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老仕历释证

2022-03-16 00:09王开春
蚌埠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元老政和宋史

王开春

(合肥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苏元老,字在庭,苏涣曾孙[1]3099,苏轼、苏辙从孙,而其诗文亦不堕门风。黄庭坚《与杨素翁书二》说“苏元老在庭作诗书字,真东坡先生家子弟人物”[2]105。王灼《碧鸡漫志》认为其词能“入东坡之门”[3]。李良臣在为其文集所作的序文中,更是盛赞其为苏门之真传,以为“苏氏以文名天下,后人踵武,何啻六七作,皆崭崭见头角,声光伟然。至论衣钵之传,名寔无负,垂百世而不朽,恐无以易先生者”[2]48。《宋史》亦称其“长于春秋,善属文”[4]10835。然则元老在当时亦为一作手。

元老《宋史》有传,篇幅不长,事迹较少,对其职任迁转的记录较为完备,但于任职时间多付之阙如。笔者搜检相关资料,为作补充,并推论其生卒年份,以为学界知人论世之用。为醒目起见,依照《宋史》纪事,将其生平大体分成游宦地方和入京任职两段,分别考论。

1 游宦地方

元老生于元丰元年(1078),崇宁五年(1106)29岁中进士,政和、宣和间入京为国子博士。这七八年的时间,他主要任职于地方。《宋史》本传云:“举进士,调广都簿,历汉州教授、西京国子博士、通判彭州。”[4]10835以下依据《宋史》记载,依次补正。

元老中举并调广都簿,在崇宁五年,见《宋代登科总录》卷八[5]。元老中举调官之后,曾往颍州拜见族祖苏辙,辙有《次迟韵示陈天倪秀才侄孙元老主簿》《送元老西归》诗。后诗云:“昼锦西归及早秋,十年太学为亲留。读诗俛就当年说,答策甘从下第收。莫嫌簿领妨为学,从此文章始自由。家有吏师遗躅在,当令耆旧识风流。”[6]10109看来元老中举前,曾长期在太学求学,即所谓“十年太学为亲留”。诗中亦劝勉元老继续究心问学,“莫嫌簿领妨为学”是也。

苏籀《栾城遗言》记元老向苏辙请教为文之法,大概也在此时。《遗言》记此事云:

族兄在廷问公学文如何,曰:“前辈但看多做多而已,区以别矣,如‘瓜苧之区’‘自反而缩’,如‘王祭不供,无以缩酒’。”[7]154

元老任汉州教授,在大观中。政和二年再任。离任在政和六年。

元老有《送成都帅席晋仲序》,云:“大观中,诏以公出镇成都。……政和中,诏又以公再镇成都。……元老为教授汉州也,公适出镇,始获事焉。其再为教授,公亦再镇,又获事焉。凡望风十稔,为门下士五年,蒙道德之末光,而听闻教诲之绪论,既久既熟,不可谓不知公者也。”[2]387-388席晋仲即席旦,他曾两镇成都,序文即作于他再任成都离职之时。从文中透露的信息看,元老两任汉州教授的时间,与席旦两次出镇成都恰好同时,且至写作文本时,他在汉州任上已有五年时间。

席旦两镇成都的时间,程苏东《蜀石经孟子刊刻者考辨》引清王昶《金石粹编》之说,定在大观元年和政和二年。至于席旦再镇成都,何时结束,程文亦据《宋史·蛮夷四》“政和三年,知成都庞恭孙始建言开拓,置官吏”的记载,推定在政和三年[8]。程文考证无误,今可再补一条证据。《宋史》席旦本传,他再任成都时,因对开边西南不太热心,为“宰相不悦,代以庞恭孙,而徙旦永兴”[4]11016-11017。翟汝文有《徽猷阁待制知应天府宋升除知汝州显谟阁学士席旦知永兴军制》[2]40,即为此而作。据《翟忠惠家传》:“政和壬辰秋,复职知陈州。明年春正月,诏还西掖。……冬十一月,除给事中。”[2]3-4则翟汝文政和三年春至冬十一月在中书舍人任上,前文当作于此间,可证席旦离开成都、任职永兴在政和三年。

