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普雷维尔诗歌中鸟的意象分析

方圆平

雅克·普雷维尔，20世纪法国著名诗人，同时也是超过50部脍炙人口的电影台词及歌曲歌词的创作者。这位文字的魔术师阿有着对文学和音乐独特的品位。他的诗歌抛弃了复杂的用词和晦涩的语法，清新诙谐，朗朗上口，充满了奇妙的想象。其内容时而离奇，时而温馨，极富教育意义及生活哲理。不管是懵懂的儿童还是历经生活洗礼的成人，都能从不同方面理解他的诗歌，并且从中获得自己的感悟。因此，他也被誉为“人民的诗人”。他的作品集《话语集》自半个世纪前问世以来，已经被翻译成十几种语言，发行三百万余册，经久不衰，广为流传，堪称“诗歌已死”时代的奇迹。

诗人偏爱选取日常生活中的意象入诗，这让他的诗歌形象生动、容易引起共鸣。各种各样的动物常是他诗歌的主角。而在这些动物中，鸟又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的比例。诗人对“鸟”这一意象始终抱有极大的热诚。因此，本文旨在以“鸟”作为切入点，理解这一意象所代表的内涵，探究诗人对这一意象所倾注的情感，并进一步分析诗人对诗歌创作乃至人生的态度。

一、诗人生平

诗人的诗歌作品中总是不乏本人经历的投射与影响，普雷维尔也不例外。1900年，普雷維尔出生于巴黎西北郊区。他的母亲生性乐观，是他的文学启蒙人，而他的父亲则总是带他去剧院和电影院。普雷维尔幼时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一家人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因此，尽管童年时代经济拮据，但普雷维尔总是对他的童年深切的怀恋。

普雷维尔直到7岁才入学，14岁便中断了学业。在他看来，学校课业十分无聊，街头巷尾才是他的学校。他甚至当过商超的雇员，但后来因为表现不好而被解雇了。1920年，普雷维尔加入军队，并认识了伊夫·唐基，后者在之后成了最著名的超现实主义作家之一。之后，普雷维尔去到了康斯坦丁堡，并与马塞尔·杜哈默交好。1922年，他回到了巴黎，做一些零散的工作。他常常和伊夫·唐基一起光顾书友之家书店，普雷维尔于此处认识了超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安德烈·布勒东、象征派诗人保尔·瓦雷里等人。后来，马塞尔·杜哈默看到了普雷维尔在物质生活上的困难，租下了尚特大街54号的公寓。此后，这儿成了普雷维尔与文艺界朋友们交流聚会的天堂。普雷维尔与布勒东之间有着深刻的友谊，尽管之后因为分歧而决裂，但最后又终于和解。

1932年到1936年，普雷维尔陆续为无产阶级戏剧团体“十月”创作短剧本及歌曲的唱词。事实上，普雷维尔从1928年就开始了写作，但他并未想过结集出版。直到1946年，热内·贝尔提勒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话语集》。这部诗集的问世引发了极大的轰动。之后，普雷维尔的《历史》《戏剧》《晴天雨天》等作品陆续出版。在1935年至1945年期间，他还为多部著名电影创作了剧本和台词，包括《迷雾码头》《晚间访客》，以及保罗·格里莫尔的动画片《国王与小鸟》等。

雅克·普雷维尔于1977年在小奥蒙维尔去世，与他的妻子珍妮和女儿米歇尔葬在一起。这位不同寻常的艺术家也许在政治和友谊立场上并非一成不变，但对其创作的诗歌世界的热爱始终如一。而在其中，也许我们能够找到一切的答案。

