受邀担任骈文秘书。各省独立起义后,南北开展议和。柳亚子痛恨袁世凯的窃国阴谋,又对南京临时政府的妥协深感愤懑,骈文秘书一职他只担任了3天,奔赴上海担任《天铎报》主笔,发表了大量文章,力主革命派继续北伐。

1917年,南社内部因论诗分歧产生嫌隙,最终导致南社的分裂。1918年,柳亚子心灰意冷,决定不再参加南社活动。1923年,南社活动完全停止。

五四运动爆发后,马克思主义开始在国内传播。柳亚子深受感染,积极投身新文化运动。1923年5月,柳亚子与邵力子等人共同发起成立新南社。仅一年的时间,新南社成员就增加到213人,其中既有廖仲恺、何香凝等国民党重要人物,也有沈雁冰、叶天底等共产党员,可谓俊彦云集。

1924年10月,江浙战争爆发,柳亚子为躲避战祸,住进上海租界,新南社事务停顿。面对战争的结局,柳亚子终于觉醒,从此开始醉心于马克思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

1941年1月,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发生。宋庆龄、何香凝、柳亚子等国民党民主派人士联名通电,正告蒋介石:“弹压共产党则中国有发生内战之危险,今后必须绝对停止以武力攻击共产党,必须停止弹压共产党行动。”3月,国民党政府邀请柳亚子出席五届八中全会,被柳亚子严词拒绝,并斥责国民党政府发动皖南事变的反共行径。4月2日,国民党五届八中全会以“反对国策罪”开除了柳亚子的国民党党籍。得知此事后,吴玉章、林伯渠等人从延安发来慰问电,柳亚子兴奋异常,备受鼓舞。

抗战时期,柳亚子便对延安的共产党人能够以民族利益为重、坚持国共再次合作表示敬佩,认为共产党人“胸襟之广阔,意志之坚定,真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此后,柳亚子与他们常有赠诗往来,希望能与共产党人团结合作,共同挽救民族危机。

1941年12月,日军攻占香港,困留香港的柳亚子抱着必死的信念留起长髯,以示抗日。后来,在八路军驻港办事处的全力营救下,柳亚子得以脱险。周恩来对柳亚子转移一事非常关注,叮嘱各方予以关照。1942年6月,在共产党人的护送下,柳亚子安全抵达大后方桂林,与茅盾、夏衍、叶圣陶、田汉、欧阳予倩等人重逢。在桂林期间,柳亚子继续为抗日救亡创作,呼吁团结抗战,痛斥一切破坏抗战的反动谬论。

豫湘桂战役后,桂林失守,柳亚子在周恩来的关切下得以脱险,前往重庆。柳亚子在渝期间适逢对日大反攻的前夜,国统区的民主运动大规模爆发。有人建议柳亚子凭借声望组建新的政治组织,柳亚子表示拒绝:“中国已有最进步的政治组织和最适当的领袖了。”

1945年1月17日,柳亚子受邀参加《新华日报》创刊七周年纪念会,公开宣称:“世界的光明在莫斯科,中国的光明在延安!”

1949年3月28日,新中国成立前夕,柳亚子写下一首七律《感事呈毛主席》,表达了自己的退隐之意。毛泽东对柳亚子的这首诗记挂在心,在解放军攻克南京后,4月29日即回赠一首七律《和柳亚子先生》:“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毛泽东回忆了两人过去会面时的场景,继而以政治家的大度和老朋友的坦诚,写出肺腑之言,劝导柳亚子放弃归隐、提振精神、放眼未来,留在北平继续发挥才智,共同建设新中国。

新中国成立后,柳亚子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华东行政委员会副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民革第一届监察委员会主任,第二、三届中央常委,第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等职。

1958年,柳亚子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71岁。

翁文灏: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回归大陆的国民党高官

翁文灏(1889-1971),浙江鄞县(今属宁波)人,晚清秀才。

晚清政府迫于维新,开放西学,少年翁文灏便循着宁波帮的老路,从甬江来到黄浦江畔,先在法国天主教会所办的学校学习外文,然后到欧洲比利时鲁汶大学攻读地质学,23岁时以优异成绩获得理学博士学位,成为中国第一位地质学博士。

1911年,翁文灏归国。1914年,他与丁文江等人一起创办北洋政府地质调查所,一面搞地质研究,一面招收中学毕业生入学,培养地质人才。

这是我国第一个从事地质研究和培养地质人才的机构,翁文灏曾任该所所长,并亲自授课,中国第一代地质工作者多出其门下。他还担任过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地质学教授,清华大学地理学系主任,兼任代理校长。

