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杠女孩，“凌”空飞舞

杨学义

2022年2月8日，谷爱凌在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项目夺金。（新华社记者 丁旭 / 摄）

自由式滑雪：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又被称为“空中舞蹈”，运动员们在不同类别的场地上完成一系列规定和自选动作，展现华丽的技巧和娴熟的技术。冬奥会上，自由式滑雪分为男子和女子的空中技巧、雪上技巧、障碍追逐、U型场地技巧、坡面障碍技巧、大跳台等项目，同时还包括空中技巧混合团体项目。在北京冬奥会，谷爱凌参加了女子自由式滑雪中的U型场地技巧、坡面障碍技巧和大跳台三个项目。

2月8日，站在首钢滑雪大跳台顶端的谷爱凌即将开始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大跳台最后一跳。按照三跳取两个最好成绩的规则，她凭借前两跳的出色发挥，已稳获前三名，最后一跳关系着她的奖牌颜色。

就在5分钟前，竞争对手已经开始了第三轮的起跳，但她还是没有决定到底选择哪一套难度动作。她打电话给妈妈谷燕，“我妈劝我别冒险，她的意见是我再做个安全动作就可以了，但我觉得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就不是一个完整的‘我’，我想让自己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我在比赛里面那种心态不是想赢别人，而是更想赢我自己。”

2022年2月8日，谷爱凌在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大跳台决赛上的凌空瞬间。

跟教练沟通后，谷爱凌在跳台顶端停留了很长时间，足足超过40秒，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出发前，特别是要挑战一个特别难的动作前，运动员需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因为只要稍微一腿软，动作就会不标准。”任其然是北京一家教育机构的创业者，与谷燕有很多相似经历，比如都曾在北京中关村一小、北京大学求学，都在美国雷曼兄弟公司工作过。2012年到2017年，他每年往返于北京和旧金山，冬季就和谷燕、谷爱凌母女一同滑雪。

看到谷爱凌停的时间很长，任其然知道她要放大招了。突然，谷爱凌伸出双手，给脚下的大跳台一个飞吻，然后向下飞速滑行。来到跳台底端，速度惯性将她抛向高空，Duang！！！偏轴空翻转体1620度，谷爱凌在空中翻了四圈半，平稳落地。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的动作没有女孩完成过！”落地后，谷爱凌喜极而泣，她最终以第三跳94.50分、总分188.25分夺得该项目金牌！而大跳台被普遍认为是谷爱凌在北京冬奥会参加的三个项目中最弱的一项，这让中国观众对她即将参加的后两个项目充满了期待。

作为一个运动与学业兼优的中美混血少女，勇夺冬奥会金牌后，谷爱凌迅速登上热搜。一时间，她多才多艺的青春生活引来了更多人关注，人们发现，除了滑雪，原来谷爱凌还有众多爱好，比如时装走秀、马拉松、篮球、钢琴、骑马、出演歌舞剧等等。

按照时新的说法，谷爱凌也是一位妥妥的“斜杠青年”（网络词汇，表示具有多重职业、身份和生活的年輕人，他们在自我介绍中会用斜杠区分不同角色）。而她最热爱的，还是滑雪，也正是因为滑雪，才让她有机会凌空飞舞。

谷爱凌的成长轨迹，贯穿着妈妈谷燕的身影。每年雪季的周末和节假日，谷燕都会开4个小时的车，带着女儿到300公里外的太浩湖，那里有谷爱凌常年滑雪的雪场。“谷燕本职工作特别忙，但她雷打不动地培养女儿。靠的是什么？就是她的时间管理井井有条，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自律，这种自律也被孩子看到，时时刻刻影响着孩子。”任其然回忆，无论是谷燕还是谷爱凌，“从起床到入睡，一天的日程总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所有时间都是有效的，不做无意义的事。”

