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服务：虚情能否解真意？

王新宇

依托贝壳找房平台的大量真实数据，贝壳研究院《新独居时代报告》指出：2021年，平均家庭规模较10年前减少了0.48人，传统大家庭共同生活的模式，正在逐渐向小家庭转变。

民政部统计数据也显示，截至2018年，我国有7700万独居成年人，而2021年这个数据预计将上升到9200万，独居已经成了仅次于父母加子女模式之后、第二稳定的家庭形态。在这样的背景下，淘宝、闲鱼、贴吧、豆瓣、微信公众号等网络平台上，陪就诊、陪聊天、陪逛街、陪打游戏、陪跑步，甚至是哄睡、陪同讨论人生选择等主打陪伴的服务应运而生。国金证券的研究报告也显示，截至2018年12月，提供陪伴类服务的App月活跃人数已经达到了4213万，并呈现持续增长的趋势。这类平台像雨后春笋一样不断涌现，似乎反映出独居者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和内心的深层次需求。

陪伴服务正在兴起

网络陪伴服务中最多的是“陪同聊天”。搜索“陪伴”等关键词，首先显示出来的就是大量提供该服务的商铺，铺天盖地的店铺信息，动辄成百上千的收货记录，显示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小众产业。咨询客服，客服会发来一张价格表，上面根据经验水平、聊天时长、语音或文字等形式明码标价。下单后客服便会立即安排陪聊人员，整个流程非常成熟和迅捷。

小秋是一名大四学生，同时也是一个“顶级”陪聊师。半年前，在朋友的介绍下，小秋开始在一家淘宝店兼职陪聊天。因为性格热情、情商高、会聊天，每月业绩考核都会排在前列，很快升级到淘宝店里最高的级别，价格也是最高的。“我们要像朋友、恋人一样和客户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倾听客户的抱怨、安慰他们，用自己的正能量中和客户的负能量。客户基本都是年輕人，其中独居的较多。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又不好意思打扰家人朋友，花钱雇人陪聊是一个效率很高的选择。”小秋坦言网络陪聊门槛低，时间相对灵活，收入可观，但“经常昼夜颠倒，会影响自己的生活。有时客户需要深夜语音哄睡，但其实自己才是更困的那个，却只能喝着咖啡坚持到陪聊时间结束。”

除了陪聊，线上陪伴还能提供一些相对更为具体的服务。陈姐闲下来的时候在豆瓣上出售“代做决定、帮忙出主意”的服务。一些顾客，在面临重大问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由于没有家人可以商量，会来找陈姐寻求建议。

令她记忆深刻的是一个女生，连续在电话里痛哭了一个小时之后，才开始向她讲起在恋爱中受到的委屈。交往多年的异地男友虽然优秀，但经常对她实施冷暴力，她犹豫是否结束这段感情。父母离异之后，女生一直很少联系他们，当面临重大选择时，也没有人可以商量，于是在豆瓣上找到了陈姐，希望陈姐可以像家人一样给她建议，让她能够做好这个决定。此时，陈姐不仅只是一个陌生的倾听者，她的意见很可能会影响到女生的未来。在全面、充分地了解了女生和男友之间的情况之后，陈姐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同时也建议她冷静下来，慎重考虑，尊重内心的选择。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的客户，陈姐也愈发感受到他们太需要情感上的陪伴。自己扮演“家人”，通过了解、关心他们的生活状态，让他们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小到穿什么衣服参加聚会，大到是否要结束一段感情，她觉得自己既是在充当情绪的树洞，也是在尽量呵护他们的心灵，传递正能量，让他们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

陪打游戏，也是比较受欢迎的陪伴服务，目前市场上有大量专门提供游戏陪玩的App。在App上选好人员后，便会获得一对一的陪玩服务，他们可以辅助客户玩得更顺利。吉姆曾经购买过一次陪玩游戏，雇来一个女生陪着他打了一下午网络游戏。“有人陪玩比自己打开心多了！我的朋友们老是嫌我菜，虽然和陌生人玩会花点钱，但玩得自在多了。”一段时间后，吉姆发现提供游戏陪玩的App被封了，只能换其他平台，“这些陪玩App更新迭代很快，一段时间就会被封杀一波，然后又会冒出来一些新的”。

