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钰：行动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朱凡

拍摄的前一天，梁钰在上海组织了一场“予她同行”的线下对谈。这种线下的对话已经成为她工作的常态。那日邀请的对谈嘉宾包括麦肯锡的全球合伙人、银行行长等优秀的职场女性，她们分享了各自的职场经历。在交流环节，有个来参加活动的女士，在起身发言的时候直接落下了泪水。“她刚刚生完孩子，结束哺乳期两个月，重回职场，也面临很多的问题。当天她推掉了很多事情来参加这个对谈，就是想要找到一些女性的力量，可以支撑她的力量。”这样的时刻，也是让梁钰这两年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其实我们已经帮助了很多女性，这就足够了。就像是在沙滩上捡小鱼送回大海，面对漫长的海滩，捡是捡不完的，但只要救活一条小鱼，就够了。”

女性力量，不再是一种口号，而是一种更为真切的行动与陪伴，有着实在的温度和形状。

回到2020年的那个冬春交替的艰难时刻，新冠肺炎疫情在国内扩散，在与疫情争分夺秒的抗争之中，梁钰做了一件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为帮助前线女性医护人员解决生理用品不足的难题，在35天的时间里，她和团队将613305条安心裤、320883条一次性内裤、160776条卫生巾、10852支护手霜，送达205家医院或医疗队，覆盖了超过84500名抗疫女性医护人员。

梁钰和团队一直在持续行动：从湖北疫情结束后，到2021年初局部疫情爆发，继续向河北和通化地区捐赠相关物资;2021年的河南洪灾期间，积极联络物资，号召品牌进行有针对性甚至是全省范围地免费发放：关注“月经困境”，发起了“月经安心行动”，筹集物资给经济欠发达地区学校的女孩并带领志愿者团队走进山区给女孩们上生理卫生知识课，第-二期捐赠物资共覆盖了4310位妹妹，与湖北省、贵州省、河南省、青海省33所学校建立联系，需要支持的未成年女性总人数达6739人;发起互助盒活动，开展女性互助爱心接力，有近500所高校安装了卫生巾互助盒……

从“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到正式成立“予她同行”，从一支疫情期间三天时间临时快速组建的志愿者团队，到现在保持多项目持续运转的长期团队，有人从团队“退休”，也有人从起点一起同行至今。对于“予她同行”的未来，梁钰说，这是一场马拉松。“我们有两个工作原则，一是，正在做的并不是要拿诺贝尔奖，不是去挑战智力的鸿沟，而是面对可能是更为辛苦的工作，对外发一百封邮件，或许才能收到一个有效回复：二是，我们没办法摆脱女性身份和立场，很多项目也不能说彻底放弃停止不做，那就是一场马拉松。”“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做不下去的，除非被关掉，不然没什么做不下去的理由。”

同时，团队还将“姐妹战疫安心行动”的志愿者行动经验整理成册，让全网免费共享，为民间初创志愿者团队迅速有效地行动提供宝贵的经验。在手册开放的结尾，有这样一句话：“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里，多困难的处境里，我们经历过的困难，心理上的疲惫，面对抉择时的犹豫和那近乎神迹般的勇气与毅力，是相同且相通的，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我们的故事正在一起上演。让我们为这遥远的相似性举杯，希望它能给未来的你你们，一些动力。”

“予她同行”的行动，从未止于表面，或许只是可窥见的冰山一角。

在“李星星”案件的触动下，梁钰发起了对于中国女性性侵数据的搜集。在持续一年多的时间内，她和团队收集了8500多个女孩被性侵的真实案例，整合为一个数据库。这个数据库并不是对外开放的发布项目，而是通过团队的努力，作为内参，层层提交。这个项目，因为涉及的内容繁杂，无法用程序进行分析，而是由“予她同行”的项目组每人每天处理十余个案例。“压力大的时候，项目组的姐妹都会和我哭诉。”除了筹备的艰辛，这个项目中间也经历了很多阻力。在启动初期，梁钰和团队也曾经想过要做成对外公开的数据库，以网站或出版等形式公开。“那时的我们还是太年轻，想得很简单。最终，在很多姐姐的帮助下，一起将项目整理好层层递上去。或许，这是没有办法短平快地就能获得反馈的事情，但背后有很多人默默地努力。”“我们撰写内参保送给了国家多个政府部门，针对正在修订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和妇女权益保障法提出了很明确的建议，呼吁保护妇女的权益，这份内参被上海市政协报送给了全国政协，获得了民主党派中央的單篇采纳，不少建议也与后来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的修改十分吻合。”梁钰说道。

