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真相

2022-03-01 22:49
杭州 2022年3期
关键词:蛾子记账民国

掏钥匙,门在哪里。到家了,钥匙呢。

这是傍晚的两种心情。现实主义者,这种心情出现在异地,出现在漂泊过程中。理想主义者,这种心情出现在当地,出现在习以为常的居住地。

在当地,有了异地感,没有外出,却好似在漂泊,这就是几千年来,除了粮食,还需要笔墨纸张的原因和理由。

傍晚,你到家了,可是还有很多东西没到家。譬如,路灯还没亮。母亲,还在香港到哈尔滨的飞机上。譬如,月亮还没升起。祖父,还在三环靠近地铁的茶楼说书。只有祖母已早早就寝,天冷,被子上加盖了一件民国的袍子。

傍晚,你惦记一个人,以及和这个人有关的一群人。那是,他们,或者她们,抑或是它们。你知道,只有在身体的某个领域被打開的前提下,只有幸福在分泌的时候,只有苦难在抑制的时候,你才这样。

傍晚,你有举一反三的能力和高度概括的能力。譬如,你可以意识到,所有蜻蜓的出场,意味着所有麻雀的退场。譬如,你能够意识到,所有玻璃的失去效果,意味着所有的灯,要粉墨登场。

月光穿过玻璃反射到地面,你在干净的床上等。等2003年的第一场雪,等诗歌中出现“你是客栈里喂马的人”的句子,等哪一本书上写“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等哪一首歌唱“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母亲还在飞,她朋友圈的最后消息是关于2020年的,是物联网和工业4.0。祖父说《水浒》,今夜的曲目《施恩重霸孟州道》,是关于宿仇和朋友、好酒和子弹。

马,骑过去很久了,航班还没有降落。灯泡刚刚换,四合院还来不及拆。煤气打着后,刚烧了一壶水,又灭了。敲门的声音,不在我家,在对面。今夜,怎么就觉着,攥在手里的钥匙,又可以开另一家的门。

粮食,五千年前就有。粮食上的虫子,五千年前也有。傍晚,虫子从米桶面缸里出来。它们是善良的蛾子,软软的屈节虫。它们,吃米长大,不脏。它们,爬过的地方,都是面粉。

祖母说,蛾子,它们是没有善恶的。不像人,有心眼,有好人坏人之分。

祖母起得早,睡得也早。祖母的脸,始终停留在民国那年。民国的踅眉,民国的抿嘴,民国的笑,民国的骂人,“那侬那侬,瘪三瘪三,小车头啊小车头”。祖母用不着穿旗袍,就像1936或者1947年的人。祖母,即使是做祖母的人了,写起字来,也像女中的学生一样。

祖母出生在1902年的傍晚,这一年《大公报》创办。祖母有上下五千年的能力,能鳞潜羽翔。其中,鳞是用来入水的,羽是作飞翔用的。祖母,像菩萨的时候,其中,慈眉善眼的样子,变成了成语。

祖母,像菩萨的时候,仰望星空变成了鸟瞰往事,多少次用牙签剔牙,多少次用竹的篮子打水,沧海桑田,所有活着的人,都是幸免于难。

活着,有了去世的感觉,明明活着,却好似在寻死,这就是几千年来,除了笔墨纸张,还需要酒的原因和理由。

喝酒要杯子,古代叫爵,叫盅。记账要笔墨纸砚,古代叫文房四宝。

几千年来,人们记住了“喝个小酒”这样的词,却不大愿意记住另一个词,“记个小账”。纸和帛之前的读书人不说,就说唐代的王维吧,他就是一边喝酒,一边记账。

这个账就是“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这个账就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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