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谭延闿与民初湖南财政危机

2022-03-04 21:22万佳敏
西部学刊 2022年4期

摘要:民初湖南的财政赤字十分严重。面对庞大的军费开支,谭延闿冲破阻碍,积极联络各方力量,稳定了湘局。他采取的措施有:(一)厉行裁军,减少赤字;(二)开办饷捐,统一财政;(三)发展商贸,振兴实业。他不仅从容应对了当时通货膨胀、银贵钱贱等严峻的经济问题,后来的一系列改革,彻底解决了财政危机,为湖南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现代化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关键词:谭延闿;民初湖南;财政危机

中图分类号:K25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04-0153-04

谭延闿(1880—1930年),字组庵,湖南茶陵人,清末翰林,湖南谘议局议长,立宪派代表,曾三次督湘。长沙辛亥革命中,湖南正副都督焦达峰、陈作新被刺杀,谭延闿于仓促中继任湘督。面对湖南严重的财政赤字及混乱的形势,谭延闿采取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最终使局势转危为安。本文基于子虚子(谭延闿的幕僚唐乾一)1913年的著述《湘事记》,并结合当时报纸及回忆录等史料,对此进行论述。

一、厉行裁军,减少赤字

在民国初年湖南财政危机中,军饷是所占比例最重要的一大要素。辛亥长沙光复前,湖南有新军一混成协(辖四十九标、五十标),约4000人;另有五路巡防营,共约13000人[1]85-86。长沙光复后,为了多募兵以挽救汉口危局,湘督焦达峰议定将湘军的月饷由6两加作7两,援鄂兵士则升为10两。一时之间兵额激增,新军扩编为五个师(每师辖两个旅),另有独立两个旅等,“是时新募兵可五六万,湘城故湫隘,各祠宇、客栈,处处皆兵。”[1]70。据统计,1912年初,湖南军的月饷大约是60万两白银,1912年全军的军饷总支出为8675580两[2]91,而当年湖南省一年的财政收入仅为6376354两[3]。以致于谭延闿在日记中写道“阅检察院辛亥九月至元年二月决算报告,凡用款五百余万,军事费居十之七,出入相抵,不敷二十余万元。”[4]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得湖南财政出现严重赤字。

其时,湘省的局势十分复杂,湖南革命党很多是原哥老、洪江、孝义、运动三和等帮派会党,江湖作风严重。许多地痞流氓、散兵游勇等也乘机混入革命队伍中,“本非征兵,一时乌合,其服务之中心,故不知其利益之近念。朝挂兵籍,夕告退休,得数十金至百金不等。”因此,裁军不可一蹴而就,宜且缓图之,以免发生变乱。“各中、下级官犹有言强之必生变者,不知兵固其所甚愿也。”湘督谭延闿起初采取了较为缓和的方式来缓解军费压力。经过商议,谭延闿拟定,“出征援鄂者月饷十元,居守湖南者仍四两”,并刊示发布。谭延闿此举只是试探性地改革,却仍然引起了许多军官的强烈不满。“军务部庶务科科长万夫雄者,与童杰谋,将以加饷事惑众。杰复向各营演说,几哗变。仅五十标老兵未为所动。”[1]77谭延闿采取强硬手段,将万夫雄等四人当堂斩杀,事态才略微平息,各营始稍稍服编制调遣。然而,廖名缙等人仍力请加饷,士兵也以“征守同力,饷不可异”为由普遍反对。迫于压力,谭延闿只得“一视同仁”,所有兵士无论是否援鄂,月饷一律为10元。如此一来,军费的开支反而进一步扩大。

湖南裁军一开始就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据程潜回忆,“许多干部为革命元勋,动辄恃功集会要挟,以致纪律荡然。”“各师有名无实,兵多械少,虚糜国帑,经费异常支绌。组庵面对这个局面,一筹莫展。”[5]1912年5月,谭延闿听闻黄兴在南京顺利解散了十几万军队,景慕不已,便找黄兴商议。黄兴认为,将湖南军队全部裁除并不适宜,因为湖南毕竟是革命党人的一个军事基地,最好保留几个师的兵力不裁。但谭延闿认为:“裁汰改编,必致发生争议,不如一律退伍,另建新军,较为妥善。”[2]95谭延闿虑无可恃之军,容易发生兵变,遂令军事厅厅长张其锽到南京与桂系将领王芝祥、赵恒惕秘密商议。计划妥当后,得中央政府命令,王、赵二人率第八师十六旅从南京开拔前往湖南,对外宣称假道回广西。

