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赞助

撰文=郑朝辉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艺术赞助一片繁荣。艺术赞助人与那些杰出的艺术家共同将文艺复兴推向了顶峰。

意大利之所以成为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涌现出大量该时期乃至整个世界美术史上举足轻重的艺术家，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意大利那些雄踞欧洲之首的赞助人队伍。艺术赞助为艺术家提供了大量稳定的创作任务，种种奖励表彰提高了艺术家的社会地位，大大激励了他们的创作热情。纯艺术与实用艺术逐渐分流，使艺术逐渐蜕变为一种生活中的奢侈品。

这一时期，几乎所有重要艺术品都是订制的。艺术家与赞助人的委托订制合同表明，赞助人并非单纯的出资者，不仅关心价格、人手、完成时间等问题，也非常关注艺术品的风格、题材、内容、布局等，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着艺术品的最终面貌。

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张敢教授的研究中，文艺复兴时期有四类人群积极投身到艺术赞助之中：以商业和手工业行会为代表的市民团体、宗教团体、当时欧洲和意大利境内大大小小的宫廷和公国、具有重要影响的富有家族和个人⑴张敢.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赞助[J].装饰，2011（9）：28.。

事实上，在这四类人群里，家族和教皇（宗教团体）的影响起了绝大部分的推进作用。

1 宗教团体的艺术赞助

欧洲美术长期以来以宗教题材绘画占主流，这与宗教团体赞助不无关系。在漫长的欧洲史中，教会曾牢牢地主导着欧洲国家与社会的发展，无论是压抑人性，还是宣导教义，在教会治理的背景下，它们对艺术创作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一方面，教会作为社会的主轴，对创作者在主题、做法和思路等方面进行了或明或暗的引导与要求；另一方面，教会也以近乎“投资者”的角色，大量进入到艺术创作领域，成为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艺术家创作，乃至生存的根基。

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有很多宗教团体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如当时著名的托钵僧会、方济各会以及多明我会都是绘画艺术非常重要的赞助者。教皇喜欢的题材是以基督教思想、《圣经》记载、历史或传说中人物为题材所衍生的相关艺术创作。以此来为他们的威严政权添彩。

拉斐尔《尤里乌斯二世画像》木板蛋彩画 109×80cm 乌菲兹美术馆 1512 年

左、中图：米开朗基罗西斯廷教堂天顶画 局部

右图：拉斐尔《教皇利奥十世和两位红衣主教的肖像》木板油画 155.5×119.5cm 约1518 年 乌菲兹美术馆

米开朗基罗的旷世巨作“西斯廷天顶画”就是在红衣主教尤里乌斯二世的任命下完成的。尤里乌斯二世人称“恐怖教皇”，是当时意大利艺术家的最大赞助商。他身体健壮、满头白发且脸色红润，爱金钱，爱女人，爱享受，爱美食，爱饮酒；强势、粗暴、难缠，动不动就用棍子揍人。他是个战争贩子，也是个自恋狂人。这位教皇是很多人的噩梦，但对于艺术家们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1508 年5 月，教皇给了米开朗基罗一个新订单，首付款500 金币，全部报酬3000 金币，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工程在这天正式开始。1512 年10 月31 日，西斯廷教堂天花板上的壁画完全呈现。世人从此世代仰望米开朗基罗以及他神一样的作品。

1514 年，来自美第奇家族的教皇利奥十世接替了尤里乌斯二世，他很自然地继承了家族对文学艺术的酷爱。因此，他在继任教皇的同时也接手了圣彼得大教堂（St.Peter’s Basilica）这项伟大而艰巨的工程，他将任务交给了自己的朋友和保护人拉斐尔。

1516 年，拉斐尔还为利奥十世的私人秘书、红衣主教贝尔纳多·多维奇·达·彼比耶纳创作了一幅肖像。彼比耶纳同时也是一位作家和人文主义者，而且像利奥十世一样是一位对古典艺术充满热爱的学者。他出于对拉斐尔的信任曾经向其委托了大量的作品。他的侄女曾与拉斐尔订婚（编者注：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的作品《拉斐尔和红衣主教彼比耶纳侄女的订婚》表现了这一历史事件），不过在结婚前那位可怜的姑娘去世了，而拉斐尔也一直没有再婚。