在旧金山到太浩湖的车上，谷爱凌常做两件事：看书、睡觉休息。“我的童年就是在车里长大的”，谷爱凌曾这样说。在大跳台夺金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谷爱凌说自己每天都要睡够10个小时，以保证白天精力充沛，“做一件事情要百分之百投入，有可能一天只做一件事情就够了，但是不要一件事情还没做完就想着下一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谷爱凌利用这些挤出来的时间，比别的孩子多做了很多事，最终成为多才多艺的斯坦福大学学生。

在任其然看来，谷燕最值得称道的一点在于，不会用任何物质东西奖励孩子，而是让孩子用不断失败后换来的成功奖励自己。“我现在做教育，所以很多人来问我，怎么让自己的孩子变成谷爱凌？我想说的是，你的孩子不用变成任何人，你要做的只是把你的孩子培养成像谷爱凌那样具有某些品质的人，让他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类型。”这也是谷燕经常对谷爱凌说的：做你自己，跟随你的心。

除了滑雪，谷爱凌还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斜杠青年”。

或许是由于各方面表现太出众，所以人们很容易只看到谷爱凌光鲜亮丽的一面，却忽视她背后的付出和努力。谷爱凌说，在滑雪上，自己的天赋连0.1%都不到。这句话的背后，她真正想表达的是，公众应当多看看她的努力。“就算是别人眼中出众的谷爱凌，遇到的失败也比成功多，这时候谷燕总是肯定她做的，告诉她失败并不可耻，再爬起来就好了。”任其然说。

9岁那年，谷爱凌就已经获得全美滑雪项目的冠军了。15岁，为了让女儿获得积分，为今后做铺垫，谷燕让她参加全美成人赛事。但即便经过了严苛的训练，谷爱凌仍然在第一次成人赛事中失败了，没有得到任何排名。“你很棒，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谷燕第一时间就安慰了女儿。后来，谷爱凌终于拿到成人赛事冠军，获得了一种跨越失败、超越极限的精神享受。所以现在的谷爱凌经常说：“我认为人是没有极限的。”

“这种享受会变成谷爱凌激励自己的内生驱动力。”任其然说，“谷燕很早就确定谷爱凌一定是喜欢滑雪的，并且有很强的天赋。在工作上打拼多年的她很清楚，任何领域的晋升过程，一定会遇到各种挫折和打击，靠外力是不行的，必须要靠自己的内生驱动力。”

这次首钢滑雪大跳台万众瞩目的第三跳，谷爱凌最终没有听妈妈的话，而是遵循了妈妈说过的另一句话：“跟随你的心。”

任其然说，虽然最近5年没有再和谷爱凌滑雪了，但他看到这对母女一点都没变。“在太浩湖的滑雪场，有各种不同难度的跳台，每往上升一级，都要失败好多次，每次失败都伴随着疼痛和风险，需要克服恐惧和压力。我记得当时和谷爱凌一同训练的孩子，都是家长在鼓励：你要勇敢，你要坚持。但谷爱凌不是这样，总是主动地解锁新的难度、新的姿势，不断向上走。谷燕从来不逼她，反倒是后来难度越来越高，风险越来越大，谷燕越来越不敢看了。”

2022年1月8日，谷爱凌在自由式滑雪世界杯美国猛犸山站中夺冠，赛后她高兴的举起水晶球奖杯。

内生驱动力被激活后，谷爱凌内心对滑雪的热爱之火越烧越旺。任其然记得，那时每天滑完雪、吃完饭回去，已经天黑，“我和她一块练，我这个成人都非常累了，但她在自家的蹦床上继续做前滚翻、后滚翻，一遍遍地跳，边跳边笑边唱，非常快乐。”

当时，任其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谷爱凌的快乐，但他确信，这个女孩将来一定能得世界冠军。“世界上高手很多，与你具备同样热情、天赋和韧性的大有人在，只有将这些都做到极致，才能成为世界冠军。谷爱凌就是这样的人。”

“你最后为什么要选择难度最大的一跳？”有记者在赛后问谷爱凌。“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打败其他运动员，而是要战胜自己，打破自己的边界。”谷爱凌这样回答。

