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

2022-03-01 07:44孙玉平
滇池 2022年3期

孙玉平

在北山梁静坐,一直想着

哪一种草才会是我的来生

是一株狼尾草或是一株野燕麦

还有那根白了发,腰身挺直的芦苇

如果这些都不是

那一定是我叫不上名字的草了

它们连成一片,满山坡都是

它们矮小,无欲无争

也最无忧,再大的风

也无奈于它们

如果我成了它们中的一员

那该有多幸运啊

没有卑贱之分,更不用去羡慕

谁开了花

谁结了果子

哪怕一场野火烧了,也不害怕

它们有着生生不息的命

曾经

李克利

我们称呼它慢城,街道的青石板

拙朴而沧桑。两旁的老柳树下

卖冰棍的,摆小人书的,爆苞米花的

安静地守着摊位,没有谁主动招揽顾客

昆虫的鸣叫,把日子唱得高低起伏

风穿过胡同,脚步就有了些曲折

几个放学的孩子,故意磨蹭

羡慕下班的工人,自行车一辆接着一辆

往高处走,影剧院、粮所、邮电局

往低处去,裁缝铺、照相馆、理发店

灰暗的建筑和明亮的天空竟也融洽

潴河由此转折向西,突兀地让人措手不及

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

载走了多少慢慢腾腾的岁月

曾经的旧址几无踪迹可寻

曾经荒凉的河岸,挤满了人间烟火

在高原上

华秀明

看似每一片白云,都下落不明

其实它们都有自己的归宿

——天空。我们头顶这片蔚蓝的天空

多像一个,倒转过来的海

高原上

这片动荡的大海呵,不断地制造浪花

又让浪花

不断地消失在蓝色的深渊里

那些飞过天空的鸟也一样

那些吹过时间的风也一样

沿着黄土岗,

滚下的松球和悲壮落日

甚至一只空空的

被大风吹起来,飘在天空的塑料袋也一样

在高原上

每一种看似下落不明的事物

最终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的城

曹辉

在妈妈和外婆讲的故事中长大

青砖的城墙上,落着几只喜鹊……

他把故事里的城搬到白纸上

他是城里的皇帝,囚犯,歌者……

青砖上的泪痕和脂粉,浸洇纸背

几个朝代被喜鹊装订在一起

手中的笔,在她们去世后干涸

他的城没有了钥匙

他继续在拥堵的小城奔波,喝酒

用酒精注满整个护城河

晨省

沈冬秀

用晨曦净手,焚檀香

然后做一碗羹汤

清音,共烟火悠悠

用只有一个人醒来的 清净

把心也洗一洗

其它的都不留

剩孤独 与温暖对话

像春江里滑翔一只野鸭

笔尖划过生熟宣纸

在一片叶 一杆竹中

泅渡春秋

那些久违的平静

慈悲入怀

今日时光 又是晴柔

午夜的猫

池渊树

深夜的禅山,回旋的古钟声穿梭在

漫天的桃花之间,当我望向茫茫星空——

秋风躁动,鼓起庞大的野心

落叶在我们之间奔跑着

蝴蝶追随着那些滴溅在掌心的玫瑰

触摸我的呼吸,心跳阵阵如暴雨

鸟鸣簌簌而落,你可曾听见

我身体内部的猫叫声?星辰莹亮

如你的眼眸一般清澈

猫行于林中。我交出自己紫色的魂魄

令它沉醉,在纱网中荡漾的春潮

乡村夜行

唐老骨

夜是沉的

光推开了一堵墙

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群山隐退,田野苍茫

你翻过丘陵,跟着光

到达光要到达的地方

那些未竖立路牌的村庄

空洞、寂静,吞噬了人间的喧嚣

发动机的轰鸣戛然而止

整个天空只剩下星星不安的心跳

病房

鲁雁

门窗,玻璃,是白色的

床,被褥,枕头是白色的

天花板,地板砖,墙壁,都是白色的

插电板是白色的,电孔是黑色的

黑乎乎的小洞,藏着老虎

医生,护士,身着白色

病历单是白色的,爬行着黑暗冰冷的文字

灯光是白色的,映照着一幅幅无助的面孔

呼吸都是白色的了!一个人,若被这白色世界裹挟

宛若蜷缩无垠雪野的一只黑色蚂蚁

秋叶

