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共富论

2022-02-26 22:15王结发
青海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共同富裕财富绿色

◇王结发

引 论

从人类发展经验看,在传统工业化发展理念的指导下,经济快速发展总是伴随着生态危机与贫富差距的扩大化,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在总结国内外发展经验的基础上,根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新阶段所面临的新机遇、新挑战、新要求,党的十九大把“绿色发展”和“共同富裕”同时上升为国家战略,并在2021年印发的《党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中进一步明确,实现共同富裕必须坚持走绿色发展的道路。然而,西方环境伦理学界却普遍认为,“绿色发展”和“共同富裕”是相互矛盾的。他们的理由是:环境保护的成本最终会转移到消费者身上,穷人因此受到的影响远比富人受到的影响更为严重,这样就会进一步加剧原已存在的贫富差距[1]。事实果真是如此?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西方环境伦理学者犯的错误是,他们奉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经济理性为圭臬,将新自由主义思想所主宰的西方世界的一个特殊性问题普遍化了。实质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具有联动效应。马克思说:“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2]127坚持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非但不会阻碍共同富裕的实现,相反它可以奠定共同富裕的坚实基础,对共同富裕的实现有着直接的积极影响。本文将从财富生产、财富分配和财富观重建三个方面,阐明“绿色发展”对“共同富裕”的促进作用,以显明走绿色共富之路的必要性。

一、绿色发展:保障财富生产可持续进行

实现共同富裕,首要问题是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只有不断做大“蛋糕”,共同富裕才具有物质基础;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3],“全体人民”不仅包括所有当代人,还包括我们的子孙后代。因此,实现共同富裕,必须保障财富生产活动能够可持续进行。在批判哥达纲领第一条款的核心观点即“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源泉”时,马克思尖锐地指出:“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劳动本身不过是一种自然力即人的劳动力的表现。”[4]任何财富生产,都是人类通过劳动与自然之间进行“物质转换”的过程。然而,不仅任何自然资源都是有限的存在,而且任何生产财富的活动也都会对生态系统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根据科学家测算,目前地球气温较工业化时代之前已上升1℃,如果升温超过1.5℃的临界点,地球上的生命就会遭受严重威胁。那么,如何才能克服以上两个方面问题使生产财富的活动持续进行下去呢?在自然限制性条件下,要使财富生产活动得以持续进行下去,就需要以“绿色发展”取代自工业革命所兴起的“黑色发展”,以推动发展理念和发展方式的深刻变革,实现生产发展与生态保护的有机统一。

在发展理念层面,坚持绿色发展,有助于扬弃发展的对象化思维方式,使自然界能够得到科学对待。西方近代启蒙运动一个最为重要的思想成果,就是使“人是目的”的价值理念得以确立起来,人类被看成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被赋予了主宰自然的权利以及保护自然完整性的责任。在这一价值理念影响下,社会取得全方位进步和发展,人类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显著提高。与此同时,这一价值理念也深刻改变着人们对人与自然界之间关系的认识,使人类从自然界的“仆人”变成了自然界的“主宰者”,自然界现在仅仅被看成是人类征服和改造的对象,认为自然界对人类只具有工具性价值,这即通常所说的“人类中心主义”产生的深层次思想根源。然而,事实上人类只不过是自然界整个生态系统的一个构成部分,人与自然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因自然而生,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须臾片刻都不能离开自然界。因此,在对象化思维主导的传统发展模式下,生产力发展水平越高、财富创造越多,人与自然之间关系就愈发紧张。正如人类生态学家杰拉尔德·G.马尔滕所说:“随着西方社会对自然支配能力的增长,对自然的敬畏之情也逐渐减少,保护自然的责任则让路于对自然的开发使用。”[5]148随着生态危机日益严峻,人类生存和发展受到严重威胁,迫使着人类又一次改变了对自然界的认识和理解。当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理解,从“人类中心主义式”转变为“生命共同体式”时,即意味着开启了发展的绿色转型。绿色发展,秉持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生的理念,正如马克思所要求的那样,把自然界看作人的“无机的身体”[6]48,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在这种发展方式中,自然不再被看成是“沉默的他者”,而是“能动者”,同时也成为“目的”本身。尽管财富生产仍然需要和自然之间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转换,但是现在只要一种生产活动对生态系统造成的危害超过一定限度,那么无论它具有多么强大的生产财富效能,都会被看成是非法的,都是被禁止的。

