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撤离阿富汗后印度对阿政策走向

瞿继文

【内容提要】 美军仓促撤离阿富汗，使得阿国内政治安全形势发生急剧变化。这种复杂变化给印度的阿富汗政策带来了严重冲击。究其原因，主要来自于印度的对阿政策对美国有严重的依赖性、与周边国家对阿立场发生分歧，以及无法摆脱从印巴地缘竞争视角来处理“阿塔”问题三个方面。从目前看，印度为防止自身在阿富汗事务中再度被边缘化，将主要依赖于在多边和双边领域强化与国际政治伙伴的合作，尽可能减小阿富汗乱局给印度带来的安全威胁。虽然印度短期内在阿事务上面临一定外交挑战，但是由于阿富汗自身的历史发展特点及其国内局势走向还存在较多变数，印度对阿政策还有较大可发挥空间。

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简称“阿塔”)武装力量正式进入首都喀布尔。随着美军8月底完成在阿富汗的军事撤离行动，以及阿塔彻底实现对阿富汗全境的控制，阿富汗再度进入了阿塔政权2.0时代。应该说，塔利班再度掌权阿富汗，标志着美国20年来阿富汗政策的重大挫折，同时也给阿富汗周边地区的地缘政治发展增添了新的变数。

印度是美国发起阿富汗战争后最为积极介入阿富汗事务的国家之一，也是阿富汗原政府重要的外部支持力量。然而，随着阿富汗总统加尼逃往海外，印度20年来为发展印阿关系所投入的巨大政治和经济资源都面临着再度“清零”的危机，这无疑极大打击了印度未来在阿富汗事务中的国际影响力。为何印度在此次美军撤离行动中受到的影响如此之大？面对一个曾与印度存在长期政治对立的阿塔政权，印度又将如何调整对阿政策，以保护自身在阿富汗的战略利益？这些都是当前阶段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

一、印度对阿政策的历史脉络

印度当前在阿富汗政策上所受到的冲击，与印度对阿政策历史发展存在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印阿双边关系中长期的复杂性因素深刻影响着印度当前的对阿政策抉择。因此有必要对印度对阿政策历史进行适当回顾。

(一)2001年阿富汗战争以前印度的对阿政策

1947年印度独立之后，其与阿富汗在冷战时期总体保持着相对稳定和友好的双边关系，而这与印巴阿三角地缘政治关系有着密切联系。(1)周明：“论巴基斯坦建国以来对阿富汗政策的演变及其动因”，《南亚研究》，2016年第1期，第49-50页。在英印帝国时期，英国曾迫使阿富汗接受“杜兰德线”作为其与英属印度的边界线。但是这一划界决定长期以来受到阿富汗国内各派政治力量的抵制。巴基斯坦独立后，“杜兰德线”引发的边界问题成为影响巴阿关系稳定的一个重要障碍，两国为此还曾爆发小规模军事冲突。由于印阿均与巴基斯坦存在边界纠纷，因此这为当时的印阿关系发展带来了积极助推作用。1950年，印度与当时的阿富汗王国正式签订双边友好条约，两国强调将基于历史上的文化联系纽带，帮助彼此在工业和农业领域的发展。

但是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则给印阿关系日后的发展带来了极为负面且持久的影响。首先，苏联的军事行为给巴基斯坦介入阿富汗事务提供了机会，印巴两国在阿富汗的地缘竞争日趋复杂化。第三次印巴战争失败后，巴基斯坦开始将阿富汗作为“战略纵深化”的发展对象，希望塑造一个对巴友好的阿富汗政权，而苏联的入侵为巴基斯坦提供了这一契机。在美国的支持下，巴基斯坦开始全力资助当时所谓的“圣战者”进入阿富汗，与苏联及阿富汗政府军展开斗争。而印度为了维护与苏联的“准同盟”关系，在外交上认可了苏联对阿富汗的军事入侵。(2)曾祥裕：《巴基斯坦对外政策研究：1980—1992》，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10年，第92-95页。这为日后印度将阿塔视为巴基斯坦在阿的反印代理人埋下了伏笔。

其次，苏联撤军后，阿富汗国内各派政治力量的持续混战给印度发展对阿关系造成了极大挑战。经过10年的战争，苏联军队最终撤出阿富汗。到1992年，阿富汗穆斯林游击队彻底推翻了人民民主党领导的阿富汗政权。但穆斯林游击队的胜利并没有给阿富汗带来稳定的国内秩序。由于游击队内部不同派别军事力量的混战，使得阿富汗难以建立一个稳定且具有权威的中央政府。面对这一局面，1992年印度提出了所谓的“拉奥主义”，其核心在于强调印度政府将无偏好地与阿富汗国内各派武装组织进行和平接触，以修复印阿关系。(3)Avinash Paliwal, “India's Taliban Dilemma: To Contain or to Engage?”,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 vol.40, no.1-2, p.47.

