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俯首甘为“堵心人”

■曹明霞

黑白显示屏上，一根细细的导管，里面的导丝像一根柔韧的植物颈，它缓缓地，温柔地，在一排骨状背景下，向前轻轻移——走着，探着，慢慢到达目的地——人体心脏。那根柔韧的颈须，徐徐地吐出一朵丝网状小花，一朵，两朵，小花次第绽开，像两片蜻蜓的翅膀，立在枝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凝神，导管这头，操作医生全神贯注，他弓着背，弯着腰，两只灵巧的大手，准确，快速，将“小蜻蜓”完美挺立，眼睛观察各项指标，助手也默契，一切都是完美配合。随即，医生旋转“小蜻蜓”，也就是封堵器连接的推送钢缆，释放出封堵伞——一台心脏修补术，完成！

这不是拍电影，也不是电脑游戏，它是中国独领世界前沿的先天性心脏病（以下简称先心病）介入微创手术。主刀手术的医疗专家叫王震，他是河北医科大学第一医院心内科主任，从事先心病介入治疗研究已近20 年。谈到专长，他曾自嘲地说，同样是心脏内科介入手术，同行们做的多是冠脉介入治疗，疏通狭窄或闭塞的心脏血管，是“舒（疏）心人”，而自己做的却是先心病微创封堵术，是名副其实的“堵心人”。一疏一堵，皆是对生命的呵护。

情系燕赵神州

作为学科带头人，王震心无旁骛，苦心钻研，将先心病的介入治疗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向专家学习，日日不辍，久久为功，逐步成长为国内一流的先心病介入治疗专家。

先心病介入治疗新技术，通俗地说，就是利用导管和导丝，在体外搭建通往病人心脏的桥梁，到达病灶后，再利用精密的封堵伞，补住心脏缺损的漏洞，使心脏完好如初。通过介入治疗，病人可以不开胸、少痛苦，疗程短且恢复快，术后还不留瘢痕，堪称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理论说起来简单，待实际操作，无异于在针尖上跳舞，它实在是对医生技术、心理、经验等的全方位考验，是一种极致的历练。每个人的心脏都只有自己的一拳大，婴幼儿的心脏更是小如鸽卵。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如果不小心碰破哪里，穿透了心脏或大血管，病人甚至会当场死在手术台上。

正因如此，王震总说，他的心比病人的还累。每天上班，即使自己不在手术台上，由同事们做，他也是高度紧张，因为一旦出现意外，他要第一个冲上去补救。工作之余，王震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他说平时工作压力太大，总感觉睡不够。

2004 年，河北医大一院开始实施先心病公益救治工作。当时，医院多学科合作为一对胸腹连体女婴成功施行分离手术，同时又为其中一名患有先心病（法洛氏四联症）的女婴实施根治手术。这一罕见的救治病例，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和《人民日报》等媒体报道，引起了巨大反响，许多先心病患儿慕名而来。

面对众多需要救助的贫困先心病患儿，河北医大一院及时成立“河北医科大学先心病诊疗中心”，设立先心病救助办公室，于当年的8月与河北省妇联、省儿基会共同启动“河北省救助贫困危难儿童爱心工程”，此后又开出全国第一辆“先心病爱心普查车”，到偏远的贫困山区和革命老区，免费普查先心病儿童，宣传普及先心病防治知识。自此，河北医大一院的先心病儿童爱心救助之路开启了。

儿童是家庭的希望，儿童的健康关乎每一个家庭的幸福。然而有些家庭往往因为贫困，或对先心病的危害认识不足，而耽误了患儿的最佳治疗时机。每当看到这些失去最佳治疗时机、全身绀青的孩子，王震都非常心痛。他和他的团队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去帮助每一个患先心病的孩子。

2009 年，他的团队已成功救治5200 名先心病患儿，并于当年荣获“感动河北”年度人物唯一群体奖，正如颁奖词所说：“一颗心脏，一个孩子，一个家庭，无数的泪水和欢笑；一家医院，5 年，5200 名先天性心脏病患儿重获健康，在生命的天空里，他们托起5200 颗明天希望的太阳……”

太行山区的唐县是国际友人白求恩奋战过的地方，后又长眠于此。他的国际友爱精神，像星光洒在太行深处，也照耀着后世的人们。王震和他的团队踏着先辈的足迹，行走在太行深处。多年来，以他的团队为代表的河北医大一院先心病救治团队，对全省农村儿童开展心脏健康爱心普查，行程40 万公里，走遍了河北省156 个县（市、区），免费为35 万多名儿童进行心脏检查，并在各地建立了40 个先心病普查站，还多次完成了河北省委、省政府交给的西藏、新疆先心病儿童救治任务。截至目前，他们已救助贫困先心病儿童12,000 余名。这些重获新生的儿童，也让他们的家庭充满幸福与欢笑。

王震说，每当看到被救助的孩子出院时纯真的笑脸，家长向医生们鞠躬致谢，那个时候他感到付出多少都值得。救治一个生命，让一个家庭获得幸福和安宁，是比得到多少奖励，都让人更有成就感、更开心的事。

这些辉煌的业绩，也让王震和他的团队声名远播。他们长期受邀在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山西、山东、安徽、内蒙古等多个省（区、市）大型医院指导先心病的介入治疗，王震作为国家先心病介入诊疗技术培训基地的主任兼导师，为国内外培养了大批先心病介入治疗专业人才。

