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流域早期文明述论〔*〕

2022-03-02 05:51吴海涛
学术界 2022年11期
关键词:东夷淮河流域文明

吴海涛

(阜阳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安徽 阜阳 236041)

文明是文化的具体表现形式,是文化成果中的精华部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重要的思想源泉和理论支撑。淮河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探究淮河早期文明,有利于人们厘清淮河文化的形成与精髓。本文主要从考古发现、先民融合、水利开发、文化遗产等方面述论淮河流域的早期文明。

一、考古发现

淮水流域不仅在地形、气候上表现出明显的过渡性质,早期独流入海使得该流域成为一个相对完整的文化体系。高蒙河先生认为:淮河流域地势西南和东北较高,是早期文明的理想发源地。〔1〕长期以来尤其是近代以来,在中国考古学的相关研究中,大多数学者都把中国的新石器时代文化简单地分为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两大系统。把介于黄河、长江的淮河流域一分为二——淮河以北的黄淮地区归入黄河流域,淮河以南的江淮地区归入长江流域。一些权威的学术著作也持此说。〔2〕20世纪70年代,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曾经指出,“淮河流域的古文化的渊源、特征及其发展道路诸问题……在中国考古学当中确实具有不可低估的重要性。”〔3〕苏先生又指出:“徐夷、淮夷在我国古代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如果把山东的西南一角、河南的东北一块、安徽的淮北一块与江苏的北部连在一起,这个地区出土的新石器时代遗存确有特色,这可能与徐夷、淮夷有关……不能把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的范围扩大到淮河流域来,很可能在这个地区存在着一个或多个重要的原始文化”。〔4〕

沂源人是1981年发现于山东沂源县,距今约四五十万年前的猿人头盖骨化石,经国家有关单位命名为“沂源猿人”。

现代人类“非洲起源说”得到学界支持。2007年发现的许昌人遗址化石,2008年被正式命名为“许昌人”。许昌人的发现意义重大,被评为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首,对研究东亚古代人类进化和中国现代人的起源具有重大科学价值,填补了中国现代人起源研究的空白。

距今8000年前淮河上游河南舞阳贾湖遗址的先民已经掌握了种植水稻、饲养家猪、酿酒、制作绿松石器的技术,还发明了可以演奏乐曲的七孔骨笛。

2005年11月,在蚌埠市召开的双墩遗址暨双墩文化研讨会上,专家们认为:在双墩出土的7000多年前600多件种类繁多的刻划符号是中国文字起源的重要源头之一。双墩刻划符号虽比最早的刻划符号晚1000多年,但在丰富性和复杂性上远远超过,这在世界考古史上也是罕见的。这些符号对探讨中华文明的起源和中国文字的起源,具有重大的意义。

以前考古学界认为淮河流域是黄河流域文化向南渗透与长江文化向北渗透的交汇地,通过对双墩遗址的发掘与研究,专家们认为淮河流域新石器时代中期存在一个与周边不同的新的考古文化。在研讨会上,李伯谦教授认为,淮河流域文化的丰富性、先进性可以比肩长江、黄河流域。

文明是人类征服自然创造物质文化、精神文化的综合体,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从该流域的史前文化来看,农业的发展扩大了经济生活领域,而且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种植栽培技术,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推动了社会前进的步伐。在这些辉煌的成就当中,就包含了此后文明形成的若干要素。

在淮河流域原始社会进入父系社会阶段之后的发展历程中,文明社会的要素也随之诞生了,主要表现之一是中心聚落遗址的形成与发展。这是向文明国家过渡的一种早期形式,对以后农业文明时期国家的形成与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该流域相继发现了众多的史前文化遗存,其中不乏大型村落、聚落遗址。

淮河流域出现村落遗址的时间是很早的,有学者认为远古时期就有了聚落的初级形态。1978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新郑裴李岗发现了8000年前的氏族村落遗址,有力地证明了淮河流域村落起源悠久的历史。〔5〕近几年又在登封、许昌、郑州、中牟、郏县、长葛、尉氏、郡陵、舞阳、项城等地,陆续发现裴李岗类型的遗址近60处——由此可以说明在新石器早期,汝水、颍水等淮河流域上游地区的人们已是定居生活。

