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性别欲望的失序:“泥塑粉”的身份想象

2022-03-10 13:51
大众文艺 2022年4期

赵 哲

(苏州大学,江苏苏州 215000)

追星群体是当代亚文化群体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群体,大部分追星群体是女性居多,而女性又通过追星来投射自己的欲望身份想象,因此,以追星群体为研究对象,可以集中详细地探究女性地欲望身份演变。

近年来,一种名为“泥塑”的追星身份逐渐成了一种潮流,“爱他就要泥塑他”“什么都能泥”是这个群体的一种风向。而“泥塑”文化逐渐成为追星文化种不可忽视的存在。“泥塑”群体与普通的追星群体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欲望投射,而我们可以从中探讨女性群体的性别欲望的变化。

一、何谓“泥塑”

(一)逆向欲望投射

“泥塑”,原意为“逆苏”,与“正苏”相反。“正苏”另一个更容易理解的名字是“女友粉”,顾名思义,是指的粉丝把偶像当成男友,单方面建立起某种恋爱幻想。这种恋爱幻想并不是指女性粉丝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偶像的女朋友,而是女性粉丝通过偶像满足自己的心理上的恋爱欲望,这种幻想并不需要实操,女友粉也没有极端的占有欲。

而与女友粉相反的就是“男友粉”,即“泥塑粉”,意指把男性偶像当成自己的女朋友,把自己当成男性偶像的男朋友。这一种欲望投射是逆向的,所以被称为“逆苏”。

(二)粉丝欲望的大致框架

粉丝欲望大致框架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具有包容和慈爱心态的粉丝心理,以“妈粉”为代表,同理可得姐姐粉等;一种是具有性别欲望投射的粉丝群体,以女友粉和男友粉为代表,这个群体试图在偶像身上投射恋爱关系。“泥塑粉”的欲望来源也大致可以这样划分。

1.“妈粉”

“妈粉”即把偶像当作小孩一样爱护,套入“泥塑”的思维体系,则是把男性偶像当成女儿来爱护。这一类群体所表使用的词语通常是“女儿”“囡囡”“妹妹”“宝宝”,通常会强调偶像特质中“女性化”特征。

2.“男友粉”:性别欲望的表现

这里的男友粉就是把男性爱豆当成自己的女朋友,所使用的词语大部分为“老婆”“女朋友”等象征恋爱关系的词语。而这一行为是区别“泥塑”粉丝与以往粉丝的最大不同。“泥塑粉”的欲望不再是幻想男友,而是幻想女友,但这个粉群并非真正的女性同性依恋,她们获得快感的方式还是建立在异性依恋的话语上。只不过,在这个话语体系中,男性偶像变成了女性,自己变成了男性,完成异性依恋。

也有一部分“男友粉”,希望自己能够使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男性明星,但传统话语体系里没有这样保护的关系,所以,为了是这种保护更加顺理成章,她们就把男性明星“泥塑”成女性,把自己的心理构建成男性,完成保护的想象。

3.“cp粉”

“泥塑粉”中的“cp”,通常是指粉丝幻想一对男性为情侣关系,并且套用传统异性身份的关系,将其中一名定位成异性关系中的男性身份,另一名定义成异性关系中的女性身份,然后对承担女性身份的男性偶像进行“泥塑”。在这种粉丝身份中,“泥塑粉”一方面是为了套用传统异性关系,来构建对这一对男性情侣关系的想象,另一方面是为了切断男性明星与女性明星产生关系的可能,在心理上对“泥塑”对象产生占有心理。

二、“泥塑粉”的身份想象展演

(一)“泥塑”文化的符号生产

1.打破文字性别界限

“泥塑粉”最开始是通过文字来建构“泥塑”思维的话语。最初区别“泥塑粉”的方式,就是出现一个群体不再对男性偶像使用“儿子”“老公”等投射女性欲望的词语,而是变成了“女儿”“老婆”等词语。

在转移形容女性的词句到男性偶像的过程中,“泥塑粉”的行为逐渐引起了其他的粉丝的好奇,反对“泥塑”的粉丝对这种行为加以抨击,而不反感的粉丝则开始学习这种行为,并从中得到跨性别的心理快感。当她们开始“泥塑”偶像之后,偶像某些从未被注意和投射欲望的特质被放大了,而这些特质的放大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偶像形象,开辟了粉丝的想象范围,拓宽了粉丝的欲望来源。

2.图片的具象化

当今信息传播的形式中,图片是建立视觉效果最常见形式。所以“泥塑粉”在进行想象展演的时候,也广泛使用了这种形式。

图片上最基本的手段就是对“泥塑”对象进行美白、磨皮。男性凝视里,女性被放大的特质就有白嫩、丰腴等适合投射欲望的特质。而“泥塑粉”则用这一套凝视方式来对待“泥塑”对象。

当下修图的软件多种多样,且易于获得,同时还会有很多模板以供套用。这为“泥塑粉”进行图片展演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泥塑粉”可以轻松通过软件完成自己的欲望构想。

