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心雕龙·知音》看文学鉴赏与读者接受

2022-03-16 22:50韩智卓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刘勰知音文学作品

韩智卓

在南北朝时期,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部有严密体系的文学理论专著《文心雕龙》在理论家刘勰手中横空出世,为后代文学接受和文学批评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础,直到今天仍有广泛影响。然而书中过于强调客观即原则的限制,忽略了作为主体的人在文学鉴赏时主观带来的多重体验。后代的我们应该突破历史局限来看待刘勰的观点,去发现其独到的可取之处。刘勰在《知音》的专篇中指明了在阅读文学作品之时读者地位的重要性:“只有经过读者阅读、润色所创造的文本,才能真正成为审美对象,作品的价值才能够得以实现。”在此之前,学界往往都是从批评论、鉴赏论、批评鉴赏论的角度来研究《知音》的内涵,但对于其更深一层的底蕴,却无法做到准确的把握。这说明批评或鉴赏中遇到的问题并不是《知音》篇目的全部内容,其中更渗透着一种读者意识。同样,西方的“接受美学”也是对读者接受过程中的不同现象进行研究,探寻规律。德国学者汉斯·罗伯特·姚斯的接受美学理论,他将读者看作是作者,虽然不直接参与创作,但读者的接受使文学创作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完成,读者的鉴赏不再被当作一种被动的接受行为,这一观点直接冲击了传统研究中的文本中心论和作者中心论。比如说当作品内容与读者心里图示相近或一致,这时候,读者能很快完成阅读,在理解文本过程中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一旦读者的既定心理图示与创作者文本意图不一致甚至相悖时,就需要阅读者冲破自己既有的经验,重新解读文本。

鲜明强烈的读者意识贯穿了《知音》篇的始终:一是审美主体接受的角度,如果读者受限,在理解作品时角度不同,阅读结果也不一样;再者是从客观角度来看,“文情难鉴”的问题一直存在,作者的真实意图无人知晓;从主观角度来说,固有的观念会让人拒绝接受新事物,蒙蔽自我审美感受,另外,不同的读者有着不同的阅读兴趣和偏好。针对这些读者在文学接受时遇到的问题,刘勰以“博观”指导接受主体提高自身的审美鉴赏能力,用“六观”为读者提供了具体的鉴赏方法。

一、“知音难知”与文学鉴赏中的问题

“知音”一词源自《列子·汤问》中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二人惺惺相惜成为千古传诵的知音典范。刘勰借“知音”一词来比喻文学批评中读者与作者的心领神会,来探讨文学阅读接受以及批评的问题。后来“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寻到知音是众多人向往的理想状态,不只是历史古籍中的记载。刘勰也有坎坷的人生经历,使他认为知音难逢,他曾为撰写《文心雕龙》苦寻沈约,从生命历程中获得的体验,让他在《知音》篇中首先就提到“知音其难”“文情难鉴”,以此来感慨在文学史上,创作者往往知音难觅,学识渊博而又刚正不阿的批评者实在难逢。

刘勰分析了导致这种情况的因素,并举例历史上的几种不同情况:秦始皇和汉武帝在处理前所未见的先贤文章时,采取欣赏的态度,后悔自己此前不曾遇见过这些先贤。但是当他们遇到了韩非和司马相如后却鄙视二人甚至想要将其杀害。即便是身为“鉴照洞明”之君主,也会落入“古不如今”的陈词滥调中去,也可以引申为贬低当代、向往古人,使你无法客观地看别人的文章。曹植一方面贬低陈琳,另一方面夸奖自己的朋友丁敬礼,称赞自己的作品或亲近的人的文章,批评楼护文采不足、知识匮乏、文章批评能力不够,不分清是非,很轻易发表评论,引起别人的嘲笑。虽然只是举一个例子,这也说明很多评论家自身能力不足却批评别人的行为,只是胡乱评论。刘勰从主客观两方面分析了知音难寻的原因。其中一方面是:更了解自己的喜好,而人们并不认同他们。相信批评家的成长经历、爱好等不同,其发表的评论也不同。客观方面是“文难情鉴”。刘勰认为,就算是普通的东西,有时也很难区分,更何况是具有抽象情感性的文学,所以他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和原则,以此来客观公正地评价文学作品。“知音”是对作家来说的,理解欣赏读懂作家的作品,便算是知音了,因而刘勰提出了不同的策略来指导读者如何更好地理解作家的作品。