位于郑州地区的大河村落遗址,是新石器时代中后期的典型代表。大河村遗址位于郑州北郊,该遗址中保存较好的是房屋遗迹。该遗址共发掘出大小房基达42座,根据考古学家测定,该房基涵盖了不同时代的土层,说明大河村遗址的年代跨度很大。出土的这些房基大多较为完整,呈东西并列形。难能可贵的是,该遗址还出现了房墙——残留的墙壁最高达到了1米。考古学家发现,这些墙体的材料是草拌泥,而且还是泥块砌法——这在国内同时期发现的房基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大河村聚落遗址的发现,强有力地说明了淮河流域聚落形成时间之早、规模之大,在我国考古学上占有重要地位。类似大河村遗址类型的,还有郑州林山寨、荥阳青台村、禹县谷水河、鲁山邱台城等遗址。

淮河流域的早期聚落虽然结构简单、稳固性不是很好,但这毕竟是人造住所的早期形态。淮河流域原始住所最早出现在冲积扇平原上,以穴室、窝棚为主要形式。淮河流域较早出现了村落,又较早出现了城,这与其优越的环境条件是分不开的。它适合人类生存,能为人类提供赖以生存的食物和环境,有利于人群的成长壮大。“淮河流域聚落起源很早,反映了流域文化之深厚、久远,这是我们淮河流域的居民引以自豪的。”〔6〕

蒙城尉迟寺遗址成为考古界公认的“中国原始第一村”,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这里首次发现了新石器时代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房屋遗址。这里出土的红烧土房,为当时人类最豪华的住宅。每间房子均由墙体(主墙和隔墙)、房门、室内桩、房顶、居住面、灶址等部分组成,建造时均经过挖槽、立柱、抹泥、烧烤等工序。红烧土房制作工艺复杂,先用粗木和泥土混合物搭建出墙体和屋顶,再用火烘烤,直至整个房屋变成红色。红烧房是原始人烧制的最大最硬的一件陶制品,这样的房屋冬暖夏凉,坚固美观。〔7〕

淮河流域较早出现聚落、部族,对淮河流域早期文明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作用。一方面,先民们走向定居生活有利于从事更加复杂的劳动如畜牧业、水产养殖业、手工制陶业等,不仅可以满足先民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还加速了早期文明的进程;另一方面,定居生活加强了各部落之间的联系——各部族之间通过联姻、血缘等关系巩固了家庭、民族的观念,对形成华夏民族的观念产生了积极的作用。淮河流域人类开发历史悠久,郑州大河村、蒙城尉迟寺等大型聚落遗址的相继发现,无不证明淮河流域历史之源远流长、文化之博大精深。

二、淮域先民较早融入文明历程

淮域先民称东夷、淮夷。东夷融入华夏的过程本身就是推动中华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华文明的形成不仅包括中原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还包括南方长江流域的三苗文明、东部淮河流域至泰山之间的东夷文明。其中,东夷文明在中华文明的形成过程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林惠祥先生在《中国民族史》中认为:“东夷这一名词有广狭二义,狭义专指秦以前居今山东、江苏、安徽等省自淮以北沿海一带之异民族。广义则为秦汉以后版图扩展,在境内之东夷已归同化,因别指满洲朝鲜、日本、琉球等族为东夷……前者为旧东夷,后者为新东夷……由中国民族史言之,自应以狭义者即旧东夷为范围。狭义之东夷自上古时即与华夏系并居中国,周初颇强,后屡受王室及齐鲁之攘斥遂衰,楚及吴越兴起受其役属,秦灭六国后竟散为民户,自是完全同化于华夏系。”东夷及其部族,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黄帝以后,尧、舜、禹相继以禅让方式为大首领,实际上是以推举方式确立大部落联盟的最高首领。在这个后来发展为夏王朝的部落联盟中,姜、姬各部落居于优势,东夷各部落也拥有很大的势力,几乎每次禅让都经历了东西两大部落集团的激烈斗争,一直到大禹传子及启建立夏朝之后最初的几个夏王,都是经过夏夷两大势力的反复较量才得以确立,是黄河流域东西两大部落集团结成大部落联盟过程中斗争与融合的生动证明。