莫羽

冷,是一叶一叶的流浪

等不及囚禁

就沾染了悲伤的魔咒

孤独有大小,有形状

甚至有颜色

它们承受不住时,都会凌空而绝

树叶呵,趁着一场雨的邂逅

挣脱。摇曳。飞舞

终究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它们总是同时落地,而又不曾相拥

五月的河流

林志红

它鼓胀。丰沛。

像一个盛年的意象和记忆

岸边草木疯长,野心日见繁茂

目之所及是波光,清浅处的砂石,水草,野花

我很久未与一条河流互相照见了

只有侧身,静听这自然的乐器——

酿春

周习文

冰雪是上好的原料

年前,大地拼命收集、贮藏

一冬的寒冷,枯落的枝叶

以及所有腐朽的事物

酝酿一场春的暴动

有些词语的喊声很尖利,譬如解冻

但在实际过程中,它是圆融的

速度缓慢,而不乏激情

一粒窖藏的种子

点燃引信,引爆柳暗花明

光亮萌芽,雨水发酵

一坛春色从密封中醒来

清冽、馥郁、醇厚

人间敞开怀抱,畅饮琼浆玉液

酩酊的感觉从草尖升起

石阶上的落叶(外一首)

徐明友

竹枝不断的扫

还是会有回声迫近

我的衣衫单薄,单薄也是一种干净

让早春的暗语

变得嘶哑

石阶上的苔痕,会越陷越深

灰尘和光线会连为一体

我每次的清扫,都是试图将旋转而下的欲望

挂回树枝

十月的村庄

收割机的轰鸣声,还停留在村庄一角

一下子就空闲出的老姜叔

开始不知所措了

十月的阳光干净,水一漾

就落下几片云朵

当了一辈子的村支书,退下来的

不仅仅有,骨骼里的火焰

还有那些

落在菊花上,轻微的声响

跟土地打一辈子交道了

黄昏,将儿女们给他铺的那条路

又轻轻拽回

只有我知道,他还是不愿交出

内心一把镰刀,和它执着的

精致的弧度

在高速公路上

寇钧剑

哭吧,孩子说道

在十一月的尽头和它稀薄的乌有之乡

此去经年,热泪抽身而去

还有多久可以抵达

沿着幸福与不幸的轨道,一直向前

往事,像是两辆皮卡车,相向而行

偏离永恒、悖论,偏离脚下将亡未亡的震颤

我们都各自退了一步,在快到

四十里城子镇的地方,红嘴鸥安静到了极致

芦苇,向着健在的悲喜

投送一阵光一阵影,以及滚滚而来的拥抱

谁的童年还饱含着圆缺

行进的未必是我们的身体

是时候挽留了,用荒野表达敬意

用一条不相干的路产生的裂痕

替深处的我裹足前行

果园

梁梓

我写到我母亲的果园时

一种芬芳已经开始弥漫,侵蚀灵魂

好像那些果子并不曾被我们吃掉

它们也并不曾腐烂

在思想的空间里

被记忆的刻刀一点点雕琢出来

我的母亲,一有空就会来到果园

除草,施肥,剪枝;尽量花落后再喷农药

我喜欢母亲在果园里仰望的样子

感觉她就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位田园诗人

她知道怎么让一个果树做减法。像我写诗

她指着那几棵高大的山丁子说

“它们是最好的老母”

言下之意,它们抗冻,抗风,耐活

虽然母亲并不叫它们“砧木”

可她嫁接生活的技艺

已经无比娴熟

小院写生

卢晓林

傍晚,奶奶从地里归来

新摘的果实和遗落在人间的阳光

装满了打补丁的包袱

身上沾着泥土,脸上映着霞光

仿佛自己也是收获的一部分

她开始种植自己喜欢的植物

却已经不再年轻

我们坐在凉爽的晚风里

啃食香瓜

西天的醉意,越来越浓

她唱起了歌,在小院里回荡

落在手上的夕阳

也被我们吃进了嘴里

朱建勋

时光的拉链封锁了她的黎明

没有一把钥匙

打开土地厚重的门

她丰腴的身体游进更宽阔的黑暗

一棵树伫立,沿田埂远望

抱头相认的心事,树叶泪流满面

他站在生死之间,进退两难

雪在舞蹈,风穿上素洁忧伤的纸花

庄稼小小的儿女,汲取了她的营养

爱着她,爱着埋葬她的土地

说说我的爱吧……

乔浩

这羞于说出口的,还有那些

早春的心绪

无须修剪了,最好的时光

错过的美,突然就鲜活了吗?