但“拉奥主义”却最终由于塔利班的军事胜利而终止。作为巴基斯坦支持下的武装势力，塔利班在攻占喀布尔后，杀死了阿富汗前领导人纳吉布拉及其兄弟。这一举动刺激并强化了印度国内反对与塔利班势力接触的势力。最终印度政府决定拒绝承认阿塔政权，同时与俄罗斯、伊朗等国合作，持续为阿富汗反塔势力“北方联盟”提供军事援助。

(二)美国推翻阿塔政权后的印度对阿政策

2001年美国采取军事手段推翻了阿塔政权，并根据之后波恩会议达成的权力分享协议，以阿富汗内部非普什图的少数民族力量为基础，支持并建立了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权。阿富汗新政权的建立使得印阿关系重新进入了一个新时期。2001年印度时任总理瓦杰帕伊在印度国会中曾表示，印度政府的目标在于帮助阿富汗建立一个基础广泛、不结盟且具有充分代表性的后塔利班政权。 总体而言，这一时期的印度对阿政策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1.第一阶段：审慎的边缘参与者

在这一阶段，印度主要以发挥软实力作为其介入阿富汗事务的政策手段，在安全领域则较为克制。实际上，在美国小布什政府推翻阿塔政权初期，美国对于重建阿富汗的重视程度远低于其对打击恐怖主义力量的关注，当时美国用于阿富汗重建的资金相对较少。(4)United States, Office of the Special Inspector General for Afghanistan Reconstruction, What we need to learn：lessons from twenty years of Afghanistan reconstruction, 2021, p.24.而这给印度发挥自身作用提供了空间。在这一阶段，为了帮助阿富汗新政府尽快建立稳定和有效的国家治理，印度政府不仅积极提供各种人道主义援助，同时还在阿富汗的基础设施建设、社会民生等领域投入大量资金。比如在2002年，印度政府便表示将为阿富汗提供1亿美元的信用贷款，以及100万吨小麦作为人道主义援助。2003年印度又宣布将额外提供0.7亿美元用于修建总长为218公里的扎兰季-迪拉腊姆公路。而在安全领域，这一阶段印度政府对阿富汗政府的公开承诺仅限于提供人员培训和少量非杀伤性军事装备。

虽然印度对阿富汗的软实力外交政策极大改善了该国民众对印度的认知，但印度在阿问题上的国际政治影响却极为有限，其主要表现有二：一是国际上对于印巴两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重视程度不同，二是在与塔利班谈判问题上印度的立场受到忽视。由于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直接接壤，加之其与塔利班历史上的特殊关系，因此在美国的阿富汗战略中，对巴基斯坦的重视程度要远高于印度。比如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竞选期间就曾表示希望介入印巴之间的克什米尔问题，以帮助巴基斯坦集中资源打击恐怖主义武装。(5)邵育群：“印度对美国“阿巴战略”的评估及应对”,《国际展望》，2011年第6期，第67页。而在2008年奥巴马正式上台后，他又进一步提出了著名的“阿巴战略”，强调阿富汗问题的解决必须倚重于与巴基斯坦的合作。按照这一战略的指导，美国需要帮助并强化巴基斯坦的反恐作战能力，同时在政治和经济上给予巴方更多支持。而在此后美国寻求与阿塔开展谈判的过程中，巴基斯坦所发挥的作用更是印度无法替代的。

而在与阿富汗塔利班谈判问题上，印度也一直处于非核心位置，无法对美国的决策产生显著影响。随着美国政府开始希望尽快结束阿富汗战争，其对塔利班的立场也出现了调整。2010年年初在伦敦召开的阿富汗问题国际会议中，美国及西方国家提出将与塔利班进行政治对话，并希望从内部分化塔利班势力。(6)“Communiqué of ‘Afghanistan: The London Conference’: Afghan Leadership, Regional Cooperation, International Partnership”, 28 January 2010, https:∥www.europarl.europa.eu/meetdocs/2009_2014/documents/d-af/dv/af-london_conf_jan10/af-london_conf_jan10en.pdf, 30 December 2021.对于这一政策，印度国内质疑之声不断。比如，有印度主流学者就提出，区分“好的塔利班”与“坏的塔利班”并不现实，西方的想法不可能实现。(7)Arvind Gupta, “The London Conference: It is time for India to reassess its Afghan Policy”, Manohar Parrikar Institute for Defence Studies and Analyses, 1 February 2010, https:∥idsa.in/idsacomments/TheLondonConferenceItistimeforIndiatoreassessitsAfghanPolicy_agupta_010210, 30 December 2021.但印度的观点并不被美国等会议主导国所接受。

2.第二阶段：有限的主动介入者

美国的撤军意愿以及阿富汗内部和平谈判进程的推进，都迫使印度必须加速调整对阿政策，以扭转自身在阿富汗问题上的边缘地位。在这一阶段，印度政府明显进一步强化了与阿富汗政府的战略合作力度，并将其合作范围逐渐扩大到安全领域，以强化对阿富汗政治走向的影响力。在经贸领域，印度积极加强与阿富汗的经济合作关系，推动其加入由印度主导的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比如在2017年，印阿两国不仅建立了“空中货运走廊”，同时还借助伊朗恰巴哈尔港，进一步提升了印阿伊三国的货物贸易规模。