关于“月经困境”与困境地区女童所面临的性侵问题，梁钰也希望以地区作为试点，通过数年长期地工作，可以开展结合助学、妇女工作小组及女性同胞互助教室等形式，形成一套完整可推行的保护救援方案。当然，这都需要时间和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反复验证，也需要获得更多的支持。

相见是重要的，从行动走向生活，进入日常，相见成为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线上的系列公益活动进入线下空间，梁钰换了一个方式，和大众建立新的对话方式。2020年11月1日，“予她同行”的第一次线下展览在上海M50创+空间举办。这是一场全部由女性策展人、女性艺术家来共同创作完成的展览。梁钰在开幕式上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希望办一场把主体性还给女性的展览，让女性书写自己的故事。”

将女性公益与艺术结合的缘起，来自一次真实的撼动。6月3日，梁钰在朋友圈看到了艺术家周雯静的一件装置作品：她以女性节育环为原型做成首饰，紧凑地排列在一张蓝色绒布上。梁钰把这件作品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这件作品在微博上引发众议，很多独生子女一代，或许并不知道节育环背后的故事。也有很多女孩给梁钰发来私信，和母亲重新聊起这件事，也有人选择陪着母亲去医院取掉了这一早已与身体相伴了数十年之久的金属环。周雯静的这件作品，也成为了“予她同行”展览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我们希望通过这些方式，让女性能够被看见、被理解。社会也能以此为契机，去重新关注女性的日常体验和需求。”“在我看来，落地是重要的，而当代艺术又是走在时代最前面的。当女性视角和艺术结合，便拓宽了文化艺术圈层和女性的边界，后面还会逐步拓宽。”举办线下展览，更重要的是，提供给大家一个相遇的地点。互联网所能辐射的人或许还是很有限的，线下的展览可以与更多的人相遇。

在策划展览的过程中，梁钰不断想起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在其新作《碎片》里说的那番话：“女性力量不来自于你个人，也不会来自于单个女性的成功，而是一种女性力量的汇流。”“我们见证，我们聆听，我们在场，这是艺术赋予女性的力量，也是我们继续前行的动力。”

从舆论场到各个层面的艺术创作，电影、影视剧、音乐，这两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却艺术展，我们和很多线上重要的电影、电视剧幕后团队有过沟通和对话，会发现，我们所正在做的事情，是有出发点的，这令我非常地触动。”

当被问及投身公益的这两年所经历的最大变化时，梁钰答道“好累”。看得出，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投身女性公益事业之外，梁钰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也面对着精力分配的问题。“我曾經算过，每周168个小时，平均我要工作105个小时。”而时间是公平的，梁钰所能做的，和其他人_样，压缩原本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工作到凌晨两三点睡觉是一种常态。“这两年，我也经历了很多成长，工作上做事的思路与方式也有很大的提升。”梁钰说，“只是有时还没办法区分，是因为干活而成长，还是单纯因为年纪大了而成长。面对很多事情，也更圆融了些。”

而成为被关注者本身，并不在梁钰的计划内。

关于“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原本，梁钰是拒绝采访的。“那时我就和当时的团队成员说，我不太想接受采访，未来一定会被众人演化成一个符号，我就不再是我，我的言语或行动都会被认定是错的，这对我个人的牺牲是很大的。”最终，在团队的说服下，梁钰站在了台前，为项目发声。而事实也验证了她的预判。在微博上，她针对女性问题持续发声，在收获善意与支持的同时，也遭受到很多恶意、谩骂，甚至是攻击。“这其实是没有办法消解的。我是已经习惯了，也可以不在乎，但是在发生的那一刻，伤害是会客观存在的。处于高强度的信息漩涡中，很难逃避这一切。不过，我觉得还好，也习惯了，还能承受，我不太忍心其他的姐妹来承受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我想保护好大家，也想保护好大家心中的这份愿景。所以，我愿意承受被当成这个符号所需要承受的一切。”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这些巨大的爱意和信任面前，消解不消解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梁钰说，“也希望妹妹们知道，在2020年之后的这一路上有好多好多的姐姐们为永远不会见面的陌生的妹妹们的美好生活而奔跑、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