二、“鸟”意象的普遍存在

各种各样的动物在普雷维尔的诗歌中占有重要地位，作家、评论家洛朗·费尔斯说过，“动物占据了重要地位，诗人将他的感情……投射到这个动物世界，而我们能够清楚感知到其中的人类情感” （克罗地·弗兰克《20世纪诗歌一览》）。而在各种动物中，我们总能感受到诗人对鸟倾注的、格外温情的目光。以《话语集》为例，诗人在其中9首诗歌中强调了鸟的存在：《事件》《倒戈》《练习册》《鸟的烦恼》《捕鸟者之歌》《画一只鸟的肖像》《自由街区》《鸟的偶然》，以及《向鸟致敬》。其中，某些诗歌中鸟的存在十分明显，比如直接出现在标题里，或是在文中不断重复，另一些诗歌中虽未明确提及鸟，但读者不难猜测其存在。

因此，在接下来的文本中，我们将以《话语集》为例，以其诗歌中“鸟”的意象为切入点，理解这一意象所代表的内涵，探究诗人对其倾注的情感，并进一步分析诗人对诗歌创作乃至人生的态度。

（一）爱情

普雷维尔在诗歌中描述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从忧郁到愉悦，从恶毒到善意，从欢乐到绝望……而诗人最常使用鸟来表达他的感受。在他看来，鸟是中介，承载着人类的感情，承载着爱和温情、愉悦与童真。人们内心的情感就像鸟一样，有时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在各种各样的感情中，最普遍、最重要的、最触动人心的总是爱情。普雷维尔热烈地描述爱情。《话语集》中有多首描述爱情的诗篇，在诗歌《糟糕的夜晚》中，他将鸟与爱情显性地联系在一起：“我再次将他人拖入我的坠落之中/爱情迷雾重现/幸福的鸟儿/多么肮脏的迷雾，多么肮脏的鸟儿/带着哀怨目光的情感动物撞上了墙/拍打翅膀/撞上肮脏的建筑/尘土一般的鸟儿/你们唱错了/歌曲错了，飞翔错了，哭泣错了/没有生命，毫无感情的古董。”

诗歌中描述的鸟引起了主人公的焦虑。鸟就像看不见的爱情：主人公抓不住鸟，同样也抓不住爱情。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他“诅咒”鸟，甚至失去了冷静。主人公知道鸟就在他身边，却抓不住它们。鸟就像来了又走的爱情，无法捉摸。他诅咒鸟并非出于恶意，反而像任性的孩童，想追求幸福却徒劳无功。他想将他人拖入自己的坠落之中，像他一样品尝爱情的柔情与痛苦。

（二）人心

鸟拍打翅膀，从不停止飞行，鸟追求永恒，渴望自由：像是人心一般。在普雷维尔的诗歌中，“鸟”这一意象也常常象征着人心。人心就像鸟一般敏感、脆弱，容易受惊，感到安全与爱抚时又会重归冷静。在诗歌《捕鸟者之歌》之中，诗人这样写道：

缓慢飞翔的小鸟

像血液一样红而有温度的小鸟

如此温和的小鸟嘲笑的小鸟

忽然受惊的小鸟

忽然相撞的小鸟

想要逃离的小鸟

孤单而惊慌的小鸟

想要活着的小鸟

想要歌唱的小鸟

想要尖叫的小鸟

像血液一样红而有温度的小鸟

缓慢飞翔的小鸟

那是你的心脏漂亮的孩子

你的心脏在如此悲伤地拍打着翅膀

在你坚硬而苍白的胸膛之间

在这首诗中，鸟是非常明显的象征。诗歌内容分为了两个部分：对鸟的描述和对象征的解释。简单直白的话语中蕴藏着深意。在本诗的15行诗句中，前12行均由小鸟开头（中文翻译语序稍变），浓墨重彩地描述了鸟。从描述鸟所使用的“红”“温度”“温和”等字词中，读者不难找出鸟与心脏的关联。在第13行诗中，诗人明确指出：“那是你的心脏漂亮的孩子。”读到此，读者可以会心一笑。鸟即人心，是想要歌唱、尖叫、飞翔的人心。红色而温热的鸟在苍白而坚硬的胸膛之间拍动翅膀，就像人类的意识与寻常甚至是平庸世界的對抗，尽管微不足道，但也从不放弃抗争。

