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的三个观念

2022-02-04 09:08伏佳佳张国清
社会科学家 2022年1期
关键词:共同富裕福利观念

伏佳佳,张国清

(1.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7;2.浙江大学 哲学系,浙江 杭州 310007)

目前,“共同富裕”成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中国政府与社会关注与讨论的热词。关于这个术语,在中国学术界和社会各界也存在一些误解。《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对这个术语有明确的界定:“共同富裕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中国特色,是全体人民通过辛勤劳动和相互帮助,普遍达到生活富裕富足、精神自信自强、环境宜居宜业、社会和谐和睦、公共服务普及普惠,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共享改革发展成果和幸福美好生活。”[1]但是对它也需要做一些学术思想史的梳理和解释。

共同富裕萌生于改革开放初期,体现了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经济的全面发展作为物质基础的,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制度作为制度保障的,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力全面进步为前提的,是在社会主义生产力充分发展条件下改善其生产关系尤其是经济关系的改革。共同富裕作为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思想,指引着一条新的中国政治现代化之路。

在马克思主义共同富裕思想产生之前,有一组与之相近的社会政治观念,主要表现为中国传统社会的“均贫富”观念和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福利国家”观念。梳理这些相近思想观念的理论变迁和核心主张,揭示它们与“共同富裕”思想的异同,说明它们不能引导社会走向共同富裕的原因,辨明“共同富裕”理念与“均贫富”观念和西方“福利国家”观念的差异,是一项值得认真研究的理论工作。有鉴于此,我们将考察“共同富裕”相关观念,评析中国传统社会“均贫富”观念和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福利国家”观,论证共同富裕思想的特殊社会发展价值,最后就高质量发展中国、实现共同富裕提出若干建议。

一、中国传统社会“均贫富”观念及其局限性

在中国政治思想史上,“均贫富”观念与“共同富裕”理念高度相关。“均贫富”观念最早萌发于先秦时期,在儒、法、墨等学派占据重要地位。自秦汉以降,它逐渐发生向上和向下的思想运动,对一些帝王、官僚、知识分子和农民产生深刻影响,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社会政治理想之一。但是,“均贫富”观以平均主义为底色。在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之前,以“均贫富”为理想的社会建设均以失败告终。

第一,“均贫富”作为“均地”“均财”“均势”理想,是与圣王仁政相结合的一个政治理想。先秦时期,儒家孔子较早表达了“患不均”的政治忧虑。《论语·季氏》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故孟子把井田制看作是“仁政”的具体政策和实践操作。《孟子·滕文公上》云“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法家韩非子也视“均贫富”为重要的“帝王之政”,《韩非子·六反》载“明主之治国……论其税赋以均贫富”。《墨子·尚同》言:“故古者圣王明天、鬼之所欲,而辟天、鬼之所憎……听狱不敢不中,分财不敢不均,居处不敢怠慢。曰:其为正长若此。”财力“均分”为圣王顺应上天而治理政事的原则之一。《管子·乘马》亦载“地不平均和调,则政不可正也”。这些论述皆强调“均贫富”对于人民生活安定和社会稳定的重要性,认为土地、谷禄、赋税等财物是贤明君主施以“均贫富”之政的对象。汉唐之后,“均贫富”观念亦曾影响一些帝王和官僚阶层的治国主张,成为统治者的执政理念,落实为国家政策。主要做法是统治者推行抑制土地兼并的政策,均衡阶层势力,维持社会稳定。典型的政策实践是宋神宗支持王安石以“摧抑兼并、均济贫乏”为宗旨进行变法。“宋代的抑兼并不仅抑制土地兼并带来的占有不公现象,而且抑制与商人、高利贷、官僚结合的兼并势力。”[2]更为普遍的是,一些士大夫借用“均贫富”观念来抨击权贵腐败,呼吁当权者关注民生疾苦,解决民生问题。“均贫富”观念更多表现为智识精英要求贤君明政的思想武器。