同时,这些修图软件还可以为男性偶像的图片加上女性特征,最常见的方式是在图片上加上长发,通过头发特征实现跨性别的形象构建。除了加头发之外,“泥塑”群体也会有意识将人像美白、磨皮,放大女性特征,模糊面容棱角,从而创造出一个更女性化的形象。

4.动态视频的沉浸式观看

视频也承担“泥塑”创作的一个重要途径。将视频放慢速度、放大局部,配上音乐,剪辑手就可以达到想要的氛围感。“泥塑粉”则运用这种技术,营造柔软、艳丽等等不同的氛围感。同时,“泥塑粉”还会使用视频放大躯体柔软感,从而更贴近女性气质,方便凝视主体更好地进行凝视。除了增强氛围感之外,视频软件已经开发出支持AI换脸的技术,“泥塑粉”可以通过软件进行换脸,把模板中的女性角色的五官换成男性角色,从而在生理上将男性形象完全变成一个女性形象。

视频的动态属性,则给视频增强了一种真实感,削弱了人物被创作的虚空感。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提到,“摄影机在记录具有电影性的事件的看,观众在观看最后的产品时的看,以及任务在银幕幻觉内相互之间的看。叙事电影的成规、否认前两种,使它们从属于第三种,其有意识地目的一直是为了消除那闯入地摄影机地在场,并防止观众产生距离感。不去掉这两者(记录过程的物质存在,观众地批判性解读),虚构地戏剧就不能获得现实感和真实感”。而在AI换脸的技术下,观众甚至不是通过消除记录主体摄影机,来消除距离感,反而是模拟一种在场记录的感觉,获得观看的真实感。

(二)“逆苏”文化的情感传播

陈彧认为,“受到包括新媒体技术、狂热的粉丝情感、群体驱动等在内的多种因素的影响,粉丝群体呈现出后现代式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在大众文化社会环境下成了一股自下而上的驱动力量和生机勃勃的文化精神”。

微博,b站,抖音等适合亚文化发酵的平台,则是“泥塑”群体不断传播“泥塑”快感的阵地。而这些平台中,当“泥塑粉”群体中的创作者传播上述文字、图片、视频时,会源源不断收到来自他人的反馈,使得她们获得满足感。被吸引来的粉丝,也可能会投入“泥塑”文本的创作中。新媒体技术下,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界限被模糊,每一个人既可以是消费者,也可以是生产者,这使得群体形成了一种参与式文化。而“泥塑”群体也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完成情感传播。

三、女性欲望与文化权力

(一)文化权力的争夺

“泥塑”群体试图从“泥塑”的角度女性为凝视主体的可能。在“泥塑”的思维方式里,女性对男性身体进行凝视,投射自己的欲望,完成自己想象,从而牢固自己的主体地位,把握自己的文化权力。

2021年8月,《光明日报》发文痛批“娘炮”审美,表示需要纠正当下的审美观。这篇文章引起轩然大波,许多网友认为审美应该多元化,不应该被定义,认为即便是官媒也没有权力定义美应该是什么样的。这场事件似乎只是一场对于定义审美的争论。其实批判“娘炮”审美的事件并非此次才发生,在之前,许多人就通过“流量”“偶像”等议题,表达过对这一类审美的不屑。而此前,大部分人都赞同男性应当具有阳刚之气,而并不想这一次一样引起许多非议和争论。反对批判“娘炮”的人认为,美是多样的,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人有权力定义美的公式。这样一种发声则是与批判一方分庭抗礼,互不相让。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支持美是不能被定义的群体,大多为女性。在大声表达观点的女性群体之中,“泥塑”群体占比不可忽视。这个群体开始抗议自己的凝视倾向被驳斥,抗议自己的审美取向被规定。她们不像之前一样,在批判的观点面前谨小慎微,而是敢于表达自己的“泥塑”审美。

反对定义审美的权力,必然是为了使自己的审美合理化。这样一种合理化的过程,就是在争夺文化权力的过程。拥有权力的人可以对文化下定义,所以争夺权力就要从文化的定义开始。发文批判“娘炮”审美的人,是对既有框架里审美失序的矫正,所以他们会认为自己在纠正审美错误。而另一方群体已经开始不承认既有的文化秩序,认为可以重建文化秩序。她们的重建就是构建以自己为文化主体的秩序。她们开始不接受女性是仅有的被凝视哲,而是主动把男性纳入被凝视的对象。这样一种文化失序必然会引起男性的恐慌,凝视这个程序本身就是物化个体的过程。被物化的凝视对象想获得主体地位,便只能学会凝视的程序。这或许就是她们的方法。

