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灰

2022-03-15 18:27乔于振
金山 2022年2期
关键词:二哥母亲

乔于振

一大早,大哥从三千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打来电话,问我今天回不回老家。闻言我打了个激灵,脸刷的一下红了。原来今天是母亲十周年祭日,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那年,经过一个冬天的治疗,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春节前,我遵医嘱带她回老屋居住。临行前,我笑着对母亲说:“娘,你的病基本好了,醫生催咱们出院回家过年呢!过了年春暖花开,病就没了。”看得出来,母亲当时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

大哥二哥两家人大年初六就风尘仆仆地从新疆赶回来,见到多年不见远行的儿子们,母亲十分的高兴。突然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背着母亲,我对大家说:“一大家子很少聚恁整齐,这次相聚却是为了送母亲最后一程,若是这样,还不如不聚的好。”姐姐在一旁止不住地抽泣。

那一年,倒春寒,过了春分节气,还脱不掉棉衣。一天早饭后,竟然飘起了雪花,一絮一絮的如鹅毛般大,我从来没见过恁大的雪花。到了下午,母亲就过世了。她留下的唯一的嘱托是让我照顾好阿灰。

记得有一年,大黑被狗贩子偷去了,母亲很伤心。我小脚的表亲大娘为此又给母亲送来一奶同胞的两只狗仔。说来奇怪,一个毛色土灰,另一个却黑缎子一般。三个月后,它们出落成两个调皮可爱的“狗小伙”。我给它们取名一个叫阿灰,另一个因为先前大黑的缘故叫了小黑。

两个“同志加兄弟”的玩伴,整日在母亲门前的小树林里你追我赶,撒欢使气,寂寞的院落陡添无穷生机,给母亲落寞的心情带来了欢欣。不久小黑生病了,几天的光景,它乌黑的毛色就失去了亮光,拖着孱弱的病躯无精打采地蜷缩在门前,可怜而乞求般的目光不时投向它慈爱的主人。

小黑死了,母亲很伤心。更加悲伤的应是阿灰,它整日在门前的小径上孤单地踱步,好像一夜之间老成了许多。

不久,发生在小黑身上的一幕又一次上演——阿灰生病了。母亲电话里问我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我求助一位做兽医的同学,带上他开的两样药赶回老家交给母亲,她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等我几天后再次返回家中,阿灰已经康复。

阿灰很有灵性,每当我回去看望母亲,它总是第一个察觉我突突突的摩托声,跑出老远去迎接我,然后追着飞驰的摩托狂奔。摩托车一停下来,它就朝我又扑又蹭,那股亲热劲儿着实让母亲既赞叹又嫉妒。母亲生怕它弄脏我的衣裳,厉声地呵斥它。阿灰很识相,悻悻然转过身,朝它凌乱的小窝走去,还一步一回头地瞅着母亲,低眉顺目。母亲不忍心过于伤害它的自尊与善意,就淡淡地安抚两声,它便又把讨好的尾巴敷衍地轻摇几下。我也安慰般唤它一声,它就重新转过身朝我小步趋来,相比之前那过度的热情,明显压抑了几分。阿灰和母亲形影不离,如同她的一个忠诚的儿子被呼来唤去,殷勤地跑前跑后。

成年后的阿灰,饱餐之余时常傻傻地蹲在地上,眯缝着眼睛似真似假地瞅着太阳,一脸的茫然郁闷。它肥硕的腹部、扁平的脑袋、尖尖的嘴巴、黑色的鼻梁,活脱一个北极熊转世。我调侃它:“看你那熊样!”儿子好像突然间发现了新大陆,欢呼道:“真是太像了!”并赶忙拿出手机替阿灰那可爱的“熊样”剪影。

去远方给母亲治病的那些日子,阿灰独自坚守宽而大荒凉的农家院落,只有一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老邻居,在每天的傍晚时分拿着母亲的钥匙打开大门,给它送来一顿迟到的晚餐。母亲隔几天就让我打电话询问阿灰的情况。

母亲出殡后,哥哥们打点行囊准备回新疆,父亲也要随我去城里生活。然而阿灰怎么办?这可是母亲最后的牵挂!二哥说:“给狗贩子吧。”我坚决不同意,决定把阿灰送给一位亲戚领养。我几次试图把它装上一辆小货卡带它去见它的新主人,都被它强横地挣脱。它远远地站着望向我,显出警觉、迷惑又桀骜的神情。

我急着回城上班,哥哥们是两天后的车票。二哥说:“你先去上班吧,我照应它两天,等后天你回来送我们时再作计议。”

第二天,二哥打来电话,说阿灰不见了,说傍晚时分还在门前呜呜地叫着,等到天亮就……

这些年,我一直疑惑阿灰的去向,不能释怀。有一次竟梦见了它:老家阔大而荒芜的院子里长满了蒿草,它在门前散淡地踱来踱去,用怯生生的眼神望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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