丁香花,茶花红,听我心颤

傻傻的植物我爱死你们了

听母亲讲父亲的故事

严平主

很少有完整的

也很少有感人的

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春天,从没牵过母亲的手

在芳草里踏青

而是和母亲一起

一人一把锄头

种菜,种瓜,点豆

到禾田里插秧,耘禾

冬天,农事空闲

父亲从不会呆在家里

和别人打牌,闲聊

而是独自一人

到县城做短工

快过年的时候

我们兄妹五人

除了一人一身新衣

还有一人一把

小烟花

大年三十的夜晚

因为这五把小烟花

我们家显得特别的

明亮而喜悦

观音阁

王晨

青石小径披覆着绿苔

铁链挂满祈福的木牌

仿佛天上的星星,在风中摇曳

白玉兰开了许久,听闻梵音

掉下几瓣,布施沁人的清香

路边的夏枯草,低伏着身子

鸟鸣啁啾,也不肯抬头

像我的母亲,一样虔诚、谦卑

我每次跪拜啊,都似在

母亲坟前磕头,每次起身

都见她面含微笑

欲拉住我的手,说说心里话

西岭公园的镜子

杜文辉

西岭公园的镜子是露底的

没有淤泥 莲

她怕淹死小孩

淹死王国维

但是 最终

镜子里还是注满了水

人们看见了自己

灌园叟庄子在一朵蝴蝶的梦里睡觉

忽然醒来

修改他的哲学

他按下现代的闸刀

将水抽浅

地下室

王军孝

在地下室

喂鱼 浇花 谈钱 收帐

和四个已婚的女人吃一锅面

洗净一块抹布

第二天继续弄脏它

等洗脚的男人

喝完一杯铁观音

或一杯安吉白

时间很慢

我的一天十四小时

白天与黑夜

在灯下完全是一个漫长的季节

好比一只蟑螂

处在地板缝里 生活潮湿暗淡

偶遇

李振

放佛聚会,我眼前失掉一侧

茫茫的水声冲击边界的壁垒

我们端起杯子,发出液体

言语之中符号变成砖块

它们正在垒砌这座城堡

此刻,我们站在市镇的中心

动作保持优雅与个性

在怀有缺口的夜晚

月亮落到我们身上

下水道制造出抽泣的声音

阀门在我们的脑海里紧闭

而镜子的脸越来越使我目盲

你不要睡得太早

脚下的尘埃会浮动你的思绪

陪伴

李凯

温情的眼睛还在替她行走,直至

将吠声走成月光,再将黑暗走短

老屋内仍旧保持她失明前的原貌

只有庭院外的栏杆是新的!

她喜欢站在屋外,捏着风梳理头发

也梳理彩色往事

梳完一遍,接着再梳一遍

老狗的视线也随她的手,上下摆动

最终成为一把含泪的扫帚

将负重的瞳孔,分摊进空气间隙

再把随时可能走散的思维牢牢绑紧

时间依旧浑浊,被砖墙抽打过无数次的手

思虑再三,决定对着老狗头顶——

在它看不见的部位,温柔道出月亮的预言:

