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诺贝尔文学奖的新趋势

2022-03-02 10:24王理行
网络文学评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诺贝尔文学奖作家文学

王理行

1901年开始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早已成为世界文坛最有影响力的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曾是中国文学界长期的心头之痛:作为一个拥有世界人口近四分之一的大国,在诺贝尔文学奖一百多年的历史上竟无一人得奖!直到2012年,莫言成为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中国文学界一直渴盼却老是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心结才终于得以解开。

评奖结果总是出人意料

进入21世纪以来,每年10月上旬,诺贝尔奖官方网站一公布最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姓名,绝大多数关心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就会发现,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作家,也很难找到其作品的中译本。这种对最新诺贝尔奖得主感到陌生和意外的现象,在世界各国都很普遍。

比如,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女作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获奖前已出版近30部德语小说和剧本,在德奥地区也颇有知名度,但是,在德语世界之外,她可以说是鲜为人知。在中国大陆,仅有个别外国文学词典里简单提到过她。在当年的美国图书市场里可买到4部耶利内克的作品,但那些书根本没什么人来买,据说是因为她的作品太残酷。《纽约时报》在她获奖后发文认为,如今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近年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什么人,并由此质疑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指出包括普鲁斯特和乔伊斯在内的不少顶级文学大家遭该奖忽略,另有一些作家则年复一年被视为该奖的热门人选,却至死未得该奖。诺贝尔奖官网宣布坦桑尼亚的阿卜杜拉扎克·古尔纳为202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后,发起了一项调查,询问网友是否读过他的作品,结果有近2000名网友投票,其中95%的网友都说没有读过古尔纳的作品。

进入21世纪后,几乎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而这种出乎意料,又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大部分读者,甚至还包括不少的文学研究者,对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不了解,甚至从来没关注、没听说过。

匈牙利作家伊姆雷·凯尔泰斯在2002年得奖前也默默无闻,就连匈牙利的许多文学教授和评论家也不知道他,因此他在匈牙利以外鲜为人知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如果不获诺贝尔文学奖,估计也就一直这样默默无闻下去了。

此外,2008年获奖的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2013年获奖的加拿大作家艾丽丝·门罗,2014年获奖的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2017年获奖的英国作家石黑一雄,2019年获奖的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尽管获奖前在文学圈内都已有一定的甚至较高的知名度,也获得过一些较重要的文学奖项,但在世界各国的普通读者,包括中国普通读者的心目中,都属于关注度较低的作家,有的甚至是完全陌生的作家。

第二种情况是,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几十年前就已蜚声世界文坛并年复一年地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但他们几十年来一直没得奖,也就渐渐被诺贝尔奖的预测者忘记了,因此他们的获奖仍然是极大的意外。比如,2005年的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2007年的英国小说家多丽丝·莱辛和2010年的秘鲁/西班牙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得奖,就在此列。

进入21世纪后最令人意外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恐怕要数2016年的美国作家鲍勃·迪伦了,因为迪伦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世界著名的民谣歌手。

最重要的获奖因素仍然是文学

已走过百余年历程的诺贝尔文学奖,至今仍然秉承着诺贝尔的遗愿,即只有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杰出作品的作家才能获诺贝尔文学奖,因此,瑞典学院的院士们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自然仍是文学。让我们来看看几位最让人们感到意外的21世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吧。

伊姆雷·凯尔泰斯少年时期曾被关进奥斯威辛集中营,因此他每当考虑写一部新小说时,总会想起自己在奥斯威辛的悲惨经历。目睹纳粹屠杀犹太人,是他的一段决定性的成长经历。他要通过创作成为奥斯威辛的代言人。他认定,奥斯威辛并不是一个例外事件,而是现代历史中有关人类堕落的最后的真实。他的作品总是在反映个体脆弱地对抗野蛮历史的经历。他所有创作的核心与背景,就是他在纳粹集中营的经历。

耶利内克用充满激情的文学语言对性别问题、社会中的性与暴力等主题的探讨,她描写的妇女如何被毁掉的故事,她对自己的同胞的无情批评和强烈的女权主义倾向,她对奥地利传统文学以及传统文化风俗的抨击,都包含着极其丰富复杂的社会思辨和批判意识,揭示了社会中陈规旧俗的荒谬以及这种枷锁对人施加的压力。她的许多作品都以强烈批评男性的专制和暴力而著称。