第二,“均贫富”观念想要实现“均贫富、等贵贱”的理想社会,是广大农民阶级对“共同富裕”理想的朴素表达。“均贫富”注重物质利益的调节,企图改变以封建土地所有制度为基础所形成的财富分配不均状况。“等贵贱”注重政治地位与社会位置的调节,试图改变以皇权为顶端的自上而下地划分为君王、贵族、平民、贱民等不同社会层级的封建等级状况。这一思想主要反映在底层民众的政治和社会愿望上,得到农民阶级的广泛支持。每当封建王朝末期或面临改朝换代之际,社会矛盾尖锐,农民生活困苦。普通民众重视财富和土地的归属问题,希望平均分配财富和土地。东汉晚期《太平经》是中国道教早期读物,主张“财产共有”,认为财富当为社会成员共有,所谓“物者,中和之有”[3]。“均贫是中国社会思想中的重要课题,历代农民起义都以实现均贫为目标。”[3]北宋初期王小波、李顺领导农民起义,宣称“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辈均之”;明末李自成起义军打出“均田免粮”旗号;太平天国运动早期提出“薄赋税,均贫富”“均田以赈贫穷”等口号。1853年定都天京后,太平天国颁布《天朝田亩制度》,主张建设“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社会。这些“均贫富”观念获得广大农民积极响应,引导多次农民运动。“等贵贱,均贫富”思想否定“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天命观,试图在经济财富和社会等级方面建立人际基本平等。

第三,到了近代中国,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萌芽和发展,当时的中国思想家在西方资本主义启蒙思想影响下,产生了“公有”“共富”“富国”等理想。“富国”和“富民”成为重要社会议题。在清末和民国时期,在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内忧外患之际,“均贫富”观与“富强”思想相融合,发展为“公有”“共富”的富民观。首先,康有为提出一种以富民强国为鹄的国家发展观。1895年,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二书》中,提出“富国之法”与“养民之法”,陈述务农、劝工、惠商、恤穷四个“养民”之法。“然百姓匮乏,国无以为富也……夫国以民为本,不思养之,是自拔其本也。”[4]其中,恤穷之法在于移民开荒,“予以(穷人)谋生之路,共有乐土之安”;教工以技,使“穷民得食”;养穷,使“鳏寡孤独、疲癃残疾、盲聋喑哑、断者侏儒”等生活困苦和残疾之人“咸为收养”,“无一夫之失”。[4]如此扶贫措施展现了其“养民”“富民”理想。他的《大同书》详尽阐释了某个“大同世界”:“大同之道,至平也,至公也,至仁也,治之至也。”[5]所以要“去产界,共生业”,乃至“去国”“去家”“去形”,从而施行“公有”“共产”“均产”“均养”,消灭贫富差别,达到“人人皆教养于公产”的“均贫富”和“安乐”世界。孙中山将“均贫富”观念诠释为“民享”思想,把“国强”与“民富”视为一体,既强调国家富强,重视生产发展,又主张民生富足,重视分配问题。他肯定“共享”在民生主义中的核心地位,认为民生主义就是“所得的国家利益由人民共享”[6]。孙中山在民国革命初期提出“平均地权”的口号,后把“三民主义”阐释为“民有、民治、民享”六字箴言。1924年,他在《国民政府建国大纲》中表示,“土地之岁收,地价之增益,公地之生产,山林川泽之息,矿产水力之利,皆为地方政府之所有,而用以经营地方人民之事业,及育幼、养老、济贫、救灾、医病与夫种种公共之需。”[7]他强调“我们要完全解决民生问题,不但是要解决生产的问题,就是分配的问题也是要同时注重的……我们所注重的分配方法,目标不是在赚钱,是要供给大家公众来使用。”[7]吃饭、穿衣都需要凭“民数之多少”,“以供给人民之用”,“不致一人有所缺乏”[7]。因此,在构想近代中华民族复兴的政治蓝图中,康有为和孙中山都明确地表示,一要民众富裕,二要公共所有,三要公共分配。他们已经清晰表达了以“共同致富”为核心主张的近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和社会建设理念。