爱撒一带一路

王震与吉尔吉斯斯坦有着不解之缘。迄今为止，他已先后16 次到那里援助。

早在2009 年，王震曾受邀到中亚一些国家指导手术并进行医学交流。地处中亚的吉尔吉斯斯坦，地形以高山居多，得先心病的儿童更多。在吉国，王震与来自北京上海等地的专家们一起，用几天的时间，成功实施数台儿童和成年患者的心脏疑难手术，然后顺利回国。

中国医疗专家的技术、医疗水平，开始响誉中亚。没过多久，吉国政府应患者请求，又多次邀请中国专家，王震是首席，每次都被点名邀请。吉国政府把筛查出来的先心病人排好队，半年一次，待王震去时集中手术治疗。

每一次，王震都要起早乘4 个多小时的飞机到达新疆乌鲁木齐，歇一晚后，第二天再起早乘两个小时的飞机，才到达吉国首都比什凯克，下飞机后马不停蹄，直奔国家心脏病医院。

尽管每次手术前，吉国都会提前将所有病人的数据报送给王震，但王震还是要逐个查看，尤其是病变数据，更是密切关注，因为那是决定手术成败的关键。王震说，手术台上，时间就是生命。如果数据不准确，往往需要临时更换封堵器，这样势必会延长手术时间，增加手术风险，不如稳准精，一次到位。

精益求精的王震靠手术的成功率和准确率，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中国专家的权威。在吉国，一些当地百姓甚至把他当作救命的神。一次，连续几天的紧张手术让王震身心俱疲，吉方安排他到户外放松，调整身心。王震来到伊塞克湖边的一处马场，当他远眺大自然时，一位吉国百姓主动跑过来和他握手，说从电视上多次见到他。原来，这人正是马场主，他为王震这个神一样的人物来到自家跟前而高兴。农场主说，在当地，很多人都认识王医生，知道他来自中国，是给吉国的孩子看病的。

2013 年“一带一路”倡议发起以来，王震积极响应，成为有力的践行者。他从最初受邀，到后来积极主动，先后多次在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越南等“一带一路”国家开展先心病介入治疗，成功展示了中国医疗专家的水平，为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医学交流，搭建起了友谊的桥梁。

一次，王震应吉国国家心脏病治疗中心院长珠玛古洛娃教授的邀请，到吉国参加心血管疾病国际研讨会。4 天的时间，参会之余，他还挤出时间为当地25 名先心病患儿实施了先心病的介入手术治疗。一台接着一台，连续作战，每天都工作到深夜。

还有一次，在对吉国患儿进行介入封堵治疗时，一位外国医生由于太紧张，封堵伞放好后，以为很牢固，便释放了封堵器，撤出导管和导丝。接下来的心脏超声和透视时，发现封堵器已脱离，移位到了病人的左肺动脉。封堵器掉入患儿的肺动脉，分分钟都有急性肺栓塞致死的危险，情况万分紧急。这时，有人提议赶紧请王震，只有他的医术，能救急！

千钧一发，王震赶到手术室。他凭着一个医生多年的经验和高超的技术，沉着冷静，用微创治疗中的抓捕器（圈套器），轻轻地，精准地，将那分分钟都会要人命的封堵伞抓了出来。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由于高度紧张，王震一身冷汗，身心俱疲。如果此时罢手，停止手术，也是应有之义，因为手术台上出现状况，中止手术是常有的事。但接下来，王震并没有停止。为了减少患儿痛苦，加大治愈机会，王震稳稳神，让助手们配合着他，小心而迅速地更换了更为合适的封堵器。这台手术顺利完成了，那个12岁的小姑娘，获得新生！

王震高超的医术，令国外同行深深折服，他们请求他采集并保留介入治疗过程中的影像，以便后续观摩学习。王震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然而，保留影像资料，需要在手术过程中不时去踩脚下的录像按钮，一脚踩下去，不但加大了自身遭X射线辐射的概率，还给手术带来诸多不便。但王震没有拒绝，他在细心手术的同时，会不时用脚踩一下“快门”，一帧帧清晰的图像，就这样收集下来了。当这份珍贵的资料交予吉国同行时，他们激动不已，高喊“Paxmat! Paxmat !（吉尔吉斯语：谢谢！谢谢！）”

十几年间，王震先后治愈了530 余名吉尔吉斯斯坦先心病儿童。2012 年，河北医大一院还成功救治了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4 名先心病儿童，患儿及其家属与医护人员、社工志愿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2018 年河北医大一院与吉尔吉斯斯坦国家心脏病医院共同建立了“中吉先心病研究中心”，这个中心的建立，将在先心病基础研究、流行病学调查、先心病防治以及人才培养等方面，发挥巨大的作用。

高超的医术，一次次妙手回春，使王震站在世界舞台，为中国赢得了荣誉。时任吉国卫生部部长迪娜拉·萨基姆巴耶娃，经常到医院看望他，表达对中国、对中国专家技术支持和帮助吉国的感激之情。2011 年5 月，吉国卫生部向王震颁发名誉教授聘书，这是迄今为止只有两名外国人获得过的荣誉。2019 年9 月，王震获得吉尔吉斯共和国总统亲自颁发的吉国最高荣誉奖——丹克奖章，这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是国家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