左上：安格尔《拉斐尔和红衣主教比比耶纳侄女的订婚》

右上：拉斐尔《贝尔纳多·多维奇·达·彼比耶纳主教画像》 85×66.5cm 板面油画 约1516 年 佛罗伦斯碧提宫藏

左图：卡拉瓦乔《教皇乌尔班八世肖像》（原名：马菲里奥·巴尔贝里尼）布面油画 124×90cm 1598 年

在整个教会艺术赞助史中，教皇乌尔班八世（1568-1644 年）开创了巅峰时代。他1606 年出任红衣主教，1623 年被推选为教皇，至1644年辞世，累计担任教皇21 年之久。他出身商贾之家，酷爱诗歌，具有较好的文艺修养。因此，他不遗余力地推动基于宗教格局下的艺术发展。在位期间，他着力改建了圣彼得大教堂，加固罗马圣安杰洛城堡，并修建乌尔班城堡。

著名的贝尔尼尼是他的被保护人，乌尔班八世在位时期为教廷做了大量的艺术工作，他的墓碑也是贝尔尼尼创作。

马西莫·菲尔波精辟地指出：

“文艺复兴时期罗马的辉煌，成为数十年间杰出的艺术家们荟萃的中心，如果没有教会的大量订货和教皇与红衣主教们用之不竭的消费，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些都是最重要的社会前提之一。”⑵［意］欧金尼奥·加林主编，李玉成译《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三联书店2003年。）

文艺复兴时期罗马的辉煌，成为数十年间杰出的艺术家们荟萃的中心，如果没有教会的大量订货和教皇与红衣主教们用之不竭的消费，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些都是最重要的社会前提之一。

2 王国、公国和共和国宫廷的艺术赞助

与教皇类似，执掌权力的皇宫贵族，尤其是帝王，同样对艺术赞助有着浓烈兴趣。他们希望通过艺术赞助网罗优秀的艺术家，为他们的威严政权添彩，为他们的享乐生活作画。

在完成西斯廷教堂壁画的八年前（1504 年），米开朗基罗还接受佛罗伦萨执政官索德利尼的委托完成了另一件巨作——《大卫》雕塑。

右图：米开朗基罗《大卫》雕塑 1501-1504 年 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藏

关于这件作品，有一段有趣的非官方记载：米开朗基罗创作《大卫》雕像时，索德利尼觉得“大卫”鼻子太高，让米开朗基罗再打掉一点。米开朗基罗偷偷抓了把碎石粉，爬到“大卫”鼻子位置，用凿子弄出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并让碎石粉从手里滑落，假装在修改。然后问索德利尼：可以了么？索德利尼表示非常满意。

索德利尼是米开朗基罗的赞助人。米开朗基罗冒犯他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改变鼻子的形状，很可能就毁了这件艺术品。对此，他的解决办法是让索德里尼调整自己的视野，让他靠鼻子更近一点，而不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列奥那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则受到了于1494 到1499 年间任米兰大公的卢多维科·斯福尔扎(Ludovico Sforza)的委托，为米兰圣玛利亚修道院的餐厅绘制壁画装饰。就是在那里，达·芬奇绘成了《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per），由此开启了文艺复兴的全盛时期。

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油画 1495-1498 年 420×910cm 米兰圣玛丽亚德尔格契修道院藏

3 富有家族和个人的艺术赞助

富有的家族，个人出于享乐以及财富地位象征的目的，也会委托艺术家创作，比如佛罗伦萨的斯特罗兹家族和美第奇家族，他们都充当了艺术赞助者和保护者的角色；赞助者希望艺术家能够严格按照他们的要求提供设计方案，会在合同中订立许多细致条款，例如需要艺术家亲手完成作品，规定颜料质量，交付日期和违约惩罚等。

