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人生

2022-03-16 00:18丁徐香
翠苑 2022年1期
关键词:小高馆里银杏叶

丁徐香

又是一年杏黄时。

满地落着的银杏叶,仿若一条金河,流淌出时间静止般的静谧氛围。徐师傅踩着脚踏车,车轮缓缓走过,响起一地的金黄。

小高也跟在师傅后面,一下一下蹬着车。他看着师傅压在耳朵上的褪色的镜腿,很像发灰的银杏叶根。

小高心里算着,这是师傅待在裱画馆里的第49个年头。屋外这条狭长安静、红墙高起的甬道,他已经走了49年。四季流转,也见证着院内银杏的春秋年轮。

徐师傅是老北京人,说起话来圆润透亮———很像秋风扫落叶般阔朗。小高来裱画馆的第一天,徐师傅拍着他的背,高兴地收下这个有些木木的学徒,告诉他“三分书画七分裱”,做手工装裱,要坐得住板凳。

小高也就坐在旁边看了师傅小半年,裱画馆里常常让他感觉安静得不愿说话,日复一日,难免单调。不过他向来对什么好像都缺乏点热情,从冷门专业毕业后来到裱画馆,倒也适应现在的学徒生活。

裱画室里,一张宽大挺实、披麻挂灰的红漆裱画案前,小高在一旁过滤着糨糊。徐师傅喝足了茶,带上老花眼镜,细细端详起一副有些破损的画像。

晨辉时分,东面的阳光透过银杏叶的隙间斜射进来,一棱一棱,斑斑驳驳的挂在他雪白的发上。

书画平放在台上,一旁放置着一盆温水。个子瘦高的徐师傅弓着背,戴着眼镜,用排笔蘸水,慢慢为书画洗去蒙尘。书画性命,全在乎揭。小高看着师傅揭纸,不禁屏住呼吸。徐师傅皱纹密布的手轻轻揭起命纸,手指慢慢搓捻,捻成极细的小条。他定站着,身形不变,不疾不徐,入定于这平静的重复之中。徐师傅的腿和膝盖都不好,因为久站。可在这几十年里,他都以这样的姿态,如履薄冰。徐师傅已经记不清他像这样抚摸过多少张书画,时间在此是永恒,他揭搓着书画的命纸,慢慢消融于这片无限重复的裱画生涯之中。

站在师傅面前,小高觉得师傅仿佛是禅宗古刹里一棵古银杏,每一片杏叶之中都有着远古的青黄色。当站在银杏树前,你能感受到穿越历史厚度的文化力量,但他不言不语,只是落下白果的清淡气息。裱画馆里没有佛像,但他有自己的信仰。

窗外秋风吹动起银杏叶。

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这种节奏,不再以分、小时、月、年作分割,而是获得了更广阔的坐标。纸寿千年,每一秒时光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徐师傅抬头道:“还有一些,你来揭揭看。”小高小心翼翼接过命纸,粗糙柔软,像掌心的温度。纸从手中流过时,他感到恰似命运般的相逢。古代讲究格物致知,以己觀物,又以物观己。人来世间一趟,总想留点什么证明自己价值的痕迹。他与画纸的交流,对它的体悟,已将自己融入其中。

小高穿过银杏小路,屋外仍是那座车流不息的城,他转身上了109路。

银杏青而转黄,四季流转,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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