在发展方式层面,坚持绿色发展可以推动财富生产与资源、能源、碳排放逐步脱钩,使社会系统和生态系统之间保持正常的正负反馈功能。在传统发展方式的生产函数当中,自然资源是关键的自变量。这就是说,使用价值的生产量与生产要素的投入量是成正比的。要想经济发展得快、生产出更多的物质财富,就需要投入更多的自然资源、消耗更多的不可再生能源、排放更多的二氧化碳以及其他污染物。“高投入、高能耗、高污染、低效益”成为这种规模速度型经济发展模式的主要特征。自然资源、化石能源等贮存量都是有限的,各种污染物以及CO2的排放都威胁着人类的生存环境。基于此,罗马俱乐部成员敏锐地发现,物质资源的世界贮存量与生态环境容量“将最终决定着这个地球的增长的极限”。[7]19必须承认,生产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确实存在着张力。因为,一切财富生产,都需要与自然之间进行“物质转换”。那么,绿色发展是如何能在克服这种张力的同时还能把“蛋糕”不断做大的呢?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8]绿色发展,坚持生态优先,不再单纯依靠要素投入来实现经济发展,主要“以绿色创新为基本途径”[9],在大力发展绿色技术、谋求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不断增加再生能源的份额(以致最终完全取代化石能源)、提高能源效率以及资源利用效率、降低CO2及其他污染物的排放;创新商业模式(如共享和租赁),提高产品、设施和设备等的使用效率,大力发展循环经济以取代唯利是图的线性的传统经济模式;大力推进以数字化为根本特征的第四次工业革命①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数字化通信互联网、数字化可再生能源互联网、数字化交通运输互联网”为主要内容。,使财富生产的边际生态成本不断降低以至最终趋于零。多措并举,可不断提高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并推动财富生产与资源、能源、碳排放的逐步脱钩。因此,当经济发展模式从规模速度型转变为绿色的质量效益型时,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就能“避免其(生态系统)失去提供基础服务的能力”[5]191,生态系统不再会因财富生产而遭到破坏,社会系统和生态系统之间保持着正常的正负反馈功能,实现了生产发展和生态保护之间的有机统一。

时隔50年,罗马俱乐部发表名为《翻转极限——生态文明的觉醒之路》的研究报告,再次警示人们:“继续攫取环境资源、减少生物多样性、破坏气候稳定,是对子孙后代,尤其是对全世界贫困地区的不公。”[10]256“‘繁荣的未来’需要人将经济的良好与自然资源(尤其是农业)的毁坏,温室气体的排放等大幅度脱钩。”[10]7一切财富生产都离不开自然界所提供的材料,但它们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在绿色发展理念指导下,通过发展先进科学技术,实现发展理念和发展方式的变革,推动着生产函数构成要素发生深刻改变,从而“突破”自然的限制性条件,保障财富生产活动能可持续进行。因此,坚持走绿色发展之路,在促进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推动财富生产的量和质都能不断取得进步和提高的同时,不会对生态环境产生破坏,这条可持续发展之路不仅促进着当代人之间的共同富裕,而且也必将助力当代人与未来人之间的共同富裕。