而最值得注意的则是印阿在安全领域的合作。2011年印度与阿富汗签署《印阿战略伙伴协议》，这是阿富汗政府与外国签署的第一个双边战略伙伴协议。该协议中尤其引人关注的是，印度政府同意在阿富汗国家安全部队的培训、装备以及能力建设等方面提供协助。这与过去印度政府在安全领域不愿过度参与与阿富汗合作的立场形成了鲜明对比。2014年莫迪政府上台后，其在安全领域也更为积极地回应阿富汗政府的合作期待。2017年印阿两国签署了《警察培训与发展技术合作谅解备忘录》。此外，在2015至2019年间，印度还多次向阿富汗政府军提供武装直升机，以用于打击反政府武装。通过扩展和深化与阿富汗政府的战略合作联系，印度也逐渐成为阿政府最重要的外部支持者之一。

印度力推印阿战略关系发展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主要包括印度试图弥补美军撤离后在阿权力真空，强化对阿国内政治和解进程的影响，对冲巴基斯坦的政治影响力等几方面。首先，美国政府在制定从阿富汗撤军这一政策之初，便开始考虑引入其他地区伙伴国来填补可能出现的权力真空，而印度便是其重要考虑对象。正如部分学者所做的分析，美国一直担心从阿富汗撤军后，俄罗斯将借此机会强化对中亚地区的渗透和控制。(8)邵育群：“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实施前景”，《南亚研究》，2016年第3期，第42页。奥巴马政府为此曾提出了“新丝绸之路”计划，该计划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试图让印度经由阿富汗与中亚国家建立更为密切的经济合作关系。美国希望借助于关系友好的印度来分担其撤离所带来的政治和经济成本。(9)甘均先：“中美印围绕新丝绸之路的竞争与合作分析”，《东北亚论坛》，2015年第1期，第108页。印度政府之后的积极作为也的确部分回应了美方的期待。

其次，试图借助阿富汗政府来强化印度对阿国内政治和解谈判进程的政治影响。(10)刘红良：“阿富汗和谈对印度的影响及印度的立场与对策”，《南亚研究季刊》，2020年第3期，第83-85页。在美国寻求与阿塔进行停火谈判的过程中，由于塔利班一度拒绝阿富汗政府参与谈判，因此阿富汗政府事实上成为政治和解过程中被忽视的一方。而印度则在多个外交场合表示，阿富汗的和平谈判应该以阿富汗政府为主体。因为只有坚持以阿富汗政府作为谈判主体，印度才能够借助其发挥政治影响。而如果美国与塔利班进行直接谈判，那么印度对于阿富汗和平谈判的影响就极为有限。

此外，印度还可借此防止阿富汗与巴基斯坦关系过度走近。随着阿塔势力再度在阿富汗建立稳固的基础，巴基斯坦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的作用已愈发突出，印度事实上已不可能绕开巴基斯坦来推动这一进程。比如，阿富汗加尼政府在其上任之初，便一改过去卡尔扎伊政府“重印轻巴”的外交政策，将巴基斯坦作为其实现与塔利班和解的重要中介力量，而印度则被加尼视为次要的影响者。巴阿关系的走近直接引发了印度方面的不满，为了迫使阿富汗政府在印巴之间保持平衡，印度一度取消一系列印阿高层会晤，以此向加尼政府施压。

二、美军撤离阿富汗后的政治局势变化

2021年美国拜登政府上台以后，决定将遵守之前特朗普时期美国与阿塔达成的和平协议，并于2021年8月底彻底完成从阿富汗的撤军。而之后阿富汗加尼政府的迅速垮台和阿塔政权的再次建立，给阿富汗国内外政治安全形势带来了诸多变化。

第一，美军的迅速撤离使得阿富汗国内政治安全局势发生突变，其外溢效应也给国际社会带来巨大政治冲击。2021年7月8日美国总统拜登表示，将在8月31日前彻底完成美军在阿富汗的撤离工作。然而，美国这一决定做出之时，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尚未达成任何和平协议。在阿塔武装的全面攻势下，政府军迅速溃败。2021年8月15日，阿塔正式进入首都喀布尔，9月又击败了副总统萨利赫在潘杰希尔省领导的军事力量，实现了对阿富汗全境的控制。

阿富汗国内军事动荡所引发的难民问题给周边国家带来巨大政治挑战。由于对阿塔执政前景的担心，大量阿富汗民众向欧洲及周边国家逃亡。然而对于如何处理这一问题，各国分歧明显。目前，欧盟已经表态不愿接收阿富汗难民，仅表示会向阿富汗周边国家提供部分资金来处理难民问题。而俄罗斯总统普京则对此直接予以批评，认为欧洲国家的做法将可能给中亚地区带来更多威胁和混乱。(11)“Putin: we don't want Afghan militants in Russia”, Reuters, 22 August 2021,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russias-putin-we-dont-want-afghan-militants-russia-2021-08-22/, 30 December 2021.

