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墩墩？我也没有

李璐璐

曹雪

随着北京2022年冬奥会赛事一幕幕拉开，吉祥物“冰墩墩”也吸引了全球的目光。冬奥会特许商品零售店中，“冰墩墩”毛绒玩具早已被抢购一空;在网购平台奥林匹克官方旗舰店中，“冰墩墩” 相关手办、徽章等产品也已火速售罄。

“冰墩墩火爆”“一墩难求”等词条多次冲上热搜，不少网友强烈要求实现“一户一墩”“人均一墩”。“冰墩墩”设计团队负责人曹雪对《环球人物》记者笑言：“这些天，很多朋友打来电话问我还有‘冰墩墩’吗，其实我自己也没有了。”那么，冬奥顶流 “冰墩墩”是如何炼成的？它为什么这么有魅力？

时间回到2018年8月8日，北京冬奥组委向全球发出吉祥物征集公告。10月，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副院长、北京冬奥组委高级专家林存真和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宣讲团来到广州美术学院进行吉祥物征集宣讲，希望可以向更多的设计团队清楚地传达冬奥会对于吉祥物的要求、理念。这是宣讲团全国巡回宣讲的最后一站，此时距离冬奥会吉祥物征集活动截稿日期只剩下19天。

曹雪参加了此次宣讲会，他问宣讲团，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广州美术学院。宣讲团告诉他，广东鲜少下雪，担心南方的孩子没见过冰雪，对广东的设计者能否设计出冰雪运动的吉祥物有过疑虑。这一下子激起了曹雪骨子里不服输的一面，他对宣讲团说不用担心，也许南方的孩子确实没有见过冰雪，但正因为这样，他们可能对冰雪更有想象力和创造力。

曹雪当即决定组建一个设计班子。他召回在外攻读博士的副教授刘平云担任此次任务的总执行，组建起一个有12名设计师和两名3D动画技术员的设计团队。“团队中有包括我和刘平云在内的7名教师、7名研究生，我们分别来自不同专业，在团队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如担任‘军师’、为设计方案挑错的钱磊，身为唯一一名男学生而承担起送稿职责的何格……”

截稿时间近在眼前，宣讲会后的第二天，曹雪团队就召开了第一次创作会议。“我们每天开两次会，上午进行理念的碰撞，然后开始创作，晚上再开会确定。”十几个人经过连续奋战，拿出了50多份方案，曹雪挑選了其中16幅作品，送到了北京。

随后是漫长而焦急的等待。除夕前夕，曹雪接到通知，他们报送的作品有三幅入围。其中一幅是《冰糖葫芦》，“冰糖葫芦是北方的小吃，它有一种接地气的文化属性，关键是它身上的那层冰壳、糖衣，跟冬奥的冰雪运动关联上了。”曹雪回忆，“冰糖葫芦给了我们‘冰壳’的启发，也就是‘冰墩墩’的外壳。”另两幅入围作品分别是鞭炮和二踢脚组合，方形和圆形冰块组合。

作品入围对设计师来说，是极大的鼓舞。然而，这只是创作之路的开端。接到通知的第二天，曹雪就赶到北京参加研讨会。三幅入围作品中，《冰糖葫芦》的创意广受好评，但它只是一种小吃，不足以代表大国形象，北京冬奥组委修改专家组建议曹雪团队对这个方案进行修改。于是，大年初二上午9点钟，曹雪就带着团队开始工作，并在元宵节前一天，交出了第二份修改方案。修改专家组这次给出的修改意见是保留冰壳创意，尝试围绕其他珍稀或特色物品展开设计。

设计团队进行多次尝试，将冰壳里的形象改为元宵、饺子、麋鹿、老虎、兔子……各种创意不断被提出又被推翻，团队甚至为设计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工作室的空气越来越凝重。“我就像一个润滑剂一样，一直在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帮助大家坚持了下来。”曹雪说。

3月，修改专家组建议突出动物特征，体现中国文化特色，并提出吉祥物设计方案应融入互联网、新技术、时尚文化等元素的建议，明确了卡通动物、拟人化、科技化、立体化的深化修改方向。最终，曹雪团队选定了国宝大熊猫。“冬奥会的吉祥物要向世界传递出‘我是谁’的信号，只有大熊猫可以做到。以往的设计可能会习惯性堆砌一些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比如脸谱、剪纸等，但大熊猫足以向世界表达‘我是谁’。因为它是中国独有的，是我们的国宝，是全世界人民喜爱的动物。”