1912年8月中旬,第十六旅在湖南参谋部部长危道丰的接应下入驻湖南,谭延闿有了充足的底气实行裁军计划。9月初,谭延闿召开军事会议,要求在9月底前将湖南军队全部裁撤。赵恒惕戎装以待,湘兵“始各缴械去,无敢逞者”。裁军的过程虽然大体上较为顺利,但也有周震麟、易棠龄、谭人凤等人不满裁军,暗中抵抗。他们以烈士祠为本部,恃为退伍兵集合机关,屡思暴动,但戒于赵恒惕兵,得不逞。水师哨官李勇等三人,纠集部分退伍兵为乱,意图攻击都督府,被赵恒惕侦查擒获,尽皆伏法。最终,在为时一个月的裁军运动中,湘军共五师二旅一团,悉数遣散。综合计算,裁军大致用银170万两,相较于每年700到800萬两的军事维持费,已是十分合算。湘军退伍休金表如下[1]91:

二、开办饷捐,统一财政

自清末以来,湖南财政压力向来巨大,不仅要维持军事和政务开支,还要解中央及协济各省。“至宣统二年时,已亏银至五百万两。”[1]99赵尔巽抚湘时,以白银50万两作准备金设立官钱局,发行各类钞票。本来,纸钞于民于商颇为便利,但财政赤字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持纸币百两,不能换现银五十两”。原发行铜元票200余万,民国成立后,因裁军纸币激增至一千数百万。不仅地方,中央也财用奇乏,据张謇估计,每年财政缺口约为8000万两,一些在南京的英国人也认为:“革命派首领们进行军事的和政治的斗争的主要问题是款项问题。”1912年7月,财政部来电告急,谭延闿认解百万,即发30万两,后又电拨70万两,甘肃、新疆饷急,又协济15万两。与此同时,地主豪强为避遭战乱洗劫,将银钱汇存至上海外国银行,进一步加重了湖南财政危机。

谭延闿面对即将崩坏的财政,在长沙设立筹饷总局,任命革命党人周震麟为局长,各署设分局。周震麟上任后,即令编查富民,定为百分捐十之法,共筹得300余万两。所谓筹饷,实为查抄,一大批官僚和巨富豪绅的家产被征用或没收,“凡筹饷员至乡,勒兵捕人,后至者辄击以铁链。”时人称:“叫嚣乎东西,飞突乎南北,虽鸡犬不得宁焉。此亦吾湘之厄也。”怨黩之声,不绝于道。周震麟却说:“有史以来,两大快事,秦始皇焚书,白起坑降卒。吾攻破富家悭牢,可并为而为三矣。”[1]103为了消除周震麟“简单粗暴”带来的恶劣影响,在湖南裁军结束后,谭延闿即令撤筹饷局,改为湖南筹饷公债,发行总额定为银元500万元,实发债票380.08万元,年率4厘。每年于11、12月按照债票额扣算一次支付,自发行后第六年起,每年偿还发行总额十分之一[2]96。

在湖南纸币泛滥的问题上,谭延闿关注已久,早就辛亥革命时,谭延闿就在起义通电中指出“广东胡都督(汉民)统一财政之说,实为切要之图。所谓各省先行预备金,组织总机关,发行民国纸币,各省一律流通一节,于饷源关系尤巨。”[6]谭延闿将湖南官钱局改为湖南银行,统一货币发行,改用银元为货币单位,严格控制铜元出省,禁止商家私自发行货币。在谭延闿的支持下,成立湖南矿业、实业银行,以活跃资本主义工商業金融,湖南通货膨胀、银贵钱贱的现象很快得到了遏制。

相较于晚清,民初湖南新增了许多政府机构,人员编制也扩充了不少,但行政费却尚能足以维持,其因在于谭延闿以身作则,提倡实行节约故。“兵费虽多,而上级军官独减少,师长月俸七十二两,公费五十两而已。都督无薪俸。秘书科长月四十元,科员自十六元至二十四元,司长月七十元,知事、法官月五十元,为厘卡委员凡关于财政者俸稍优,所以养廉也,然不过月八十元至百六十元而止。此其大端也。”[1]101经统计,湖南1912年税收加筹饷等岁入平银共13574990两,岁出平银17684880两,亏省平银41204890两。尽管有严重赤字,但收入较之前清已增加一倍,待军费减少,次年即可将欠款偿还。民国元年湖南岁出决算表如下[1]105:

满清未开海禁前,湖湘风气较为闭塞,人民勤劳,士人简朴,可谓是藏富于民。民国成立后,洋商来湘络绎不绝,加之当时正举行国会选举,长沙城内风起水涌,各界人士麇集省会,不啻为商业上一大销场。谭延闿借此机会,积极鼓励新式商业的发展,每当省城有商店开业,谭延闿总要亲临道贺,提写招牌和楹联。当时,长沙城内几乎每天都有新商铺开张,盛况非常,时人称赞:“观于近日湖南酒楼、女闾、剧园、洋货、绸缎、凡足供人消耗者,较清之季世殆过十百倍。”