二、绿色发展:优化分配的功能

共同富裕,是一个发展问题,也是一个分配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好分配的问题,“蛋糕”做得越大,贫富差距则也会越来越大。根据托马斯·皮凯蒂的研究,西方发达国家存在一个普遍现象,即生产的发展与贫富差距的扩大大体上保持同步。例如,从20世纪70年代至2010年的美国,前10%人群的收入比重从25%上升至35%,且增速高于平均工资。[11]305-306因此,解决好分配问题,对于实现共同富裕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般情况下,说到分配,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第一、二和三次分配。这里主要指的是“产品的分配”[12]23,即“分配决定产品归个人的比例(数量)”[12]13,它是调节个人收入的最直接的手段。正因为如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通过构建相互协调配套的分配制度体系来促进共同富裕[3]。但是,分配还涉及经济资源在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配置,这不仅直接决定着城乡之间和区域之间的差距,而且也间接影响着个人之间的收入差别。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托马斯·皮凯蒂认为,改善资源的利用方式和配置,也是一种有效的分配工具。[13]173发展的绿色转型,为资源配置施加了生态约束,资源配置不再只能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必须同时满足“生态理性”和“经济理性”两个方面的要求,这样不仅能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来缩小城乡差别和区域差别,而且还可以通过生态要素权益制度改革来调节个人收入差距。

在资源配置层面,坚持绿色发展,可以促进生产要素在城乡之间与区域之间的配置趋于均衡。区域差距以及城乡差距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生产要素(经济资源)的不均衡配置。经济区位理论表明,每个企业在选择场地时,都会根据其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生产区域、销售或供应圈之内寻找于自己最有利的中心”[14]5。如此一来,就会引起生产要素在特定区域内不断集聚起来,不断加剧着区域之间和城乡之间发展的不均衡性,这就是在自发经济秩序下城乡差别和区域差别产生的主要原因。从人类生态学角度看,社会系统的正常运行需要生态系统为其提供基本服务。换言之,社会系统只有与生态系统之间相互协同、相互适应,才能正常运行。当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所需的基本服务超过生态系统所能提供的限度时,虽仍然可以凭借外力从外部获得必要支持,但这样会导致生态危机问题向周边地区转移,从而进一步扩大了区域之间和城乡之间的发展差距。詹姆斯·奥康纳指出,生态问题总是与资本剥削、社会差距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资本积累驱使着污染从城市向农村、从发达地区向不发达地区转移[15]307-308。发展的绿色转型,不仅要求产业的迭代升级,还要求根据每个地方的生态系统的特点及其所能提供的生态服务总量,明确业态以及经济活动发展规模的上限。例如,我国国土空间规划划定的“三区三线”①“三区”是指城镇空间、农业空间、生态空间三种类型的国土空间;“三线”是指城镇开发边界、永久基本农田、生态保护红线三条控制线。,给不同区域确定了空间类型及其开发的限度,这样就能够避免因经济资源过分集聚而造成的生态危机及地区发展的过度不均衡。由此可见,把“经济理性”和“生态理性”结合在一起,共同指导经济资源的空间配置,可以使资源配置充分实现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三个方面的统一,推动城乡之间、区域之间发展逐渐趋于均衡。因此,相较于只依据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进行资源配置,坚持绿色发展可以通过优化经济资源的配置,逐步解决地理空间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不断缩小区域差别和城乡差别,有效弥补收入分配制度解决空间不均衡发展方面的不足。

在调节收入层面,坚持绿色发展,可以通过推进生态要素权益制度改革,发挥调节“三大差距”的功能。我国实行的是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个人收入主要由按劳分配的收入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的收入所构成。因此,缩小收入差距,不仅需要完善收入分配制度,还需要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不断更新生产要素的构成。生态系统提供的商品和服务“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基础和基本条件”[16],但长久以来各种生态要素(比如水、空气、阳光、土壤等等)的价值并没有在经济上得到充分实现,绝大多数时候都被当成“免费品”。绿色发展的核心要义是“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其关键在于打通生态要素的价值实现的路径,以提高各种生态要素的配置效率。如果不能使各种生态要素得到经济上的充分承认,那么发展的绿色转型也就不可能真正实现。生态系统提供的商品和服务是最大的“公共产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生态危机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地悲剧”。因此,实现绿色发展需要构建生态要素权益制度体系,以调节生产要素的生产与消费。构建生态要素权益制度,就是要在生态要素有偿制原则基础上,从制度上确保人人都能平等享用生态系统提供的商品和服务,超额享用者(无论企业和个人)必须付费,享用不足者或提供者都必须得到补偿,从而推进生产的绿色化、生活的绿色化。比如,2020年12月生态环境部发布了《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试行)》,明确了机构和个人都可以作为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的交易主体,参与碳排放配额交易[17]。随着生态要素权益的市场化制度的建立,不同地方、不同企业和不同个人就可以凭借对生态系统提供的商品和服务的平等享用权获得补偿。如此一来,在生态产品、服务的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就建立了一种收入调节机制,通过它可以缩小“三大差距”。因为,这种收入调节机制不仅能为促进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均衡发展提供可靠的经济保障(例如生态环保转移支付资金有了更广泛的来源),还可以为调节个人收入提供一个新的工具(例如建立高碳生活群体必须付费、低碳生活群体则可以获得一定收入的制度)。