然而，用大熊猫作吉祥物过于司空见惯，设计一只与众不同的“大熊猫”成了摆在团队面前最大的考验。“冬奥会的吉祥物除了要向世界传递出‘我是谁’的信号，还要思考怎样的设计才能做到让大家都喜欢。吉祥物的使命就是传递吉祥，承载和传播爱，所以在设计‘冰墩墩’的时候，我希望能够传递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曹雪说，“我们要画出一只与众不同的大熊猫。”

为了让大熊猫形象看起来更贴切，团队成员专门飞到四川卧龙大熊猫自然保护区进行实地观察。“这次实地观察的收获很大，我们团队发现幼年大熊猫走起路来呈内八字，头身比也和成年大熊猫不同，显得更加呆萌可爱。大熊猫的尾巴也不是我们认知中的黑色，而是白色的。于是，我们以幼年大熊猫形象为基础进行了完善。”受国家速滑馆“冰丝带”的启发，团队又在大熊猫头部设计了五环颜色的“冰丝带”环绕，形象酷似身穿科技外衣的航天员，其寓意为“创造非凡、探索未来”，体现了追求卓越、引领时代，以及面向未来的无限可能。

曹雪告诉记者，设计师分分钟要想到，这个设计项目是为谁所做的设计。“当时林存真老师来宣讲时，我得知，每一届奥运会吉祥物的目标消费者都是9岁左右的孩子。所以，‘冰墩墩’从一开始设计到最后一笔完成，都是牢牢瞄准9岁孩子的。”

巧的是，曹雪的小儿子当时正值9岁，儿子的喜好成了一个判断依据。“我们的设计工作都是保密的，我儿子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把他带到工作室，让他看电脑里面的设计图像，有的‘冰墩墩’高一点儿、有的矮一点儿，有的大熊猫有冰壳的、有的没冰壳……我们还设计了一个雪熊猫，放在一起，让他挑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結果，他一下就选中了带冰壳的大熊猫。”

“冰墩墩”基本模型确定下来后，设计团队又在国内和瑞士做了两次查重，确定无误之后，带冰壳的大熊猫设计方案上报给了北京冬奥组委。2019年7月，北京冬奥组委在一个体育馆举办了盲评活动，邀请240名小学生，为现场展出的包括“冰墩墩”在内的卡通形象投票。这一天，曹雪在北京焦急地等待盲评结果，如果这关没过，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庆幸的是，最终，“冰墩墩”获得了230票。至此，历时10个月，修改了1000多次，以大熊猫为原型设计的“冰墩墩”形象，从来自35个国家的近6000幅作品中脱颖而出。

9月17日，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吉祥物在北京首钢冰球馆正式发布，宣布北京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为“冰墩墩”，冬残奥会吉祥物是“雪容融”。消息宣布时，曹雪喜悦振奋的心情不言而喻。“当时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就像落下了雪幕般白茫茫一片，感觉非常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样，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在吉祥物发布仪式上表示，看到吉祥物的第一感觉是“选得太棒了”。他对曹雪说：“北京冬奥会吉祥物集中国与中国人民的精华和特色于一身，一定会成为中国和北京2022年冬奥会的杰出大使。”

曹雪觉得，这份荣誉属于广州美术学院。“李劲堃院长经常问我们，作为广州美术学院或者生活在广州的一个专家、教授，你在广州这座城市留下了什么印记呢？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我总是有几分汗颜，因此，常带着一种紧张感和使命感。现在，广州美术学院作为北京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的诞生地，被永远地载入了奥林匹克史册。”

宣布仪式上，全场起立，唱响《我和我的祖国》。曹雪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国旗和冬奥会旗帜，一面轻声吟唱，唱着唱着，他哽咽了。

回顾创作之路，曹雪既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对艰辛的感慨。“能够参与此次冬奥会吉祥物的设计工作，团队每个成员都感到非常荣幸，尤其对参与其中的几位学生来说，也是最好的实践教育。我们就像战士去攻下一个又一个山头，登顶之后，回望脚下的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值得铭记的事。”

北京市王府井商业街，不少人在冬奥会特许商品零售店门外排队。

北京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与冬残奥会吉祥物“雪容融”一经揭晓，立刻引起世界关注。冬奥会赛场之上，获得前三名的运动员每人都能收获一只镶嵌着金色橄榄枝的“典藏款金镶墩”。