此外，美军的撤离也引发了欧洲主要国家对于美国安全承诺的质疑。针对美国对阿富汗加尼政府的抛弃行为，欧洲多国明确表达了不满。比如，法国总统马克龙指出，法国曾为打击阿富汗恐怖主义力量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美军的撤离使得阿富汗目前局势出现了严重混乱。这种混乱不仅将造成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同时还可能被恐怖主义所利用。(12)The President of France, “Speech by President Emmanuel Macron on the situation in Afghanistan”, 16 August 2021, https:∥www.elysee.fr/en/emmanuel-macron/2021/08/16/speech-by-president-emmanuel-macron-on-the-situation-in-afghanistan, 30 December 2021.德国议会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诺伯特·勒特根(Norbert Röttgen)则表示，“(美军的撤离)从根本上损害了西方的政治和道德信誉”。(13)Matthew Karnitschnig, “Disbelief and betrayal: Europe reacts to Biden's Afghanistan ‘miscalculation’”, Politico, 17 August 2021,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rope-reacts-bidens-afghanistan-withdrawal/, 30 December 2021.

第二，阿富汗国内极端恐怖主义活动似有更加猖獗之势。虽然美国强调阿富汗战争已经结束，但实际上其消灭恐怖主义武装的目标从未真正实现。就在美军慌忙撤离之际，“伊斯兰国”分支组织“呼罗珊省”在喀布尔机场附近发动了自杀式袭击，给美军和当地平民造成严重伤亡。据相关报道称，“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在阿塔政权建立后又相继制造了多起恐怖主义行为，其中就包括在2021年10月阿富汗坎大哈市一处什叶派清真寺的自杀式袭击事件。

第三，部分相关国家对于塔利班再度掌权阿富汗表示出一定程度的接受。事实上，此番阿塔在建立政权之初，其在对外政策中就表现出与以往相比有一定的温和性特征。2021年7月末，阿塔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来华访问，并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进行对话。在此次对话中，巴拉达尔公开表示，阿塔对于争取和实现和平抱有充分诚意，致力于在阿建立广泛包容、被全国人民接受的政治架构，并承诺保障人权和妇女儿童权益。同时针对各国普遍关注的恐怖主义问题，塔利班代表表示，阿塔不允许任何势力利用阿领土做危害他国的事情，将努力同邻国和国际社会发展友好关系。(14)中国外交部：“王毅会见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2021年7月28日，https:∥www.fmprc.gov.cn/web/wjbzhd/t1895584.shtml， 2021年12月30日。此外，阿富汗塔利班近期还向外界表示，将禁止国内种植罂粟。毒品贸易过去一直是阿塔重要的经济来源，也是周边国家对于阿富汗问题的主要关切之一，因此，禁令的颁布也向外界展示出阿塔正在努力争取国际社会对于其再度掌权阿富汗的认可。

阿塔的努力显然也收到了回报。中国在与塔利班代表会面的过程中表示，阿塔是阿富汗国内重要的军事和政治力量，对于阿和平和解进程和重建进程有能力发挥重要作用。而作为过去一直支持打击塔利班势力的俄罗斯政府同样对于塔利班表现出一定程度的默许。虽然俄罗斯官方目前依然将阿富汗塔利班视为恐怖主义组织，但在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俄罗斯大使馆并没有进行撤离，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喀布尔，这也从侧面展示出俄罗斯方面并不完全抵触与一个新塔利班政权进行接触。

三、阿塔政权建立对印度的影响及原因

由于过去印度在对塔利班认识问题上态度一直较为负面和消极，并拒绝与塔利班建立直接的官方接触。因此，此次阿塔再度掌控阿富汗，印度成为阿富汗政治局势变化中承受冲击最大的国家之一。

