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黑狱“永远的囚徒”

2022-03-07 06:35冯璐郑敖天
环球人物 2022年3期
关键词:关塔那摩酷刑立陶宛

冯璐 郑敖天

关塔那摩监狱的美军正在巡视囚犯。

“我们的审讯方式可能会导致一名囚犯死亡。如果他死了,他的尸体会被火化,不留下一丝痕迹。但如果他活下来了,中情局能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和外界有联系吗?”20年前,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收到了前方特工这样一份电报。

“可以。”中情局迅速给出明确答复,并表示:“他永远都不会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和接触,我们绝不会让他说出什么重要信息。在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前,他将一直被单独监禁。”

被中情局下达这道“蒸发密令”的囚犯叫阿布·祖拜达。从2002年开始,他就遭美国关押,一直不审不判。近日,他获得一笔10万欧元(约合72.3万元人民币)的赔偿金,以补偿数年前中情局将他关押在欧洲一处黑狱、并让他遭受各种酷刑折磨的损害。但这名50岁的“永久囚犯”,仍被关在关塔那摩监狱,刑期未知,未来未知。

祖拜达原名扎恩·阿比丁·穆罕默德·侯赛因,出生在沙特阿拉伯的一个巴勒斯坦移民家庭,家里有10个兄弟姐妹。在他人生的前20年,巴勒斯坦身份曾让他挣扎。童年时,他曾与朋友一起到约旦河西岸,抗议美国纵容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领土。长大后,他却被父母送到印度的大学学习计算机科学。父母希望他能像周围的印度同学一样,毕业后到美国的科技公司谋一份薪水可观的差事。

在祖拜达的记忆里,父母的婚姻并不美满。他的童年几乎是在父母的“喊叫声、吵闹声和哭泣声”中度过的。面对种种精神创伤,祖拜达深陷在某种幻灭感中,渴望能找到精神寄托。当时,很多阿拉伯青年前往阿富汗,加入武装组织反抗苏军入侵。不过,当20岁的大学生祖拜达瞒着父母于1991年前往阿富汗时,苏军已于两年前撤离,这个国家正处在内战的动荡之中。

刚到阿富汗时,祖拜达在日记中如此写道:“说实话,我感到恐惧。不是恐惧子弹,而是对未来本身感到恐惧。从那一刻开始,我将没有退路。”但他也觉得兴奋。他戒了烟,整夜坐在武装组织老兵身边,听他们讲战争故事。然而,他逐渐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我看到7辆坦克排成一排,将炮管对向我所在的山头。当时我离死亡近在咫尺。”

1992年,祖拜达被炮弹片击中,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的“战斗热情”逐渐被消磨,代之以焦虑和抑郁。就在那时,他的父亲来信宣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我不想把你送进监狱,我就当你死了或者失踪了。”这封信,断了祖拜达回家的路。

关于祖拜达和“基地”组织的关系,有各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他曾经想加入“基地”,但是被拒绝了。后来他就独自行动,成了“独狼”式的武装人员。也有一种说法是,他是“基地”的普通成员。祖拜达的律师则说,他是“基地”的外围人员,扮演的是“海外旅行中介”之类的角色。

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中情局根据自己的情报,把祖拜达放在要抓捕的“黑名单”前列。祖拜达被认定为“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的“最重要亲信之一”,甚至被視为“基地”的二号或三号人物,“9·11”袭击的主要策划者之一。他的名字出现在中情局给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的简报中。

2002年春,祖拜达在巴基斯坦被美军和情报人员联手抓捕,随后被移交审讯。他的20年苦日子就此开始。

戒备森严的美军关塔那摩监狱。

急于邀功的中情局将抓住祖拜达吹嘘为“对本·拉登的一次重大打击”,并希望尽快撬开他的嘴。

“9·11”恐怖袭击后数月之内,美国启动了“秘密审讯项目”,对抓获的恐怖分子动用“强化审讯手段”——即聘请心理学家为囚犯设计完整的酷刑计划,并予以实施。祖拜达是中情局抓到的第一个“基地”要犯,也是第一个尝到“强化审讯手段”滋味的人。

被捕后最初几周,祖拜达被关在一个冰冷的空调房间里,不许穿衣服,一天只有一碗米饭。审讯人员多次威胁他,说要“割开你母亲的喉咙”。他也不掩饰敌意:“你们(美国)对巴勒斯坦人做出的种种不义之举,让我从小就成为你们(美国)的敌人。”被捕后前4年,祖拜达被关押在中情局设于泰国、波兰、摩洛哥和立陶宛等地的“黑狱”,2006年被送到美国设在古巴的关塔那摩监狱,一直关押至今。

其间,他失去左眼,遭受过往肠道强行注水等酷刑。最残酷的刑罚发生在 2002 年,当时他被关在中情局设于泰国的一个“黑狱”内,受了至少83次水刑——一种让犯人产生溺水身亡恐惧的酷刑。祖拜达回忆:“他们不停倒水,我感觉我要被淹死了,胸口几乎要炸开。”他还受过“虫笼”酷刑,连续几天被关在棺材大小的盒子里,有人不断向里倾倒蟑螂和毛虫。长期折磨下,祖拜达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他在日记中写道:“如果我能忘记所有经历的事,神啊,我一刻都不会迟疑。”