2006年获奖的奥尔罕·帕慕克长期关注人权、思想自由等问题。他具有直言和叛逆的性格,在作品中呈现的历史观和对土耳其政府的批判,多次引起土耳其国内外的哗然,尤其是他2005年2月有关土耳其境内库尔德人处境以及20世纪初期亚美尼亚人遭杀戮的谈话,让他在自己的祖国土耳其官司缠身并引来杀身之祸。他在小说中一再描写的东西方文化的差别和交流,使他作为东西方文化交往中间人的地位得到广泛认可。

2009年获奖的赫塔·米勒的母亲曾在1945年随大量罗马尼亚人被流放到苏联,在劳改营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灾难。赫塔·米勒长期生活在齐奥塞斯库独裁暴政下的罗马尼亚。这样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使她的作品政治性很强。她在作品中经常批评当年的罗马尼亚政府,再加上她拒绝为秘密警察做密探,她被国家机器追踪迫害达15年之久,不得不于1987年移居德国。她的作品的主题基本上都是暴政和专制对个体系统的摧残。

莫言长期专注于小说创作,内心有着按捺不住的巨大生命力,通过文学创作带领读者进入一个想象力鲜活丰富、圆满自足的文学领地,把高密东北乡安放在了世界文学的版图上。他的作品“语言激情澎湃,具有无限丰富的想象空间”,充满现实主义和黑色幽默,大量运用内心独白、多视角叙事、慢镜头描写、意象比喻、自由联想等手法,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对他来说,现实即讽刺。莫言的大部分小说都有一种神话寓言般荒诞的特质。

2015年获奖的阿列克谢耶维奇是白俄罗斯记者出身,其作品的题材都非常沉重,所关注的都是历史中平民百姓的命运,那种不能掌控历史命运也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的命运。她的作品把大量的访谈以独白的方式呈现,没有任何虚构,如果有虚构也是当事人的虚构或者回忆不准确。她的这种纪实,却比虚构的小说更让人觉得不现实而又荒谬。她挑战了人们习以为常的历史记载方式,直面真实,记录那些从未发出过自己声音的人的命运,因而从特定视角更加接近战争和灾难残酷的本质和历史的真相。她使人类历史上的一些巨大灾难读起来像世界末日的童话。

鲍勃·迪伦 “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开创了新的诗意的表达”。他创作的歌词本身就是杰出的诗歌,兼具政治性、社会性、哲学性和文学性。“即便是在最细微的层面,他也已经把许多难忘的习语带到我们的语言中,自吉卜林以来,还没人能比得上他。”迪伦的歌词表达的内容也很丰富,反战、平权都是他的主题。他让音乐变成表达人生观和态度的工具,通过他的歌词深刻塑造了1960年代以来的美国精神,赋予音乐可以改变人类和世界的颠覆性力量。

2018年获奖的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致力于以人性为基础,在神话、现实和历史的印迹中摸索,探寻普通而富有戏剧性和持久价值的社会生活的新颖文学模式。她善于把看似相互矛盾的质朴和睿智、童话的天真和寓言的犀利联系在一起,把民间传说、史诗、神话和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在叙事想象上充满百科全书般的热情,在似真似幻中反映出一个具体而微妙的神秘世界,描写各种鬼怪神灵,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神话,以此观照波兰的历史命运与现实生活。她曾做过心理医生,其作品经常探讨个体梦境或集体潜意识。深邃的哲学思考赋予其作品思辨性,使阅读成为一场心理探索之旅。

这些作家的揭露、讽刺、追问、质疑、控诉、批判、抨击,所涉及的极具个性的问题,同时在不同程度上又都是带有人类普遍性的问题,其背后都是作家心中强烈的理想倾向在支撑。百余年来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尽管不可能个个都是当年世界文坛上最优秀的那一位,但是,每一位都是在较高水准线之上的杰出作家。

文学已不是获奖的唯一因素

不过,从21世纪的颁奖结果看,瑞典学院的院士们在确定获奖作家时,文学已不是他们考虑的唯一因素。

首先,他们一定是考虑到了,国别、地域的分布要尽量广一点。进入21世纪以来的21年里,为自己的国家第一次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就有8位,分别是匈牙利的伊姆雷·凯尔泰斯、奥地利的耶利内克、土耳其的奥尔汗·帕穆克、秘鲁的巴尔加斯·略萨、中国的莫言、加拿大的艾丽斯·门罗、白俄罗斯的阿列克谢耶维奇和坦桑尼亚的古尔纳。

