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部长”许白昊只留下一封家书

尹洁

许白昊（1899年—1928年）

湖北省应城市富水河畔的杨家湾，有一栋带院子的三层楼房，门楼上挂着“许白昊故居”的牌匾。房子堂屋的墙上，挂着一面镜框，里面嵌着一份上世纪80年代湖北省政府颁发的《因战因公牺牲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镜框左下角还有一张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片。这就是中共二大代表许白昊烈士。

自从离开老家这座房子外出求学、参加革命，许白昊再也没有回来过。

100年前的那个时代，他无法告诉父亲，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牺牲时，他没有给家人留下任何财产，只有早年写的一封家书被后人珍藏了几十年。在这封信里，他委婉而坚定地告诉父亲和家人，自己所从事的是一份什么样的事业。

许白昊的父亲许宗模是一位勤劳朴实的农民，为人忠厚，家教甚严。他主要以种田为生，还会些手艺活，膝下有四女三男。许白昊在三个儿子中排行老大，小时候常帮家里干农活，灾荒年月还在父亲的带领下给人当过挑夫。

1917年春，许白昊离开杨家湾，先后到湖北甲种工业学校、上海中华职业学校求学。其间五四运动暴发，他深受影响，开始从事工人运动。据许白昊的后人推测，他留下的这封家书应该写于1921年之前。

由于许白昊长年在外不见踪影，周围乡邻多有议论，甚至猜疑他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是许宗模便让二儿子许华明代笔写信，询问大儿子“究竟所做的是什么事情”。许白昊便回了这封家书。这也是他在大革命时期寄给家里的唯一存世家书。

许白昊在信中写道：“二弟鉴：接得你的来信，说叔父不能管兄的一切事情。弟为兄事商议胡良宪姻叔办理，兄看了之后，欢喜得了不得。何则叔父近年来年老力衰，精神一日差一日。我弟能举持家事，不要父母操心，在家能顺父母的欢心，在外可称为有用之人。此即是古今来所说的正大光明的君子一样的人。……”

许白昊的侄孙许振斌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家书中所称呼的“叔父”就是许宗模。因为许白昊幼时曾过继给膝下无儿女的伯父伯母，所以改称许宗模为叔父。后来伯父伯母因病先后离世，抚养许白昊的责任又落到许宗模肩上，但称谓未改。

许白昊这封信是写给二弟许华明的。面对父亲的疑问，他在家书中重点解释了“外人说兄是下流之人”的事情，表示自己所做的是正大光明之事：“就是專心实业制造的学问，考求中国实业，应如何可以发达的道理。若其详细情形，两三年后，自能大明白于天下。”

对于外人的非议，许白昊不愿辩白，并希望家人能以坦然、包容的态度去面对：“将来是下流人，是上流人，不能辩白清楚，此时何必与他相争。”

为了让父亲安心，许白昊特别强调了自己的志向：“决当做中国有用之人，不但自己不得为下流之人，并且愿教训中国已入下流之人。”他还教导弟弟：“要时时多读书，多识字，以便将来一日进步一日。”

这封家书是许白昊留给家人的唯一慰藉。在兵荒马乱的旧时代，许家人一直珍藏着它。许振斌告诉记者，家书原件在上世纪70年代遗失，目前只有照片存世。写这封信时，许白昊已经深受革命思潮洗礼，面对积贫积弱、满目疮痍的旧中国，立志找到一条新路。

“为众生而努力，为众生而牺牲”

中共一大召开后，1921年8月，中国共产党成立了领导劳工运动的专门机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领导人有张国焘、李启汉、李震瀛、包惠僧等人。在李启汉的引荐下，许白昊也加入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

1922年1月，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在苏联莫斯科召开，许白昊代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及劳动组织研究会参会，1922年春回国。不久后，他便在张国焘的介绍下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同年6月，许白昊被派到武汉工作。当时武汉的共产党员不到10人，工会组织只有三四个。为了发动工人，许白昊经常扮作送水工进入工厂。他挽着裤腿，穿着磨破的布鞋，肩上挑着两只水桶，穿梭在工人棚户区内高声叫卖，秘密联络工人骨干。半年后，武汉党员发展到30多人，工会组织30多个，会员5万多人。

许白昊家书手迹。

7月16日，中共二大在上海李达寓所召开，参会代表共12人：中央局委员陈独秀、张国焘、李达，上海代表杨明斋，北京代表罗章龙，湖北代表许白昊，湖南代表蔡和森，山东代表王尽美，广东代表谭平山，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代表李震瀛，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临时中央局代表施存统，还有一人姓名不详。经过代表们的反复讨论，二大发表了《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第一次制定了《党章》，第一次提出了党的民主革命纲领，使革命道路和斗争方向更加清晰。