湖南为沟通南北的战略要地,光水系就有洞庭湖及湘江、资水、沅江、澧水等,漕运发达,自古以来便是商贸枢纽。光绪年间,清政府在湘先后设立了两湖轮船公司、开济公司、华丰公司、招商局轮船公司等,但因管理混乱,水道经常发生堵塞。谭延闿任命龙璋为交通司长,设船政局,对货船进行统一管理,问题遂迎刃而解。在湘省漕运物资中,最主要为大米,但因1910年长沙发生了抢米风潮,曾下令遏粜,但仍有不少奸商借鄂政府各机关护照来湘采购,以饱私利。谭延闿遣委员至鄂,与黎元洪约定,“鄂济湘械,湘济鄂粮”,于二省合设粮台于岳州及长沙,鄂、汉所需米,均由粮台按给。谭延闿任用“工人心计,公家之务,劳怨不避”的陈炳焕为财政司司长,并专设军米专办局,凡各军需粮,以价银交付沪、汉之湖南分银行,再由银行电达专办局,派专员解送。每石除了价银3两外,令加抽军饷1两。如此,“既免委员来湘之烦,复有米价低廉之便。”此后,不仅湖北,包括江苏、上海、福建、广东等地相继来湖南请粜,当年湖南光粜米收入就达到了200余万元[1]109。

孙中山在《实业计划》中呼吁:“在我计划,以获利为第一原则,故凡所规划皆当严守之。”,“如无机器,则近代工业之足以转移人类经济状况者,亦无发达。”[7]辛亥革命前,湖南有500工人以上企业只有和丰火柴公司和华昌炼锑公司两家,而同时广东却有这样规模的厂矿38家,江苏则有66家。谭延闿锐意改变这一落后局面,“希冀洞庭以内月发起无数公司,洞庭之外的日发起无数公司”。为了振兴实业,谭延闿依靠在辛亥革命中积累的良好声望,邀请许多革命元老来湘投资,兴办公司,并以政府拨款的形式进行援助。例如,“拨予黄兴四万两助其建设大同公司,宋教仁五万两设广益公司,程潜洞庭制革公司五万两等。”谭延闿以家国大义,号召社会各界积极投身工业建设,广泛参与商业投资,“民国之负担日重,富者惕于坐食,贫者不敢偷懒,非工非商,又将焉往?同人有见于此,故先以工业唤醒世人,故有此公司之设。”[8]

这一时期,湖南出现了投资近代实业的热潮,著名的工矿实业公司、汽船公司、经华纱厂、长沙自来水厂、湘潭玻璃厂等都是在这时成立的。据1912年英国驻长沙领事吉尔斯的商务报告称,“自从辛亥革命以来,发起工厂企业得到了很大的动力,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公司注册,其最大的目的是尽可能使湖南在工业上不仅不依赖外国,而且不依赖其他省份。”[9]谭延闿发展实业的措施,对湖南近代工业起了很大促进作用,推进了湖南经济的早期现代化。正如著名学者周锡瑞所说:“在这个政权的头两年里,虽说仅有微小成就,但是,对湖南资产阶级的工业化,却进行了巨大努力。”[10]

结语

谭延闿面对危机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提拔合适的人才担任政府要职,使湖南得以从战争中迅速恢复,为湖南近代工商业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但是,谭延闿的一些改革也有弊端,他不听黄兴劝告,过度地裁军极大地削弱了湖南军事力量,以致于“二次革命”①中汤芗铭率北洋军一旅入湘如入无人之境,杀人数万,却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确是裁军招来的严重后果。

注释:

①二次革命:1913年3月20日,中华民国国会开会前夕,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被杀。4月,袁世凯又非法签订善后大借款,准备发动内战,消灭南方革命力量,实行专制独裁,破坏民主共和。孙中山看清袁世凯的反动面目,从日本回国,发动武装讨袁运动。此役为武昌首义之后的最大军事行动,故称“二次革命”。

参考文献:

[1]子虚子.湘事记[M]//湖南反正追记.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2]刘建强.谭延闿大传[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3]时报[N].1912-3-25.

[4]谭延闿.谭延闿日记(未刊版)[H].1913-03-09.

[5]程潜.辛亥革命回忆片断.辛亥革命回忆录(一)[G].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61.

[6]应未迟.岳峙渊停:谭延闿传[M].台北:近代中国出版社,1988:18.

[7]孙中山.国际共同发展实业计划[M].北京:中华书局,1941.

[8]长沙日报[N].1912-11-12.

[9]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2辑)[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91.

[10]周锡瑞.改良与革命——辛亥革命在两湖[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849-850.

作者简介:万佳敏(1997—),男,汉族,湖北黄冈人,单位为湘潭大学,研究方向中国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