(二)隐秘的父权制内化

在父权制的语言系统下,“泥塑”群体在使用男性凝视的框架,套入女性凝视的框架。拉康认为,语言系统本身就赋予了文化权力,他将人的世界分成实在界,想象界和象征界。象征界就是语言系统所表达的世界。而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能被语言表达,语言不能描述却真实存在的就是实在界。“一旦出现了象征符,那么一切事物就都会按照那些象征符和象征界的法则而被规定或结构。”语言系统的构建本身就带有文化权力,当我们使用这一套语言,就会站在语言系统的权力拥有者立场思考问题。

我们可以站在拉康这一观点的基础上,重新思考一下男性凝视的建构。男性凝视的整一套流程都是男性的语言。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中提到“恋物”的概念。电影中,有一种镜头既不能推动情节发展,也不能表达思想主题,这个镜头就是对女性美好身体的描摹。这种镜头满足的是男性投射在女性身上的性欲望,通过对女性各个身体部位的放大凸显,来满足男性的欲望。而如今,“泥塑”群体也在用这一套框架去建构女性对男性的凝视。女性群体也是使用对男性身体部位的放大和凸显,来满足女性的欲望。而更值得细思的是,这一种欲望甚至不是对男性身体的欲望,而是放大男性身体上代表女性化的特征,即“白”“嫩”。另外,上文也提到,有部分“泥塑粉”是基于某种保护的想象,但是传统话语体系里,女性保护男性的心理快感是不存在的。而女性保护男性的角色最常见的是母亲,所以“泥塑粉”中存在“妈粉”。在这种情况下,完成这样的心理投射,就只能把自己社会心理变成男性,把对方“泥塑”成女性,从而是这种心理快感逻辑通顺。

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就不得不思考,这种凝视的建构是否是成功的。表面上,我们完成了对男性的凝视,事实上,是将审美主体从女性心理跨到男性心理,其完成的还是男性凝视的语言系统。这是父权制下审美语言的内化,而“泥塑”群体则更像一种无望的挣扎。

(三)女性气质的审美重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泥塑粉”群在父权的话语体系下,重新定义了女性气质的意义。前文提到,“泥塑粉”放大男性偶像的女性气质,引起过其他粉丝的不满。事实上,从“泥塑粉”产生以来,“泥塑粉”和正苏粉的争执就从没有停止过。而“泥塑粉”认为,如果放大女性气质是对男性偶像的侮辱,这是否意味着女性气质在我们的文化中是被轻视的。

“泥塑”的含义其实并不限制性别对象。把男性“泥塑”成女性,把女性“泥塑”成男性,都是“泥塑”行为。我们可以看到,当女性被“泥塑”成男性,这个行为并没有引起争议。“女汉子”这个词语,最初是一个褒义词。通过放大女性身上的社会界定的男性气质,来夸赞女性。当女性明星被“泥塑”成“汉子”“爷”,也没有粉丝认为不合适不妥当。而当男性明星被放大女性气质时,许多人就会认为不合适不妥当,这或许本身就是文化隐形歧视。女性气质被认为是脆弱的,柔媚的,所以削弱男性气质,夸大女性气质,就被认为是弱化偶像。

这样一种明显的对比,使我们开始思考社会文化里对女性气质隐藏的歧视。如果性别是平等的,那么形容女性气质的词语就不是贬义词。如果贬义词只是针对某种气质,那么就不应该以女性作为定义前缀。

弗洛伊德把女性的欲望和阳具的缺失联系到一起,而巴特勒认为,逻各斯中心主义“提出了一种命名来遮蔽女性,窃取其位置。”而“泥塑粉”群没有解构这种定义话语,而是重新构建了审美标准。在她们的审美标准里,女性气质是可以放大的,是美好的,是一种夸赞的表示。在这个审美体系里,“端庄”“圣洁”“美艳”“纯真”,这些女性气质都不再是传统男性审美体系下的定义,而是对女性气质的赞美,是不依附与他人身份的赞美。

去解构已有的话语体系是一种比较艰难的抗争,而重新定义审美标准,反而在还无力解构话语体系之前找到了新的抗争方式。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父权制的话语体系在隐形文化里设定不平等,在表层文化里又试图呈现平等的漏洞之上。

在追星这个亚文化中,“泥塑粉”的出现,对传统的性别欲望产生了猛烈的冲击。她们颠倒了原有的快感秩序,建立了全新的身份体验,又重构了审美标准。也许大部分“泥塑”爱好者,并没有将其作为性别议题加以探讨,但我们确实可以看到隐藏在其中的性别意识和文化话语权。我们无法预知“泥塑”文化的未来发展,但就现在的观察来看,“泥塑”文化正兴,而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群体,通过性别失序,重新构建新的性别秩序。

注释:

①克里斯蒂安•麦茨,吉尔•德勒兹著.凝视的快感[M].吴琼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第16页.

②陈彧.从文本再生产到文化再生产——新媒体粉丝的后现代创造力[J].学术论坛,2014,37(02):129-132.

③肖恩•霍默著 李新雨译.拉康导读[M].重庆大学出版社,第60页.

④朱迪斯•巴特勒著 宋素凤译.性别麻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