2005年2月至2006年3月,祖拜达被关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郊区代号为“紫罗兰基地”的中情局“黑狱”,遭受被剥夺睡眠和用强光照眼等折磨。立陶宛2004年加入北约后,“应盟友要求”将一所马术学校改建为“紫罗兰基地”。中情局为此向地方政府提供超过100万美元(约合630万人民币)的资金以示“感谢”。

“紫罗兰”只是美国海外“黑狱网”的一环。“9·11”事件后,中情局在海外秘密设立“黑狱”,以逃避美国法律对动用酷刑的约束。后来关押祖拜达的关塔那摩监狱,原是2002年在美军关塔那摩基地设立的临时拘押场所,却已存在20年,关过数百人,虐囚丑闻屡见报端。美国塞顿霍尔大学法学院调查显示,至少有55%的在押人员从未参与过任何针对美国的敌对行动。现在仍在狱中的39人中,只有少数人被控或被判有罪。

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曾调查了中情局关押的数十名恐怖分子嫌疑人卷宗,得出的结论是,中情局一方面隐瞒刑讯手段的残酷程度,另一方面又夸大刑讯逼供的效果,甚至将嫌疑人在未受刑时的关键口供包装成刑讯后的“重大收获”。还有一些案例中,即使分析人员认定嫌犯已无情报价值,中情局官员仍下令继续用刑。

对祖拜达的审讯就是如此。联邦调查局一份报告称,祖拜达透露的几乎所有情况,都是由该局探员索凡在巴基斯坦的一家医院获得。在被移交中情局后,祖拜达虽遭严刑拷打,但未能提供“与恐怖威胁有关的重要信息”。而索凡获得的线索在上报高层的过程中,被包装成中情局“强化审讯手段”的成果。这份报告虽有美国情报与执法机构间“争功”的背景,却也显示中情局对祖拜达实施的酷刑,确实“似乎只为满足施虐欲”。

20年来,祖拜达已经成为中情局“黑狱”受害者的典型。“9·11”事件20周年时,美国HBO电视频道还播出了纪录片《永远的囚徒》,讲述他的故事。

作为“非常规战斗人员”转入关塔那摩监狱关押以来,祖拜达从未被起诉。这种不经审判而长期监禁的做法是违反美国法律的。2008年,他的律师根据美国最高法院的新判例(裁定“非常规战斗人员”有权就此起诉),就拘押祖拜达的合法性提起诉讼。2010年,关塔那摩审查工作组建议起诉祖拜达,但再无下文。到2020年,关塔那摩定期审查委员会裁定,鉴于祖拜达“仍将某些国家和个人视为敌人”,继续拘押他是美国的“国家安全所需”。

祖拜达也委托律师,就自己被关入中情局海外“黑狱”一事起诉相关国家。2018年5月,欧洲人权法院就祖拜达诉立陶宛协助中情局在境内设“黑狱”并滥用酷刑案做出裁决。法院认为,2005年2月至2006年3月间,立陶宛允许中情局在立领土上设“黑狱”,并明知中情局将对祖拜达实施酷刑,却允许将他关在该监狱,后来还通过秘密渠道将其转移至设在其他国家的“黑狱”,使他面临更大的受虐待风险,违反《欧洲人权公约》的多项条款,必须支付赔偿金。拖了3年多后,立陶宛支付了10万欧元。祖拜达的律师登博说:“立陶宛这样做,不经美方批准的可能性非常小。这也符合美国在‘永久囚犯’关押问题上软化立场的想法。”然而,祖拜达本人根本无法收到钱,他的资产已被美国冻结。据称,这10万欧元目前存在他弟弟的银行账户上。

纪录片《永远的囚犯》中的关塔那摩监狱囚犯。

媒体曝光设在维尔纽斯郊外的CIA”黑狱“。

2021年10月,美国最高法院也审查了祖拜达的案子,焦点是他被关押在中情局设于波兰的“黑狱”一事算不算国家秘密。此前,中情局以保密为由销毁了一批当年的“强化审讯手段”材料,其中就有祖拜达的。在口头辩论中,多位法官对无限期拘押祖拜达表示质疑,连保守派法官卡瓦诺也质疑,鉴于美国已正式从阿富汗撤军,美国政府是否还有任何理由继续关押他。1个月后,祖拜达的律师提出新的诉讼,要求立即释放祖拜达。他引述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布雷耶的话说:“在哈姆迪诉拉姆斯菲尔德一案中,我们说,(美军)还在阿富汗战斗时,你可以把人关在关塔那摩。我们已经不在那里(阿富汗)了,那为什么祖拜达还在那里(关塔那摩)?”

2021年12月,立陶宛国家安全部将维尔纽斯附近的一栋建筑移交给一家资产管理机构,随即,这栋建筑被出售。据当地媒体报道,那里曾是立陶宛国安部的培训中心,很可能“紫罗兰基地”就设在那里。“法治与正义”似乎正在到来,但祖拜达是否能得到属于他的司法正义,哪怕是一场公正的审判?对这个问题,仍然没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原名扎恩·阿比丁·穆罕默德·侯赛因,1971年生于沙特阿拉伯一个巴勒斯坦移民家庭,青年时代曾赴阿富汗参加武装活动。阿富汗战争爆发后,被关押于中情局海外“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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