实现共同富裕,是通过发展来不断缩小“三大差距”的过程,也是从不均衡发展走向均衡发展的过程。前者着眼于消费资料的分配,后者则着眼于生产资料的分配。马克思指出:“消费资料的任何一种分配都不过是生产条件本身分配的结果。”[4]436坚持绿色发展,为生产条件——作为商品化了或资本化了的物质性和社会性[18]187-188——的分配引入生态理性的尺度,使每个区域的生态环境容量成为资源配置的硬约束,从而为区域间均衡发展提供了内在推动力;绿色发展推动着生态要素权益制度的建立,实现生态要素的有偿化,使得凭借生态要素的所有权也可以相应地获得一定收入。这样不仅可以促进生产生活过程中出现的生态负外部性的内在化,也为调节个人收入差距提供一个有力的工具。对于如何解决好不平衡发展问题,尼尔·史密斯指出:“不仅仅需要对资本的重构,而且需要对社会的政治基础的重构。”[19]271绿色发展把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结合起来,实现了对资本的重构;绿色发展又把生态正义与社会正义结合起来,实现了对政治基础的重构。因此,激活绿色发展新动能,充分发挥绿色发展的优化分配功能,必将不断推动着共同富裕的实现。

三、绿色发展:重建财富价值观的功能

共同富裕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文化问题。这不仅是因为共同富裕包含着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个方面的内容,还因为判断富裕与否的尺度在一定程度上是个价值问题。正如齐格蒙特·鲍曼所说:“穷人在社会上产生并在文化上被定义。”[20]导言2贫穷和富裕都是相对于人的需求而言的,而人的需求及其满足会受到生产方式及其相应价值观的制约。在以自然经济为主的社会中,“人们为了使其工作控制在一定限度内,就自发地限制其需求,工作到自认为满意为止,而这种满意就是自认为生产的东西已足够了。‘足够’调节着满意度与劳动量之间的平衡。”[21]但在以商品经济为主的当代社会中,人的需求的对象从使用价值异化为交换价值,即“花最小的成本生产最大限度地交换价值。”[22]相应地,财富价值观也从生产者社会的“够了就行”转变成消费者社会的“越多越好”。在这种异化的财富价值观基础上不可能真正实现共同富裕,“由于被消费主义文化所蒙蔽,我们一直在徒劳地企图用物质的东西来满足不可缺少的社会、心理和精神的需要。”[23]因此,实现共同富裕,还需要在全社会形成科学的财富价值观。坚持绿色发展,可以推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相统一的财富价值观的重建,促进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同发展,助力共同富裕的实现。