禹在确立王权后,在有崇部落所在地——嵩山之阳建立了阳城(河南登封县告成镇)作为都城。后又迁往阳翟(河南禹县)。为了巩固王权,禹又沿颍水南下,在淮水中游的涂山(安徽蚌埠西郊怀远县境),大会夏、夷诸部众多邦国或部落的首领,这就是“涂山之会”。淮夷族与夏代的密切关系,开启了夷夏融合的步伐。华夏族是在夷夏融合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在华夏文明形成的过程中,曾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部族融合,其中有的在黄河上游,而更多的发生在黄河中下游及淮河流域的东夷之地。其中炎帝与蚩尤的传说,就突出地反映了夷夏东西大会合之际炎黄集团和东夷集团冲突与融合的史事。最著名的要数夷夏之间的“涿鹿之战”。通过这场大战,我们可以得知夷人的活动范围已从东部地区扩展到中原地区。

在夏代400余年间,与东夷部落曾经历了约半个世纪的战争。实际上这反映了少昊集团中那些与炎黄集团结成联盟的各部落,在部落联盟向国家过渡过程中的融合过程。这些部落已从东夷部落中分化出来,加入了华夏雏形初现的行列,成为华夏起源时期东系的重要来源。到了夏代晚叶,与东夷的关系有所改善,曾出现“诸夷宾于王门,诸夷入舞”的局面。

商人东进虽然导致东方夷族四散迁徙,但也加快了其与外族的融合。特别是,由于商文化的强势扩张,使得淮水流域族群间的文化差异缩小,为族群融合搭建了平台。商代中晚期的几次东进,一些淮域旧国的上层接受了商王室礼制,尤以鲁中南淮夷国族接受最深。淮河以南多地和淮北的阜南、泗洪、沭阳等地出土相当数量的龙虎尊等典型商式青铜礼器。出土陶器上表现了淮系和商系两元文化特色。

西周时期对淮水流域的封建藩篱是逐步推行的。周公东征前后,上游淮水流域北部是西周早期封建的重点区域,东征之后,淮水流域下游成为新的封建重点区域。武王时期因对东方夷族区控制较弱,对淮水流域相邻的殷商旧族采取怀柔策略,对淮水流域的诸侯封建是局部的,未能有效触动淮水流域当时的政治结构与族群联系。但武王时期以同姓为主、以异姓宗盟为辅的封建原则已得到有效贯彻,从而为淮水流域的封建奠定了基础。

到西周中晚期,淮夷对周室持续一个多世纪的侵扰基本结束。西周经一系列封建调整和诸侯东迁,淮水流域构建的封建格局发生重要变化,周室亲近诸侯直接控制的领土不断扩大,淮水中下游地区逐渐转变为周天子领有的“王土”,淮夷诸族成为服侍周王、向其缴纳职贡的“服孽”,由此开创了淮夷诸族华夏化的历史新进程。何兹全先生认为周人建立的国家是一种典型:氏族血缘组织化在地缘组织之中,在逐渐演变中地缘组织代替血缘组织成为国家的社会单位和社会基础。〔8〕

淮河流域古代社会文明化进程吸收和融合了包括中原夏商周文化的多种因素,并进行改造和创新,从而为繁荣强大的淮河流域古代文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夏商周中原文明不但影响了淮河流域古代文明的面貌,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淮河流域古代居民的结构和成分,并对本地区青铜时代族属的最终形成产生了深远意义。当然,夷夏融合和多源一统的中国古代文明的最终形成,并不是在某一代就能完成得了的,在夏商周之后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

西周晚期,王室衰微,诸侯日强,南方的楚、东南的淮夷成为周室的威胁,然而无论是楚还是东夷都已广泛接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而逐渐走上了华夏化的历程。

