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疙瘩汤

徐连梅

斜阳逐渐西坠，大路上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上衣四个口袋朝外翻着，时不时地驻足紧紧裤带，看这样子是饿极了。仔细一瞅，原来是小康庄的陈四夺。

说起这个人，小康庄周围四邻八乡的没有谁不认识。谁见了他都像避瘟神似的转过身，然后又回头指着他的背影谩骂：“哼，没出息的赌鬼。干脆，改名叫‘陈死赌。”

闻听此言，陈四夺只能回头瞄一眼，表示自己听见对方说的话了！除此之外，他又能有什么怨言？谁让自己手“馋”，总也改不掉好赌的恶习？

终于，他走到家门口了，一边抬手敲门，一边有气无力地说：“小燕，快开门。我回来啦！”

门“咯吱”一声开了，十二岁的儿子陈小庆扑到他的怀里哭着说：“爸，妈生病了。你快去请医生来看吧！”

“哎哟、哎哟……”卧室内时不时传出妻子王小燕的呻吟声。陈四夺一脚迈进门，语气焦急地说：“小庆，你妈生病了。你咋不去喊医生来？”

陈小庆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哽咽地说：“爸，你只晓得寻家里的钱去赌博。四邻八乡的人，谁不知道咱家没钱？我今天去请医生，他说开的诊所不是慈善机构，你家没钱，看啥病？”

陈四夺想起三天前，他翻出马桶后面黑色方便袋里的三千元出去时，被妻子王小燕截留了一千元，说是买几只小猪崽儿、小羊羔养大，好卖了凑儿子的学杂费和全家人的生活费。

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闹腾开了。他一边奔向厨房，一边吩咐儿子：“小庆，先去抓两只小猪崽儿抵到医生家。以后，爸有了钱去赎回来。”

卧室里的王小燕一听，啜泣着说：“四夺呀，你一年四季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隔三岔五地翻箱倒柜寻钱去过手瘾，输得精光才回家。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余钱，小猪崽儿绝对不能抵给人家！都怪我当初看中你外表长得俊朗，有一张比蜜还甜的玲珑嘴，一口回绝了西庄那老实木讷的胡篾匠。这就是命啊！”

陈四夺羞愧得涨红了脸，坐在桌旁一声不吭地吃饭，时不时地瞄一眼自己摸牌的手指，心里暗自懊恼染上了赌博。

看他吃完饭，陈小庆嗫嚅地说：“爸，妈中午感觉嘴里没味儿，吃不下我煮的饭。她说想吃一碗羊肉丝手擀面条儿压压馋。我不会做手擀面，也没钱去买熟羊肉。到这会儿，妈肯定饿得很了。你去赊吧……”

没等他说完，陈四夺就说：“小庆，去卤菜店里赊半斤羊肉丝。我学着做手擀面，你快去。”

陈小庆站在原地，嘴里嘀咕着：“爸，上哪儿赊呀？开店的老板看见我，大老远地就喊带钱了吗？没带钱的话，请回吧！”

王小燕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四夺，人家知道你好赌，每天不去打工挣钱，赊给你东西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陈四夺自知理亏，不再吱声了，走进厨房拿瓢舀了小麦粉放进盆里，又倒进水开始和面。随后，屋子里就炸响了他的惊呼声：“呀，水多了，得加点儿小麦粉。”

话音一落地，他就取瓢舀了小麦粉倒进去，伸手揉搓了一会儿，又惊呼起来：“哟，小麦粉又放多了。和个面咋这么麻烦！”

如此折騰几次后，陈四夺的额角很快渗透出豆大的汗珠。他跑到卧室，语气虔诚地问：“小燕，我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压根儿就不会做手擀面，我给你做两碗疙瘩汤好吧？”

王小燕叹了一口气，凄然说道：“四夺，你这会儿要是有钱，不会擀面，就可以去店里买现成的了。唉……”

听到这里，厨房里折树枝烧水的陈小庆跑过来，拉住陈四夺的手臂，呜咽着说：“爸，昨天同学们又打我了，还骂我是赌鬼的儿子，长大了也是孬种。求你了，以后别再赌博。”

妻儿声泪俱下的诉说，听得陈四夺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摸牌的手指。他面露愧色地说：“小燕，碗橱里有块咸肉。今天，就煮咸肉丝疙瘩汤。以后我出去打工挣钱，还跟人家学做手擀面。”

说着话，他转身走进厨房。半个小时后，他端着一碗咸肉丝疙瘩汤，拿着一双筷子进来。王小燕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就顺着她紧皱的眉头滴下来。

看到这里，陈小庆忍不住地说：“妈，你吃得眉头紧皱、汗珠直滚的。爸做的疙瘩汤，肯定不好吃。对吧？”

面对儿子的疑问，王小燕摇着头说：“小庆，加了肉丝好吃得很。只是你说我没吃中饭，你爸就没等凉一下再盛。太烫啦！”

陈小庆拿起筷子夹了两个面疙瘩吃起来，禁不住转身冲到饮水机，一边拿茶杯倒水，一边咂巴着嘴大叫：“哎呀，太咸了。妈，快别吃了，倒掉算啦！”

这席话惊动了陈四夺，一抬头看见儿子忙不迭地喝水。他端过疙瘩汤尝了两口，赶紧冲到厨房泔水桶边弯腰吐掉，又转身冲到妻子身边，眉头紧皱地说：“小燕，我做得不好吃。你可以不吃，这是何苦呢？”

王小燕凝视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四夺，你是我当初选择托付终身的男人。你现在没钱去买现成的羊肉丝手擀面，辛辛苦苦做了一碗咸肉丝疙瘩汤。确实太咸，我不吃又能吃什么呢？再说，这是你第一次做饭给我吃。我又怎能不珍惜呢？”

陈四夺陡地转身奔进厨房，摊开自己摸牌的手指在案板上，另一只手拿起菜刀砍去，与此同时咬牙切齿地大喊：“小燕、儿子，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陈死赌这个臭名了。我要做一个全新的陈四夺，一个发家致富、有作为的……”

卧室里的娘儿俩闻声跑过来，就瞅见一截儿血淋淋的断指在案板上，再扭头一看，它的主人额角青筋突现、牙关紧咬、汗珠直滚。

王小燕一边拿干净衣服包扎伤口，一边吩咐儿子：“小庆，快去喊来旺叔送你爸上医院。别管人家说啥气话，都得微笑。”

陈小庆嘴里答应着，双脚已奔向西边邻居家。陈四夺硬撑着说：“小燕，咱家没钱，快喊小庆回来，我自作自受，忍着疼算了。”

王小燕硬拽着他迈出家门，一边锁门，一边温柔地说：“其实，我这些年省吃俭用也存了几千元。本来是留小庆上学的！钱失去了，不重要。你真心戒赌，才是我们母子俩唯一的出路。”

妻子无怨无悔的话，感动得陈四夺眼睛湿润了。他用另一只手搂紧了妻子，声泪俱下地说：“小燕，感恩你这么多年对我不离不弃。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补偿昔日你所付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