1920年,甘肃发生8.5级地震,翁文灏是第一位赴震区实地考察研究的中国学者,事后出版了中国第一张地震区分布图。1930年,在翁文灏的主持下,北平西山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现代地震观测台。他还到大西北考察中国的石油构造分布,认为中国一定能找到油矿。

经过20年的奋斗,这个从宁波乡下走出来的书生,已赫然成为国内外知名的地质学家、中国地质学界的泰斗。

“九一八”事变后,一向远离政治的中国知识分子也感到形势紧迫,已不允许他们安安静静、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学问了。1932年夏天,蒋介石在庐山邀请翁文灏、张季鸾等知识分子为他讲课。翁文灏提出,中国要想抗衡日本,目前迫切需要全面调查中国的所有资源,摸清家底,准备战争。蒋介石非常欣赏这个宁波同乡的才干见识,对他说:“成立国防设计委员会,这个主任委员我来做,你来做秘书长。”

翁文灏不愿涉足官场,虽再三推辞,但实在难却蒋介石的盛意,最后商定由好友、教育部次长钱昌照出任副秘书长,在南京主持常务工作,翁文灏则挂一个秘书长虚名,依然回北京主持地质调查所。

不久,南京政府在没有征求翁文灏同意的情况下,宣布他为教育部长。翁文灏只得以为继母守孝为借口,坚辞不就。

但是,一桩极其偶然的事件改变了翁文灏的初衷。1934年2月16日,他在浙江进行地质调查的途中,于武康县境内遭遇严重车祸,头部重伤,连头盖骨都被撞得部分塌陷,生命垂危。蒋介石获悉后下令调动全国最好的医生,不惜一切代价要挽救他的生命,并用专车将其家属接来照顾,硬是将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对翁文灏而言,如果说庐山的庙堂讲学是蒋介石对他有知遇之恩,那么这次武康脱险则对他有救命之恩。1935年,蒋介石邀请他在学者如云的“人才内阁”中出任行政院秘书长。翁文灏再也无法推脱,从此弃学从政,正式入京踏进仕途。国防设计委员会转为资源委员会后,翁文灏领导组织了大规模的经济调查和经济内迁,将沿海大中城市的工矿企业设备抢运到内地,继而进行大后方经济建设,为中国的持久抗战打下了物质基础。

1938年,翁文灝出任经济部长,成为国民政府战时经济的最高负责人,上午在经济部办公,下午在资源委员会办公。他在玉门开发油田,征召了王进喜在内的许多工人。后来玉门油田成为中国石油工业的技术和人才基地,翁文灏功不可没。

尽管翁文灏掌握战时经济大权,但对自身的要求十分严格。作为一员能吏和廉吏,他深受蒋介石信任。1948年6月,蒋介石“行宪”,挑选翁文灏担任院长,由其组织“行宪内阁”。

解放战争即将取得全面胜利时,新华社公布了43名囊括国民政府党政军大员的战犯名单,翁文灏因其行政院长的官位而名列第12号战犯。

翁文灏出任行政院长后,聘请商务印书馆老总王云五出任财政部长,他听信王云五的献策,在全国推行金圆券。王云五以为推广金圆券就像推广他发明的四角号码字典那样简单。殊不知当时的国民党政权气数已尽,金圆券的发行造成金融失调,民怨沸腾,翁文灏当了半年的行政院长就黯然下台。

1949年,翁文灏脱离蒋介石集团,初居香港,后移居巴黎。新中国首任上海市长陈毅在一次谈话中提及翁文灏时说:“翁文灏是书生,不懂政治,即使他在国内,我们也不会为难他。”这番话经友人之口传给了翁文灏,促使他下决心回归祖国。

中央对翁文灏回归大陆做了大量工作。经毛泽东、周恩来同意,翁文灏于1951年回国,并成为新中国的政协委员。他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回归大陆的国民党高官。

1954年12月20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开幕。会议期间,翁文灏见到了毛泽东。当时,毛泽东握着他的手高兴地说:“翁先生回来了,好啊!好啊!”会上,翁文灏被安排第一个发言,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向全体委员讲述了他“投向人民的思想过程”。

1956年,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论及应该如何团结民主人士时专门提到了翁文灏,说他是“有爱国心的国民党军政人员”。翁文灏回国后曾任第二、三届全国政协委员,民革中央委员、常委等职。

1971年1月27日,翁文灏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他在遗嘱中特别声明,将自己的六万元存款全部捐献给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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