随着楚国逐步控制大部分淮河流域,楚国在淮水流域实行封君制与县制相结合的地方行政体系,主要方式有:灭国为县、将小国旧都改建为县、将边境别都改建为县。〔9〕当时,战略位置显要的楚县多设有县师,兵员多是由当地被征服的异族民人充当。淮夷人随之成为不分血缘和族属、在法律上享有平等地位的楚民。这种兼容并包的民族政策,〔10〕较诸夏以华夏文化为主体对淮夷诸族进行“教化”,可更有效、更迅速地促进楚国境内各族民人的相互认同。

先秦时期的东夷,到战国晚叶已经融入华夏民族,成为华夏民族的一部分。战国时期社会结构发生变化的重要依据之一是编户制的实行。所谓编户,就是将人口编制于户籍之中,这是国家对自己的国民按地区进行划分的一种具体做法,是适应社会氏族组织解体而后采取的对于民众的新的管理制度。由于户籍制度的实行,每个家庭都成了国家的编户,每个居民都成了编户之民。编户制的实质,是使广大编户民的人身依附于封建专制主义国家。而从社会发展史的角度看,我们仍应承认编户制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对于组织社会人群所起过的重要作用,在宗族社会及因宗法制形成的社会各阶层人们的身份印记被消除以后,这种国家与民众结成的特殊关系是历史的唯一选择。〔11〕

“秦并六国,其淮泗夷皆散为民户。”〔12〕汉代封建国家直接控制平民。两汉对百姓的管理,实行编户制度。为保证赋役制度的实行,汉代政府实行极严密的户籍制度。规定凡政府控制的户口都必须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被正式编入政府户籍的平民百姓,称为“编户齐民”。秦汉时期国家控制民人的方式从血缘转为地缘,基层百姓组织虽仍有浓厚的血缘性质,可通过郡县乡里行政系统的运作,参与全国人力的调配和役使,百姓身份由不齐到齐,法律身份一律平等。〔13〕淮域先民实现了向华夏和国家认同身份的转变,较早融入于中华文明主流之中。〔14〕

三、水利水运工程

淮河流域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水利开发的历史,而且还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中国的水井最早出现在淮河流域,近年来的考古发掘证明了这一点。《淮南子·本经训》载“伯益作井”,《吕氏春秋·勿躬》载“化益作井”,《世本·作篇》亦载“化益作井”。汉代的宋衷在《世本》注里解释道:“化益,伯益也。”据学者考证,伯益是上古时期淮河下游夷族部落的首领,曾经与大禹一起共同治理洪灾水患。伯益在跟随大禹治水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土木建筑方面的知识,又在汲取前人取水经验的基础上发明了凿井技术。在上古蛮荒时代,有了水井就不用再长途跋涉去远离河流的地方焚烧林木、开垦土地,极大地保证了先民们的生命安全。水井的出现,一方面提供了先民定居所必需的水源,为先民们的定居生活创造了条件;同时也为灌溉农业的发展提供了条件。水井适应了先民们村落定居的需要,因而得到了快速的传播。1983年,在郑州商代遗址中发现了很多水井的遗迹,甚至还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水井群。1991年在郑州电力学校附近的一次考古发掘中,在一处水井遗迹中发现了刻有“##”两字符的骨片。〔15〕

在郑州商城遗址中,还发现了一些长方形的竖行水井。这些竖行水井井口一般长2~3米,宽1米左右,较深的水井甚至还超过了7米。考古发现,在一些水井周围还有一些陶圈,学者推断可能是先民们为了防止井壁四周坍塌而修建的。值得注意的是,在陶圈水井旁边还发现了陶质的水管,其形制为一端粗一端细的圆筒形,而且还带有子母榫口,使用时节节相连,子榫扣接母榫,构成许多节输水管道。上述水井遗迹的发现,可以视为商代井水灌田的萌芽。张帆先生在《安徽大农业史述要》中这样评价伯益的成就:“伯益凿井技术的发明,对人类的进步实在是一个伟大的贡献,其影响比禹治水更为深远。”