另一边，虽然商人自身对艺术没有什么独到的眼光，但仍然可以通过了解当时的流行趋势来委托著名的艺术家为自己创作。这些私人委托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宗教与世俗内容的结合。这是因为当时正值文艺复兴时期，人类中心论受到欢迎。

出于世俗目的委托的作品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和扬·凡·艾克的《乔凡尼·阿尔诺芬尼夫妇像》。

左图：扬·凡·艾克《乔凡尼·阿尔诺芬尼夫妇像》1434 年 油彩木板 83×57cm 英国国家美术馆藏

右图：列奥纳多·达·芬奇《蒙娜丽莎》木板油画 53×77cm 1503 年-1517 年 法国卢浮宫博物馆藏

根据艺术史学家瓦萨里（1511—1574 年）在《著名艺术家生平》一书中的记载，《蒙娜丽莎》是由佛罗伦萨的商人弗朗切斯科·德·乔康达订制的，因此这幅画也被称作《乔康达夫人像》。只是达芬奇退掉了定制人的定金，自己收藏了这幅绘画作品。

1425 年，扬·凡·艾克成为了勃艮第公爵“好人腓力”的宫廷画师，不仅负责给领导人画画，甚至还经常接到一些外交任务，由此成为了一名拥有“国家公务员编制”的画家。地位的提高促使其接受的私人委托作品数量很多，也让画家有了更多机会来创作远离宗教主题的风俗画。乔万尼·阿尔诺芬尼就是居住在佛兰德斯的一位服装业巨头，他委托扬·凡·艾克绘制的这幅肖像画，是几百年来令人赞叹不已而又争论不休的旷世之作。

地位的提高促使其接受的私人委托作品数量很多，也让画家有了更多机会来创作远离宗教主题的风俗画。乔万尼·阿尔诺芬尼就是居住在佛兰德斯的一位服装业巨头，他委托扬·凡·艾克绘制的这幅肖像画，是几百年来令人赞叹不已而又争论不休的旷世之作。

4 市民团体（商业和手工业对艺术的赞助）

早在中世纪，小商人和手工艺者就通过组织行会来防止过度竞争和维护本行业的信誉。尽管行会首先是商业性的组织，但是经常会向它们所在城市的宗教和艺术生活做捐赠以提高行会的影响，主要是资助教堂与医院的建造和装饰工程。

例如，毛织品制造商行会负责1296 年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开工工作，羊毛批发商行会负责监督完成教堂的穹顶。而且，每个行会都有自己的保护圣徒，因此它们常会委托艺术家创作表现这些圣徒形象或事迹的雕塑和绘画作品。如（圣乔治是基督教圣徒，古罗马骑兵军官）雕像，就是由兵器行会订制的。

扬·凡·艾克《根特祭坛画》1415-1432 年 343×440cm 根特·辛特·巴沃大教堂藏

文艺复兴时期，人类意识的两个方面——内心自省和外界观察，渐渐开始萌生。同中世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种对世俗性的强调，尤其自15 世纪“近代”精神获得决定性的胜利以后，非宗教目的的赞助行为渐渐增多，除了上层社会的公爵、贵族，一些小商人、手工业者、市井民众也开始参与到艺术赞助的领域中来——他们开始向艺术家订购画作挂于自己家中。

商人在这一时期逐渐成为欧洲社会变化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因为他们在文化水平和职业素质方面都比较高。为了生意，商人经常旅行，开阔的视野在他们的文化和宗教上都打上了开放的和批判的烙印，以致他们在文艺复兴时期世俗文化日益流行的潮流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尼德兰，由扬·凡·艾克创作的著名的位于根特圣巴沃大教堂中的《根特祭坛画》，就是由根特市长若多屈斯·维德（Jodocus Vyd）夫妇向其委托的。

此外，拉斐尔取材于希腊神话的《加拉特亚的凯旋》则是为罗马银行家阿格斯蒂诺·齐吉的法尔内塞别墅创作的，这种异教题材在当时的人文主义者中颇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