我们都是被孤独淹没过的光

在与哭泣的不断磨合中

我们都将成为彼此,更为粗壮的光

世界就像羊仔啃过一片初开的花蕊

妙语

槐花在落,槐米将开

蝉鸣悬于头顶

蚂蚁如一线细流淌过路阶

涌上旁岸

安然的事物有无尽之美,值得描述

的不止于此

和木椅同享树荫

雷声自远处袭来

羊齿细腻

花朵微摇

如指针震颤,并不影响

时间分毫——

在夏天我想起冬天鱼鳞上的冷光

杨洪益

松果上冒出微微青光

两只松鼠,对坐着,梳理午后的闲暇

蝉鸣依然高古,似乎重复练习着

一种与雪粒交流的语言

暴雨之后

我乘坐一叶木舟,将去时间的内核里

分栋鸣叫和成千的蚁群

然后在湖水的镜面上,用松鼠尾巴做成刷子

鱼鳞的光越擦越干净

如是我闻

罗剑宁

紫薇花香,亦或幽灵

在空荡的枝头寻找替身

暗红色铁锈,悄悄爬上窗台

虚构一桩时间的凶案

孤单的旅客,视线穿过松针

试图缝补林间的黄昏

他一身瘦骨,如同渴死的柳树

处在断裂边缘的枯枝

一只鸽子飞上天空,他头顶神圣

暴突的青筋,隐喻某种崎岖

忍耐的生命哲学

而在他身后,化缘路过的僧侣

似莲花般缓缓绽放。破庙里

菩萨乖巧得像一个孤儿

荒草赋

安子

静坐山上,一阵春风过后

漫野荒草都在向我聚拢。

它们起伏的样子仿佛念旧之心,似乎是想告诉我

它们不拒绝老去,也期待新生。

我一时陷入沉默

它们仍在舞蹈。

也许,忘我是……匍匐很久以后

又朝天空挺直了身子……

四野寂寂,我

还不能坦然接受一棵草的教化

我还不能把生活

当成一首歌,唱给山顶上的苍茫……

纪念碑与面包

胡木

耳朵已不再满足听过的声音

纪念碑与面包之间猫跃过白雏菊

睡眠不足灵魂就越枯萎

想去桥上走一走,一条鱼经过我

无法擦肩,我们避开鱼钩

谈谈秋天里的某个黄昏

太阳长久地徘徊在龙泉山

仿佛在急切寻找一个人

说明书和墙壁不断写满

便利、高速、智能、全自动

人和词语被钉入相框

标签像人们为我盖下的棺板

我固执的看见

鱼游向天空被风吹作白马

在流水不再迷恋江岸的年代

被一个人深知或错过

都是幸事

人间

陈梓龙

向山林走去,草木站在那里

用无声应我以沉默

几只雀类正品尝,秋天丰腴的身体

一阵风吹过,吹老繁花的容颜

即使脚步逐渐逼近,飞鸟依旧

站在那里,它的根系已抵达冬天内部

任风雪穿行浩荡的人间

当一粒雪飘进夏天

雪花就有罪,我闯入人间多年

唯有月光豁免我的过错

于是夜落花开,每一朵,都是悔过

午后的诊室

涛声

只有一束秋阳从窗户伸进来

为墙角的龟背竹问诊把脉

“过了九月九,大夫倒背手”

听诊器上,已落满悲悯的尘埃

独爱这午后的诊室,独享它

从不缺席的阳光、安详和诗意——

是的。没有人次,也就没有

呻吟,和苦笑压不住的苍白

芦花

吴孝俊

秋盛 她们说灰坝的芦花

高挑 白净 款款而来

风低低的吹 半晌浮光虚度

我没去过灰坝,也没折过芦花

秋色苍茫 她们一再说起的山水

也许是我隔世的熟人

我轻轻扬起赞美的手掌

只招风 不引蝶

恨晚的霞光 暖暖的

穿过指缝 直直的落在某个傍晚

无边的旷野,一只金黄的老虎跑过

雷岛

无边的旷野——

下着雪

什么都没有。除了

一只金黄的老虎刚刚跑过

一只金黄的老虎跑过去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

无边的旷野,和

正在下着的雪

雪雾纷纷,风来回吹着

我立在窗前

探出金黄的爪子

——向着那无边的旷野

观察术

深海鱼

去寻访玫瑰园

必要将山路的蜿蜒走尽

还要接住清水湾潺潺的注目礼

从前,这片荒岭来过很多抡锤的人

于是这座山

迎来它一生中最热闹的岁月

他们除了修建庙宇

也搬来佛祖的菩萨心

唤钟,木鱼,如意和其他虔诚器具

后来好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雨

寺庙便荒得伶仃

扶着黄昏坐上碎裂的石头

霞光庇佑我以此接近它坎坷一生

多余言语进入这寂静之态,为了饱满

中和失望,可宽慰与抚摸皆是无用

晚风试图将玫瑰内部的香送至我嘴边

可惜气味被掩盖

风把玩着轮回的游戏

直到走近,她撕裂我肌肤的白

我才注意到她体内

流淌了半生的鲜红血液

走向冬天

李唱白

陪着叶子变黄的

都是甜果子

分发金币的树

北风喜欢

被凉风吹拂的尘世啊

叶子落着落着

大雪就压上了枝头

途中

安乔子

你是否记起那条路上

你美丽的新娘从天边走来

把爱情的婚纱穿在路上

途经很多春天

很多花朵、蝴蝶、月亮

很多浮云、山川、田野

很多河流经过她

很多弯路穿过她

很多的车在她周围奔跑

很多早晨经过她

很多黄昏经过她

很多雨雪和风霜经过她

直到很多的风景在路上消失

她脱下婚纱和光环

回到人群里

在人群里,她是骄傲的妻子和母亲

蜘蛛

李春树

一只蜘蛛是轻的,

它的花纹是轻的,

它的足迹也是轻的,

蛛丝是轻的。轻的,

也正是坚韧的、重量的。

蜘蛛从灯上跌落时,

一个悬念是轻的。

一切都在半空中。

向上,向上是轻缓的,

落下,落下是轻缓的。

我的目光是轻浅的,

偶然移视几分钟后,

一只蜘蛛不见了,

一个想象也消失了。

点心

牧笛

大雨划过十月

线段两端梦与童年

彼此眺望

目光潮湿而干燥

露出洁白的夜

哦,城市在泡泡糖里

吐出风,街影

哪则童话开始长叶

写下星期八

我们变甜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