结合席旦任职成都的时间,大概可以推定苏元老汉州教授任职的时间。第一次在大观元年至三年,第二次始于政和二年,政和三年时仍在任。

元老有《汉州学上舍题名记》一文,末云:“政和二年十一月癸未晦,文林郎、充州学教授苏元老记。”[2]391又,朱熹《张公行状(张浚)》云:“(张浚)年十六入郡学,讲诵不间蚤夜。同辈笑语喧哗,若弗闻者,未尝一窥市门。教授苏元老叹曰:‘张氏盛德,乃有是子。吾观其文无虚浮语,致远未可量也。’甫冠,与计偕入上庠。”[2]193按:张浚生于绍圣四年(1097),十六岁时为政和三年(1113)。亦可证元老此时在汉州任上。

元老离任,李良臣有《送教授苏公序》,云:“某以大观元年肄业郡庠,寔师教授苏公,公之学出于韩愈,其文醇深雅健,视愈无愧,而收接后辇,假借诱掖,不以所长格物。……去年春试于上庠,偶为有司收録,因自私幸,以为西归之日,将得毕志于学,日趋函丈,承先生之告训以偿其宿昔愿望之心,庶几他日得自附托如东野、籍、湜之徒于愈者。今则先生受代而西矣”[2]46-47。据此,元老“受代而西”在良臣中举之次年。按《南宋馆阁录》卷七,李良臣为(政和五年)“何栗榜上舍及第”[9],则元老离任在政和六年。

元老任西京博士时间不详。通判彭州应在政和七年前后。

《宋史》记其彭州任内曾向帅臣周焘陈述处理西南边事的意见,云:“政和间,宰相喜开边西南,帅臣多啖诱近界诸族使纳土,分置郡县以为功,致茂州蛮叛,帅司遽下令招降。元老……乃移书成都帅周焘……焘皆不能用,竟得罪。后帅至,如元老策,蛮势蹙,乃降。”[4]10835又,《宋史·蛮夷四》有记载云,“政和七年,涂、静、时、飞等州蛮复反茂州,杀掠千余人。知成都周焘遣兵马钤辖张永铎等击之,畏懦不敢进,皆坐黜。以孙羲叟节制绵、茂军,于是中军将种友直等破其都禄板舍原诸族,蛮败散。”[4]14240

综上,周焘因处理边境叛乱不力而获罪之事,发生在政和七年(1117)。苏元老以彭州通判的身份向其进言,当在七年或之前不久。

在彭州时,元老开拓通判亭之东湖。《方舆胜览》卷五四《成都府路·彭州》内“山川”条记载:“东湖,在倅厅。政和间,眉山苏元老,颇加开浚。”[10]

2 入京任职

元老游宦地方七年多,于政和七年左右入京为国子博士,直到宣和六年罢职奉祠,共计七年时间,除宣和三年短暂外任成都路转运副使外,皆在京城任职。《宋史》谓“除国子博士,历秘书正字、将作少监、比部考功员外郎,寻除成都路转运副使,为军器监,司农、卫尉、太常少卿……罢为提点明道宫”[4]10835。以下依据《宋史》记录逐次进行补正。

元老除国子博士时间不能确考,当在政和七年和宣和元年间。元老任秘书省正字,在宣和元年前后。

《全宋文》收录宋京《有宋儒林郎渠江姚安礼墓志铭》一文。文末注云:“题下原署:‘奉大夫、光禄□成都宋京撰。朝请郎、行秘书省正字眉山苏元老书。中奉大夫、直徽□□、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三江张察篆盖。’”[2]12墓志中涉及到撰述时间的有两处。一是“当宣和己亥,安礼之子宾走人东都,以子正状来求铭。予询之乡士,皆曰信然,其何敢辞?”[2]11二是“今即以宣和庚子四月十五日,葬于渠江路远山之阳。予念其家以铭文勤而属我,将以示显其亲乎?即为之铭。”[2]12据此,宣和元年(己亥)是宋京接到撰写墓志请求的时间。宣和二年(庚子)四月十五日是墓主下葬的时间,墓志的撰述、书写当在两者之间。