二、如何提高鉴赏能力

千百年前的故事,很多均已湮没在历史的黄沙中,部分作者的真实生活经历已不可考,要想从他们创作时候的心路历程来分析更是不可能,这种情况下,我们继续将古代作者的主体本意思想当作唯一的批评参考,显然难以为继。在文学创作已经完成的实际境况下,鉴赏者的能动性和感知既有对文学作品本身直观的感受,又有对作者背后意图的分析,这实属不易。读者如何在现代创作文学中用语隐晦而又驳杂的情境下,要从中心领神会接受作者的喜怒哀乐及其背后传达的思想,感受到文本的深层意义和内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我们也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来重新阐释解读文本:在密切关注古代作者和文本的基础上,依靠现代受试者的主题思想解释文本,这样也算是一种中肯的文学评价和解释方法。中国古代文论也经常讲“以意逆志”(《孟子·万章上》),“以意逆志”就是在充分肯定鉴赏者在阅读过程中所具有的再创造的能力。其实西方现代文学中的“接受主体”思想在我国古代文论中早已出现。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文学鉴赏者,刘勰除了对读者主题的素养以及态度提出了要求,也提出了新的法则来避免批評时的不客观、不公正现象。

(一)批评者的文学修养和态度

培养文学创作者的知音,也就是培养一个合格的文学鉴赏者。刘勰在第二段进行了具体化总结,刘勰认为“博观”是第一要义,将一个人的文学眼界不断扩大放宽,见识不断加深增广,才能完全具备正确且全面的文学理论鉴赏能力。除了应该对批评的文章全文通读之外,文学评论者应当完全没有任何主观私心,即对这些批评作品的理论不应当存在任何主观偏见,然后才能做到“照辞如镜”的境界。除却作品本身主旨晦暗难明,某些真正优秀的作品没有得到很好的鉴赏,仅仅是因为这些批评家的能力不足罢了。如果说我们想成为一个真正合格且优秀的鉴赏者,首先应具有深厚的文学理论修养,即必须在深入地大量阅读各种文献和文学作品基础上,梳理出作品本身发展变化的内在逻辑,这样才能够在研究文学作品时做到全面深刻。在此之外,独到的艺术眼光也是一个批评家必不可少的能力,只有两者兼备,我们才能更加深入准确地鉴赏文学作品。在文学批判的态度方面,刘勰提出“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意思就是作为文学批评者不仅必须有深厚的文学理论基础,在态度方面也必须要做到始终秉持公正、客观,即认真深入研读作品,发掘作者背后的思想感情和用意,摒除自己的私人偏好,对作品作出公正、客观的评价,不厚古薄今,不崇己欺人,不信伪迷真。

作为专业的批评者固然应该有丰厚的底蕴来高屋建瓴,然而文学欣赏并不应该有门槛和限制,文学艺术的批评不应该为主体所控制。

(二)鉴赏法则

刘勰的朴素欣赏观也对应着一种心物观。阅读的文本就是鉴赏者心动所对应的物,阅读行为的发生就与创作发生相似,都是心感物而动。文学是由文字这种媒介形成作品而展现到世人眼前,读者首先要识字,要懂得典故和历史,懂得其背后的意蕴。只有善辨音律的耳朵才能知音,否则再好的音乐也无法使欣赏者心动。要求鉴赏品评者知音、识物,既表现出对文艺作品之物的重视,也表现出了对鉴赏主体能动作用的肯定。这一“心物并重”的鉴赏心理学思想,与创作“心物论”既重物之感召又重心之能动的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另外,鉴赏“心物论”之重主观性,亦是从才能与性情着眼,文中所讲的“圆照”“博观”,讲“操千曲”“观千剑”,便是指鉴赏品评者在才能方面的修养;而“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平理若衡,照辞如镜”,以及克服“贵古贱今”“崇己抑人”“信伪迷真”等心理障碍,则是性情方面的修养。