在财富本质层面,坚持绿色发展,可以推动财富从“目的”变为“手段”,促使财富生产回归于满足人本身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需要。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2]519生活资料的生产是维持“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的基础,也正因为如此,物质财富(即满足人的需要的一种有用性)对于人有着根本的重要性。由此也可以看出,生产财富是为了人、服务于人的,财富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但在传统工业化的发展范式下,“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12]137无论是表现为“物”还是表现为“价值”的财富,都与作为主体的人相对立,操纵着人世间的一切,成为被崇拜的“圣物”,比如“商品拜物教”和“货币拜物教”,物的增值与人的贬值形成了鲜明对比。正如马克思所说:“在资产阶级经济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时期中,人的内在本质的这种充分发挥,表现为完全的空虚,这种普遍的物化过程,表现为全面的异化,而一切既定的片面目的的废弃,则表现为了某种纯粹外在的目的而牺牲自己的目的本身。”[12]137-138传统工业化的发展必然导向外向型发展,使物质财富的“占有”成为人关心的唯一目的,“穷人”和“富人”的区别只在于物质财富占有量上的差别,而没有质的区别。这种财富价值观尽管推动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财富的巨大涌现,但也导致了社会财富的两极分化、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等问题。绿色发展的核心是“以人为本”,本质上并不是反对对物质财富的“占有”,而是认为“占有”财富本身不是目的,占有和生产物质财富都需回归到其本来意义,即满足人的肉体需要以维持人的生命存在。尽管这也需要一定数量的物质财富,但不再是越多越好。在传统发展范式下,经济理性的“越多越好”的财富观不仅是人与自然矛盾的根源,而且是贫富分化的根源。在绿色发展理念下,生态理性取得优先于经济理性的地位,使“够了就行”的财富观取代“越多越好”的财富观,这为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及共同富裕提供了正确的价值指引。

在财富内容层面,坚持绿色发展,有助于超越单纯的物质财富观,推动财富内容从片面走向全面,拓展了共同富裕的实现路径。物质财富的价值对于满足人类生命存在的需要具有根本的重要性,然而人类感性生活需要一旦得到满足,就会产生新的需要。马克思说:“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2]531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但大体上可以分为物质生活的需要和精神生活的需要两大类。相应的,财富也可大致分为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两大类。只有这两个方面的需要都能得到充分实现,不断推动着人的全面发展,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富裕。

虽然物质财富具有基础性地位,但片面强调物质财富,并不总能提高富裕程度。只有物质生活和精神文明协同进步,才能真正提高富裕程度。在现代工业社会,生产以追求物质需要和利润的最大化为目标,形成了以物质财富为内容的片面财富观,这是绝大多数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出现严重生态危机和贫富差距的重要原因。绿色发展的本质是“以人为本”,这种发展必然导向内向型的发展,以满足人的物质、精神和社会等各方面的需要为立足点,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发展理念的改变,不仅会改变满足需要的内容,而且还会改变人们的财富观。绿色发展取代传统发展方式,促进了全面财富观的形成,“富裕”和“贫穷”就不再是量的差别,也表现为质的差别。

全面财富观的形成可以从两个方面促进共同富裕的实现:一是提高物质上富有的阶层参与社会公益事业的积极性,奉献社会,关心和帮助困难群众,因为这种自发的扶贫济困行为可以直接缩小社会的贫富差距,促进共同富裕的实现;二是提升人们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从而通过提高精神文化产品供给的质和量,就可以提高全社会精神文明水平,这样也可以促进共同富裕的实现。

总而言之,实现共同富裕,需要有正确的财富价值观指引。片面物质财富观的盛行,使得财富从手段变成目的,财富的异化必然会加剧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并导致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因为,物质财富的生产,需要与自然之间进行“物质转换”,然而对物质财富的占有又是排他性的,一定时期社会财富总量是既定的,一个人占有多了,就意味着别人的占有就会减少。坚持绿色发展,推动外向型发展转变为内向型发展,使人的全面发展成为发展的目的,从而会改变人们的财富观念、丰富财富形式:财富从目的变成手段,成为满足人们需要的一种有用性;财富内容从单纯的物质财富变为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两个方面的内容。于是,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二者共同定义着或贫穷或富裕,使得贫穷与富裕就不再只有量的区别,也蕴含着质的差别。因此,绿色发展所推动形成的财富价值观,不仅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了正确的价值指引,而且为实现共同富裕指明了一个新的思路。

四、结论与讨论

西方环境伦理学家把“环境保护”和“共同富裕”对立起来的观点,之所以是错误的,就是因为他们以资本原则为逻辑基点,无视生产异化和消费异化的事实,把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褫夺视为理所当然。因此,这种对立实质上是“资本主义”与“共同富裕”的对立,而不是“环境保护”和“共同富裕”的一般对立。从根本上来说,加大环境保护力度、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对于解决一切社会问题都有着十分积极的促进作用,因为“人们之间的关系依赖于我们对自然的关系”[24]。不仅如此,因为,绿色发展具有重构资本的功能,可以不断推动着“生产范式”的变革,进而对共同富裕可以产生直接推动作用。