反观中国传统的共享观,我们必须以当下共同富裕的要求来反省和反思均贫富理想的社会历史局限性,深刻认识到这种均贫富思想的弊端。尽管这种平均主义的富裕理想在阶级统治的社会有其进步的一面,受到一些知识分子和底层民众的欢迎,但是它们更多是感悟性和空想性的,没有从基本社会制度的角度来进行思考和设计。(1)“均贫富”观念不是以人民利益为目的共同富裕思想。秦汉及至民国时期,统治集团是由帝王君主、门阀士族、地主阶级或者资产阶级等组成的权贵阶级。他们提出“均贫富”主张,是出于挽救权贵政治危机的暂缓之计,最终是为了统治集团利益,以维持其统治的合法性和永久性。历史上的农民革命,虽然在起势之时制定激进的平均与共同富裕纲领,但在夺权之后便恢复贵族政治,起义者变成新的权贵阶级。中国传统社会萌发的共富理想,要么是权贵精英为挽救君权倾颓而制定的临时政策纲领,要么是农民起义者为获取最高政治权力而采取的革命激励口号。它囿于提倡者的阶级本性,服务于少数利益,只是阶级统治维持统治或阶级斗争的手段。如此富裕,不是真正为了人民无差别的公共利益,不会得到民众的长期支持。(2)“均贫富”观念没有平等权利意识。任何形式和内容的“均贫富”都不包含平等的政治权利和社会经济权利,不包含建立平等的社会基本制度的诉求和方案。它是小农社会遭遇自然危机或社会危机而偶发的产物。它更多地出现在王朝末期或社会矛盾集中冲突的时期。它本质上是一种调和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矛盾关系的治国策略。即使有人试图以此引导社会建设和改革,但是这种社会改革建立在权贵和平民二元对立的社会阶级结构之上。虽然“等贵贱”也反映了底层人民抗议社会地位不平等的朴素思想,但他们的目的不是变革权贵体制,不是改变社会等级关系,而是希望自己变成权贵阶级,从中攫取利益。因而,在没有经过彻底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没有从政治法律上确立个人平等权利的情况下,此类社会改革是注定失败的。(3)“均贫富”观念不具备从生产关系变革上实现财富分配的制度安排。“均贫富”观念及其近代救亡图存版本都具有偶发性,更多是统治者、智识精英或农民运动领导者偶发的社会关怀。“均贫富”观念只是赈济性的,是暂时改变社会弱势群体的伦理关怀和救济方案。它不要求从社会所有制上改变社会生产关系,不主张建立财富平等分配的社会制度。它不具有观念的普遍性,没有深刻嵌入基本社会制度。在土地或资本私有制的中国传统社会,没有给共同富裕留下任何余地。缺乏公有制度的扶贫济弱,带有当权者的私人主观性,因人施政。一旦主政生变或朝代更迭,相关政策随之变革。广大底层人民难以从短期的赈济中获得长远的利益。

值得注意的是,“均贫富”观念与“富裕”“公有”“共富”的社会观念具有一脉相承性。它们反映的是民本意识,核心是民生问题。这些以“均贫富”为质的富裕观念是烙印于中国社会历史的文化和心理胎记,对中国历史和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一旦社会条件成熟和制度安排具备,它们会从思想蓝图变成社会现实。“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在新时代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过程中,“均贫富”观念的合理部分,即财富的平等分配和社会地位的平等,正在不断实现。

二、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福利国家观及其弊病

与共同富裕相关的另一个现代政治概念是西方富裕资本主义国家的福利概念。福利一词被看作是总体上的满意感和幸福感。它含有富裕和繁荣之意。尽管富裕的资本主义国家如美国、英国、北欧诸国、南欧诸国、日本等采用不同的福利国家模式,但是它们奉行类似的福利国家观念。一般而言,福利国家观念指国家为增进总体福利而提供基本福利供给和服务。福利国家观念改变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财富观、分配观和福利观,引导了西方富裕社会建立福利国家模式。它为二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繁荣和发展、人民的幸福和福利做出了重要贡献。