芍陂的兴建,更是中国水利史上的奇葩。芍陂历史悠久,选址科学,布局合理,水源充沛,控灌自如,具有重要的历史、科学价值,对研究我国古代科技史、水利史具有重要的意义。芍陂不仅历史悠久,而且还是中国水利史上最早的大型陂塘灌溉工程之一,它为后世建造大型陂塘水利工程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两千多年来,芍陂在灌溉、航运、屯田等方面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芍陂水利工程历史之悠久,设计建造之科学,在世界水利史上也都是很少见的。更难能可贵的是,芍陂至今还在发挥着巨大的经济效益。郑国渠、都江堰则在其300年后才出现,足见该流域灌溉农业发展之早。

淮河流域的先民们还利用流域“河网密布、水流众多”的优势,开凿了巢肥、邗沟等运河。运河有利于经济的发展和文明的传播,“在我们迄今已发现的原始社会人类文化遗址中,几乎所有的遗址都位于河流沿岸或湖滨地区,其原因可能很多,而河流交通的便利应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16〕

先秦时期淮河流域的主要运河有:

巢肥运河。由孙叔敖主持开凿,又称“施肥运河”“江淮运河”。这条运河是为了使长江与淮河联系起来,把同源而不同流的两段肥水加以沟通。《水经注》记载,肥水是古淮河的支流,“(肥水)出九江成德县广阳乡西,北过其县西,北入芍陂,又北过寿春县东,北入于淮”。使同源不同流的“两条肥水”沟通——就可以贯通长江与淮河,从而使两地的交通更加方便,也更加利于军队、粮食和作战物资的输送。

邗沟。在古代,黄河、淮河、长江是不相交通的。在吴国打败楚、越两国后,为北上继续跟北方的齐、晋等国争霸,遂于周敬王三十四年(前486)下令开挖了沟通江、淮的邗沟运河,公元前484年,在广陵城下修筑了邗城,又在城下开凿了邗江。在吴国北上争霸中原时,就是沿着新修建的邗沟运河进入淮河流域。该运河在当时尽管还存在着河道窄、水流慢等问题,“但在当时条件下,仅用了很短时间,开创了沟通江、淮的这一伟大工程,充分显示了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17〕邗沟运河比灵渠早了260余年,足见该流域运河开发历史之悠久。邗沟运河不仅有力地支援了吴国的北上征伐战争,而且在此后的1000多年间随着历朝历代的修缮,运河的经济、文化等作用愈加明显。

菏水。吴王夫差为继续与晋等诸侯会盟,就用开凿邗沟的老办法,在今山东定陶县和鱼台县开挖了一条运河,“阙为流沟,通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西属之济,以会晋公午于黄池”。〔18〕吴国充分利用济、泗间的菏泽、雷泽、大野泽等广袤沼泽作为水源,历时很短就开创了这一工程,因其主要水源是菏泽,故后世称为菏水。菏水的通航,第一次将江淮流域与中原地区联系起来了。齐鲁的礼仪文化得以传播到南方的吴、楚等国;南方的造船技术、歌舞绘画等艺术也流传到中原大地,两地民族融合、经济文化交流进一步加强。

鸿沟。是连通黄河和睢、涡、颍、沙等淮河支流的运河。战国中期,魏惠王为进一步向中原地区扩充自己的势力、加紧与各国的争霸,于公元前360年开凿了此运河。《汉书·沟洫志》记载:“自是之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于楚,西方则通渠汉川、云梦之际,东方则通沟江、淮之间。于吴,则通渠三江五湖。于齐,则通淄、济之间。”郦道元的《水经注》也记载了这个四通八达的鸿沟水系,“梁惠王十年,入河水于甫田,又为大沟而引圃水者也……又有一渎,自酸枣受河,导自濮渎,历酸枣,径阳武县南出,世谓之十字沟,而属于渠。或谓是渎为梁惠之年所开。”魏惠王三十一年,又继续引圃田水与沙水沟通。此时的鸿沟,河道大为改善,通航能力显著提高,贯通了今豫、鲁、苏、皖等省的河渠,逐渐形成了闻名遐迩的“鸿沟水系”。鸿沟水运水系的大致范围包括荥阳之东、泗水之西、淮水之北、济水之南,亦即现在的河南省东部、山东省西南部、安徽省北部、江苏省西北部。