元老在秘书省,颇有时名。据龚明之《中吴纪闻》卷五“起隐子”条记载:“季父讳龚况,字浚之。登崇宁五年进士第,再迁入馆。在馆八年,学术文章俱不在人下,时同列知名者,惟季父与苏元老在庭尔,当时号为‘龚苏’。”[7]252

元老任将作少监在宣和二年(1120)。

程俱有《夜宿丞舍即事呈蒋大匠存诚苏少监元老》二首。大匠,是将作监的别称,指蒋存诚。少监,即将作少监,为苏元老。此诗作于程俱任将作监丞时,所谓“夜宿丞舍”是也。据李欣、王兆鹏《程俱年谱》“宣和二年”条,可知程俱本年先除将作监丞,后迁著作佐郎[11]。则诗当作于宣和二年。而此时元老为将作少监。

晁说之有《谢程致道监丞以秋夜直舍二诗相视并简苏在廷少监》诗,其称赞元老有云:“慎莫视苏子,是更得家风。”[6]13703

苏元老任比部与考功员外郎两任职官具体时间,不可考,惟当在宣和三年前。盖因三年时,元老已赴成都路转运副使任(详下)。

元老任比部员外郎时,赵鼎臣有《杨时可苏在廷家有声伎之奉而又俱为秋官属诸公方以诗请之余恨未尝识苏然时可邀使同赋故亦用此韵》诗,云:“文章华翰九天开,二妙同时在一台。高会竞看文阵合,后堂新许客星来。评诗故自当归逊,在寝何容敢望回。已请杏花留一笑,不劳羯鼓横相催。”[6]14912

赵鼎臣,字承之,元祐六年(1091)进士,生平仕历见彭国忠《宋才子传笺证·赵鼎臣传》。诗题谓杨、苏二人为秋官属,即刑部属官。而比部正为刑部属司,因此诗当作于元老为比部员外郎时。赵诗作年不可细考。据《赵鼎臣传》赵氏政和末为开封少尹,后任度支员外郎、太府卿等职,宣和四年外任知邓州,后卒任上[12]。则赵鼎臣与杨、苏等人在京师文会唱和,写作此诗时,当在宣和四年(1122)前。诗歌反映了苏元老京城生活的一个侧面,诗酒文会、声伎之奉,颇为热闹。

元老除成都路运副,大概在宣和三年前后。

苏过有《送在庭侄领漕归蜀》,领漕,即指其任转运副使事。《苏过诗文编年笺注》定此诗作于崇宁五年[13]237,误。诗云:“伯祖昔为郎,出乘使者轓。德星照东蜀,遗爱及后昆。登车问民瘼,手拊创痍痕。遂使吾蜀人,不知狱吏尊。迢迢六十年,乃复见曾孙。”[13]236苏过所说伯祖,正元老曾祖苏涣。苏涣嘉祐六年(1061)以都官郎中提点利州路刑狱[1]327,次年八月卒[1]365。“伯祖昔为郎,出乘使者轓”,正指此事。诗又云:“迢迢六十年,乃复见曾孙”,即指苏元老此行。由苏涣为提刑之嘉祐六年,后推六十年,正在宣和三年(1021)。

苏元老为军器监、司农、卫尉等职时间,不可考。可知者,元老自太常少卿罢官,在宣和六年。据《宋会要·职官》六九:“(宣和六年二月)二十八日,太常少卿苏元老、秘书少监洪炎并罢,与外任宫祠。以言者论元老乃轼之从孙,炎乃黄庭坚之甥也。”[14]

元老罢官之后,归颍昌,大概是投奔苏辙,也是因为颍昌密迩京畿,便于了解官场动态。《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七:“《九峰集》四十卷太常少卿眉山苏元老在廷撰。东坡从孙也。坡在海上,尝有书往来。其罢奉常归颍昌,正坐元祐邪说。未几遂卒,年四十七。”[15]据此,元老此后不久即去世,时间当在宣和六年,上推46年为元丰元年年(1078),即为其生年。

3 罢官心态

据《宋会要》《宋史》的记载,苏元老罢官的直接原因是苏轼从孙的身份和主张元祐学术。出身和学术趋向成为冠冕堂皇的罪名,正可以看出当时政治的混乱。而元老罢官谢表中的用语在当时也引起了一些议论。透过这些非议,可以看到元老的内心世界。