另一种类型的陪伴服务是线下的，比较典型的有陪同逛街。许多女孩的男朋友并不热衷于逛街，找亲戚朋友时间又不容易碰上，花钱雇人陪同逛街就避免了一个人孤独地在商场里闲逛，对女性客户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晓珊就购买过这样的服务，感觉还会复购。“自己的朋友不多，大多也不在本地，有个人像朋友一样有说有笑地逛街，还不会像男朋友一样不耐烦地催着我赶紧买赶紧走，虽然心知肚明是雇来的塑料友谊，但是至少比一个人孤零零拎着购物袋逛街感觉好多了。”

虚假的情感真实的慰藉

比起陪聊、陪逛街等服务，购买陪同看病或者做医学检查的客户，往往面临更加困难的处境。在就诊过程中有人陪伴，相对于虚拟的情感慰藉，陪伴的实质性意义更加重大。

桃子就是在闲鱼上雇人陪同去医院产检的。在社会上打拼多年的她，虽然只有21岁，但已经做母亲好几年了。桃子的未婚夫在同城的一家餐厅做厨师，工作永远很忙，尤其下班特别晚，很少有时间顾及桃子。他并未和桃子登记结婚，在桃子看来，他不怎么靠得住。白天桃子在地产中介公司拼命工作，晚上照顾年幼的儿子，在她的努力下，生活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再次怀孕的消息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未婚夫不管她，一向要强的桃子面对这种困境，差点儿就被压垮了，她在家里大哭了一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绝望感。极度失望的她在网上闲逛时，发现竟然有陪同产检的服务，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拍了下来。对方是一名想兼职赚外快的女大学生，在排队产检的时候，桃子一直在和她说自己家里的事，她也在一直安慰桃子，这让桃子感觉好像有了“家人”的陪伴，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不再那么焦虑了。产检之后，她们继续保持着联系，年龄相仿的她们慢慢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桃子觉得由女性陪同产检，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安慰，在产检的时候也更方便。反观不靠谱的未婚夫，本来就指望不上，即使他有时间来，也不知道会因为什么争吵，弄得本来就不顺的生活更加狼狈不堪。

一些像桃子一样在网上找人陪同看病或产检的女性，大都也有着类似的想法。丈夫或者男朋友的缺席，让她们在面对生病、产检等重大问题时，感受到了无助，强烈地缺乏安全感。此时，也许陌生人的一次陪伴、一句安抚的话，就能让她们重新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逆境。有个人像家人一样全程陪同着，一起聊聊天，帮忙取结果，可以避免独自就诊时的孤独感，减轻面对病痛的恐惧和焦虑，满足人们心理上渴望被关心、被照顾的需求。

有一些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他们也会为身处老家的父母远程雇人，陪伴老人去医院检查、看病。

陈老师已经退休了，他的子女都在大城市打拼，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望他。最近，陈老师的儿子给他预订了全套体检，但因为工作忙，没有办法专程回来陪同。想到体检项目多，陈老师岁数大了，腿脚也不方便，于是儿子在网上雇了小胡，陪同他一起去体检。小胡是个阳光、健谈的东北小伙，陪着陈老师做体检、等结果，不仅全程叔叔长、叔叔短地嘘寒问暖，还和他交流了不少养生知识。陈老师很开心，他觉得如果没有小胡的陪同，自己在一大堆体检项目中肯定会犯迷糊。而且独自来做体检，在陈老师看来，多少显得有些凄凉。相比别的有子女陪同的老人，会让人误以为子女不孝顺，显得很没面子。不过陈老师也感叹，虽然小胡懂礼貌、又勤快，但毕竟是花钱雇来的陌生人，雇佣关系远远比不上亲情。亲人之间，尤其是子女对父母的陪伴和关心，对老年人，尤其是独居的老人来说，才是最有力量的情感回馈，这甚至是平淡的老年生活中的唯一精神寄托。