文学批评鉴赏并不是简单的线性运动,读者与文本会形成往复交换的循环。作品越优秀,就越具有“不确定”“空白”的特质,时空的变迁并不会折损艺术作品的独到魅力。在一个特定的文学阅读活动中,会有一个不确定的视觉视角,而这个游移视点是一种接受文本主体存在的手段,是读者接受客体的一种独特方式。视觉视角的主要特性和功能是联动、转换、修改和集成。中国古典诗歌追求“羚羊挂角”的境界,就诗歌而言,无论是精雕细琢的精炼句子,还是堆砌词句的别具匠心,虽然提升了技巧,但是也给理解造成了一定的难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读者可以分离和重塑文本内容,这也是一些读者对诗文爱不释手的原因,这样填补了作品的空白区和空白点,不过受作品本身的限制,这很大程度上防止了读者对作品理解的偏差。是以欣赏者倘能做到“披文入情,沿波讨源”,自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文学作品。

刘勰在文章最后强调了自己的观点,这世上文章都是有感而发的,即便再深奥晦涩,只要是有着高超的鉴别能力的人就不难揣摩其意,领略其华彩。可以说刘勰是把知音难觅的一个原因大致归结在了文学鉴赏者这一方,同时对这种现象以及流于肤浅的鉴赏者提出了批评,并进行了疏导。

批评家在鉴赏活动中也要客观公正,要做妙鉴者而不是俗鉴者,要坚持把作品的质量和深度而不是一时的销量或数据作为主要评价标准。刘勰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衡量参照:成为“知音”的要求就是“见异”,这种对作家本人个性原则和独特成就的重视,与刘勰的才性批评模式有所关联。但同时我们也应知晓,在分析和阐释刘勰“六观”论的客观“文本批评”的方法同时,为了两不偏失,刘勰本人也很重视审美主观经验和“余味”的把握。从这点上看,要结合整部《文心雕龙》,我们才能把“知音”批评作为刘勰文学批评的一种具体批评模式来研究。

《知音》篇为后人鉴赏文章提供了良好的理论指导及方法,但我们在传承的同时也应有所反思才会促进学术的发展。文学鉴赏中“客观性”确实具有逻辑严密、思维深邃、全面等优点,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过分追求客观往往忽视了文学作品中情感的存在,而且文学最忌拘谨束缚,无论是作家的创作还是读者的评论,都需要有一定的准则,但也不能局限于此,贵在异而不是同。我们应当看到不同的读者对作品的不同理解,发现阐释作品的多种可能,而不是定一个统一的高高在上的标准来限制评价。过往历史证明“定于一尊”,注定会导致文学创作或评论的衰落。在鉴赏活动中不同观念的碰撞交流也非常可贵,“客观”的存在使人限于标准而难于肆意发挥。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理》篇中说:“文字之佳胜,正貴读者之自得。如饮食甘旨,衣服轻暖……夫书之难以一端尽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乃因一己所见,而谓天下之人,皆当范我之心手焉。”如果以制定一个统一的标准让人去遵从,那文学评论必然僵化扁平、毫无生气。对创作者来说,如果他在创作过程中需要考虑客观与否,很有可能面临“我手难写我口”的情境,不利于优秀文学作品的诞生。文学批评亦然,如果一味追求客观反会显得刻意流于形式,让人厌烦。一个鲜活的、真实的甚至是有点粗糙的评价要比纯客观的、官方的、正式的批评要更有价值。所以对“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刘勰持批判态度,但他并未考虑到这样做的合理性,这是鉴赏者对自己有正确评价的体现,如果要对“异我”之作强作批评,必然是“理过其词,淡乎寡味”,因此在鉴赏批评中必须要以情来避免追求客观所带来的弊病。杨明照说:“中国文论家则多从具体的审美鉴赏经验出发。”其中“经验”二字正是批评家对主观情感因素的运用,同时也证明了刘勰强调客观性的偏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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