(一)印度在阿诸多经济投资项目面临取消风险

阿塔政权的建立给印度在阿诸多巨额经济项目的前景带来极大不确定性。为了帮助阿富汗的经济发展，同时也为了强化印度在阿的经济存在，印度过去20年中在阿富汗自然资源开发等领域进行了大量投资，其中一个最主要的代表性项目便是位于哈吉加克的铁矿项目。2011年11月，印度7家公司在印度政府的支持下，成功赢得了阿富汗位于哈吉加克的总价值高达103亿美元的数处铁矿场。截至目前，这些矿场依然处于合同的有效期内。但由于阿富汗国内局势的混乱升级，印度政府已经将在阿所有项目工程人员全部撤离出阿富汗，未来这些项目能否继续还存在诸多变数。目前阿塔对于印阿未来关系的表态相对较少，仅有少数几段表态涉及印度。2021年8月阿塔发言人在一次采访中曾表示，印度可以完成其在阿富汗建设的公路、大坝等项目，但随即强调，不允许任何人利用阿富汗的土地反对其他国家。(15)“Won't allow anyone to use Afghan soil against another country: Taliban”, The Hindustan Times, 17 August 2021,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news/wont-allow-anyone-to-use-afghan-soil-against-another-country-taliban-101629184292773.html, 30 December 2021.从这一表态可以看出，虽然阿塔似乎允许印度继续完成一些尚在建设中的基础设施项目，但是却未提及是否维持印度在阿政府时期签订的其他商业合同。应该说，印度在阿政府时期的巨额经济项目能否得到塔利班的承认还并不明朗。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首要原因便是印度与阿塔之间长期的敌对关系。由于印度始终无法摆脱从印巴地缘竞争的视角来处理阿塔问题，这极大削弱了印度政府对于调整与阿塔关系的政治意愿。实际上，不少学者都认为，为了维护在阿的长期利益，印度政府应该适当改变其对塔利班的敌视政策，与其进行适当接触。(16)Avinash Paliwal, “New Alignments, Old Battlefield: Revisiting India's Role in Afghanistan”, Carnegie India, 15 June 2017, pp.5-6,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files/6152017_Paliwal_IndiasRoleinAfghanistan_Web.pdf, 30 December 2021.但反对的观点始终认为，阿塔势力是巴基斯坦为控制阿富汗，同时削弱印度的重要手段。而一个对巴友好且具有极端宗教意识形态的阿塔政权，将给印度在克什米尔问题上制造严重压力。(17)Harsh V.Pant, “India's ‘Af-Pak’ Conundrum: South Asia in Flux”, Orbis, vol.56, no.1, 2012, pp.113-115.可以看出，印度对于塔利班的负面认知，其重要根源还是来自于印巴之间的相互敌对。基于这样的认知前提，印度对于与阿塔势力进行接触和谈判始终较为抵制和消极。因此，在美国试图与塔利班达成撤军和平协议问题上，印度就曾十分担忧地认为，这是西方有意识地将反印的武装分子再次接纳为阿富汗政治的一部分，是以损害印度在阿富汗的长期利益为代价。(18)Shashank Joshi, “India's Role in a Changing Afghanistan”,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vol.37, no.2, 2014, pp.89-91.但是印度却忽视了另一个重要问题，即过度排斥巴基斯坦和塔利班并不会真正有利于阿富汗的政治和解进程开展。特别是随着美国撤军意愿的加强，如果不能达成阿政府与塔利班的和解协议，那么一个混乱的或者完全被塔利班所控制的阿富汗也并不符合印度的地缘安全利益。

(二)印度对阿富汗的政治影响力受到严重打击

阿塔政权的再度建立还严重打击了印度对阿富汗事务的政治影响力。这体现为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印度失去了通过原阿富汗政府以及美国两大介入阿富汗事务的政治途径。从美国推翻阿塔政权后的印度对阿政策历史发展可以看出，印度力图通过强化与阿富汗政府的战略合作关系来提升对阿富汗事务的政治影响力。但随着阿富汗加尼政府的垮台，这一重要政治途径已经不复存在。

而美军的撤离则进一步使得印度在阿富汗事务中失去了政治影响基础。实际上，印度在阿富汗的利益和政治影响力扩展，客观上需要美国对阿富汗的安全支持。从印阿关系的历史可以看到，印度在阿富汗的政治影响力明显表现出受外部国际政治因素影响的特征。在冷战时代，印度为了维护与苏联的特殊关系，违背了其过去不结盟的政治立场，认可了苏联对阿富汗的侵略。而在塔利班政权时代，印度对于“北方联盟”的支持也主要是借助于伊朗和俄罗斯来实现的。塔利班政权被推翻后，正是在美国的支持下，阿富汗才成立了以非普什图人为主要力量的新政府，这是印度能够大力扩展对阿政治影响力的重要前提。

此外，这一阶段的印度对阿政策实施也只能与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相捆绑。前面已经提到，印度在美军推翻阿塔政权后，其对阿政策的一大特点便是强调软实力外交，将政策重心放在发展阿富汗的经济与社会民生领域。然而，这种基于经济援助和投资的外交政策要想真正发挥作用，其前提是阿富汗必须拥有一个相对稳定安全的国内政治环境。而这一点客观上只能依赖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虽然印度在美国表示撤军的意愿之后加大了对阿富汗安全领域的支持力度，但其贡献也仅限于提供人员培训和少量军事装备。由于印度与阿富汗并不接壤，在印巴关系紧张的背景下，印度也不可能通过巴基斯坦的陆路向阿富汗派驻军队。而且即使印度可以通过其他国家向阿富汗派驻军队，不仅派军成本巨大，还必然会招致巴基斯坦的反制，引发地区局势紧张。因此，印度无力也不能向阿富汗部署本国军事力量，这也是印度极力反对美国从阿富汗迅速撤军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相较于印度对阿影响力的削弱，中俄伊巴等周边国家在阿富汗问题上所扮演的角色却日趋显著。其中，特别是中国和巴基斯坦角色地位的提升，被印度视为重要的地缘安全挑战。近年中印在边界问题上多次爆发军事对峙，中印关系发展也受到了严重阻碍。在这一背景下，阿塔近期却多次表示愿意发展与中国的合作关系。在2021年9月初的一次媒体访谈中，塔利班代表穆贾希德表示，“中国是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其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中国已经准备好投资和重建我们的国家”。(19)“Taliban make it loud and clear: China is our top ally”, The Hindustan Times, 4 September 2021,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world-news/taliban-make-it-loud-and-clear-china-is-our-top-ally-101630706488406.html, 30 December 2021.同时塔利班在与中国政府的接触中也开始明确表态，希望加入和参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20)中国外交部：“外交部部长助理吴江浩同阿富汗塔利班驻多哈政治办事处副主任哈纳菲通电话”，2021年9月2日，https:∥www.fmprc.gov.cn/web/wjbxw_673019/t1904149.shtml，2021年12月30日。随着中国的加入，印度在阿富汗开展政治影响力竞争将更为困难，这进一步增加印度的地缘安全焦虑。