鸿沟运河在当时成了南北水运的交通枢纽,极大地方便了各诸侯国之间的物资交换和贸易往来。此外,鸿沟运河的开通,也促进了大梁、临淄等沿河地带都会的兴起与繁荣,更促进了南北文化、习俗的交流和发展。

“运河的开凿最初往往源自于经济、政治、军事等动机,但一旦形成之后,又会超越经济、政治、军事,对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文化的交流与传播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19〕随着运河的开凿以及区域的贯通、融合,不同地域被置于多民族国家统一的关照之下。运河事业不仅带动了农业、商业、手工业等部门的发展,也加速了整个社会的文明化进程。尤其是具有南北水利交通枢纽作用的淮河流域,在推动南北经济、文化发展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更为后来大一统秦、汉帝国的建立创造了条件。

先秦时期修建的这些水利工程,虽历经千百年风雨,但有些至今仍在造福人民,有力地彰显了淮河流域在早期中国的历史地位。该流域所创造的早期文明,不仅推动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化进程,还促进了封建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和认同,更成为延续、发展华夏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四、文化遗产

淮河流域在5000多年的中华文明史中孕育了灿烂辉煌的文化遗产,这些丰富多彩的历史遗存不仅代表了中华文明的卓越成就,而且彰显了淮河流域在古代社会的重要地位,更对中华文明的形成产生了重要作用。

神话作为先民们“不自觉”创造的早期文化形态,不仅是我们了解上古社会的重要途径,而且对后世的文学(尤其是小说、诗歌)、人类学、文化学、历史学等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所以说,神话的意义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对某种自然或社会现象的解释这一层面上,还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早期人类征服自然、变革社会的强烈愿望。

淮河流域的神话故事主要有:

(1)创世神——盘古。桐柏山不仅是淮河的发源地,而且还是盘古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桐柏山除了独特的淮源文化外,更重要的文化资源是盘古文化。”〔20〕河南南阳桐柏山一带的神话资源十分丰富,尤其是有关盘古文化的神话传说,可以说是妇孺皆知。该地区不仅有丰富的盘古文化,还有盘古山、盘古庙、盘古井、盘古磨、盘古船等遗迹。中国著名神话研究家袁珂先生到这里考察后认为:“桐柏山是中原盘古文化产生的中心。”盘古神话不仅丰富了当地的精神文化生活,还促进了中华民族神话谱系的构建。不仅如此,盘古神话还是国家公布的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桐柏县更是经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的“中国盘古之乡”。2005年5月23日,经国家专家组实地考察论证后,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正式命名桐柏县为“中国盘古之乡”。近年来,桐柏县成功举办了多届世界华人祭祀盘古大典,成为华夏子孙寻根敬祖的圣地。

(2)火祖——燧人氏。传说发明火的是被称为上古“三皇”之一的燧人,亦称燧人氏。《白虎通·爵》记载:“谓之燧人何?钻木燧取火,教民熟食,养人利性,避臭去毒,谓之燧人也。”由于燧人氏发明了火,教人食用熟食,减少了胃肠道疾病,故后世皆尊奉燧人为火祖,至今在河南商丘仍有“阏伯台”“燧皇陵公园”。燧人氏,作为上古传说人物,历代典籍语焉不详,再加上文献散佚严重,给人们的研究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明代李贤主持编纂的《明一统志·归德府志》、清代康熙四十四年(1705)《商丘县志》均载:“燧皇陵在阏伯台西北,相传为燧人氏葬处。俗云土色皆白,今殊不然。”在今商丘市睢阳区商丘古城西南1.5公里处的商丘火文化景区内,一边是燧皇陵,一边是阏伯台。这一台一陵承载的不仅仅是商丘文化底蕴的厚重与辉煌,更展现了商丘历史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它们更是中国火文明史、中国火的发明和管理史的立体再现。

(3)人文始祖——伏羲。伏羲,又称羲皇、庖牺、庖羲,作为三皇之一,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伏羲,作为中华民族的先祖,对我国的历史文化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此外,伏羲及其围绕伏羲所形成的种种故事,已经不仅仅是单个孤立的神话故事——而是形成了一个相对较为丰富的文化体系。伏羲为人类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其也与其他先祖一样,受到历朝历代统治者及百姓的祭祀与供养。自明嘉靖起,秦州(今甘肃天水)伏羲庙和陈州(今河南淮阳)伏羲陵成为全国性的伏羲祭祀中心。