2月5日，摩纳哥亲王阿尔贝二世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体验面塑制作“冰墩墩”，他请求工作人员允许他做两个带走，因为他有一对龙凤胎，如果只带回去一个“冰墩墩”，那就不好交代了。

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冰墩墩”雪雕、冰雕成为游客和当地市民的打卡景观;新疆塔城军分区库则温边防连，两名战士利用巡逻休息时间，用雪塑出了“冰墩墩”;更有不少网友将传统美食和冬奥会元素相融合，制作了“冰墩墩”和“雪容融”花馍。

在“奥运效应”的助推下，冬奥赛场挖掘出了新的“带货密码”。围绕“冰墩墩”的周边产品也在不断上线中，包括表情包、玩具、服装等。目前，“冰墩墩”表情包已在微信上线。

春节期间，记者来到位于北京市王府井商业街的北京2022年冬奥会官方特许商品旗舰店，不少人连夜在店门外排队。上午9点半，商店开门，“冰墩墩”毛绒玩具刚上架就被抢购一空。一名消费者告诉记者，自己早上6点就来排队，抢购到了2个“冰墩墩”毛绒玩具和纪念徽章。更多的消费者则在哀嚎：“冻成‘冰墩墩’，也没抢到‘冰墩墩’。”“我离‘冰墩墩’只差一个冠军！”

“冰墩墩”的火爆超出了曹雪和团队的预期。“对于‘冰墩墩’来说，不管是市场反应还是社会反响，都达到了文化性、艺术性和商业性的融合。”曹雪说，“一说到商业性，很多人觉得艺术家和设计师不应该去考虑这个，认为谈钱太俗了。其实换个角度大家就明白了，任何一届奥运会吉祥物，它作为亲善大使去跟全世界的人沟通，传播文化，是一定要被市场认可的，也就是俗称的‘爆款’。因为它还有商业目的，那就是靠衍生品所赚的钱，来继续支持办奥运会。这也是对体育事业的支持。”

曹雪认为，设计师严格来说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是本色演员，通过借景抒情、借物抒情，以表现自我为目的。而设计师是角色演员，不能以个人的好恶作为评判标准，不能说这只大熊猫我喜欢就行了，不去管你喜不喜欢。一个作品，设计师不仅自己要喜欢，也要考虑别人喜不喜欢。”

他对设计也有自己的见解：“‘设计’干的事情就是四两拨千斤，汉字‘设计’的‘计’字很精妙，它是言字旁，而没用提手旁的‘技’。‘言’代表着观点和表达，要妙，要巧思。”比如在设计“冰墩墩”时，他将设计的重心放在了视觉审美和触感上。“我们选用了‘冰糖葫芦’的冰晶外壳，冰外壳是‘冰墩墩’设计的灵魂，冰壳象征了冬奥会和冰雪运动，而冰壳下面是毛茸茸的公仔大熊猫，这种对立又统一的美，一下子就击中了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手捧‘冰墩墩’就像捧着一份温暖。我想，这也是人们喜爱‘冰墩墩’的重要原因之一。”

冬奥周边产品的火爆，背后彰显着中国文化的软实力，也是人们释放对冬奥热切关注的一种方式。每一届奥运会吉祥物的揭晓都吸引着世界的目光，成为当届奥运会的亮点。吉祥物的设计和产生的过程已经成为宣传奥运会的过程，被做成各种不同的纪念品，深受喜爱。

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首次出现的吉祥物德国巴伐利亚猎狗，代表了运动员耐韧、坚持以及敏捷的特质。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福娃，其形象设计就应用了中国传统艺术的表现方式，展现了中国的灿烂文化，寓意向全球传递友谊、和平、积极进取的精神以及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2020年东京奥运会吉祥物机器人则是传统和尖端信息的融合体。

如今，对很多人来说，冬奥会周边产品不仅是为北京冬奥会打Call的方式，也是一份独特而难忘的冬奥记忆，同时在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底蕴。

正如曹雪团队在设计中传达的理念：“‘冰墩墩’始终体现着两个关键字，一个是‘暖’，希望在寒冬中为大家带来温暖;一个是‘爱’，希望借由设计向世界传递爱，讲述中国故事。”

1961年出生于江苏省南京市，1985年毕业于无锡轻工业学院（后并入江南大学）造型美术系，北京2022年冬奥会吉祥物设计团队负责人，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曾设计广州城市形象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