在每次触碰边界的一刹那，谷爱凌并非没有恐惧。“我遇到一个害怕的动作，不是想着能不能做，而是相信自己能做，想想在蹦床上已经反复练习过，就没那么害怕了。”甚至到最后，恐惧成为激励她前进的一种力量。战胜恐惧后的兴奋，解锁新动作后的成就感，是谷爱凌迈上一个个新台阶的最好激励。

2020年1月22日，谷爱凌在瑞士洛桑冬季青年奥运会参加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项目，最终夺冠。

“滑雪让我信心大增，我看到了自己的潜能。每次学习一个新技巧，最大的障碍不在身体，而在战胜你的思想，迫使你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谷爱凌说，滑雪带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反复做了很多次还是失败的那段时间。

在那个前所未有的瓶颈期里，“有无数次，我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一些动作怎么都做不到。我哭過很多次，不是因为身体痛苦，而是因为精神沮丧”。连她的教练都对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当她终于想通，并再次尝试各种办法解锁了新动作后，她才意识到：“只有像这样的时刻，才真正教会了我韧性和决心，也让我看到了自己对这项运动的热爱。”

谷爱凌的这段自述很像她在北京冬奥会大跳台项目上的表现。早在今年1月27日，谷爱凌就来到成都，将两周偏轴转体1440度、两周空翻转体1440度两个主打动作夯实。胸有成竹后，她才开始尝试1620度，直到上飞机离开成都前的最后一天，她还在尝试这个动作，但仍然没成功。陪同人员说：“她最后一次摔哭了。那么高的高度不断摔跤，她说自己肩非常痛。”连谷爱凌自己都没想到，这个从没成功过的高难动作，竟在奥运会最为关键的一跳成功了。

体育就是能带给谷爱凌这样的力量。有美国媒体问她：“你的中国血统对你个人有什么影响？”谷爱凌说，从两岁起，她每年夏天都要和家人回北京生活，“这让我能够流利地说普通话，在那里交到不少朋友，了解那里的文化，这让我对学习其他文化更加开放。同时，这样让我更容易接受差异，通过改变自身来适应不同环境。在某种意义上，我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更具可塑性的人格”。

可塑性也帮助谷爱凌打通了不同的技能，一些能力被平移到其他技能上。与她一同生活的姥姥弹得一手好钢琴，谷爱凌从小跟着她学。在雪上技巧动作中，她能借助听到的风声打节拍，用来指导技术动作的节奏，“Cork 900 有一个动作就是‘哒·哒哒’，duble cork 1260的一个动作是‘哒哒哒·哒哒’”。

这种跨文化背景，也让年纪尚轻的她乐于结识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一次，谷爱凌与5名其他国家的滑雪运动员到瑞士旅行，她建议每天晚上每个运动员都给大家做家乡拿手菜，作为唯一一名亚洲人，她教其他5个人包饺子。谷爱凌说，她想用这种方式建立与其他国家运动员的文化理解，“体育可以成为团结的力量”。

2019年6月6日，15岁的谷爱凌通过社交媒体宣布自己正式转为中国国籍。“我每年有近30%的时间会待在中国，您看，我的中文也说得很溜，我的妈妈来自北京，我的姥姥也在北京。其实我在大跳台的顶端可以看到北京的家。我特别喜欢中国美食，喜欢姥姥做的菜。”在2月8日夺冠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谷爱凌这样说。

谷爱凌出生后，姥姥就到美国照顾外孙女的生活。在与谷爱凌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姥姥总是用各种方式提醒她是一名中国人。在谷爱凌的Vlog中，家里的装饰布置是满满的中国风，她经常晒和姥姥一同做的中餐美食。今年来到北京后，她迫不及待地吃起了心心念念的饺子。