另外，过去与印度共同反对阿塔势力的俄罗斯和伊朗等国也相继调整了对阿立场，进一步导致了印度在坚持打击塔利班的问题上处于孤立地位。这与印度和俄伊两国的战略利益认知出现分歧密切相关，同时也是印度对阿政策依赖美国所必然产生的负面效果之一。在过去的塔利班政权时期，印度、俄罗斯、伊朗三国均受到阿塔极端宗教意识形态的安全威胁，因此三国在支持打击塔利班问题上存在着广泛的合作共识。在美国发动对阿战争期间，印俄伊三国也均以各种形式给予了配合，帮助美军推翻了塔利班政权。然而，随着美俄、美伊关系的恶化，以及阿富汗境内其他极端恐怖主义组织的兴起，俄伊两国对于塔利班的政治立场出现了变化。

对于俄罗斯而言，阿富汗的局势稳定既有利于其维护中亚周边国家的和平稳定，同时也助于打击日趋猖獗的地区毒品贸易。过去俄罗斯之所以支持“北方联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塔利班势力的极端宗教意识形态，加剧了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以及俄罗斯内部的分裂主义行动。然而，随着美国在2009年开始选择与塔利班进行接触，并透露出撤军的意愿，俄罗斯开始意识到，美军撤离后的阿富汗极有可能再次陷入动荡。因此，为了保障俄罗斯在阿富汗的战略利益，有必要与塔利班势力建立对话途径。事实上，经过多年的反恐战争，俄罗斯已经认识到，对于塔利班势力无法用军事手段彻底击败。而阿富汗境内也开始陆续出现“伊斯兰国分支呼罗珊省”等极端组织，他们与塔利班之间也存在着各种冲突。故而，俄罗斯与塔利班在反恐领域并非毫无合作可能。(21)Vinay Kaura, “Russia's Afghan Policy: Determinants and Outcomes”, Strategic Analysis, vol.45, no.3, 2021, pp.170-171.

而从伊朗政府看来，过去之所以支持打击塔利班，主要在于阿塔给伊朗东部边界的稳定带来威胁，同时由于两者分别隶属于伊斯兰教的什叶派和逊尼派，宗教派别的冲突也给伊朗和塔利班的关系带来诸多挑战。但阿塔政权被推翻后，由于伊朗核问题，美伊关系持续紧张。因此，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反而被伊朗视为更严重的军事威胁，而塔利班则成为促使美军撤离阿富汗的重要借助力量。虽然塔利班同样可能在未来给伊朗带来安全威胁，但是相较于美国，伊朗更倾向于转向接受军事实力较弱的塔利班。(22)Ghulam Faroq Keskin, Sayyad Sadri Alibabalu, and Mudassir Fatah, “Russia's and Iran's strategic policies towards the Afghanistan crisis”, Trames-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24, no.2, 2020, p.225.

由于印度近年希望借助与美国的战略合作来提升其在地区中的战略安全地位，因此，印美两国在安全领域的合作日趋密切化，这也无可避免地影响到印俄、印伊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合作。比如俄罗斯的南亚政策中历来重印轻巴，然而随着印度逐渐向美国靠拢，俄罗斯也开始将巴基斯坦作为其介入阿富汗事务的重要合作国。2014年，俄罗斯与巴基斯坦签署了防务合作协议，2016年两国又举行了首次联合军演。另外，同样在2016年，中俄巴三国还首次就阿富汗问题在莫斯科举行了磋商，而印度并未受到邀请。而对于印伊关系而言，原本印度试图通过构建“国际南北交通走廊”，实现印度、伊朗以及阿富汗的互联互通。然而随着美国对伊朗制裁的加剧，印度迫于美国压力，不仅逐步停止了对伊石油进口，同时还放缓了对伊朗恰巴哈尔港口的投资建设，严重影响了印伊在阿富汗的合作。综上，由于印度对美国的战略需求，最终使得其与俄罗斯和伊朗等过去的地区合作伙伴在对阿立场上的分歧逐渐扩大。