其次,在蓬勃发展的多元文化主义浪潮中,长期以来处于受忽视的边缘地位的弱小势力越来越受到重视,纷纷从边缘向中心运动。这种现象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中也得到了比较充分的反映。因此可以说,诺贝尔文学奖正在扶助弱小,这明显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弱小国家或有多元文化背景的作家得奖的比例较高。在21位获奖者中,有15位来自弱小国家或有多元文化背景,占获奖者总数的三分之二还要多。耶利内克和彼得·汉德克来自欧洲小国奥地利;2003年获奖的J.M.库切是第二位获该奖的南非作家;凯尔泰斯来自东欧小国匈牙利;帕慕克来自横跨亚欧的边缘国家土耳其;2011年获奖的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来自北欧小国瑞典;巴尔加斯·略萨来自南美洲的秘鲁,晚年竞选总统失败后才加入西班牙国籍;阿列克谢耶维奇来自白俄罗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来自东欧小国波兰。另有几位作家从得奖时的国籍看并非来自弱小国家,但他们都有多元文化的背景:2001年获奖的V.S.奈保尔获奖时虽然是英国籍,但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他在中美洲的小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出生并度过童年时代,生长于一个不和谐的贫穷的印度移民家庭;赫塔·米勒获奖时虽然是德国籍,但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她出生、成长并在其中有过痛苦经历的罗马尼亚;石黑一雄获奖时虽然是英国籍,但他是6岁时从日本移居英国的;2020年获奖的路易丝·格吕克则出生于美国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古尔纳是20岁时为逃避坦桑尼亚的战乱以难免的身份移居英国的。

二、专注于戏剧、诗歌、短篇小说、纪实文学、歌曲等近些年来不大受普通读者或评论界、学术界重视的体裁的作家,得到了应有的肯定和重视。让专注于戏剧创作的品特在2005年临时意外获奖,就是扶助弱小,因为戏剧在文学中已越来越边缘化,戏剧的读者已越来越少。诗歌曾被许多人认为是文学的最高形式,但在写诗的比读诗的还要多的说法流行几十年后,特朗斯特罗姆成为1996年以来诗歌被冷落了15年后第一位因专注于诗歌创作而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9年后又一位专心从事诗歌创作的诗人路易丝·格吕克获奖。虽然短篇小说在哪里都不乏读者,而且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短篇小说的读者相对而言还有日渐增加的趋势,但许多人往往认为,相对于长篇小说来说,短篇小说分量太轻,专注于短篇小说创作的作家难成大家,而且短篇小说的创作某种程度上似乎是在为长篇小说的创作进行积累和准备,甚至仅仅是重大的文学创作之余小小的插曲或调剂而已。2014年,专门写短篇小说而被誉为大师的艾丽斯·门罗得了奖,这是诺贝尔文学奖第一次授予专门从事短篇小说创作的作家,肯定了短篇小说作为文学体裁之一所拥有的独特艺术价值。纪实文学常常受忽视,甚至不被视为纯文学体裁,让阿列克谢耶维奇因其撼人心魄的纪实文学创作得奖,则重申了纪实文学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应有的地位。第一次授奖给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则是在重申,文学最初发端于口头文学,人类早期的文学家是吟游诗人,歌词本来就可以是诗歌,当然是文学的一部分,同时,也为多数仅认小说、诗歌、散文、戏剧为文学的读者拓宽了文学的视野和疆界。

三、女性作家更加受到重视。女性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历史中大多处于受轻视的边缘地位,属于弱小势力。在20世纪百年中,得该奖的女作家只有九位,占得奖作家总数的比例不到十分之一。进入21世纪后,女性作家得到了更多的重视,从耶利内克成为第十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女性作家开始,已有七位女性作家荣获该奖,占全部获奖者的三分之一。