2022年2月8日，谷爱凌登上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颁奖仪式的最高领奖台。

上幼儿园的时候，姥姥还用中文教她背乘法口诀。到了学校后，谷爱凌才发现，她掌握的这些知识已经甩开同龄美国小伙伴好几年，同时又巩固了中文。直到现在，她们在家里说的也是中文，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普通话非常流利的谷爱凌。

谷爱凌是个小学霸，就读的中学号称“旧金山人大附中”。看到妈妈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她就下定决心报考，因为她决不能比妈妈差。如今她如愿以偿，已经被斯坦福大学录取。

谷爱凌说，在成长的道路上，姥姥给她灌输了竞争的天性，妈妈教会了她雄心和职业道德。而她们共同带给她的，是一片来自大洋彼岸的浓浓乡愁。

2015年的夏天，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宣布北京和张家口成为2022年冬奥会的举办地。当时，谷爱凌和妈妈就在北京的家中，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代表中国站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赛场上。

其实，谷燕也是一名滑雪爱好者，谷爱凌3岁时就被她带到了滑雪场。在选择短道速滑和自由式滑雪时，谷燕担心短道速滑速度快、危险性太大，就让谷爱凌练了自由式滑雪。没想到，女儿竟然在自由式滑雪场地上做起了更具风险的高难度滚翻，“我想让她立刻转回来，但来不及了，她已经爱上了”。谷爱凌自称“小小肾上腺素上瘾者”，8岁时，她就勇敢地从滑雪场山顶一路滑到山脚下，把谷燕吓坏了。

后来，由于练习滑雪的女孩太少，谷爱凌只能与男孩们一起练，这让她一度成为另类。“我在14岁时，才开始和其他有竞争力的女运动员一起滑雪。之前，我听到男性朋友对我的最大赞美就是：是的，你是我们其中的一员。”

回头翻看当年的照片，谷爱凌俨然一个假小子，“我当时想表现得有男子气概，因为我尊敬的所有滑雪者都是男性，直到我看见卡亚·图尔斯基代表加拿大征战的视频，我才知道，原来女孩也可以做到”。如今，谷爱凌已经与图尔斯基成为好朋友，“她滑雪很好，同样非常女性化，这一下启发了我”。

正因为体会到滑雪运动明星对自己的激励，所以谷爱凌也想将自己的影响力带到中国。“奥运会能让更多人看到滑雪这项运动。我想让中国的青少年，尤其是女孩因为看到我，接触到冰雪运动。我希望通过今天的表现，告诉所有的中国女孩，既然我可以做到，你们也可以做到。”谷爱凌说，即便自己的行为只影响了一个女孩，也是值得的，这也是她在最后一跳选择勇敢尝试新动作的原因。“即便是自己失败了，我依然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我挑战这個动作，就是想让全世界都能看到我心里的想法。”

这些都是滑雪带给谷爱凌的精神力量。“在我眼中，她是一个非常疯狂的女孩。我认识她时，她才9岁，一开始我们还一起滑雪，后来，我眼看着她的难度一点点往上加，就再也跟不上了。”任其然说，在其他的人生赛道上，谷爱凌同样如此，“比如，她会很自信地去尝试时尚、走秀，这需要完全不同的训练，可我从来没见她发憷过。”任其然说，谷爱凌身上这些探索、冒险的精神全是滑雪带给她的，“每次看到她的这些突破，我就想起了那个在太浩湖的滑雪场上，勇敢地、主动地逆流而上的谷爱凌，这与每一个人生赛道上的她，都是高度一致的。”

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又被称为“空中舞蹈”，运动员们在不同类别的场地上完成一系列规定和自选动作，展现华丽的技巧和娴熟的技术。冬奥会上，自由式滑雪分为男子和女子的空中技巧、雪上技巧、障碍追逐、U型场地技巧、坡面障碍技巧、大跳台等项目，同时还包括空中技巧混合团体项目。在北京冬奥会，谷爱凌参加了女子自由式滑雪中的U型场地技巧、坡面障碍技巧和大跳台三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