(三)印度面临来自阿富汗境内恐怖主义势力扩散的威胁

虽然塔利班发言人已经向各国表示，不会允许任何组织利用阿富汗领土损害他国安全利益，但事实上，目前阿塔势力并无绝对实力，也无充分意愿去彻底消灭其境内的恐怖主义组织。比如在回答如何处理“东突”恐怖主义分子的问题上，阿塔强调的是让其离开阿富汗，而对于其去向并无过多解释，也未谈及是否愿意将其引渡至中国。(23)“塔利班发言人：很多‘东伊运’成员已在警告下离开阿富汗，剩余人也不能留在阿任何地方”，环球网，2021年9月9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4hbi426Bwt，2021年12月30日。应该说，在塔利班的压制下，这些恐怖主义势力将极有可能从阿富汗国内向周边不稳定地区扩散。而克什米尔问题由于掺杂有特殊的宗教意识冲突，加之该地区的安全局势一直十分脆弱，极易成为恐怖主义分子新的重要目标区域，这也是为何印度近期不断在各种多边机制中强调打击恐怖主义外溢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印度对阿政策走向

鉴于目前印度在阿富汗所面临的复杂政治现实，以及印度对阿政策无法摆脱第三方强烈影响的历史特点，借助第三方力量仍将是印度开展对阿外交的首要途径。同时面对与阿塔政权共存的局面，是否以及如何与阿塔建立相关对话机制也将成为考验印度对阿政策的一个关键要素。总体来看，短期内印度对阿政策走向存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为了维护在阿富汗事务中的政治影响力，印度必然需要强化对既有涉阿多边机制的参与力度。鉴于印度通过阿富汗原政府影响阿富汗事务的途径已经不复存在，印度有必要加强对相关多边机制的参与，间接发挥对阿富汗事务的政治影响。由于中亚国家对于阿富汗恐怖主义外溢的问题一直十分关注，反恐问题也成为印度强化与中亚国家进行多边合作的重要突破口。2021年12月19日，印度借助第三届“印度-中亚”外长对话会，与中亚五国外长就阿富汗问题展开协商，并强调印度与中亚五国在阿富汗的关切和目标相似，包括组建一个包容性的政府、打击恐怖主义以及确保人道主义援助不受阻等。

第二，在双边领域，加强与其他阿富汗局势主要利益攸关方国家的联系，防止印度在阿富汗事务中被边缘化。从目前看，印度在双边层面需要重点关注美欧以及俄罗斯与伊朗两大方向。虽然美国及北约国家选择从阿富汗撤军，但是在阿富汗遗留的恐怖主义问题以及其特殊的地缘战略价值，都使得美国及欧洲国家很难彻底将阿富汗从其外交安全议程中删去。“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在美军撤离时发动的自杀式袭击就已经证明，美国和欧洲仍将面临严峻的恐怖主义威胁，打击恐怖主义无疑为美印两国未来在阿富汗的合作提供了重要议题。另外，在2021年8月美国总统拜登在对阿富汗撤军的讲话中就曾重点表示，结束阿富汗战争将给美国应对来自中俄的挑战提供竞争力。(24)The White House, “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the End of the War in Afghanistan”, 31 August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8/31/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the-end-of-the-war-in-afghanistan/, 30 December 2021.显然，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以及美国“印太战略”的实施也可以使印度争取美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给予更多支持。

而欧盟也对中俄未来在阿富汗事务的政治影响力提升表示了担忧。(25)Raf Casert, “EU foreign chief calls fall of Kabul ‘catastrophe’”, AP News, 19 August 2021, https:∥apnews.com/article/joe-biden-europe-environment-and-nature-kabul-f5bc58e60f4b4961035aacb117dc818c, 30 December 2021.这种担忧为印欧在阿富汗的合作提供了基础。加之印度是南亚地区的核心大国，且自阿富汗战争以来，一直与美欧国家在阿富汗存在密切合作，双方未来在阿富汗事务中的携手是可以预见的。2021年12月，印度外交秘书还专门与欧盟阿富汗问题特使进行了会面和沟通。

另外，印度还会着手修复与俄罗斯和伊朗的关系，以增强自身对阿富汗局势发展的影响。具体到俄印关系问题上，虽然近年由于美印关系的走近，俄印关系受到冲击，甚至出现了2020年俄印首脑峰会无法举行的局面。但是印度国内始终有声音强调不能因为美国而牺牲俄印关系。2021年12月6日，第21届俄印首脑峰会在新德里召开，峰会的举行无疑对修复俄印关系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此次峰会中，俄印两国首脑不仅表示将在经济投资、疫情防治等领域加强合作，同时还发表了题为《印度-俄罗斯：和平、进步与繁荣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而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峰会中也与印度方面就阿富汗问题展开了讨论，并赞赏了印度主办的国家安全顾问级会议为两国的阿富汗合作制定了线路图。