另外,从新世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及其作品中可以看出,在创作理念上,瑞典学院的院士们推崇反专制、反独裁、反极权、反暴政、反暴力、反恐怖,推崇民主、自由、人权、博爱,不同国家、民族、人种、文化和性别平等而和平共处的价值观。品特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和道德良知,甚至被誉为“人权卫士”。库切的作品都在控诉南非的国家之耻——种族隔离制度的罪恶,希望殖民统治结束后,白人和黑人能和平共处。奈保尔在创作中将极具洞察力的叙述与不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为一体,通过敏锐而真实的文学笔调向世人展示被扭曲的历史现实,表达出超越民族主义和种族差别的人类关怀。多丽丝·莱辛是女性主义的代言人,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反映女性在社会中的艰辛以及承受的不公。勒克莱齐奥关注处于社会底层的边缘人和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充满人性的关怀,质疑西方文明。巴尔加斯·略萨目睹秘鲁社会长期充斥野蛮、暴力、腐败、专制、独裁,在作品中给予了充分的反映和抨击,甚至亲自竞选总统欲操刀改造社会。隐藏在石黑一雄文本背后的对人性阴暗面的批判的锋芒颇为犀利,他看似简单又非常节制的叙述颇具欺骗性,一条条紧密控制的信息合力总能形成一幅幅道德上值得质疑的社会画卷。彼得·汉德克的作品中始终充满对现实世界的强烈不满和严厉批判,他日益陷入封闭的自我世界里,试图通过艺术的手段实现自我构想的完美世界,也是批判现实世界的一种方式。路易丝·格吕克对女性所遭遇的事件和问题,比如恋爱、结婚、婚后生活的种种面相、离婚以及离婚之后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新生”、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生命节奏与意义的书写,都是对男权社会的控诉与批判。身为生活在别处的曾经的难民,古尔纳文学创作持续不断的主题,是对难民的经历、身份、流亡记忆和文化疏离感与认同感的反思,从非洲人的视角毫不妥协且富有同情心地揭露了不同文化和不同大陆鸿沟之间殖民主义的影响和难民的命运,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欧洲中心主义意识形态书写的非洲历史。

值得注意的是,进入21世纪以来,瑞典学院的院士们在努力表现出自己独特的判断,力争推出有价值的“新”人。他们刻意选取相比之下不大被人注意尔后又会得到公认有资格获奖的作家,甚至选取被广泛忽视而又确实已达到较高文学水准线之上的杰出作家,让尽可能多的人,甚至让绝大多数人都对最新获奖者大感意外。如此,则更能体现其判断的独立性和独特性,更能引起媒体、文学研究专家和大众的广泛关注、浓厚兴趣和紧张忙碌,尽管有时会因此引起质疑和非议。文学贵在独具个性,而文学上的个性并不一定都能较快地得到普遍接受和认同,因此,成功地挖掘和发现独具文学个性和价值而又不大受人关注的杰出作家,正是诺贝尔文学奖自身价值的体现,能证明诺贝尔文学奖具有“点石成金”的作用。这也是进入21世纪后每年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往往出乎意料、让人感到陌生的主要原因。

瑞典学院的院士们有其局限性

诺贝尔文学奖一直是由瑞典学院的十八位院士来评选的,他们是语言学家、文学批评家、历史学家、作家、翻译家,还有一名律师。这些院士以前一直是终身制(去世一个增补一个),2018年的丑闻后改为任期制。为了在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因丑闻停发后重建公众信任,还请了瑞典学院之外的专家加入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瑞典学院的院士们自有其特定的文学观、价值观,也自有其各方面的局限性。他们的局限性,至少表现在下列四个方面:

一、语言。进入21世纪以后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中,用英语创作的有10位,用德语创作的3位,用法语创作的2位。用这三种语言创作的获奖者有15位,占获奖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对于用英语、法语、德语等欧洲主要语言以外的语言创作的作家来说,要想受到瑞典学院的院士们的青睐,就要把自己的作品先译成瑞典语或英、法、德等主要欧洲语言。否则,写得再好的文学作品,如果瑞典学院的院士们因为语言的原因看不懂,那么对他们来说,这些作品及其作者几乎相当于不存在。

二、视野。尽管各国相关的文学机构和文学教授等可以向瑞典学院提名推荐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但如何让杰出作家及其作品进入该院院士们的视野并引起他们的重视仍然是个重要问题。要想引起他们的关注,作家及其作品最好先在当今世界处于强势地位的欧美造出影响来。进入21世纪以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获奖前基本上都已在欧美文坛得到不同程度的关注、介绍、研究,得到过欧美的一些重要文学奖项。

三、价值判断。由于历史、地理、文化、宗教、社会制度等方面的原因,瑞典学院的院士们对作品中表现出来的西方价值观自然比较容易认同。品特、勒克莱齐奥、莫迪亚诺、莱辛、门罗、特朗斯特罗姆、鲍勃·迪伦、彼得·汉德克、路易丝·格吕克等都生长、生活在西方国家,他们的西方价值观是先天带来并后天强化形成的。赫塔·米勒、耶利内克和凯尔泰斯等作家虽然生长生活在东欧国家,但他们的家庭和自身的经历在他们心里留下的阴影和强力反弹,也促使他们易于亲近西方价值观。库切曾在英国工作,并曾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和执教,自然至少部分接受了西方价值观。奈保尔、石黑一雄和古尔纳虽然是移民,但长期在英国生活和工作,大致上已认同西方价值观。略萨在秘鲁竞选总统失败,失望之余移居西班牙并入籍,自然也是基本认同了西方价值观。帕慕克自幼在美国人开办的私立学校接受英语教育,语言中承载着文化和价值观,因此他历来信奉人权、民主、平等、自由等核心的西方价值观。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苏联时期是个被禁作家,后来一度半流亡于国外,在巴黎住过一段时间,这样的经历自然也使她比较亲近西方价值观。