二大结束后，许白昊回到武汉，继续领导工人运动。他废寝忘食、日夜奔忙，不到3个月，武汉就先后成立了23个工会组织。

同年秋天，许白昊在工作中结识了汉口烟厂女工秦怡君，先介绍她入了党，又护送她到长沙，进入毛泽东创办的湖南自修大学学习，后来两人结为夫妻。

从1922年1月到1923年2月，中国工人运动掀起了第一个高潮，全国发生大小罢工100余次，参加人数达到了30万以上。

这场大革命是一轮大浪淘沙的过程，浪花里不仅裹挟着泥沙，还有第一代中国共产党员的鲜血。

1923年2月4日，京汉铁路工人宣布大罢工，许白昊领导武汉工人团体积极声援。2月6日，武汉各工团万余人举行了示威游行，许白昊、林祥谦、项英、施洋等工人运动领袖走在队伍最前面，一路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劳工万岁”等口号。

在游行集会上，许白昊多次发表演说，呼吁工人团结一致：“广大劳动者应当觉悟起来，少向资本家乞怜！”

军阀们迅速实施了镇压和报复。2月7日，在吴佩孚的命令下，湖北督军萧耀南借口调解工潮，诱骗工会代表到指定地点“談判”，在途中埋伏袭击，导致工人纠察队牺牲52人、受伤300多人，造成“二七”惨案。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最终失败。

随着大革命陷入谷底，工人领袖队伍中的一些人失去斗志，甚至变节投敌。许白昊的处境非常危险，不仅党组织被破坏殆尽，自己也被军阀悬赏通辑。但他没有离开武汉，而是与秦怡君以夫妻关系（当时还未结婚）为掩护继续进行地下工作。为了维持生活，他曾到汉口英租界电灯厂做工，并秘密联络工人骨干。敌人察觉后马上派人到厂里去抓许白昊，幸好他已下工才躲过一劫。

在严酷的环境中，许白昊始终保持着无畏的气魄。他曾在上海《民国日报》发表过一篇题为《鹃血》的文章：“我愿淌干眼泪，洗净大千世界，我愿洒尽碧血，参透昏聩人生。为众生而努力，为众生而牺牲。”

到1924年5月，武汉地区的党员人数又恢复到50多人。但就在这个月，由于叛徒告密，许白昊还是被捕了。吴佩孚得知消息后，立即命令把他押解至洛阳亲自审问，结果一无所获。外界一度传言许白昊已被杀害，不少工会团体和革命组织还为他开了追悼会。事实上，许白昊被判了10年监禁，暂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不久后吴佩孚下台，党组织趁机将许白昊营救出狱。他再次回到武汉，领导了汉口人力车夫、英美烟厂、英国电厂、火柴厂等约5000人的大罢工。到1926年底，湖北省工会组织发展到340多个，工会会员达到30多万。

由于常年从事秘密工作，许白昊极少与家人联系。许宗模曾两次坐船到汉口，只见到儿子一次，住了一个星期。许宗模返回老家前，许白昊塞给他一些路费，当许宗模买好车船票后，发现剩下的钱只够买一杯茶水。许宗模后来每次提起这件事，总说许白昊真“精”。事实上，许白昊当时担任着湖北省总工会财政部长，手里掌握着大笔革命活动经费。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公款，不能挪用一分一毫。

中国共产党从诞生之初，就对党内腐败问题高度警惕。一大通过的第一个纲领中，包含了大量关于党的纪律和党内监督的内容，二大制定的第一部党章则在纪律方面做了进一步规范。

许白昊（后左一）与部分中共五大代表合影。

1927年4月27日，中共五大在武汉召开，许白昊作为党代表出席了会议。会议的一大成果是选举产生了第一届中央监察委员会，由7名正式委员和3名候补委员组成，许白昊是正式委员之一。

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个中央纪律检查机构。值得一提的是，在后来的革命斗争中，这10名监察委员无一人贪赃枉法，无一人叛党投敌，其中8人为革命英勇牺牲，其中也包括许白昊。

1927年7月，汪精卫在武汉发动了“七一五”政变，对共产党人进行屠杀，许白昊成为重点追捕对象之一。8月，党中央决定调他到上海总工会工作。当时秦怡君正在医院生孩子，许白昊到医院通知妻子尽快带着孩子和岳母回黄陂乡下躲避。

到上海后，许白昊直接在周恩来的领导下开展工作。不久，秦怡君也来到上海，配合许白昊掩护党的秘密机关。1928年2月17日，许白昊和陈独秀之子陈乔年等人在上海总工会交通处开会时，因叛徒告密，被英租界巡捕逮捕，第二天就被押解到淞沪戒严司令部。6月6日下午，许白昊被杀害于上海龙华荒野，年仅29岁。

“我大爹许白昊自离开家直到牺牲，没有回过一次家，也没有往家寄过一分钱，唯一的孩子后来也在革命辗转奔波中夭折了。”许振斌说，“许家到我这一代弟兄4个，都牢记着大爹的革命精神。他家书里的话已经成为我们的家训。每年清明节，我们兄弟姐妹几家人都要到祖坟前，一起朗读家训。”

湖北应城人。早年就读于湖北省立甲种工业学校、上海中华职业学校，后做过工人。1921年加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