第一,福利国家观的核心议题是如何提高国家总体的福利问题。它的理论源头是福利经济学。受斯密等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影响,19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奉行帕累托法则和政府扮演“守夜人角色”。斯密认为通过分工,“别人所需的物品,他能与以充分供给;他自身所需的,别人亦能与以充分供给。于是,社会各阶级普遍富裕”[8]。然而,在社会分工日渐发达的情况下,人类社会并没有走向普遍富裕,反而出现了大规模的贫困和社会分化。无产阶级的社会抗争、运动和革命,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矛盾。在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革命学说之外,在20世纪20年代福利经济学开始关注社会贫困和穷人的福利。福利经济学奠基者庇古(A.C.Pigou)所阐述的核心观点是,“在排除某些例外的情况下,任何能够使国民收入增加而不损害穷人收入的绝对份额,或者能够使穷人收入的绝对份额加大而不损害国民收入的行为,都一定能够使经济福利有所增大”[9]。他批评古典自由经济学,认为由市场配置土地、资本和劳动资源并没有使得整个国家获得更多的经济福利,原因是穷人没有从这些社会资源中获益。他提出可行的解决策略是政府应当控制市场和经济行为,干预国民收入的分配,增加穷人收入,进而增进国家总体福利。从国家总体福利的增益出发,福利国家观讨论的具体议题就极为广泛。哪些方面涉及国民福利,它们就是福利国家应关注的议题。福利国家观的关注对象也从早期穷人福利扩展到更为广泛的弱势群体的福利,如儿童、妇女、残疾人士、老人、失业者等等。这些弱势群体糟糕的生活状况被视为总体福利增进的“短板效应”。收入、失业、健康、养老、教育、公共住房等均是福利国家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即收入和社会保障都关涉国家总体福利。凯恩斯主义在美国的成功实践使得国家福利经济在资本主义世界流行一时,成为挽救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的一剂良药。但20世纪80年代开始,福利经济显露自身诸多弊端,福利国家陷落,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崛起。一些西方富裕国家尝试改革古典福利国家模式,向私人资本和市场开放公共福利领域,推行福利混合经济,形成国家、市场、非政府部门等组成的多元福利模式。西方富裕国家试图整合国家之外的其他部门能力、资源与力量,协作供给社会整体福利,以减轻公共财政压力,弥补政府“失灵”。总的看来,福利国家观念虽时有兴盛或衰落,但它始终着眼于提高和改善社会的总福利,致力于国家福利的最大化。

第二,福利国家观主张国家(政府)参与调节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平衡资源分配。“福利国家”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是国家有义务为国民的满意和幸福承担责任,二是国家有履行其福利义务的一整套社会政治和经济的体系安排。福利国家观认为在市场之外,国家应通过公共权力和社会政策参与组织社会和经济活动,干预市场对社会资源的分配,使得公共资源向弱势群体倾斜。福利国家观念形成了两种基本模式,国家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一是古典福利国家模式,国家是福利的直接供给方。二是福利混合经济模式,由国家与市场、非政府组织等一起形成组合结构。国家既可以直接干预,提供资金和直接服务;国家也可以间接干预,通过政策和资金支持商业和公益性组织提供社会服务,通过法律和行政命令管理和规范市场行为。即使在福利混合经济中,国家在供给、融资和规制三个维度都发挥主要作用。[10]这也意味着福利国家间在施予社会福利的广度和程度上差异很大。在福利国家的实践中,根据国家干预的程度不同,主要出现了北欧的社会民主福利国家、欧洲大陆型的保守福利国家和以英美为代表的自由主义福利国家。福利国家也由此带有显著的国别差异,主要区别在于国家参与福利的广度和强度。

第三,福利国家观主张国民基于社会权利而享有基本的福利保障。福利国家观认为福利是国民不可侵犯的一项社会权利。根据这一社会权利,每个国民有权从国家和社会获得满足自己基本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社会福利。国家提供福利的义务来源于每个国民合法所有的社会权利。这一权利既不受智力、性情、品格或才能的自然天赋所影响,又与阶层、性别、族群、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等无关。它基于每个国民作为国家成员的身份。马歇尔指出,“这是一个由特定社会的公民所设计的财政安排,其目的在于调节这一社会的收入分配,以便促进所有人的福利……是共同体自己所建立起来的权利,它取决于公民身份地位。”[11]继政治权利和经济权利之后,社会权利的确立并广泛被认可,是福利国家发展的重要原因。教育权、健康权、失业津贴、带薪产假、养老保障等都属于社会福利权利。这一项权利也指明了国民享有的基本福利内容和国家所承担的具体义务,即国家向全体国民至少要提供最低标准的物质收入和满足较低需要的生活必需品。这一最低标准的福利内容、程度和广度取决于该国家的总体富裕水平,对于社会权利、福利和幸福的理解,以及所承诺的经济或物质利益。“从经验上看,国家倾向于聚集,因此拥有大规模且普遍福利国家计划的国家腐败程度低,社会信任度高,幸福和社会福利水平高。反之亦然。”[12]北欧的社会民主福利国家盛行普遍福利观念,认为福利是使得其国民过上普遍文明标准的生活,其福利内容也是最为丰富的。而以英美为代表的自由主义福利国家更多是采取有限福利观念,提供较低保障的国家福利。