马克思和恩格斯曾指出:“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2]520相较于传统工业化的发展,绿色发展在“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两个方面都必将发生深刻改变,这些改变会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也会对财富生产、财富分配以及财富价值观的重建产生极其重大的积极影响,由此充分彰显了绿色发展对实现共同富裕的重大意义。

第一,绿色发展为解决财富生产的持续性问题奠定了基础。当前全球存在两个制约可持续发展最为突出的问题:一是化石能源燃烧与土地利用造成的气候变化问题;二是化石能源和自然资源的稀缺性问题[25]424。绿色发展,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原则,大力发展先进科学技术和循环经济,可提高经济发展质量和资源利用效率,从而推动经济发展模式从规模速度型向质量效益型转变,不断降低财富生产的边际生态成本以至最终趋于零。坚持绿色发展,促使财富生产与资源、能源和碳排放逐步脱钩,确保社会系统和生态系统之间保持着正常的正负反馈功能。由此可见,坚持绿色发展,能够有效解决上述两个制约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实现生产发展和生态保护之间的有机统一。当财富生产可以“突破”自然限制性条件而持续进行,就有力地回答了罗马俱乐部成员所担忧的“共同富裕何以可能的问题”。

第二,绿色发展为解决“三大差距”的问题提供了新思路。绿色发展把生态正义与社会正义结合起来,实现了对资本的重构,拓展了缩小“三大差距”的思路。每个区域的生态环境容量成为资源配置的硬约束,把生态理性与经济理性结合起来引导资源的空间配置,有效避免了自发经济力量所导致的资源过度集聚问题。如果说给资源分配引入了生态理性的尺度,给促进区域之间和城乡之间的均衡发展提供了内生动力,那么通过建立生态要素权益制度,实现生态要素的有偿化,促进生产生活过程中出现的生态外部性的内在化,并以生态要素的生产和消费的情况获得一定收入,则为调节个人收入差距提供有力的政策工具,也为从政治上解决区域之间和城乡之间的不均衡发展提供可靠的资金保障。由此可见,坚持绿色发展,提供了从生产端缩小“三大差距”的新办法,可以成为收入分配制度的有力补充。

第三,绿色发展给实现共同富裕构建了正确的价值指引。在错误的财富价值观的指导下共同富裕是不可能实现的。在经济理性指导下,一切经济活动都服从于利益最大化原则,物质财富及其象征被“神化”,从而引起人与社会关系的全面物化,最终导致生态危机和社会危机结伴而至。坚持绿色发展,生态理性获得了相较于经济理性的优先性地位,使人从殖民化的生活世界中得到拯救,财富本质就得到澄清——财富不是目的而是满足人需要的手段。绿色发展确立起“以人为本”核心立场,以人的全面发展的内在型发展取代了导向物质财富占有的外向型的发展,精神生活就获得了与物质生活同样的尊重,使得财富的内容从片面走向了全面。绿色发展,推动着财富价值观的重建,“贫穷”与“富裕”不再单纯表现为物质财富占有的量,还需要联系人的精神生活的水平及人的全面发展程度才能得到衡量,这给实现共同富裕提供了正确的价值指引。

就世界范围而言,如果坚持西方传统工业化发展理念,因生产异化、消费异化和财富价值观的异化,就不可能让全球80亿人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相反,富裕国家和贫穷国家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扩大、生态危机也会愈发严峻。要让全世界所有国家的人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就需要所有国家都能实现发展的绿色转型,尤其还需要发达国家摒弃霸权主义和特权主义思维,秉持“思维全球化,行动地方化”[26]162的理念,切实承担起保护大自然的责任以及帮助欠发达国家的道义责任。因为,“如果贫富和社会地位的差距过大,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性就会减小。极端贫穷的人,由于生存和需要的紧迫性,会过度使用和破坏资源(主要是可再生资源)。”[10]140如果任由穷国和富国差距继续扩大,则必将导致生态环境的持续恶化,而这才真正将是世界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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