元老罢官事,《宋史》本传的记载较为详细:

元老外和内劲,不妄与人交。梁师成方用事,自言为轼外子,因缘欲见之,且求其文,拒不答。言者遂论元老苏轼从孙,且为元祐邪说,其学术议论,颇仿轼、辙,不宜在中朝。罢为提点明道宫。元老叹曰:“昔颜子附骥尾而名显,吾今以家世坐累,荣矣。”[4]10836

据此,则元老罢官是因为拒绝梁师成的拉拢,颇见气节。不过,他的谢表却引起非议。据《挥麈录余话》卷二“苏元老谢表”条记载:

苏在廷元老,东坡先生之从孙,自幼即卓然,东坡许之。元符末入太学,东坡已度海。每与其书,委曲详尽。宣和中,历馆职、郎曹、奉常。言者论其宗元祐学术,罢为宫观。而谢表乃云:“念昔党人,偶同高祖。”士大夫颇少之[16]。

除了记述了元老的罢官和谢表外,王明清还特别指出苏轼对元老的殷勤指导,相形之下,元老谢表中仿佛有意撇清两人关系的用语,就显得非常刺眼,因此“士大夫颇少之”的反应就可以理解了。关于此事,陆游《家世旧闻》卷下亦有相同的记载。

先君言:何文缜栗、苏元老在庭,皆以宗东坡为中丞击罢,谓之曲学。文缜谢表云:“师友渊源,妄追参于千载;文章户牖,期自立于一家。尝简圣知,何名曲学。”是时党禁方厉,士气颓弱,文缜犹不屈于言官如此,亦可喜也。至在庭表云:“与彼逐臣,别由高祖;既同谱牒,难逭刑书。”则贤士大夫少之矣[17]。

上述材料较《挥麈余录》所记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明确指出了信息来源,即陆游父亲陆宰。陆宰与何栗、元老大体同时,所说当出自亲身见闻,比较可靠。二是所记谢表之语,更加详细。因此本条材料似更可信。

玩味本条所记谢表用语,较之上条材料,语气不同。“别由高祖”用语更为客观,与“偶同高祖”之说的有意撇清不同。而且“别有高祖”和“难逭刑书”的转折之间,更多是无奈的辩白,也暗露一丝不满。当然,由于元老为苏轼族孙的特殊身份,这样软弱的语言,自然是不能使人满意的。

不过,抛开道德层面的批评,此事正好提供一个绝佳的例子,让我们去了解类似元老这类士人在北宋末年党争环境下的处境和心态。他一方面有仕进的机会和希望,且颇有才名。另一面又不甘于当权者的拉拢。于是仕途不能左右逢源,只见左支右绌。苏过《送在庭侄领漕归蜀》诗曾说:

曾孙早读书,待诏金马门。一选文昌省,骎骎西掖垣。凛然七尺躯,云梦不足吞。乃居严徐间,锸齿吐吻唇。青云岂不愿,局促畏短辕。收拾五车书,归扫西山坟。平生有家学,舍鱼取熊蹯[13]236。

诗歌首先夸赞元老学识“云梦不足吞”,然后指出其有如此之才,却与严、徐为伍,拨弄唇吻。而造成如此境遇的原因,在于“局促畏短辕”,即不愿为“短辕”羁绊。并称许其选择是“舍鱼取熊蹯”。元老既不拒绝出仕,苏过所谓“短辕”当非泛指仕途起伏、宦海风波一类,应是暗指在位者的牢笼而言。揆诸《宋史》本传元老拒绝梁师成的记载,此诗所言并非虚美。

元老崇宁五年进士及第,至政和末宣和初方得一京职,此后直至罢官奉祠,六七年间,《宋史》本传记载的职务转徙竟有十次之多,可谓坐不暖席。又,元老罢官罪名为主张“元祐邪说”。其实自崇宁年间宋廷禁元祐学术开始,至靖康元年正式解禁。二十多年中,此一罪名的使用,常因人、因时、因事而异,成为当权者排斥异己的方便手段。元老此时因此被罪,实是欲加之罪。谢表中辩白和些许的不满,正看出元老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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