福利国家观念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所创造的现代政治概念,使得福利国家发挥资本主义社会稳定器作用,增进了社会总体福利,提高了社会满意度和国民幸福感。福利国家的难题在于,大量存在于社会底层人民中的贫困现象和“福利懒汉”表明了在西方富裕社会中根除贫困、实现平等方面,国家和市场都有其局限性。(1)福利国家观是在资本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体制框架内进行社会经济关系的再调整,不能解决收入不平等问题。福利国家观念没有根本上触动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政治经济制度。支撑福利国家的意识形态仍然是自由主义。福利国家观念最早源于对自由放任的古典自由主义的批判,成形于社会自由主义的理论改革中;兴盛于战后的企业自由主义中,而又衰落于新自由主义[13]。国家福利观念保护生产资料私有制和生产领域的自由,强调在企业和资本自由的基础上由国家适当限制资本和劳动的权力差异,组织二次收入分配来纠正市场初次分配的后果[14]。但因为私有制和自由市场,资本收入和劳动收入在一开始就有着显著差距。“资本导致的不平等总比劳动导致的不平等更严重,资本所有权(及资本收入)的分配总比劳动收入的分配更为集中。”[15]到了21世纪,随着资本市场的金融化和全球化,资本收益率将远高于劳动收益率,这是富裕国家的贫富差距无法通过福利国家观念和模式缩小的重要原因。福利国家观试图对市场失灵进行后期补救,没有解决劳动和资本的收入不平等,无法改变社会阶级结构的固化和财富的两极分化。(2)福利国家观是在利用转移收入的筹资方式进行财富和资源的再分配,在国家再分配的合法性辩护上有所不足。福利国家观对再分配的合法性解释上主要依赖于总体福利最大化。因为资本主义私有制,国家自身没有公共财富来源。其理论风险是个体福利容易让位于总体富裕增量的现实需要,缺乏论证国民共享财富的公共性基础。就前者而言,当前福利国家在全球化的竞争中难以继续履行再分配功能,逐渐让位于“有竞争力的民族国家”,使得增进福利的主要目标变成提高企业的竞争力,社会权利则被定义为人力资本投资。[16]就后者而言,福利国家观要求国家(政府)必须有较高的财税汲取能力和组织动员能力以调用公共财富和资源。税收调节、转移支付和社会保障等是主要的筹资方式。它们被看作是“劫富济贫”,是将富人的财富变相转移到穷人手中。一些富人和中产阶级不满于基于高税收的福利政策,可能歧视社会贫者,贬低社会弱者。一些穷人认为个体尊严受挫,抵制此类福利。福利国家有滑向赈穷济贫为主的施舍与慈善的风险,国民不是以平等的名义享有社会公共财富和公共福利。这降低了国民对国家的道德期望和满意度。(3)福利国家观是把福利看作满足个体基本生活条件的“兜底保障”,不是实现共同富裕。福利国家观对个体基本生活条件的解释是不一致的。其“兜底保障”的具体内容和基准线在不同的国家和时期有所差异。是最低总量的福利和安全,还是让国民过上普遍意义上的文明生活的更高水平福利和安全,充满着不确定性。它受到国家的经济波动、财政收入、群体意见、政党选择等外在因素的影响。在“兜底保障”采取充分原则时期,它被批评为“劫富济贫”式的单向度输入和救济,产生社会懒汉、公共赤字、机构臃肿、政治腐败等现象。在它采取最低原则时期,它又被视为最低限度的满足和最低层次的社会关切,带来贫富分化、阶级冲突、劳动抗议等后果。“兜底保障”的不确定性使得福利国家对于国民福祉的增加程度和幸福感极为不稳定,是贫富差距扩大化和社会不公平的助推器。

虽然西方富裕国家关心福利,并以权利的形式定义福利,是资本主义社会进步的表现,但是当前福利国家面临着以新自由主义为导向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危机。这一危机也是社会福利观念上的危机。它说明,总量富裕不是共同富裕,总体福利的提高也不一定是全体国民满意度的增加。福利国家观念不是共同富裕观念。福利国家观念无法根除贫困,消解社会贫富差距,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将持续存在严重的社会经济不平等和社会两极化。