（三）童年

从诗人的生平可以了解到，尽管童年时期困难重重，但普雷维尔的童年仍然不乏温情。因此，他总是对童年有着深切的凝视、永恒的怀恋。他不喜欢那些埋葬了童年的成年人，在他看来，自己永远是孩童。普雷维尔总是喜欢将孩子、鸟与游戏、无忧无虑与自由等主题联系起来。鸟就是孩子的象征。鸟可以自由飞翔，而孩子可以在游戏中自由玩耍，甚至还可以自创游戏。孩子们的游戏可以是幻想，无拘无束，就像鸟在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歌唱。

在诗歌《练习册》中，当孩子们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听老师讲课时，突然飞来了一只琴鸟。孩子向鸟发出求救：“救救我，和我一起玩吧，鸟儿！”然后，鸟便飞了来下，与孩子一起玩耍。在诗句的最后，诗人用鸟带来的奇妙想象搭起了孩子的世界：“教室的墙安静地倒坍/窗玻璃重新变成了沙子/课桌重新变成了木头/粉笔重新变成了悬崖/笔杆重新变成了鸟儿。”孩子、童年、鸟在诗人眼中美丽而永恒。

（四）灵感

对于诗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创作的灵感。与爱情一样，艺术灵感同样也捉摸不透，来来去去，看似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这与鸟何其相似。因此，普雷维尔仍然借用“鸟”的意象来表达艺术创作的灵感。诗歌《一只鸟的画像》中就有十分巧妙的展示，其内容看似是教孩子们如何画一只鸟：“先画一个/开着门的鸟笼/然后替鸟儿/画些美丽的东西/简单的东西/漂亮的东西/有用的东西/接着把画布放在/花园中/或者森林中/靠着墙/藏在树后面/一句话也不要说/也不要动/有时鸟儿很快就来了/但在它决意来之前/也许要等几年/不要灰心/等着吧/需要等就等几年/鸟儿的飞来迟或慢/和作品的成就/丝毫不相干/如果鸟儿飞来的话/当它飞来的时候/绝对要沉默/让它进笼/等它进去以后/轻轻地用画笔把门关上/然后把笼子所有的小棍儿/一根一根擦去/小心，别触动鸟儿任何一根羽毛/然后画上树木/为鸟儿选择/最美的一根树枝/还要画绿荫与风儿的凉爽/阳光照出的浮尘/还有牲口的叫声、炎夏的青草/随后等鸟儿决心歌唱/如果鸟儿不唱/那是不好的征兆/表明那幅画不好/如果它唱/那是好兆头/表明你可以署名了/那么你就轻轻地/拔下一根羽毛/就在这幅画下面的一角署上你的名字。”

对于学习画鸟的孩子来说，它是完美的说明。诗句娓娓道来，鸟也就画成了。然而，这首诗不仅写给孩子，同样写给成年人、创作者。鸟不只是落在纸面上的简笔画，同样也可以是创作的灵感。画一只鸟就像是创作一幅作品：在能够提笔创作之前，要带着真诚而纯粹的心，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后就是耐心的等待。时间会慢慢带来创作的灵感，而当它终于到来的时候，诗人就可以带着愉悦、珍惜的心情，等待它慢慢发挥作用。鸟歌唱，也即代表着灵感奏效，让人创作出伟大的作品—而这时，诗人就可以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诗人也借等待鸟来和等待鸟唱歌的描述，暗示创作不能急于求成，而要静候水到渠成。

鸟作为“绝妙的普雷维尔式动物”（克罗地·弗兰克《20世纪诗歌一览》）在诗人的写作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对我们理解和阐释诗歌提供了十分重要的线索。鸟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在诗人的作品中代表着情感、人心、童年、艺术灵感等各种要素，它们是诗人艺术世界的组成部分，展示着诗人对艺术和人生的审美。诗人借鸟之意象讨论生命的意义，传达其对生命和艺术的理解。对“鸟”这一意象内涵的分析，无疑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理解普雷维尔想要借作品传达的信息，以及更好地了解普雷维尔本人，这个深爱着鸟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