伏羲文化作为先秦时期淮河流域文化的杰出代表,在中华民族早期文明中,占有重要地位,对早期中国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伏羲及围绕伏羲所形成的文化不仅彰显了早期淮河流域的文明发展程度,而且这种影响也具有全国意义、乃至世界意义。

笔者以为淮河流域最著名的文化遗产是在先秦时期产生了老子、孔子、墨子、荀子、庄子、管子、韩非子等影响中国数千年的思想家,可以说,淮河流域成为中华思想源地。先秦学术流派最具影响的四大家中的儒、道、墨学派都产生于该流域;法家的思想渊源也与该流域管子、邓析子等思想家有关,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是淮域新郑人。以许行为首的神农学派也主要活动于淮河流域。特别是道家学派,其主要骨干多为淮河流域人。以道家为例,老子为今河南鹿邑人(一说安徽涡阳人),关尹为郑(河南新郑)人,壶子为陈(河南淮阳)之壶丘人,文子为城父(今属安徽亳州)人,庚桑楚(亢仓子)为陈人,环渊(蜎子)为楚之淮北人,庄子为蒙(一说河南商丘,一说安徽蒙城)人等,都在淮河流域。各大流派思想在这里相互激荡,共同发展。

先秦时期淮域名人辈出、思想涌现的主要原因是:

(1)王权衰落,思想相对自由。春秋战国时代,王权衰落,诸侯争霸,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各国开放政权以延揽人才,打破了本来的贵族政治体制,使得原本几乎没有资格参与政治的庶民可以发表自己的政见并参与政治决策。这一时期有思想的知识分子,面对现实的社会问题、人生问题等,提出了解决的办法和思想。个人利害与国家之间的利害交互运用,相互影响,标新立异。各种学说、思想纷纷出现。并且,西周以前学在官府,东周以后,学逐步走向民间。

(2)早期相对发达的文明。淮河文化源远流长,淮域东夷文明作为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东夷文明历经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创造出了灿烂辉煌的文明。东夷文明同西方戎羌各部文明、南方苗族各部文明,一同构成了整个华夏文明初始的系统体系,是黄河文明乃至整个华夏文明的主体和渊源之一。在东夷族的历史上,最为著名的部落首领有太昊、伏羲、蚩尤、少昊、大舜等。史前时期的淮夷文化在中华文明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对中华民族的形成作出了积极贡献,“史前东夷文化是中华远古文化中灿烂的明珠之一,而且东夷民族在由野蛮走向文明的历程中,有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在黄河、长江诸流域中居于领先的地位……史前东夷族在与外界的相互影响和融合中,对其它原始民族的进步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21〕

(3)多种文化在此地碰撞交融。淮河流域处于华夏、苗蛮、东夷三大文化圈的“中心位置”,人类长期的自然活动、人口迁徙等因素有力地推动了三大文化在淮河流域的传播与融合。先秦时期,淮河以北的河南西北部属于华夏集团势力范围,淮河以南的豫南和皖西大部分地区属于苗蛮集团,其余地区均属东夷集团。地处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之间的淮河文明,具有自己的鲜明特点,在形成过程中吸收融汇了中原文化、齐鲁文化、楚越文化、吴越文化。到了夏、商、周及春秋战国时期,淮河流域的争夺战争,促进了多元、开放、包容的淮河流域文化基因的萌芽、发展。由于淮河流域具有多种文化交汇相融的特点,故其在中华文明形成过程中地位独特。

(4)流域自然环境因素。从自然环境和条件来看,淮河流域的特点之一是河流众多、湖泊罗布、雨水充沛。这一特点与生命的孕育和成长息息相关,它使得生活在该流域的人们对水的特性与作用及其同生命的密切关系有着特别的关注。水与生命有着天然的联系,它可以是生命的孕育者和滋养者,也可以是生命的威胁者。淮河流域自然环境的第二大特点是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温和,这一自然条件决定了这一地区的经济以农业为主。生活在以农业经济为主的地区,人对土地的旺盛生命力及其对作物生长和人类生活的决定性影响有着深切体认。淮河流域独特的自然环境决定了老子等道家奠基人物特有的理论兴趣和致思方向。