三、共同富裕思想为中国社会高质量发展提供理论指引

共同富裕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得到了理论诠释和制度确立。没有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实践,没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作为保障,共同富裕理念既不可能被完整提出,也不可能被全面落实。

首先,共同富裕思想源于马克思主义者对工人贫困和私有财产制度的批判,对财产共有和共产主义社会的理论设计。马克思指出,“工人降低为商品,而且降低为最贱的商品;工人的贫困同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成反比……整个社会必然分化为两个阶级,即有产者阶级和没有财产的工人阶级。”[17]导致无产阶级贫穷的根源是私有财产制度。马克思和恩格斯主张,依照社会发展总体计划和社会全体成员的要求来经营和管理一切生产部门,实现共同利益;废除私有制,实行财产公有,由社会全体成员共同使用全部生产工具和按照共同协议来分配产品。[18]这一社会即为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是高度共享社会,它将消除体力、智力、勤务等自然禀赋带来的收入差异,消灭家庭、阶级、社会位置等社会因素造成的贫富差距。每一个体共享集体财富,劳动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人获得全面自由发展。列宁把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转变为一套具体的制度安排,通过俄国革命,把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即社会主义社会变成现实。在这个阶段,社会主要任务是消灭资产阶级,改造生产资料的私有属性,把生产资料变成公有财产,归全社会所有,实行按劳分配。“按劳分配”原则保证了社会每个成员共享平等参与劳动的机会,以及从劳动中获取对等产品数量的机会。社会主义社会实现了实际平等,全体成员通过完全占有生产资料得到劳动平等和工资平等。列宁指出,“这还不是共产主义,还没有消除对不同等的人的不等量(事实上是不等量的)劳动给予等量产品的‘资产阶级权利’。”[19]按照列宁设想,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二阶段,生产力高度发达,社会成员“能够自愿地尽其所能来劳动”,“每人将‘按需’自由地取用(产品)”[19]。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以需求作为分配的标准,彻底消除社会成员在财富分配上的深刻不平等。

其次,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明确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将共同富裕理想落实为社会制度。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确立共产主义理想,领导中国人民走上新民主主义革命道路。1929年12月,毛泽东发表《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将传统“均贫富”观念定性为“绝对平均主义”而加以摒弃,认为绝对平均主义“是手工业和小农经济的产物”,“是农民小资产者的一种幻想”,“在社会主义时期,物质的分配也要按照‘各其所能按劳取酬’的原则和工作的需要,决无所谓绝对的平均”[20]。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建立人民民主政权之后,在1953年到1956年进行社会主义改造。通过社会主义改造,中国改变了生产关系,解决了所有制问题,把原来的私人所有制改造为社会全体成员占有生产资料的国家公有制和集体所有制。中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1978年,中国共产党制定改革开放的战略方针,改革中国社会生产方式和组织方式,提出新的社会发展理念,尝试新的社会制度安排,重新拟定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目标。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提出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重要论断,表示“社会主义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21]“社会主义财富属于人民,社会主义的致富是全民共同致富。”[21]他第一次提出“共同富裕”思想。在邓小平看来,平等不是平均主义,不是吃“大锅饭”,也不是共同贫穷;平等是共同富裕。[21]换言之,平等是全国人民都能够勤劳致富,过上小康生活。而且,共同富裕离不开平等。“全民共同致富”,强调在致富奔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穷,更不能出现两极分化。共同富裕成为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规定了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新目标和新形式。

最后,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民生幸福、美好生活、共享发展、共同富裕熔为有机整体,高瞻远瞩地擘画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实现蓝图。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共识,成为一种体现中国人民意愿的国家意志,成为实现共同富裕的指导理念。从社会主义作为基本制度的角度来看,与其他四大发展理念相比,“共享”更体现社会主义的本质,更体现逐步实现共同富裕的要求。共享与共富一脉相承、相得益彰。在新的历史时期,共享发展的社会正是共同富裕目标得以实现必须依托的社会状态。贯彻落实共享发展理念,缩小地区差距、城乡差距和收入差距,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不断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是中国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的落脚点。在“共享发展”理念引领下,中国民生建设举措成效显著,历时八年的脱贫攻坚战完美收官,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向共同富裕迈出了坚实的步伐。人民群众更广泛地享受到发展的成果和红利,获得感和幸福感不断增强。收入分配制度更为合理有序,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相结合,城乡居民的劳动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不断增加,收入分配差距缩小。国家基本公共服务体系不断完善,公共服务质量极大提升。以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基本建立,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的权利得到保障。

