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也是性情少年

/罗振宇

项羽怎么管理这个上市后的公司？这就得说到项羽这个人的性格。项羽其实就是一个性情少年，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后来学武也不好好学。那就问他，你要学什么？他说我要学为万人敌。

但是他们家是有血统的，他爷爷叫项燕，他爹叫项梁，都是楚国的贵族，带兵打仗的。楚国跟秦国那是多少年的国仇家恨，项羽从小就知道，我爷爷是被秦国人给弄死的。后来他又知道，我爹也是被秦国人弄死的，我们楚国就是被秦国灭掉的。一个性情少年，对秦国充满了仇恨。

在历史上我们看到，项羽处理秦国，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心态。表面上看全是仇恨，可是你把所有的事连起来看，你会发现除了仇恨，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

大概是这么三件事。第一件事，章邯带着二十万人向他投降。挺好，投降了。我拿你们也没办法，这样吧，全给埋了吧，生生就把这二十万人直接坑杀。这二十万人是从山东六国征发来的囚徒和民工，他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项羽为什么要用这么残暴的手段去对待他们？你至少搞个甄别好不好？你只把秦国人坑杀掉，我还能理解一点。

可能有人会抬杠，说原来秦国不是把赵国的降卒四十万，在长平之战之后也坑杀掉了吗？这叫一报还一报。这么谈问题就叫抬杠，因为秦国当时这么干，虽然手段很残暴，但是和它的战略目的是匹配的，它一定要把当时它的一个强敌赵国的国力给干下去，这么干可以理解。但项羽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是第一个不可理解的地方。

第二件事，是子婴的下场。子婴是秦朝的第三任君主。始皇帝、二世皇帝胡亥，第三任就是这个子婴。子婴不是秦始皇的孩子，秦始皇的儿子已经让胡亥全部杀光了，这个子婴其实是一个非常贤能的人，当年胡亥杀他兄弟的时候，他就老跑出来阻拦。

后来他继位。他是被赵高扶上位，他觉得赵高不是个好东西，马上就想办法诛杀了赵高。这么一看，这是个明白人。后来他也不去做无谓的抵抗，直接出城向刘邦投降了。刘邦说好样的，我也不杀你，将来你还当秦国的国王。甚至这两个人一度关系还处理得不错，还经常一起聊个天什么的，刘邦还很虚心地向他学习。

可是等咸阳被项羽给接管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子婴给杀了，而且用的是当时最残暴的一种刑罚，叫腰斩，就是秦王朝当年处置他们丞相李斯的那个刑罚，直接从中间砍两段。就算你对人家子婴不放心，怕秦国的力量死灰复燃，能用一杯毒酒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搞得这么血腥？这是第二个不可理解的地方。

第三件事，他把咸阳一把火给烧了，一把大火烧了三个月。要知道，咸阳可是当时天下财富的中心，是最雄壮的建筑物的所在地，如果你要心怀天下，将来想当皇帝，那你肯定要保护咸阳的基础设施。天下打下来了，财富属于你，你为什么要毁灭掉它？

看到这儿，可能觉得项羽简直就是个疯子。确实，当时也有人这么看。有一个儒生叫韩生，就老跟他说，你将来当了皇帝，这咸阳你自己也得用，烧它干什么呀？项羽不听，韩生背后就说他坏话。说这帮楚国人，尤其是这个项羽，叫沐猴而冠，就是找一个猴子，把它洗干净，戴上一个帽子，这就当个人。你们哪个是人？你就是个猴，是个畜生。就说了这番话。项羽一听，说我是个猴？直接把这韩生抓来，扔到锅里给煮死了。

桩桩件件都在说，项羽简直就是个禽兽。但是我们从历史上可以知道，项羽是一个多情的男子，京剧舞台上现在还在演《霸王别姬》。项羽最后在乌江自刎的理由，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他分明是一个多情的男子。可是为什么在这些事件当中，体现得那么残暴？

我们可以提出另外一个解释，他分明不是仇恨，他是对“外星文明”的一种恐惧。就是秦王朝这种文明方式，他从头到尾就觉得完全无法接受，什么皇帝，你整个的那套制度，只要是跟秦沾上关系的任何东西，就做出神经质的、条件反射式的反应，赶紧给清除掉，把你所有的遗迹都要从这个地球上给抹掉，他是这样的一个情绪。

这种情绪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你回家一掀被子，发现床上一窝蚂蚁，你一方面当然觉得很恶心，但是你即时的反应就是一阵肉麻，赶紧把这帮蚂蚁给弄死。项羽对秦国几乎就是这样一种情绪，是对他完全排斥的制度的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反应。

可是你项羽毕竟现在把天下打下来了，你的公司上市了，请问，你怎么治理？项羽的方法很简单，既然这个外星文明我不接受，那就回去，回到原来的处理办法。当然他实在也回不去了，因为原来六国的那些贵族跟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对你好？他基本上把这个国家按照原来的分封制，分封给自己看着顺眼的、有功劳的、亲近的人，一通分封。

他分封的可不是六国，他一共分封了十九个国。就是把原来的楚国、秦国，一分为四，把齐国这种比较大的国一分为三，什么赵、魏、韩、燕这些国家一分为二，一共分了十九个国。刘邦叫汉王，其实就是秦国汉中的一部分。前面投降的那个章邯，封成雍王，正好坐在汉王旁边，看着他。这是秦国分成四个。

很多人都听说项羽有一个外号，叫西楚霸王。怎么出来一个西楚？楚国不是在南边，应该叫南楚霸王？不对，他把楚国分成了四份，他自己占了西边的那一块，叫西楚霸王，这个名号是这么来的。

为什么叫霸王？在现代汉语里面，霸王这个词听起来好牛，全宇宙你第一。其实在当时没这个意思，霸王的“霸”是春秋五霸的“霸”，说白了大家都是平等的国君，只不过你地位比较强，实力比较强，好，大家认你当个带头大哥，认你当个盟主，仅此而已。

西楚霸王这四个字连起来什么意思？就是你仅仅是西楚国的国君，大家只不过看在你实力比较强、功劳比较大的面子上，认你当个霸王，你是大家的盟主。其实仅仅是王中王的意思，你对其他的王没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套制度设计出来对谁有好处？你会发现，对谁都没好处。对其他十八个国君来说，天下秩序没有人维护，打成一团，所有的人都乌眼青。对于项羽来讲就更没有好处了，因为他是靠军事实力起家，突然用这么一个政治制度，把自己变成天下的十九分之一。那么，他的历史责任何在，个人的梦想和野心何在？怎么分析都无法理解项羽。

可是从前面讲的那个角度一理解，就会恍然大悟。项羽就是看不惯秦国这个外星生物，想赶紧把它弄死，所有跟秦国相关的，都把它从地球上抹掉。那怎么办？接着回到原来的田园牧歌生活，就是东周列国多好？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招谁，虽然平时打点小架，但是不至于把秦国这样的外星物种给招来。回到那样就挺好，公主和王子从此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就是要回到那个事实上已经死亡的政治制度里面去，就是分封制，他觉得在那个制度里，我可以盖上大棉被安然入睡，整个世界就安宁了。哪有那种好事？转瞬之间，西楚霸王制度就崩溃掉了，这家上市公司立即退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