陪伴服务的安全性存疑

陪伴服务的购买方想充分感受情感安慰，服务方想顺利地提供服务并获取报酬，那么作为陌生人的双方彼此信任、尊重，就显得尤为重要。

洋葱是一个三线小城的幼儿园老师，两点一线的生活令她乏味，于是萌生了在网上出售陪诊服务的念头。开始的时候，洋葱在医院工作的男朋友还不太理解，觉得女朋友陪陌生人看病不安全。但随着洋葱不断接触新客户，给他讲这些人的故事，男朋友突然发现，这不仅仅是她体验社会的一个过程，也是让她乐在其中的一项兼职工作。慢慢地，男朋友也开始接受了，并且开始给洋葱做一些专业上的指点，让洋葱的业务更加有竞争力。

由于陪伴服务的购买门槛过低，以至于有些人沉溺其中付出重金，甚至混淆了“虛拟的陪伴”和现实的感情的界限，容易陷入“假作真时真亦假”的陷阱中。

小秋作为一个顶级陪聊师，就遇到过一个客户，每天都会购买小秋的陪伴服务，甚至视小秋为自己真正的恋人，而拒绝在现实中接触异性、寻找女朋友。当小秋拒绝他线下见面的要求时，这位客户情绪立刻崩溃了。小秋也感到非常无奈，“这样的情况比较多见，业界中不成文的规则就是，不能和客户谈恋爱。”

随着陪伴服务产业的迅猛发展，一些不法分子也开始发现这片灰色地带有利可图。楚先生因为出差很多，曾经在某网络平台上雇用了一位女士替自己临时照顾小孩，但支付定金之后，这位女士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还拉黑了楚先生，楚先生向平台的申诉也是石沉大海。

针对陪伴服务可能涉及的违法行为，国家网信办已经开始加大严管力度，“2020清朗”专项整治行动彻底封杀涉及未成年人色情陪聊的微博、贴吧账号。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近年来国家网信办视违规情节和问题性质，采取约谈、责令限期整改、停止相关功能、全面下架等处罚措施，对平台从严管理，对违法行为严惩不贷。

陪伴服务带来的反思

这些购买陪伴服务的顾客，不论出于怎样的动机，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即在物理上或者心理上远离家人和朋友，缺少陪伴和亲密关系，在情感上有所缺失，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很难过的一件事了，尤其对于依恋型人格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更是一种煎熬。在短期内，购买陪伴服务确实可以有效缓解焦虑，但对这些客户来说，这就像是口渴时喝海水，长期来看，根源上与家人、朋友的情感缺失并没有得到实际的解决。

对安全、亲密关系的需求是我们作为人最基础的需求之一，如果不能满足，就会感到孤独甚至绝望。长期的孤独感会影响我们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为了摆脱这种孤独感，在自身关系网络无法支持的情况下，寻找类似“陪伴服务”类资源的支持是很多人解决问题的途径之一。

然而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虽然陪伴服务能够给我们提供倾诉的渠道甚至情感的慰藉，但我们仍然清楚此类服务无法带给我们稳定的、真实的、安全的关系。仅在服务过程中发生的陪伴，虽可以暂时性地帮助我们降低孤独和无助感，却无法改变在人际关系上孤立的现实，我们很难对这样的服务关系感觉到真正的安全。

同时，由于服务标准和规范的欠缺，陪伴服务的提供者多为自发的、没有经过专业助人训练的人员，而服务本身又会涉及消费者的心理、生理、财产和关系等安全隐私话题，提供服务的人员和消费者可能都无法在服务发生过程中充分地意识到此类话题会产生的长远影响，所以服务实际上带有一定的风险，可能会造成一些无法预估的长期影响。

所以，消费者在选择陪伴服务时，要更多地思考和感受服务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寻找自己内心的真实需求，珍惜身边向你发出爱的信号的人，尝试在自己的生活中去建立真正安全、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