总的看来,马克思主义的共同富裕观具有如下特征:(1)共同富裕是以人民为主体的现代政治概念。在社会主义社会,共同富裕意味着人民群众不仅在占有“生产资料”上的主体地位,而且在共同享有“生产产品”上的主体地位。中国确立的人民主权及其现代政治制度安排是共同富裕的政治保障。在改革开放和社会生产关系变革的过程中,增进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和福祉是邓小平同志提出共同富裕理念的根本原因。在新时代,习近平同志把社会主义的本质阐释为广大人民群众共享改革发展成果,明确了全体人民在发展和共享中的主体地位。人民自我主体所感受到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既是共同富裕的目标,也是共同富裕的动力,更是共同富裕的判断标准。全体人民共创共享日益美好生活是共同富裕的实质[22。(2)共同富裕是在发展生产力的前提下不断增加人民的财富,且不断缩小贫富差距。共同富裕是使得社会各阶层均持续富裕的社会状态,是极丰富的人、财、物在全社会的自由流动的社会状态,是各阶层财富差距有序合理的社会状态。大力发展生产力,充分创造社会财富,是共同富裕的经济基础。只有创造的财富越多,社会共享的资源才越多。因而,共同富裕鼓励富裕阶层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允许富人越来越富。但共同富裕更重视非富裕阶层的财富的不断积累,更关心社会弱势群体的收入状况的持续改善。在这个过程中,共同富裕主张规范收入秩序,调节收入差距,消除两极分化,实现社会公平。贫者变富,富者更富,二者财富差距日渐缩小,是共同富裕的基本表现。(3)共同富裕是在社会领域实现社会公共资源的全民共享。社会公共资源指那些增进个人福祉的所有物范畴,诸如美好环境、水电设施、道路交通、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共同富裕关注和实现非经济的、非物质的、非计量的社会公共资源的充分性、公开化和均等化,尽量实现它们的合理分布,让全体人民共同享受到这些公共资源。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共同富裕就意味着国家向全社会提供和保证充分的和充足的公共资源。这些公共资源向整个社会公开和开放。所有人都清楚明了公共资源的清单内容、获取方式和获得途径。每个人都有资格、有机会平等地获取。共同富裕还要求全体人民享有基本一致和均等的资源类别、内容和质量。它将排除城乡、地域、阶层、收入的差距。这是全体人民皆有的基本公共权益。这一权益是不可让渡、交易和取代的,是每一个个体平等、公开、无差别享有之物。全体人民均等共享社会公共资源是共同富裕的重要内容。(4)共同富裕的制度保障是社会主义制度。只有社会主义制度才能实现共同富裕。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在共同富裕方面具有独特优势。它的制度基础已经具备,那就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社会主义公有制既承认和保护个人合法的私有财产和利益,又维护和拓展人民可以共享的社会公共资源。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对于实现共同富裕,具有决定性作用。国家和集体所有资产在社会总资产中占优势,国有经济控制国民经济命脉且对经济发展起主导作用,决定了人民共同享有的社会公共资源在社会总资源中占主要部分。这也表明国家在控制、支配和提供社会公共资源上有足够的权力,国家在推进共同富裕的道路上有持续的动力和不竭的力量。共同富裕观念的实现离不开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5)共同富裕内嵌现代自由平等观念。共同富裕旨在巩固和维护人民群众更为平等的政治权利、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人民当家作主为共同富裕提供了人际关系平等和政治权利平等。社会主义制度公有制和按劳分配确立了经济地位平等。共同富裕在新时代的共享性要求更为关注从社会经济制度上实现财富分配平等和社会地位平等,体现“共同”“公平”和“平等”,避免走入平均主义歧路。[23]

在新的历史时期,共享社会是共同富裕的社会形态。共同富裕必须坚定不移贯彻共享发展理念,以共享作为发展的价值理念,以共享发展作为实现共同富裕的基本路径,以共享社会作为实现共同富裕的社会建设方向。共同富裕和共享发展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共享发展理念的提出表明新时代中国社会主义社会有着更加系统而全面的发展要求。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本质要求和基本目标,共享发展是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主要路径和实现手段。目标指明方向,手段指示道路。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四、关于实现共同富裕的若干建议