五、结 语

中华文明又称华夏文明,起源地有中原说,也有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草原三地说。本文认为,淮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起源地之一。沂源人、许昌人是我国较早的猿人化石。从史前到夏商周三代,淮河流域都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从该流域的史前文化来看,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过程中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推动了社会前进的步伐。在这些辉煌的成就当中,就包含了此后文明形成的若干要素。淮河流域的早期文明,包括历史遗存、文字、思想等,不仅起源时间早,而且发展程度较高,为早期中华文明的形成作出了重要贡献。

中华文明的形成不仅包括中原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还包括南方长江流域的三苗文明、东部淮河流域至泰山之间的东夷文明。经夏商周三代的融合和春秋战国的社会巨变,通过秦汉的社会治理,淮域先民实现了向华夏和国家认同身份的转变,较早融入于中华文明主流之中。淮域先民融入华夏的过程本身就是推动中华文明发展的过程。

善于治水是文明发达的标志之一。淮河流域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水利水运工程的开发,大业陂、芍陂、邗沟、菏水、鸿沟等有力地证明了淮河流域水利开发历史之悠久、成就之斐然,同类工程领先于其他地区两个世纪之久,有的至今仍泽被后世。这些工程在中国水利水运史、华夏文明发展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与早期中华文明形成密切相关的神话传说,如创世神盘古、火祖燧人氏、人文始祖伏羲都发生在淮河流域,更甚者,流域拥有老子、孔子、墨子、荀子、庄子、管子、韩非子等影响中国数千年的思想家。淮河流域以其地理上平旷开阔、连南接北,族群上夷夏交互,冲突与融合的环境为早期形成道、儒、法等学术流派创造了条件。孕育于淮河流域的儒家、道家文化构成了中国历史文化的基本层面,这种影响不仅渗透到社会、历史、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与中原文化、楚文化相互交融,共同构成了中华文化的源头。

注释:

〔1〕高蒙河:《苏皖平原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存的研究》,《文物研究》第7辑,合肥:黄山书社,1991年,第108-133页。

〔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辑委员会《考古学》编辑委员会:《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

〔3〕苏秉琦:《七十年代初信阳地区考古勘察回忆录——追记一篇下落不明的考古调查记》,《中原文物》1981年第4期。

〔4〕苏秉琦:《苏秉琦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220页。

〔5〕开封地区文管会、新郑县文管会:《河南新郑裴李岗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1978年第2期。

〔6〕龙厚昕、张博、鲁大伟、王燕:《淮河流域聚落的起源及环境》,《枣庄师专学报》1997年第4期。

〔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徽工作队:《安徽蒙城尉迟寺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94年第1期。

〔8〕何兹全:《中国古代社会及其向中世社会的过渡》,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41页。

〔9〕杨宽:《春秋时代楚国县制的性质问题》,《中国史研究》1981年第4期。

〔10〕徐少华:《周代南土历史地理与文化》,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05-306页。

〔11〕沈长云、杨善群:《战国史与战国文明》,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88-90页。

〔12〕〔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卷八五《东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2809页。

〔13〕杜正胜:《编户齐民——传统政治社会结构之形成》,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0年,第32-33页。

〔14〕吴海涛:《试述淮河流域早期的族群融合》,《安徽史学》2020年第1期。

〔15〕中国考古学年鉴编辑委员会:《中国考古学年鉴(1991)》,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

〔16〕耿占军:《中国历史地理学》,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0年,第241页。

〔17〕水利部治淮委员会:《淮河水利简史》,北京:水利电力出版社,1990年,第41页。

〔18〕〔战国〕左丘明撰、〔三国吴〕韦昭注:《国语》,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219页。

〔19〕梅新林:《中国文学地理形态与演变》,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87页。

〔20〕韩广峰:《山海经易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17页。

〔21〕王震中:《史前东夷族的历史地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8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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