四、“欧洲中心论”。瑞典虽然只是一个欧洲小国,但从瑞典学院的院士们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选择上,仍然可以看出他们自觉或不自觉中透露出的“欧洲中心论”。上述获奖作家中,有12位土生土长的欧洲人;巴尔加斯·略萨、奈保尔、石黑一雄、古尔纳这4位则在获奖前或早或迟都已加入欧洲国家的国籍;库切虽然是非洲的南非人,门罗虽然是北美洲的加拿大人,但南非和加拿大都属于英联邦国家。所以,近21年来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中,有16位欧洲作家,另有2位英联邦国家的作家;真正与欧洲没有任何从属关系的,只有3位,1位是中国的莫言,另2位就是美国的鲍勃·迪伦和路易丝·格吕克,而鲍勃·迪伦是自1993年托妮·莫里森之后的二十多年中美国这个文学大国第一位获诺贝尔奖的作家。

诺贝尔文学奖与中国文坛

纯粹的文学事件同时又能成为周期性、全球性的新闻事件,能引起世界各国大众媒体的广泛关注和大众的广泛兴趣,也只有诺贝尔文学奖了。诺贝尔文学奖在中国同样也是受到万众瞩目,对该奖各种各样的议论一直不绝于耳。长期以来,许多文学爱好者、研究者、媒体人都曾愤愤不平于百余年中居然没有一个(持中国国籍的)中国人获得此奖。有些中国作家则以获此奖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而把拿不到奖归因于没有称职的翻译让世人读到他们的杰作。另外有些作家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声言不在乎甚至鄙视这个奖。

中国作家百余年没人得诺贝尔文学奖,其原因自然很多,但最关键的,恐怕还得在中国作家自己的创作中找。如果一个作家在创作形式、技巧、风格的探索与创新方面,在题材的挖掘与出新上,在对人类的历史、现状和未来的把握与认识上,能够对于文学创作本身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写出自己独具个性又具有人类普遍认识意义的作品,写出引领世界文学潮流的作品,这样的作家,迟早是会引起世界文坛的足够重视和肯定的。有两类中国作家恐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一、至今其文学创作思想和观念仍然或多或少地被“极左”思想所笼罩的作家,因为“极左”文学思潮与文学的本质和人类的理想都是背道而驰的;二、至今仍然热衷于模仿、多半还模仿不像国外的各种文学创作流派、创作形式和技巧的作家,因为仅仅停留于模仿,其价值自然不如原创的被模仿者。这样说,并非排斥文学创作中的模仿并否认模仿在文学创作中的积极作用。在文学创作中,模仿可以作为创造的基础,可以在模仿中消化、吸收,为个性化的创作服务。可喜的是,经过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引进的国外文坛上的各种文学思潮、流派、形式、技巧的洗礼后,已涌现出一批颇具实力的中国作家,其主体意识和自信心也在日益增强。一些中国作家在广泛了解外国同行并有意识、有针对性地消化吸收其长处的同时,已不再对其顶礼膜拜。他们既能意识到外国同行的长处和特色,又能在对比中发现中国文化,中国的文学传统、观念、思维、题材和中国作家独特的个性在世界文学大家庭中可以占有的位置和可以做出的贡献。可以说,中国文学的希望就在像这样的作家身上。他们正在努力并已开始逐步走向世界,正在逐步得到世界文坛的关注、接受和认可。世界文坛上已经有了中国文学的新的声音,这种声音有望逐渐响亮起来。2012年莫言获诺贝尔奖,意味着世界文坛对中国文学的一种肯定和褒扬,令外部世界更多地关注中国文学。

诺贝尔文学奖百余年的历程尽管一直与各种各样的议论、争议和质疑相伴,尽管一定程度上出现过这样那样的偏差或失误,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年一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无疑已成为当今世界文坛上最引人注目、影响最大的文学活动。人们完全有理由一直满腔热情地期待一年一度的诺贝尔文学奖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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