首先,共同富裕不否定现代产权制度。公民拥有的合法财富和收入受到宪法和法律的保护。中国正在走上一条通过社会制度建设实现共同富裕的高质量社会发展道路。社会发展是硬道理。没有生产力的全面发展,就不可能有共同富裕。生产力要素的合理配置,尤其是高新科技和管理手段的引入,是提高社会生产能力的最有效办法。共同富裕是一个相对概念。劳动创造财富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基本途径。社会资源的均等分享是共同富裕的重要内容。全体人民在教育、就业、医疗、康养等方面全面实现机会均等,是共同富裕的重要体现。共同富裕的财富不是分配出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如果一个人没有参与财富的创造过程,那么他就无法获得用来分配的财富的合理份额的权利和资格。

其次,富人和穷人是相对的概念,不能把两者对立起来,他们都是人民。富人就是拥有较多财富的人民;穷人就是拥有较少收入的人民。人民创造的财富越多,就越是富裕;人民可支配的收入越多,他们的自由和幸福感越强,共同富裕的程度就越高。社会应当鼓励产生越来越多的富人。只有富人多起来了,穷人在数量上才会慢慢地减少。一个没有富人的社会只能是一个彻底贫困的社会。穷人改善自身生活条件或生活质量的主要办法是提高劳动技能,提高创造财富的能力。不愿意劳动的个体,只靠政府救济或社会捐赠,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贫穷的命运。

第三,实现共同富裕尤其要重视企业家创业精神。无论民营企业,还是国营企业,都是为国家创造财富的主体。企业家创造的财富属于国家,最终属于全体人民。国家需要更多创业者和财富创造者。财富是人民创造出来的,人民越是富裕,国家才能越是富强。为了实现共同富裕,整个社会不仅不应当有“仇富”心态,而且应当更加鼓励已经富裕起来的社会阶层创造更多的财富。

第四,在处理富人和穷人的关系方面,可以参考美国哲学家罗尔斯提出的用差别原则来调节财富和收入差距的办法。要提高普通劳动者和社会收入较低阶层的收入。改善低收入阶层有众多办法,比如,通过税收减免、转移支付、免费教育、技能培训、失业保障、医疗补助、养老补贴等途径,维护低收入阶层的基本利益。

第五,引导先富起来的富裕社会阶层积极参与社会公益和慈善事业,向教育、医疗、健康、养老、科学、艺术、图书馆、博物馆等领域开展公益支持工作。承认社会发展的地区差距、城乡差距和行业差距,这些差距不可能在近期消除。政府要通过制定相关社会经济政策,逐渐缩小这些差距。全面实现共同富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需要几代中国人民的共同努力。

综上所述,共同富裕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理论创造,是指导解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新阶段新矛盾的科学理论。它旨在提升广大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把人民群众过上美好生活看作是民主政治的目标,指明了一条以人民为主体的政治现代化的道路。共同富裕思想是将均贫富的历史愿望转化为新时代人民过上美好生活的科学理论。它不是平均主义。但它主张消除贫困,实现人人平等的繁荣和幸福。它正面解决贫富差距问题,正确处理富人和穷人的关系,设计公平的财富分配和资源共享的社会制度,调节个体、阶层、地区、城乡在财富和福利上的差距。这说明,共同富裕是人民创造出来的,也是国家分配出来的;在实现共同富裕上,社会主义既有制度优势,又同样需要制度的再设计。共同富裕思想也是对西方资本主义福利国家观念的超越。贫富差距的扩大化,既是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障碍,又是发达国家的社会积弊。共同富裕是世界人民的共同心声。中国将提供实现共同富裕的中国方案,具有普遍价值和世界意义。中国经验将表明,只有在社会主义国家,才能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实现共同富裕;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以人民为主体,不断改善人民生活,增进全体人民福祉;人类可以过上同等幸福的生活,国家为此扮演着更为积极的作用。

习近平同志指出:“共同富裕,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目标,也是自古以来我国人民的一个基本理想。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礼记·礼运》具体而生动地描绘了‘小康’社会和‘大同’社会的状态。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构想,共产主义社会将彻底消除阶级之间、城乡之间、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对立和差别,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真正实现社会共享、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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