此外，印度也已经开始着手改善对伊关系。恰巴哈尔港曾是印度建设“国际南北交通走廊”计划中的重要节点，但是由于美国对伊朗制裁的加剧，印度对该港口的投资曾一度停滞。然而在2021年12月14日，印度与伊朗、乌兹别克斯坦三国就联合使用恰巴哈尔港召开了第二次三方工作组会议。印度方面还接受了伊朗方面的邀请，表示将在2022年派一个高级代表团访问恰巴哈尔，并于适当时刻在印度举行第三次三边工作组会议。(26)India's 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Second Trilateral Working Group Meeting between India, Iran and Uzbekistan on joint use of Chabahar Port”, 14 December 2021, https:∥www.mea.gov.in/press-releases.htm?dtl/34653/Second_Trilateral_Working_Group_Meeting_between_India_Iran_and_Uzbekistan_on_joint_use_of_Chabahar_Port, 30 December 2021.此次会议的召开明显有促进印伊关系回暖的目的。伊朗对于印度的善意举动也积极加以报答。2022年1月8日，伊朗方面对外表示将协助印度向阿富汗运送人道主义援助物资。

第三，印度政府将不得不面对与阿塔政权交往的局面，并且就未来与阿塔建立何种关系等问题进行讨论。虽然印度政府将塔利班视为巴基斯坦在阿富汗扶植的代理人，但是阿塔也具有明显的普什图民族主义色彩。在过去塔利班掌权期间，阿富汗并没有在“杜兰德线”问题上做出妥协，巴基斯坦也无力完全控制塔利班的政治决策。即使阿塔政权有可能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给印度制造政治压力，但是塔利班目前也不具备对印度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能力。因此，印度并非完全不能与阿塔政权共存，甚至可以利用“杜兰德线”问题牵制巴阿关系过度走近。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则是，阿塔是目前少数能够为阿富汗提供稳定国内秩序的政治力量。特别是阿塔已经向外界表示，将建立一个包容性的政府，并且不允许其他势力在阿境内损害他国安全利益。上述承诺在未来如果能够得到遵守，接纳阿塔政权实际上也并不一定与印度的地区安全利益相悖。

此外，阿富汗本身所处的地缘位置特点，实际上也决定了印度不可能完全失去对阿富汗事务发挥作用的机会。虽然阿塔高层目前不断向俄罗斯、中国等周边大国表现出善意以及合作意愿，但是从阿富汗的国家历史发展看，任何统治阿富汗的力量必须以一种大国平衡的外交策略来维持政权稳定，并积极利用大国间的战略矛盾来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印度作为南亚的核心大国，其与巴基斯坦的矛盾更是使得印度对于介入阿富汗事务抱有巨大热情和动力。在这种情况下，阿塔政权将来未必不会将印度作为大国平衡的力量之一来加以利用。因此，与阿塔政权建立直接对话联系也符合印阿关系的长远发展。目前虽然印度政府还不愿承认阿塔政权的合法性地位，但是印度也已经开始尝试谨慎地接触阿塔政权。2021年10月初，印度政府表示已在多哈与阿塔代表接触，并愿意为阿富汗提供人道主义救援物资。(27)“We have engaged with Taliban, willing to provide humanitarian assistance to Afghanistan: Harsh V Shringla”, India Today, 9 October 2021, https:∥www.indiatoday.in/india/story/harsh-v-shringla-mea-s-jaishankar-foreign-policy-india-today-conclave-2021-1862910-2021-10-09, 30 December 2021.

结 语

自2001年阿富汗战争以来，印度为了发展印阿关系投入了巨大外交和经济资源，并逐渐成为阿富汗政府重要的区域合作伙伴。然而随着美军的撤离以及塔利班再度掌控阿富汗，印阿关系的发展受到严重挑战。而究其原因，印度在对阿政策上过于依赖美国的安全支持以及始终坚持从印巴竞争的视角看待塔利班是其最核心的因素。由于过于依赖美国在阿的军事力量，印度逐渐与俄罗斯、伊朗等地区合作伙伴在阿富汗问题上分歧加大。而坚持从印巴竞争的视角看待塔利班，则使得印度最终错失了与塔利班建立直接对话渠道的合适时机。

对于现阶段的印度而言，如何防止自身在阿富汗事务中的边缘化问题已变得极为迫切。从目前看，加强对既有多边机制平台的参与、强化与美、欧、俄、伊等重要合作伙伴的双边关系，同时与塔利班建立直接对话机制，应该是印度下一阶段最主要的对阿政策发展方向。应该说，如果阿塔政权能够兑现其承诺，建立一个包容的政府，确立稳定的国内秩序，并与恐怖主义做出切割，那么其总体上也是符合印度国家利益的。同时，虽然印度目前似乎在阿富汗问题上受到重大打击，但是阿富汗的国家发展历史多次证明，一个稳定的阿富汗政权必须努力维持其外交在大国间的平衡。印度作为南亚的核心大国，阿塔政权若要实现长期执政，那么就无法将印度排除在其大国均衡外交之外。因此，未来印度对阿政策的发展实际上还存在着诸多可发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