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2022-02-24 00:02哈那提汗·阿布力哈力
回族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福贵春生余华

哈那提汗·阿布力哈力

2019年7月15日,我在网上看到了哈萨克族著名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的采访,采访中他提到了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余华和余华写的小说《活着》。之前我没有读过余华的作品,看到艾克拜尔·米吉提的采访后,我很想读这本书。我先将哈萨克语版读了一遍,然后读了汉语版。

作家余华在小说《活着》的自序中是这样说的:“《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活着》讲述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就像千钧一发,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量,它没有断。《活着》讲述了眼泪的丰富和宽广,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我看到,作家余华在小说《活着》中,精心刻画了一位正在艰难而平静地活着的普通中国老人的人物形象。这位老人——他的名字叫福贵。在他的人生生涯中,与之相关的九位亲人或朋友或对手,父母亲、妻子儿女、赌徒对手、战场战友,年长的、年少的……全部都死了。他们都死在福贵的前面,他们或死于落魄,或死于疾病,或死于意外,或死于狂热,或死于不幸,或死于饥饿……唯有他福贵老人家一个人还活着。

他与一条同样老态龙钟的老牛,一并地活着。

当然,他也会死去,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他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随地准备死去:他的床头,悄悄地保留了十元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用它的。因为,“村里人都知道它是给替他收尸的那个人,他们都知道他死后是要和他的家人埋在一起的”。

他有时想想很伤心,有时想想又很踏实,家里的人都是他送的葬,全是他亲手埋的。福贵老人说:“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福贵老人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活过来的呢?

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以普通的生活方式活着,就是这样的艰难吗?

——福贵老人笑了一下,说:“活着,真的,有时很难。”

——福贵老人又笑了一下,说:“不是你不想活,而是你自己让自己活不下去。”

“你自己让自己活不下去。”我知道,要理解福贵老人话语中的笑容,只有一个前提:他的这些亲人、朋友、对手们是如何走向人生结局之路的。

人类中群体的死亡事实,将证实着人类活着的人的价值。

如果说,福贵的老爹之死是被不肖子弟破落行为所活活气死的结果,福贵的老娘之死则是农村家族破落之后贫困交加的必然结果了。

其实,福贵与他的父亲,一个家族中的两代男人,都是实实在在的败家子,他们分期分批地、活生生地把祖先家族兴旺繁荣时的两百多亩土地家产全部败得一干二净。福贵的父亲,吃喝玩乐,祖先的土地在他手中已经被玩掉了一半。福贵自己在儿童时期,上私塾读书,雇工背着代步;青春时期,上城里妓院,同样请妓女背着逛街;有了一点人生胆子后,大手笔参赌,一赌千金,用负数记账的方式豪赌。终于到了这一天,赌金结算的日子里,原本号称徐家的所有的土地家产都归于一个叫龙二的人。就在那天,福贵的父亲,一头倒在粪坑前面,离开了人世。

福贵的母亲,身患重病,搬出祖先的老屋,住进了草屋。福贵取了家中唯有的两块大洋,去城里买药,给母亲治病。谁知,在城里,福贵遇上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般的突然事件,他被拉壮丁当兵了。路上的青壮男子,被军队拉上,被军队捆绑上,跟随着,就当上这支军队的士兵了,送去攻打另外的军队了。等他从淮海战场上战败当上解放军的俘虏回到家时,他的母亲早已经死了。

他的妻子家珍告诉他,娘死前一遍又一遍对她说:“福贵不会是去赌钱的。”看到这里,我明白:其实,他的母亲话中有话,她老人家到死都不可能饶恕的是,她的赌徒儿子把家室财富最后挥霍一空。

“龙二成了这里的地主,常常穿着丝绸衣衫,右手拿着茶壶在田埂上走来走去,神气得很。镶着两颗大金牙的嘴总是咧开笑着,有时骂看着不顺眼的佃户也咧着嘴,我起先还以为他对人亲热,慢慢地就知道他是要别人都看到他的金牙。”

在这个意义上,福贵是幸运的:他当了解放军俘虏回家后,正好开始土地改革了,他的父亲和他——一对真正的败家子,亲手把家族由富变穷,穷到头来却恰到好处:解放了,他分到了五亩地。

“龙二是倒大霉了,他做地主,神气了不到四年,一解放他就完蛋了。共产党没收了他的田产,分给了以前的佃户。他还死不认账,去吓唬那些佃户,也有不买账的,他就动手去打人家。龙二也是自找倒霉,人民政府把他抓了去,说他是恶霸地主,被送到城里大牢后,龙二还是不识时务,那张嘴比石头还硬,最后就给枪毙了。”

龙二被枪毙的那天,在路上看見福贵,龙二哭着鼻子对福贵喊着:“福贵,我是替你去死啊。”回家的路上,福贵一边走,一边想:“要不是当初我爹和我是两个败家子,没准被毙掉的就是我了。”想想,自己是该死却没死,从战场上又捡了一条命回来,到了家龙二又成了替死鬼。“我家的祖坟埋对了地方,”福贵对自己说,“这下可要好好活了。”

看来,人生在世,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有时,也是有道理的。

小说中,作家余华并没有过多地描写福贵的战友春生是如何当上县长的,然而,“文革”中春生在所谓县长的位置上,走完人生最后岁月中的点点滴滴,却是如此地清晰可寻:

“春生被他们打倒在地,身体搁在那块木牌上,一只脚踢在他脑袋上,春生的脑袋像是被踢出个洞似的咚的一声响,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春生被打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打人的,在地上的春生像是一块死肉,任他们用脚去踢。”

“福贵,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咬着牙齿狠狠地说:“我不想活了。”“我每天都被他们吊起来打。”春生的脸都肿了,手都肿了。

“一个多月后,我听说城里的刘县长上吊死了。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样也活不了。”

福贵的其他家人,一个个标准的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以务农为生的中国老百姓,他的儿子、他的女儿、他的妻子、他的女婿、他的外孙相继离世,是一个中国普通老百姓,特别是贫穷的农民的生存百科全书。

《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命运之间的友情”,“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有这样一种说法,说福贵是一个善于利用“精神胜利法”的人,说到底这也是现今大多数中国农民的基本世界观之一。福贵的人生观是活着,或者说是仅仅只为了活着而活着,而这也不全是他的人生观,但他毕竟还是活着,这既宿命又有点自慰,是余华笔下比较常见的活在宿命中的人物,同时又不完全在宿命中完成自己所有的一切。从这里可以看出,福贵的不死,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余华赋予他存在的理由和活着的意义。

福贵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然而他活着。《活着》是一个名叫福贵的老人用一天时间对其一生苦难的叙述。在近四十年里,他经受了人间的很多苦难,面临了与一家四代人的生离死别,是一个痛苦至极的人,他本应该死掉,可他活着,甚至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正如作者余华自己所说的那样: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福贵的不死,让人很是迷惑,可是他活着,有着自己存在的价值,有着自己活着的意义,有着自己的不死。福贵是徐家的大少爷,可他却是个败家子,从而引出了他一生的悲惨,一生的孤单,一生的无奈和一生的“失败”和“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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